第十四章 情債情償
沈香雪臉染紅霞,嗔道:“說得好好的,忽然又不正經!”
龍鷹強壓下因易天南遇難而來的傷痛,因“範輕舟”是不該為此悲苦的。笑嘻嘻道:“不是一件是糟,兩件也是糟嗎?莫要辜負良宵。”
沈香雪罵道:“小氣鬼!”
旋又正容道:“勿岔遠了!答人家的問題。”
龍鷹歎道:“和你們合作,等於與虎謀皮,天才曉得你們何時反噬小弟一口。”
沈香雪聳肩道:“噬你一口對我們有何好處?大家目標不同,合則有利,更可以有不同的結盟方式,隻須視田上淵為我們的共同敵人便成。為安你的心,現在我們不須你任何承諾,先向範爺提供有用的消息,讓範爺清楚我們的誠意。”
她微聳香肩的動作可愛嬌憨,看得龍鷹怦然心動,與說起正事一本正經的模樣,形成對比,格外惹人遐想。
她這番話肯定是台勒虛雲教的,有百利無一害,說服力強大,不接受的是蠢蛋。從任何方向瞧,如“範輕舟”真的是範輕舟,解決突厥人的問題後,在北幫來勢洶洶的崛起下,“範輕舟”和台勒虛雲確沒有不連成一氣、共抗大敵的道理。
龍鷹道:“有可能刺殺田上淵嗎?”
沈香雪歎道:“早試過了!就在陶過遇刺身亡後的六月,我方出動五個高手,扮作黃河幫的死士,在準確的情報下,奇襲田上淵的座駕舟於赴西京的途上,沒想到不但田上淵有驚世藝業,隨行的十多個高手亦高強至出乎估計之外,雖殺死或重創了其中七、八人,田上淵竟能力保不失,到其他船隻的人來援,我們已失時機,且無不負傷,不得不退。唉!刺殺變成打草驚蛇,一時使我們對北幫再無能為力。”
龍鷹心內喚娘。
田上淵竟如此厲害?
別人不清楚,卻非龍鷹。這場刺殺可說是台勒虛雲試圖力挽狂瀾的最後手段,來個“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是對勢力日趨強大的北幫的斬首行動,故出動的肯定是大江聯最強的陣容。如無瑕、楊清仁、洞玄子、香霸,由複原的台勒虛雲親身領軍,這樣仍沒法置田上淵於死,那田上淵現時的實力,足可和當年全盛的大江聯爭一日之短長。
沈香雪現在向他泄露的乃最高機密,如向田上淵泄出,正對刺客的真正身份疑神疑鬼的田上淵,至少信大半,大江聯的“北犯”將曝光,頓成惡鬥之局,於台勒虛雲大大不利。而台勒虛雲竟容沈香雪透露予他,一來是顯示誠意,讓“範輕舟”曉得北幫非是他和竹花幫應付得來,更重要的原因,是當“範輕舟”知悉其事時,可輕易猜到是他們幹的,那時會認為台勒虛雲有心隱瞞,大損雙方合作的可能性。
沈香雪是不得不告訴“範輕舟”。
難怪美人兒不肯登榻,身負重任也。
著與“範輕舟”有男女親密關係的二姑娘來說服他,是高明的手段,因她可以柔製剛,逼他心甘情願的表態,讓她可向台勒虛雲交代。正因有重任在身,故二姑娘雖不介意向他獻上肉體,讓他再親香澤,也借此拴著他的心,卻不是今夜,因她必須盡快向台勒虛雲報上此行的結果。
想到這裏,龍鷹是真的心動,卻與男女之事無關,因大有再竊聽台勒虛雲大計的機會。
目前北方風起雲湧,瞬息萬變,朝廷如此,江湖更甚。闊別中土不過短短數月,各方勢力已拚個你死我活,往昔的勢力均衡再不存在。
占盡上風的一方是韋武集團,以及其下為虎作倀的北幫,連台勒虛雲也要退避三舍,事前怎能逆料?
台勒虛雲愈早掌握“範輕舟”的意向,愈能在這個黃河幫處於水深火熱的關鍵時刻,作出決定。
龍鷹皺眉道:“你們有打算警告陶宏嗎?”
沈香雪道:“可以做的都做了,就看陶宏肯否忍辱負重,黃河幫始終是有過百年曆史的大幫會,深入民心,想將黃河幫連根拔起,不是兩、三年可辦到的事。”
龍鷹放下最迫切的心事,暫時不再擔心黃河幫,台勒虛雲有人在黃河幫做內應,提醒陶宏隻須一句話,辦到自己沒法辦得到的事。陶宏不聽,誰都沒法子。
沈香雪咬著唇皮,道:“範爺!”
龍鷹收攝亂成一團的思緒,朝她瞧去。
美人兒避開他的目光,垂下螓首,以蚊蚋般的微細聲音道:“明天香雪起程到西京去,你現在須給出一個確切的答複嗬!”
