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天驚變

漫天雪花中,對街的景物茫然不清,可是仍清楚看到,從那幢莊院走出來戴著鬥篷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武當派俗家高手田桐。坐在斜對著這應是天命教總部所在的鋪裏五個人中,韓柏、戚長征和嚴無懼齊齊一怔。範良極和風行烈都不認識田桐,忙問究竟。

韓柏收回透簾外望的目光,罵道:“好老賊,原來竟是天命教的人,難怪那天對老子這麽凶了。”

嚴無懼深吸一口氣道:“想不到田桐平時道貌岸然,現在看來他若非老**蟲,就是天命教的高級人員,真叫人想不到。”接著向戚長征道:“你也認識田桐嗎?”

戚長征神色凝重,兩眼殺氣彌漫,冷然道:“我並不認識田桐,隻是認出另外那人,是敝幫以前的濟世華陀大醫師常瞿白。”

嚴無懼一震道:“他不是楞嚴的人嗎?”

戚長征語寒如冰道:“我不理他是什麽人的人,卻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看這臥底叛賊還有多少天可活。”

嚴無懼立即感到自己身份的尷尬,唯有閉嘴不言。唉!保護韓柏這幾個時辰真是非常難挨,偏又大意不得。

風行烈劍眉一軒道:“長征切莫打草驚蛇,對付天命教隻有一個機會,若給對方驚覺,便不知怎樣可再找到他們。”

範良極嘿然笑道:“狡兔三窟,天命教自明朝開國以來,便在這裏培植勢力,地道應不止一條,巢穴更不知有多少個。幸好即使我們不找單玉如,她也會出來尋情郎。”接著對嚴無懼道:“你最好裝作完全不知此事,若砸了整個計劃,大人應該知道後果多麽嚴重。”

嚴無懼淡淡一笑道:“皇上早有吩咐,叫我配合你們,若有用得著本使的地方,隨便吩咐。”

韓柏喜道:“若我請大人不要跟屁蟲般直跟著我到今夜子時,你會不會配合配合呢?”

嚴無懼苦笑道:“這項是唯一例外,請忠勤伯萬勿見怪。”

韓柏苦著臉看了左右兩桌坐著的十八名東廠高手,暗裏踢了範良極一腳,叫他想辦法。口中道:“現在應到哪裏去好呢?”

戚長征長身而起,道:“有老嚴陪忠勤伯,小弟已屬多餘,正好趁這機會辦辦私事。”眾人愕然望向他。

風行烈道:“戚兄要不要風某在旁做個跑腿?”

戚長征哈哈一笑道:“心領了!這件事小弟一人便成,各位請了。”大步由後門溜掉。

範良極想起雲清,兩眼一轉道:“嘿!我也有點私事要辦,忠勤伯好好陪嚴大人聊天吧!”

風行烈亦慌忙起立,道:“風某失陪了,我這就到左家老巷打個轉,請了!”追在範良極背後去了。剩下韓柏呆在當場,暗罵三人沒有義氣。

嚴無懼毫無尷尬或不好意思的神色,低聲道:“此處不宜久留,我們……”

韓柏歎了一口氣道:“說得好!我也累了,想回鬼王府睡一覺。”

嚴無懼愕然道:“鬼王府?”

韓柏長身而起,忍著笑道:“當然是鬼王府,難道是沒有半個美女的莫愁湖嗎?”

哼!讓你這老小子做個守門將軍也好,待會有鬼王幫忙,自能甩掉你們,否則如何去與盈散花相會?

戚長征依地址尋找,冒雪來到宋家大宅的高牆外,正想著如何混進去見韓慧芷,一輛馬車在數十名東廠侍衛護隨下,由長街緩緩開來。眼看要進入門內,有人掀簾叫道:“長征!”

