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遊龍戲鳳

到達國老府,龍鷹報上姓名,指名求見端木菱,這是他想出來找她的最佳辦法,至不濟也該是問對地方。

門衛被他的大名如雷般貫進耳內,不敢怠慢,慌忙飛報,不久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漢親來迎接,道:“端木小姐外出未返,不知她今天會否回來。但國老刻下在家,著小人來請鷹爺入中堂一聚,稍盡地主之誼。”

龍鷹想不到“鷹爺”的稱號散播至此,又對端木菱的仙蹤難測大感失望,另一方麵受寵若驚,想不到貴為重臣之首的當朝宰相狄仁傑這麽給臉麵,遂懷著複雜的心情,隨狄府管家入內。

進入大宅的主門樓,迎麵為磚砌照壁,兩側各有一入口,管家領龍鷹轉左向南進入中院,中院位於國老府中央,左右院落對稱,形成三組雙四合院共六個院落,是俗稱“三宮六院”的布局,各院落既自成一體,又互相連通。其中以中院最考究,木刻磚雕彩畫,營造出古樸蒼勁的意境。

狄仁傑在石階上迎客,領他進入寬敞開闊的主堂分賓主坐下,小婢奉上香茗後退出堂外,剩下他們兩人。

狄仁傑今年至少六十歲,但橫看豎看隻像四十許人,相貌清臒,神采奕奕,雙目靈活多智,氣度沉凝,蓄五綹須,錚錚風骨,神采照人,教人見之心生敬慕。難得他態度親切溫和,但辭鋒銳利,令人難以招架,雖是輕描淡寫,亦使龍鷹暗自驚心。

狄仁傑勸茶後道:“端木小姐早曉得今天龍先生將來訪,卻不留下說話,令人難解。小姐雖貌美如仙,但對仰慕她的俊彥從來不假辭色,可是對龍先生卻非常注意,不但隨老夫到八方館觀戰,且主動助龍先生一臂之力,使老夫大惑不解,龍先生有以教我。”

龍鷹有什麽好說的,難道告訴他自己的魔種給她探測到嗎?隻好道:“仙心難測,恐怕國老須親自問她,看她肯否開仙口。”

狄仁傑啞然笑道:“好一句仙心難測,推得一幹二淨。老夫曾問過太平公主有關你的出身來曆,公主著老夫問聖上,那即是教老夫不要問。隻是我這人一向好奇心重,凡事都想弄個清楚明白,隻好直接來問龍小兄。勿怪老夫交淺言深,對小兄老夫隻有好感絕無惡意。今早之事,更證實小兄乃我輩中人。”

龍鷹一頭霧水道:“今早的什麽事?”

狄仁傑微笑道:“昨晚公主漏夜來找老夫,告知武承嗣欲誣陷廬陵王之事,老夫知事態嚴重,連忙聯係夠資格說話的人,準備早朝時先發製人,豈知今早公主遣人知會老夫,說事情已解決,著我們靜觀其變,果然武承嗣整個早朝不吭一聲。朝會後老夫找公主說話,迫得她緊才說得你出手,於早朝前闖魏王府硬迫武承嗣撤銷此事。”

接著凝神看他,一字一字地道:“小兄憑什麽令他屈服?”

龍鷹回敬他銳利如刃的眼神,道:“恐嚇!”

狄仁傑神情不動,道:“隻是恐嚇?”

龍鷹忍不住嘴角逸出笑意,道:“還有勒索!”

兩人再對望小片刻,同時笑得前仰後合,嗆出淚水。

狄仁傑喘著氣道:“小兄確是妙不可言。唉!你怎會和來俊臣混在一起的?”