龍鷹笑道:“看在二姑娘份上,我範輕舟接受這個初步的協定。是否要到長安才能再次見二姑娘呢?”
沈香雪大喜,瞄他一眼,道:“君子一言。”
龍鷹接下去道:“就此一言為定,對付田上淵一事上,我們是站在同一陣線。然而田上淵一天未往大江擴展勢力,我須和他保持合作關係,所以休想我在北方幫你們的忙。記著!勿要出賣小弟,我曉得你們太多見不得光的事了。”
心中同時想到,正因如此,台勒虛雲不惜一切地籠絡“範輕舟”,予他難以拒絕的大利益。
在大江聯臥底的身份,始終沒變。
沈香雪盈盈起立,在龍鷹站起前,移入他懷裏,坐到他腿上去,獻上似要在一親內釋盡心內情熱的香吻。
如是園。
沈香雪、霜蕎和無瑕說話的聲音,傳入耳內。
龍鷹敢誇口天下間,隻得他一人有本事直跟到這裏來。因早猜到沈香雪有無瑕在暗中保護,兼且曉得沈香雪不是到翠翹樓去,就是返如是園,欠任何一個條件,也瞞不過無瑕。
尋到這裏來並不容易,這是一座與閔玄清主宅隔湖相對的二層樓房,藏在竹林深處,非常隱蔽。
龍鷹施盡渾身解數,加上點運氣,成功潛入樓房的範圍,藏身理想的竊聽位置。
此時小樓內隻她們三人。
無瑕的聲音道:“他沒有跟來。”
霜蕎道:“這或表示他信任香雪,不認為我們會害他。”
無瑕道:“很難說!此人總令人感到莫測高深,也許有更重要的事須他處理。”
轉問沈香雪有關與“範輕舟”談判的情況,二姑娘大致如實報上,隻瞞著兩人打情罵俏的蜜話,當然對親嘴隻字不提。
聽畢,霜蕎道:“算他懂大體。”
沈香雪問道:“明天我是否依計劃坐船到西京去?”
無瑕斬釘截鐵地道:“不單你要走,我們也一道離開。洛陽已成險地,田上淵在各方麵都超出我們原先的估計,且因刺殺行動隱隱掌握到我們的存在,兼之範輕舟在人前人後,不住強調我們的威脅,田上淵該猜到我們的頭上來。”
霜蕎道:“那天殺的混蛋。”
無瑕公允地道:“此事難以怪他,他是借此起家,本可為我們所用,又因形勢的變異,使我們和突厥人沒法合作下去,將範輕舟推往他族人的一方。”
沈香雪擔心地道:“他會否有危險呢?”
無瑕冷哼道:“我們辦不到的事,田上淵憑什麽辦得到。對範輕舟,一切依小可汗擬定的大方向進行,在目前的階段,他成了我們最重要的一隻棋子。”
霜蕎歎道:“近半年了!到今天我們仍沒法摸著長安刺客的影子。”
無瑕道:“此人有可能與大明尊教有關係。”
霜蕎一怔道:“玉姑娘從何處得到消息?”
無瑕道:“我特別為此秘密去見宛真,聽她複述生還者對當時情況的回憶,極似《禦盡萬法根源智經》內的‘血手功’,猝不及防下,即使武功不在刺客之下,亦會為其所乘。”
霜蕎道:“難道是符太?”
無瑕斷然道:“不可能是符太,以他視天下人如無物的性格,怎肯為田上淵所用?天下間,他隻服龍鷹一人,但即使是龍鷹,也不可能當他手下般指示,而是動以兄弟情誼。”
沈香雪道:“怎可能是大明尊教的人?”
無瑕道:“這或牽涉到田上淵諱莫如深的出身來曆。在過去百年,大明尊教頗有中興之象,前有捷頤津,後有符太。據聞在符太之前,捷頤津尚有一出色傳人,卻忽然銷聲匿跡,我們所接觸過的大明尊教老一輩者,對此人均封口不說,該牽涉到教內不可告人的事。我提出這個例子,是要說明像大明尊教如此源遠流長的門派,不是殺一批人可以滅絕。”
龍鷹聽得津津入味,大感不虛此行。靜聽三女對答的動人聲音,已是享受。符太曉得無瑕說及的那個人嗎?
霜蕎道:“玉姑娘對宛真有指示嗎?”
無瑕道:“宛真有足夠的自保能力,我囑她提高警覺,勢色不對,立即開溜,黃河幫是沒得救了。”
龍鷹一顆心直沉到底。
這句話由玉女宗的首席玉女說出,黃河幫的敗亡,已成定局。
無瑕接著問道:“香雪今次再見範輕舟,成績如何?”