戚長征聞聲看去,竟然是宋楠,想起他也姓宋,難道與宋翔是親戚的關係?韓夫人正是要把韓慧芷許配給宋翔的四公子,竟是這麽湊巧。馬車停下來。戚長征舉步迎去。

車旁的廠衛頭目道:“街上談話不方便,兩位爺們先進去再說。”

戚長征求之不得,忙坐進車裏往院內去,下車時,已扼要告訴了宋楠整件事,亦知道宋楠的父親是宋翔的遠房兄弟,所以禮貌上要到宋府打個招呼。宋翔早得宮內的人傳遞消息,得知遠房侄子這麽有麵子,領著四位公子降階出迎,使宋楠受寵若驚。戚長征特別留心四公子宋玉,生得一表人才,有若玉樹臨風,一看便知是書香世代的飽學之士,和韓慧芷比自己更登對,不由一陣不舒服,難怪韓夫人這麽想把女兒許配給他。隻希望尚未成事就好了,否則這類有關家聲婚諾的事,想改變將會是非常困難的一回事。

宋翔和宋楠客氣過後,詢問的眼光落到戚長征身上。

宋楠引介道:“這位戚兄見義勇為,一直保護小侄上京,有如小侄的兄弟。”

宋翔並不清楚宋楠此次上京的原因,這時才知道內情大不簡單,又見有大批廠衛前呼後擁,不敢深究,忙請兩人入內。那些廠衛派了四人跟隨入屋內,其他人守在屋外。到了大廳,分別落座。自有下人送上香茗果點。閑聊幾句,宋玉請罪退去。

宋楠乘機問道:“四弟一表人才,不知成了家沒有?”

大公子宋果笑道:“楠兄問得好,近日我們家中來了貴客,乃江南航運巨子韓天德和他的妻妾子女,奉召來京當官,暫居這裏。”

宋楠望了臉色發青的戚長征一眼,心知不妙,追問道:“這事和四弟的婚姻有何關係?”

二公子宋政答道:“當然大有關係,韓家二千金慧芷麗質天生,四弟一見鍾情,幸好原來韓翁夫婦亦有此意,不過萬事俱備,隻奈東風無意,好在四弟連續三天書紙寄情,終於打動了韓二小姐的芳心,答應委身下嫁,已定了待韓翁正式拜官後,立即舉行婚禮,楠兄剛趕及喝這杯喜酒。”

戚長征聽得全身冰冷,尤其“打動芳心”一句,更使他如遭雷擊,差點呻吟起來。宋楠望也不敢望向他,還要說些祝頌之詞,心裏卻陪他一起難堪。

戚長征忽地站了起來,神色如常道:“各位久別重逢,必有訴之不盡的離情,戚某順便四處巡巡,以保宋兄安全。”宋翔也想詢問宋楠有關此次來京的事,恨不得他離去,自不挽留。

戚長征離開大廳,依著宋玉離開的方向,一番閃騰,片刻便找到令他牽腸掛肚的韓慧芷,正與宋玉兩人在後園一座小樓內喁喁細話。

他躲在一棵可平視二樓的樹上,隻聽宋玉道:“說到情景交融,王觀的‘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確是既寫江水美人,亦寫離情別恨的千古絕句。”

韓慧芷歎道:“後麵那‘才是送春歸,又送君歸去’。寫春色又寫惜別,更是妙絕。”

宋玉沉吟半晌道:“慧芷小姐,為何宋玉總覺你有點心事?”

韓慧芷抬起俏臉,與他目光一觸,立時分不開來,纏結不開。外麵的戚長征看得如被人當胸打了一拳,暗叫罷了!看情形韓慧芷並非因拗不過父母,才答應婚事,而是真的和宋玉生出感情。心中湧起自卑自憐之意,想自己一介武夫,怎配得起她。一咬牙,傳音過去道:“慧芷,我是戚長征,不要張望。”韓慧芷嬌軀劇震,立時臉白如紙。

宋玉大吃一驚,抓著她香肩,叫道:“慧芷小姐是否不舒服哩?”

韓慧芷強作鎮定,道:“隻是女兒家的小問題,宋兄可否讓慧芷獨自一人休息半晌。”輕輕掙開他的手。

宋玉一番慰問後,無奈依依離去。戚長征乘機掠入樓裏,冷冷看著韓慧芷。韓慧芷並沒有撲入他懷裏,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垂下頭去,不住顫抖。

戚長征淡淡道:“你是否心甘情願嫁給這四公子?”