龍鷹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

狄仁傑狠盯他片刻,搖頭歎道:“恐怕須大刑伺候,小兄或肯多透露一句半句。”

龍鷹乘機問道:“來俊臣那家夥是不是死定了。”

狄仁傑道:“小兄為何關心他呢?你知否多少人在他的屈打成招下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今次翻案事關重大,不容有失,隻要證明此起最大的案是冤案,即使聖上亦沒法壓下其他千千百百的案子也是冤案的可能性,屆時死者可得安葬,革職者可複原職,流徙者可返居地。老夫是義不容辭,定要為受冤者討回公道。”

龍鷹心生敬意,道:“應該如此。”

狄仁傑回到原先的話題,道:“曆代均有舉薦賢士之舉,今天聖上更定之為常規,由此入仕者不計其數。可是像小兄般以隱世高士入朝而被聖上待以國賓之禮,卻教人摸不著頭腦。究竟小兄由何人舉薦?”

龍鷹湊過去壓低聲音道:“正是聖上自己,國老勿要告訴任何人,不信的可去問聖上。”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狂笑,今次笑得更厲害。

狄仁傑歎道:“小兄確是妙人,如果不是見你一臉正氣,以後老夫會睡不安寢。來!讓老夫送小兄出府。”

龍鷹忙道:“怎敢勞煩國老,小子認得路。”

狄仁傑道:“你須走另一條出府之路。”

龍鷹大奇道:“為何不循原路?”

狄仁傑苦笑道:“因為隻有走那條路,老夫的刁蠻女方可伏擊你,小兄放心,她用的隻是竹劍,劈中脖子都不會有事。”

狄仁傑領龍鷹來到南園,故意提高聲音道:“穿過圓洞門,轉左是往外街的門。”

龍鷹忙道:“國老請回,小子想順道欣賞園內景色。”

狄仁傑眨眨眼,徑自回去。

龍鷹心忖他說自己是妙人,事實上他們父女更妙,朝圓洞門看一眼,心中好笑,小魔女倒懂找地方,誰想得到國老府內有埋伏,一般庸手肯定中招,那她可四處張揚。他自己嘛,忽然頑皮心起,裝作漫不經心地往洞門走去,到了心有所覺身有所感的位置,退回去,一拍額頭自言自語道:“真沒有記性,漏了頂帽子。”

躲在洞門後的小魔女立即呼吸加速,顯示她既怨憤又緊張。

他的童年歲月,麵對的是比他年長很多的杜傲諸徒,在杜傲的維護下,沒人欺負他,但若要找人玩耍,則想也不用想,一切玩意隻好在腦袋內進行。現在有了年紀比他小的俏人雅,雖然這清秀纖弱的美女歌舞不該差到哪裏去,但陪自己玩耍肯定是強她所難。隻有小魔女是天生的玩耍狂,你想不陪她玩亦不行,四處惹是生非,玩得花樣百出,恰好填補他童年的遺憾。

片刻後二度抵洞門前,再退後,唉聲歎氣道:“我是怎麽弄的,今趟竟忘掉錢囊。”

掉頭走十步,猛運魔功,足不沾地地回到洞門處,雙手環抱等看小魔女的好戲。

她是魔女,老子是邪帝,當然須見個真章。

洞門外傳來微僅可聞嬌美至令人神酥意軟、若人雅般帶點童稚的可愛聲音道:“沒道理的,怎會忘掉錢袋?”

話猶未已,小魔女那張俏秀無倫,美至不可方物的粉臉從洞門旁探出來,變得大家臉臉相對,隔不到半尺。

龍鷹想都不想大嘴湊過去,蜻蜓點水往她香唇碰一記,疾退往後嚷道:“中招!”