這句話沒頭沒腦的,聽得龍鷹莫名其妙,見“範輕舟”的經過,沈香雪剛才不是原汁原味地奉上了?
沈香雪聲音轉寒,冷冷道:“我現在對他已可硬下心腸。”
龍鷹心中一懍,不是因她說話的內容,而是那種出自深心的語調,有種冰冷無情的味道。
霜蕎籲一口氣,欣然道:“香雪不枉爹的悉心栽培。”
無瑕道:“香雪為何這般肯定?”
沈香雪像說著與己無關的事那樣子,淡然自若地道:“上次在神都多次與範輕舟接觸,我是步步為營,勉強保著玉心,幸沒失守。到今次見他,我再不被他支配心中的情緒,一片清明,遂與他稍作親熱,測試自己的反應,幸能過關。”
霜蕎喜道:“恭喜嗬!爹知道後會很安慰呢。”
外麵的龍鷹卻聽得牙都癢起來,安慰自己“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終有一天教她情債情償。
無瑕語重心長地道:“小可汗並不是故意為難香雪,而是我們必須掌握著能毀去範輕舟的力量,方可以放心和他合作。”
沈香雪輕輕道:“玉姑娘不用擔心香雪,香雪現在有種從一場夢魘醒過來的感覺,心裏清清淨淨的。”
霜蕎問道:“柔夫人好點了嗎?”
無瑕道:“情之為物,最是難言,師尊是過來人,所以耳提麵命,著我們防之如防洪水猛獸。想不到符太竟可令她大傷元氣,確始料不及。不過她也沒令我們失望,到長安後,一直潛心修煉,該大有起色。”
龍鷹心忖“冤家路窄”,或許是這個意思,不知符太有否遇上柔夫人的機會?
無瑕語帶感慨,或許說這番話時,想到他龍鷹,這個想法,令他從沈香雪“虛情假意”的打擊裏,得到少許補償的安慰。
知彼知己,乃兵家首要。
全賴自己探敵的能耐,令他可如現在般掌握己身的真正處境。這個想法,使他感到田上淵非是沒有破綻,假設能在探聽敵情上,尋得缺口,可進一步了解北幫的策略,掌握其弱點。
情勢的急遽變化,令他暫時沒法到長安去,當務之急,是先返揚州,讓桂有為曉得在北方的最新情況,共商對策。
還有是嶺南之行,暫且押後。
聽她們的對話,無瑕似剛從遠地回來,見過柔夫人、宛真等人,曉得霜蕎這個主管情報者不曉得的事。
霜蕎忽然道:“我有個想法!”
無瑕訝道:“說吧!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霜蕎苦澀地道:“因為難以啟齒嘛!”
連沈香雪亦給惹起興致,問道:“大姊想說什麽呢?”
龍鷹本打算離開,聞之當然留下來,隱隱感到與“範輕舟”有關係,否則以霜蕎一貫爽脆利落的作風,不會吞吞吐吐的。
龍鷹最擅掌握別人心裏的想法,有時是來自魔種的直覺,有時在於能掌握對方情緒上的波動。
霜蕎淺歎一口氣,徐徐道:“到飛馬牧場之前,在對付範輕舟一事上,我本信心十足。可是和他交鋒後,總有棋差一著,奈何不了他的感覺,處處受製。不論言行,他總能出人意表,久而久之,我感到自身的情緒會不由自主地被他牽引,甚至在某些時刻有失神的現象,對我是從未有過的事。對付他是很吃力的。”
無瑕淡淡地說道:“現在你再不用對付他了。”
霜蕎道:“推己及人,香雪是剛複原,等於大病初愈,我怕她無法勝任。”
無瑕道:“你想我親自應付他嗎?我也不是未嚐試過嗬。”
霜蕎道:“因為當時玉姑娘的心神全放在龍鷹身上,故沒有全力出手。”
全力出手?
霜蕎指的肯定非是動手較量,而是指無瑕的“媚術”,真是一筆糊塗賬,來來去去都與自己有關係。
一陣沉默後,無瑕輕柔地道:“夜了!早點睡覺,明天我們到西京去。”
聽到這裏,龍鷹知是時候,悄悄離開。
寒夜裏的洛陽安靜如昔,可是於龍鷹,似變成一個陌生的地方。
沒有了女帝的洛陽,像欠缺了魂魄,總有點不對勁。
比之到如是園探聽敵情前,現在是心如死灰,就像失去了希望,前路茫茫,或許是因沈香雪的“變心”,又或因坐看黃河幫的敗亡見死難救。
北幫崛起的勢頭,其猛其速,全在意料之外,在以後一段很長的日子裏,北方江湖將沉淪於韋武集團的魔爪裏。
龍鷹翻過日安舍的外牆,落在院落裏,忽生異感。
廳內有人。
以龍鷹的修養,亦暗裏倒抽一口涼氣,微怔一下,才朝門階舉步。
何人高明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