韓慧芷抬起梨花帶雨的俏臉,淒然道:“長征!我……”

戚長征終是非凡人物,恢複了不羈本色,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宋家四公子和慧芷你實是天生一對,忘記了老戚吧!我的生活方式和小姐你太不相同了,而且必然得不到你爹娘的同意,算了吧!就當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老戚衷心希望小姐幸福一生,多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好娃兒。”

韓慧芷的心似被血淋淋的撕裂作兩半,說到吸引力,宋玉實遜於戚長征,可是宋玉卻是能與她心靈交融的知己,兼且在父母的壓力下,她亦不忍再使他們受到寧芷後另一次打擊和傷害。又以為戚長征早命喪洞庭,迷迷糊糊地答應了婚事。她本以為戚長征定會責她水性楊花,朝秦暮楚,豈知原來對方有如此氣度,更是為之魂斷心碎,悲呼道:“長征!聽慧芷說幾句話好嗎?”

戚長征內蘊寸寸血淚,哂道:“事已至此,為何還要糾纏不清,豈是老戚的作風。由今天開始,我們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幹,由我離開這小樓起,我戚長征向天立誓,以後再不會煩擾小姐,請了!”

韓慧芷駭然道:“長征!”

人影一閃,戚長征去得無影無蹤。韓慧芷一聲悲呼,哭倒地上。

浪翻雲和秦夢瑤對坐靜室裏,四掌相抵。秦夢瑤俏臉閃動聖潔的光輝,儼如普度眾生的觀音大士。浪翻雲不住把先天真氣,緩緩注入她的經脈裏,增援她接連心脈的玄氣。良久後,四掌分開。

秦夢瑤張開澄明清澈的秀眸,微微一笑道:“幸好有禪主和大哥先後力助夢瑤,否則能否挨到今夜子時,夢瑤實沒有把握。”

浪翻雲鬆了一口氣道:“若非夢瑤體內精氣至真至純,無論我們怎樣努力,恐仍於事無補。”

在屋外護法的了盡禪主此時走了進來,在兩人身側盤膝趺坐,悠然一笑道:“鷹緣活佛自見過韓柏後,進入深禪境界。若了盡猜得不錯,他正以無上玄功,召喚龐斑前去相會呢。”

浪翻雲頷首歎道:“禪功佛法到了鷹緣的境界,根本和武道之至極全無分別,可見不論何法,臻至最高境界和層次時,均可豁然相通。”

秦夢瑤淡然一笑道:“大哥說得好,由武入道,又或由禪入道,其理一也,活佛不循其父途徑,自辟新天地,可見他乃大智大慧、一身傲骨的超凡之士,夢瑤真想見他一麵呢。”

浪翻雲輕責道:“夢瑤現在除了韓柏外,實不宜想及任何其他人事。”

秦夢瑤兩泓秋水般的美眸掠過深不可測的清湛神采,抿嘴一笑道:“夢瑤現在似若不著半點世塵,虛若晴空,什麽都留不下,染不著,如何是好呢?”

浪翻雲和了盡禪主對望一眼,均擔心起來。為了接脈續命,秦夢瑤這些天來勵誌修行,禪功道境突飛猛進,更勝從前,可是有利亦有害,對與韓柏的相戀卻有“不良”影響。

了盡禪主歎道:“老衲真怕韓柏破不了夢瑤的劍心通明。”

浪翻雲含笑道:“放心吧!夢瑤在不斷進步,他也不閑著,到時必有連場好戲,浪某能為這魔道最高層次的決戰作護法,實深感榮幸。”

了盡道:“昔年師姊為了天下,亦存了不惜獻身龐斑,作為衛道降魔,現在夢瑤把身體交給韓柏,便當是賞他的報酬好了。”

秦夢瑤輕搖螓首,柔聲道:“禪主對夢瑤**一事,始終不能釋懷,可是現在夢瑤的感覺卻是很好,非常好!自入道修煉以來,從未如此拋開一切,無憂忘慮哩!”

了盡失笑道:“夢瑤責得好,老衲著相了,又或始終覺得魔種來自魔門秘術,不肯相信真可由魔入道。說到底,魔種道胎的結合,會生出什麽後果,現在根本沒有人知道。”

浪翻雲微笑道:“那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嘛。”

秦夢瑤美眸亮了起來,射出無盡向往之色,輕輕道:“夢瑤真的很想知道哩!”