小魔女呆了起來,美目先眯成線,異彩漣漣,然後瞪得說有多大就有多大,仿如到此刻方如夢初醒,曉得被龍鷹占她便宜,像瘋了的雌老虎般衝出來,手中竹劍沒頭沒腦的朝龍鷹劈去。

這麽偷雞不著蝕把米,對這天之驕女來說是破天兒第一遭。

小魔女一身雪白武士勁服,以細絲帶紮了個英雄髻,腰係緞錦,腳踏黃革靴,襯得她人比花嬌又不失颯爽英姿,加上紅撲撲的臉蛋,生動活潑的表情,灑起劍招像表演多於比武。那條小蠻腰扭動起來勁力十足,帶動整個嬌軀像蛇般柔如無骨,仿如下凡來跳劍舞的頑皮小仙女,兼之嬌叱連連,不看到目眩神迷的就不是正常人。此時她恨不得將龍鷹碎屍萬段,若可以的話,絕對會把竹劍換為最鋒快的利刃。

龍鷹心中叫好。小魔女並非“虛有其表”,確曾在身法劍術下過一番苦工,亦予他一個難得的機會,由於被擊中沒什麽大不了,故隻閃不擋,在漫空劍影裏盡展魔種級的奇異身法,任小魔女橫砍直劈,卻碰不到他的衫角。

驀地小魔女收劍後撤,縱然天寒地凍,也累得她香汗淋漓,不住嬌喘,踩腳道:“不打了!你這個最可惡的混蛋!”

龍鷹親她嘴兒,自知理虧,鬧到狄仁傑處更不得了。忙道:“小弟走哩!”轉身便去。

竹劍帶起的呼嘯在背後響起。

龍鷹測準來勢,躍高兩尺。

“啪!”

竹劍狠狠掃在他屁股上。

龍鷹“嘩”的叫痛轉過身來,抗議道:“收買人命嗎?”

小魔女恁是奇怪,像忘掉被親嘴,一臉喜色,道:“我打贏哩。若是真劍,不斬開你兩截嗎?還當你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不堪一擊,保證明天整個神都的人都曉得我收拾了你。”

龍鷹見她一句不提被自己占便宜,色膽回來了,笑嘻嘻道:“該說是神都所有人都知狄小姐對鷹爺我的屁股情有獨鍾,專揀老子的屁股打。什麽斬為兩截,那叫股斬。”

小魔女拋開竹劍,如非再沒氣力,該會撲過來拚命,手插蠻腰,美目瞪著龍鷹大罵道:“你無賴。”

龍鷹做出個誇張的驚奇表情愕然道:“沒有可能的,小美人兒怎曉得老子的真名字叫李無賴。”

這一刻小魔女仍是秀眸含煞地狠瞪他,下一刻已忍俊不住,“噗哧”嬌笑,還低罵聲“不知羞恥”,神態可迷死任何人。

接著伸出纖纖玉手,戟指道:“待我想到炮製你的方法,一定來找你報仇。”

說罷跳跳蹦蹦地回院落去了。

龍鷹深感不虛此行,找不著仙子,找到魔女也相當不錯。

“龍兄!”

龍鷹回頭望去,萬仞雨從後方追上來,到與他並肩,笑道:“龍兄是否剛給人揍了一頓?”

龍鷹恍然道:“萬兄定是見我由國老府出來,為何當時見不到萬兄?”

兩人高度相若,並肩而行。到轉入洛水的河岸大道,人車極多,喧鬧震天,萬仞雨提議道:“到岸邊坐下再說。”

兩人到河旁楊柳樹叢中的綠坡地坐下,雖仍是在鬧市中,頗有遠離塵囂的妙況。龍鷹索性仰身躺臥,望向天上雲層,道:“快下雪了!”

萬仞雨看看天色,點頭道:“我也有這種感覺。今年的洛陽尚未真正冷過,我來前,長安早下過兩場大雪。”

龍鷹記起來俊臣指是他逮捕自己的師兄,當然不敢追問這方麵的事。道:“萬兄是否領教過小魔女的伏擊?”