韓柏抵達月榭,榭內隻有鬼王和七夫人。七夫人於撫雲見到韓柏,美目立時爆起異采,霞生雙頰,垂下頭去。

鬼王欣然招呼韓柏坐到另一側去,笑道:“他們都到了內府打坐休息,若要找月兒霜兒和你的金發美人,可到月兒的月樓去。”

韓柏偷看七夫人一眼,見她咬著朱唇,顯是正“苦待”自己,怎敢這就去找月兒等人,順口問道:“嶽丈大人,你看夷姬會不會是燕王派來的間諜呢?”

鬼王爽快搖頭道:“應該瞞不過我的眼睛,而且此女確是最近才獻給燕王,燕王那晚亦是初次見她,所以盡可放心。”

韓柏放下橫在心頭的尖刺,很想向他再說盈散花與燕王的事,但又怕他通知燕王,把盈散花殺掉,猶豫間,早給鬼王察覺,皺眉道:“賢婿為何欲言又止?”

韓柏吃了一驚,轉到另一問題上道:“嶽丈大人法眼如此厲害,為何府中仍有內奸,使朱元璋對府內很多事情了如指掌呢?”

這問題上接夷姬一事,給他瞞過鬼王,微笑道:“何人充作朱元璋耳目,怎瞞得過我,其中數人更是我特別安排,好讓元璋知道我想他知道的事,賢婿可以放心。”韓柏暗呼厲害。

鬼王問起媚娘的事,韓柏如實托出,當說到裏赤媚再次來襲,幸得嚴無懼援手,鬼王笑著看他,搖頭歎道:“你這小子真的福大命大,裏赤媚連續三次出手,仍奈何不了你,會使他對虛某的相人之術深有所感!對他的信心亦造成致命的打擊,等於幫了我一個大忙。隻要我好好利用他心靈這道缺口,定能一舉將他收拾。”

韓柏忍不住問道:“嶽丈大人確有鬼神莫測之機,是否對戰果早已未卜先知呢?”

虛若無露出個高深莫測的曖昧笑容,道:“月兒早向我問過同一問題,想知道我怎樣答她,你直接問她好了。”

韓柏偷看七夫人,她一雙手不耐煩地玩弄著衣角,亦偷眼瞟來,一觸下兩人同時一震。

虛若無見狀笑道:“撫雲先回琉璃屋,待會韓柏去找你好了,我還要和他說幾句話。”

於撫雲欣然起立,帶著一陣香風經過韓柏身旁,臨出榭前,回眸看到韓柏盯著她的背影,嫣然一笑,這才去了,看得韓柏心都癢起來。

鬼王沉吟半晌,道:“你好友風行烈的夫人雙修公主,和浪翻雲亡妻紀惜惜長得有七八分相像,真是異數。”

韓柏一呆道:“這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聞。”

鬼王道:“浪翻雲自娶了紀惜惜後,隱居在洞庭湖旁一條風景優美的小村裏,度過了數年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所以見過紀惜惜的人並不多。你最好提醒風行烈,切莫讓穀姿仙被朱元璋見到,否則恐怕會生出不測之禍。”

韓柏心中一震,想起朱元璋因得不到紀惜惜深感遺憾,連忙點頭。

鬼王又道:“你雖輕易征服媚娘等豔女,但切勿生出輕敵之心,單玉如和那兩個護法妖女,均有數十年的媚功修養,兼之武功高強,又精擅魔門‘弄虛作假’之道,如沒有看穿她們偽裝的把握,真個不容易應付。好了!去會撫雲吧!虛某還是首次看到她這種小女兒的情態,心中著實高興呢。”

韓柏心中一凜,猶有餘悸道:“小婿真不明白,為何我直至和媚娘歡好,駕馭了她們後,仍是因心中早有成見,才能勉強察覺出她們身懷絕技呢。”

鬼王的臉色變得出奇地凝重道:“這就是她們的‘弄虛作假’,乃媚術的最高心法。功力高者,沒有人能不被她們騙倒。所以能‘化身千萬’,潛伏各處,完全不會被人識破,若非賢婿機緣巧合,亦勘不破媚娘等的真正身份。所以我特別提醒月兒她們,叫她們絕不可透露有關媚娘的事與任何人知道,特別是女人。”

韓柏深吸一口氣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何天命教可潛伏京師多年,仍沒有給人抓到把柄,隻看媚娘等便清楚。可是嶽丈精通相人之術,仍看不穿她們嗎?”

虛若無道:“此正是媚術最厲害的地方,就像你的魔種,可以變化出各種動人的氣質,叫人難以啟疑。相學乃一種秘術,媚功則是另一種秘術,而且天性又可克製相學,所以縱使對方功力遠遜於我,仍有可能把我瞞過,其中道理確玄妙至極。否則天命教早被我連根拔起。”

韓柏吃了一驚道:“那豈非京師任何美女,都可能是天命教的人,那怎麽辦才好?”

虛若無微微一笑道:“現在賢婿憑著魔功,已可透過與她們的接觸,察覺到她們的媚功妖氣,此本領極端重要,你可能是唯一可識破她們偽裝的人,要好好利用了。快去吧!撫雲等得心焦了。”

風行烈與範良極分道揚鑣後,漫無目的般在街上溜逛,似乎又回到了認識靳冰雲前那段獨往獨來的日子裏。不知是否因靳冰雲的關係,他對女性生出了一種抗拒,若非穀倩蓮為他不惜犧牲一切,情深義重,怕也不能打開他緊閉的心扉。而情火開始點燃後,加上體內匯聚的三氣,他有點不能自持地先後戀上了白素香和穀姿仙,與她們結為夫妻。白素香之死對他的打擊,比厲若海求仁得仁的光榮戰死,更是嚴重。小玲瓏是一種補償。而他已心滿意足,再不作他求。

他與戚長征和韓柏雖同是英雄之輩,但性格卻很不相似。戚長征乃慷慨激昂的豪士,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大理世俗觀念,我行我素、放浪不羈,視男女之防有若遊戲,與女人歡好就若呼吸吃飯般自然而然。韓柏則是另一類型,在他的天地裏隻有愛而沒有恨,就算對敵人他也大方得很,充滿了異想天開的主意念頭。他要追求的是生命美好的一麵,而對他來說,那隻能在美麗的愛情裏求得。他既重舊情亦貪新鮮,兼之身具魔種,使他變成浪漫多情的人。偏又是這種性格,使美女們一給他纏上,便情難自禁,被他迷得死心塌地。這小子在一般事情上沒有什麽原則,全憑心之所好,肆意而為。但他絕非貪色誤事的人,在重大的事情上,總能穩守不移,堅持目標和理想,不怕犧牲,令人激賞。

風行烈對這兩位好友最欣賞的地方,正是他們的“真”。大部分人都多多少少口說一套,做又是另一套!但韓戚兩人卻絕對言行相符,所以有時說出來的話頗為驚世駭俗,隻因他們不會以美麗的謊言,掩飾自己真正的意圖罷了。初到媚娘的香醉居,風行烈本亦有意荒唐一番,但終不能像他們兩人般,與尚未發展到互愛相親階段的女子苟合。他並非滿口道德禮教之士,亦不會認為韓戚兩人不對,根本男女間事乃人之常情,隻要沒有強迫的成分,便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正想得入神時,耳內有傳音道:“風施主!可否過來一見?”風行烈嚇了一跳,這悅耳的女聲為何這般耳熟?環目四顧,終於看到暌違已久,當日他被龐斑重創後,由廣渡大師送去讓她照顧了一段日子的玄靜尼。她赤足在左旁一所寺廟的入門處,手持佛珠,寶相莊嚴,清麗出塵如昔,一點不變,就像重演當日山雨迷茫送別的一幕,隻不過山雨換上了雪花,灑在她的光頭和粗布做的灰色尼衣上。吸引了風行烈的目光後,她轉身走進寺內去。風行烈心中一熱,追了進去,穿過無人的殿堂,在白雪皚皚的後園方亭裏找到她。玄靜尼低宣佛號,和他對坐亭心的石桌兩旁。

風行烈大訝道:“玄靜師父為何會離開空山隱庵,踏足到滾滾紅塵的京華之地?”

玄靜尼數珠念佛的手停了下來,眼觀鼻、鼻觀心,恬然道:“風施主尚未知道貧尼主持的空山隱庵,乃慈航靜齋分出來的旁支,才會對貧尼忽然履足應天,感到驚異。”

風行烈這才明白,難怪當日廣渡會把自己送到那裏去。想起玄靜尼那種保持距離,卻又悉心關懷、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恩情,心中湧起感激,忙出言道謝。

玄靜尼容顏素淨、恬寧無波,清澈的眼神凝視著他,悠然道:“有因必有緣,風施主勿著相了。”

風行烈微笑道:“玄靜師父說得好,有因必有緣,有緣當有因,今日師父遇到在下,自非偶然的事,不知是何因何緣呢?”