萬仞雨啞然笑道:“人怕出名豬怕壯,在下算是薄有名聲,怎能幸免?還要故意輸給她,好讓她把我的名字刻在敗將榜上,令人啼笑皆非。狄藕仙確名不虛傳,貌美如仙。”

龍鷹終曉得小魔女的芳名,念了兩遍後,微笑道:“原來萬兄想去找她。”

萬仞雨現出茫然之色,搖頭道:“我本想造訪端木小姐,正猶豫不決,見龍兄從側門出來,便追過來找龍兄說話。昨夜一戰,龍兄的戰術神乎其技,若龍兄有興致,大家兄弟般玩一場,肯定非常痛快。”

龍鷹想起催魔,大喜道:“小弟定然奉陪,現在都行。”

萬仞雨俯視他,欣然道:“龍兄似乎比在下更好武。龍兄愛用什麽兵器,該不會空手來接在下的刀招吧?”

龍鷹不好意思地道:“我戰鬥經驗極淺,從未真正用兵器與人對戰,不知如何答你。”

萬仞雨道:“龍兄教人驚異,可是龍兄昨夜的表現,完全不似個沒有經驗的初哥,隻像個老謀深算的老手,且是最可怕的老手。”

接著現出崇慕的神色,道:“龍兄未來的成就,說不定可和集佛道兩門之長的武學大宗師徐子陵先後輝映。唉!聽得在下手癢。”

龍鷹坐將起來,道:“何不坐言起行,找個地方比試?”

萬仞雨無奈道:“今天不成,我還有個約會。明天如何?”

龍鷹記起公主之約,苦笑道:“明天到我不成,後天我約了班禦衛兄弟到芳華閣去,萬兄有興趣來湊熱鬧嗎?”

萬仞雨搖頭道:“如果我和你們混一個晚上,會給你的兄弟惹來煩惱,龍兄很風流。”

龍鷹訝問緣由。

萬仞雨歎一口氣,道:“現今我們關中劍派成了武曌的眼中釘,在下更是她的主目標,真不想談這方麵的事。”

沉吟片刻,道:“恕小弟多口,希望龍兄不介意,因為問遍所有人全沒有答案。”

龍鷹暗歎再一次陷入身份危機的問題,而任他編作,仍沒辦法提供能令對方滿意的答案,苦笑道:“萬兄最好不要問,我不想騙你。”

萬仞雨灑然道:“龍兄非常坦白。”

忽然目光投往洛水上遊處,雙目精芒閃動,目光灼灼,似有所覺,沉聲道:“龍兄就像個沒人能解開的奇謎,讓我擔心有一天我們或許變成敵人,這是萬某人絕不願見的。那三艘艇形跡可疑,龍兄注意到嗎?”

龍鷹從容道:“三艘艇順流來到前麵河段的一刻,另外沿洛河車馬道奔來的七騎剛好抵達我們後方,如此距離,最大殺傷力該是弩箭一類的東西。小弟負責前方,萬兄護後如何?”

邊說邊解開禦寒披風的係帶。

萬仞雨微笑道:“能與龍兄並肩作戰,人生快事。”

龍鷹欣然道:“昨晚我們不是曾並口卻敵嗎?”

萬仞雨啞然笑道:“對!對!今回是二度攜手合作。”

三艇排成長蛇陣般,離他們前方河段不到百丈,每艇三到四人不等,頭戴竹笠,順流滑浪而行。

後麵蹄聲漸近,殺氣騰騰。

剎那間兩人陷於前後受敵的情況,艇上敵人和後方騎士如龍鷹所料從隱藏處翻出上了箭的弩弓,機栝聲響,瞄準兩人射來。

萬仞雨冷笑一聲,並不跳起來,隻轉身拔刀,閃電劈出,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高速,連劈三刀,襲至的七箭,無一幸免被他暗含反震的內勁磕飛,其中三箭更是被他一刀搞定,眼力之驚人,角度的精準,教人歎為觀止。

龍鷹則輕鬆容易,披風變成個可盡收山精鬼魅的降妖袋,迎風一揮,九支弩箭盡給卷收其中。

徒勞無功的敵人轉瞬去遠,河岸恢複先前的安詳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