玄靜尼垂下目光,單掌作出法印,低宣道:“五塵障成作之智,六思蔽妙觀之境;往來火宅無安,漂流苦海何極。”

風行烈盯著她清麗樸素,不染半點人世華彩的容顏,訝道:“為何在下感到師父禪心裏隱有不安和痛苦呢?”

玄靜尼仰起俏臉,嘴角飄出一絲安詳的笑意,悠然道:“罪過罪過,貧尼竟忍不住向施主吐露心聲,使施主因貧尼的孽障心生困惑。阿彌陀佛。”言罷眼神投向雪花紛紛的園裏,神色一片平靜,但又似帶著淡淡的淒然。

風行烈心中一震,難道這拋棄塵世的方外美女,竟愛上了自己,那真是罪過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玄靜尼輕柔地道:“真心不動,則是光明,一經妄動,即生諸苦;不動時,無所謂見,一經妄動,便生妄見。”幽幽一歎,別過俏臉,凝眸看著風行烈,靜若止水緩緩道:“世間諸相,無非幻象,惜吾等夢夢不覺耳。妄心一動,境界妄現,即起分辨之心,故有愛憎苦樂之別。愛則生樂、憎則生苦,念念追逐,欲欲驅迫,無有窮時。既生苦樂,便有執著,或困於苦境不脫,或耽於樂境不舍,施主能體會貧尼的心意嗎?”

風行烈心頭劇震,終於知道這美麗的女尼真的對自己動了情,天啊!怎麽辦才好呢?若換了是韓柏,哪管對方是否出家之人,可是風行烈卻感到罪孽深重,充滿壞了人家修行的歉疚。

玄靜尼露出一個淒美的笑容,幽幽道:“業相既起,境界為緣,業起緣生,重重束縛,何有自在。貧尼此次發下宏願,下山來尋施主,就是要對症下藥,針治妄念,破除我執。”接著垂頭道:“施主當日不理貧尼勸阻,逞強離去,貧尼竟因此捏斷佛串,貧尼便知墜入情障,生出妄念。此後雖加勤功課,絕食七天,可是顛倒妄執,卻仍有增無減,才知解鈴還須係鈴人,於是下山尋來,終於見到風施主。孽障孽障!”

風行烈目瞪口呆看著她,但心中卻不但沒有絲毫看她不起之意,反因她高尚的情操生出景仰。她對自己的愛,令人感到是一種超越了欲念或占有的愛戀,完全發自真心,沒有絲毫偽飾,心中憐意大起,柔聲道:“師父想在下怎麽辦呢?”

玄靜尼仰起俏臉,露出一個深情甜美的笑容,平靜地道:“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謂之六根六塵,因人而在,因在而生出世間諸般幻象。玄靜今日此來,並非要求施主憐惜愛寵,而是要見施主一麵,把心中愛戀之思,徹底抖淨。今日一會,貧尼即重返空山隱庵,永不出世。行烈明白玄靜的意思嗎?”風行烈心中一陣激動,用力點頭。

玄靜尼俏臉泛起神聖的光輝,美目閃耀著奪人神魂的采芒,盈盈起立,走出亭外,任由雨雪再飄到她身上。風行烈湧起衝動,追了出去,叫道:“師父。”玄靜尼停了下來,緩緩轉身,走了回來,當嬌軀抵上風行烈時,深情溫柔地輕輕一觸,吻了他的唇,低頭淺笑,緩緩轉身,輕移玉步,瞬即遠去,沒入雨雪交融白茫茫的深遠裏,雪地上被她赤足踏出來的印跡,轉眼被新雪蓋掉。

戚長征找了間僻靜的小酒鋪,先付了隻有多沒有少的酒錢,獨據一桌,看著外麵雪雨彌漫的世界,一杯杯苦酒灌入喉嚨裏去。他很想笑笑,無奈滿腹辛酸過於濃重,無法笑得出來。自出生以來,他還是首次慘嚐失戀的滋味,剛才對著韓慧芷說氣話,他還能擺出不在乎的姿態,其實隻是在心裏吞咽苦淚。酒入愁腸,那種胸口被重壓堵塞的感覺,更是難過得幾乎要了他的命!我是不是比不上宋玉呢?為何他可輕易將韓慧芷奪去?想到這裏,不禁暗恨起韓慧芷來。好!我老戚為她再多喝三杯,以後把她徹底忘記,從此她走她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可是三杯下肚,忍不住又繼續喝下去,早忘了先前自己立下的決心。

忽然一個脆響悅耳的女子聲音在旁道:“這位兄台衣衫單薄,如此狂喝,不怕傷了身體嗎?”

戚長征勉力睜開醉眼,模糊間身旁出現了幾條影子,其中一人身材窈窕,似乎就是那出言的女子,揮手道:“傷便傷吧!不要你們理。”心中湧起一陣淒苦,腳步踉蹌,奔出店外,走了十多步,一腳踏空,撲倒在雪地上。

隱約中聽那女子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找輛馬車來,先送他回道場去,我辦妥事後,再回來看他。”接著被人扶了起來,他正要拒絕,一陣天旋地轉,已不省人事。

韓柏離開月榭,正要去找七夫人,前麵出現了一位美女,隻看她玉步輕移,嫋娜動人的美姿,認得是白芳華。想起昨晚她叫自己莫要管她的事,以他這麽不記仇的人,仍要心中有氣,忙閃入道旁的園林去,走了十多步,白芳華的嬌喝在後方叱道:“韓柏!給芳華站著。”韓柏攤開雙手,擺了個無奈的姿勢,轉過身來。

白芳華臉罩寒霜,來到他身前,怒道:“芳華那麽討你厭嗎?一見人家來便要避道走?”

韓柏一向吃軟不吃硬,冷言回敬道:“白小姐想我怎樣對待你呢?既不準我管你的事,我避開又不獲批準,究竟要怎樣才可令你滿意?”

白芳華兩眼一紅,跺腳道:“好了好了!什麽錯都錯在芳華身上,你走吧!以後不用你管了。”

韓柏大感頭痛,她既決定了不離開燕王棣,還來找他作甚?搖頭苦笑道:“記著!是你叫我走,叫我不要管你,不要下次又忘記了。”

白芳華氣得差點給他再來一巴掌,掩麵痛哭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

韓柏哪見得女人眼淚,立即無條件投降。踏前三步,展開雙臂,把她摟入懷裏。白芳華象征式地掙紮幾下,伏入他懷裏委屈地哭成了個淚人兒。哭得韓柏心都痛了,又逗又哄,勉強令她收止眼淚,摟到一旁的小亭內緊挨著擁坐一起。韓柏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覺得這次接觸,比之以往任何一次更刺激熱辣,使他心顫神動,體溫騰升,心跳加劇。隻恨不能立即與她融化為一體。

白芳華變得溫婉嬌柔,無限柔情道:“都是芳華不好,害得專使大人這麽氣惱。”

韓柏被她一聲“專使大人”叫得魂魄不全,在她臉蛋親了一口道:“好姐姐!離開燕王吧!他根本不尊重你,充其量姐姐不過是他另一件用具而已!”

白芳華輕輕道:“離開他又怎樣呢?”

韓柏一手捉著她的下頷,仰起她的俏臉,逼她看自己,大喜道:“當然是嫁給我哩!我包管你會幸福快樂。”

白芳華俏臉霞飛,羞喜交集,但又黯然搖首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見燕王肯送你金發美人,以為他對女人大方得很,那就完全錯了。若我改從你,他會懷恨在心,想辦法報複。”

韓柏聽得籲出一口涼氣,這才明白京官們為何這麽怕燕王登上帝位。想起這家夥老爹都要宰,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燕王找人殺他,雖說是為了他的大局著想,但亦隱然含有對他的恨意,說不定便因白芳華愛上自己而引起的。如此說來,白芳華不跟自己,可能隻是不想他受到傷害,完全是他錯怪了她。憐意大起,先來個火辣熱烈的長吻,才看著麵紅耳赤,雙目充滿情焰欲火的白芳華道:“哼!別人怕他燕王棣,我才不怕他!而且他一天做不成皇帝,一天不會和我翻臉,嘻!說不定我有方法讓他自動把白小姐送給‘浪子’韓柏哩!”

白芳華聽到他充滿男子豪氣的情話,更加迷醉,深情款款道:“韓郎啊!芳華這幾晚沒有睡過片刻,因為一合眼便見到你,人家幾乎苦死了。幸好現在有了你這番話,芳華縱死也甘願。”韓柏湧起不祥的感覺,責道:“不準你再提‘死’這個字。”

白芳華千依百順地點頭,道:“芳華領命。”

韓柏嗅著她熟悉的體香,色心又起,俯鼻到她敞開的領口,邊向內裏窺視,同時大力嗅了幾口,一本正經地道:“那以後白小姐是否全聽我的話呢?”

白芳華對他充滿侵略性的初步行動擺出欣然順受的嬌姿,含羞點點頭。

韓柏喜出望外,這個似是有緣無分的美女,忽然間又成為他房中之物,還發生得如此突然,如此戲劇化,心中一熱,把她拉起來道:“隨我來!”

白芳華大力把他反拉著,垂頭淒然道:“韓郎啊!若這樣就背叛燕王、芳華會覺得很不安的。”

韓柏像被一盤冷水照頭澆下。不是已答應了全聽從我韓某人的話嗎?為何心中還想著燕王,怕他不高興?

白芳華見他臉色一變,大吃一驚,撲上去縱體入懷,歉然道:“韓郎千萬不要生氣,芳華再不敢說這樣的話了。”

韓柏想不到她可以頓時變得比朝霞柔柔更馴服,哪還可以惱得來,抱緊她道:“好吧!待你再沒有半點心事後,才和我好吧。”

白芳華幽幽一歎道:“韓郎你不要輕諾寡言,剛才你說過有方法叫燕王自動把我給你,不要說過便忘記了。”

韓柏暗暗叫苦,剛才衝口而出的豪言壯語,其實主要是為安她的心,完全沒有具體的計劃,而且燕王棣如此厲害精明,他韓柏哪有資格擺布他。

白芳華見狀駭然道:“難道你隻是說來玩玩的嗎?”

韓柏硬著頭皮道:“當然不是。”怕她追問,岔開話題道:“盈散花和燕王間有什麽新發展,上過床沒有?”

白芳華沉吟片晌,道:“應該還沒有,否則燕王不會於明晚特別在燕王府設宴款待她。”

韓柏鬆了一口氣,暗忖待會怎麽也要見她一麵,弄清楚她何苦不惜獻身給燕王棣。

白芳華奇怪地瞧他道:“你和盈散花究竟是什麽關係?”

給她看穿了,韓柏尷尬道:“總之沒有肉體關係,就像和白小姐這樣。”

白芳華嬌哼著白他一眼道:“但卻是有男女私情啦!花心鬼!”

韓柏想不到她會吃起醋來,大喜道:“好姐姐真的下了決心從我了,所以露出真情來。哈!原來白小姐這麽凶的。”

白芳華赧然道:“芳華以後以真心待韓郎好嗎?”

韓柏笑道:“算你還有點良心吧!原來一直在騙我,真正的白芳華原來其實是這麽乖的。”

白芳華似感到和這風流浪子,調足一世情都不會有半點沉悶,喜道:“知道就好了,看你以後還會不會避開人家。”

韓柏幾乎以為她是虛夜月扮的,這麽小心眼兒,失聲道:“和我算賬嗎?那你欠我的賬韓某人找誰算?”

兩人對望一眼,忍不住笑作一團。所有怨恨立時不翼而飛。四片嘴唇又纏綿起來,白芳華的體溫不住高升,還劇烈扭動,顯然抵不住韓柏催情的魔氣,像吃了**般動情起來。韓柏亦是欲火焚身,難以遏抑,心中大奇,以往他每逢湧起情火,人隻會變得更靈澈,更清醒,為何這次卻像有點不能自持呢?究竟是自己魔功減退,還是白芳華特別有**力?難道她比虛夜月和莊青霜更厲害嗎?

白芳華開始發出動人魂魄的嬌吟。腦際似“砰”的一聲,韓柏整個人燃燒起來,體內魔氣似若脫韁野馬,隨處亂竄,嚇了一跳,忙運起無想十式中的“止念”,恢複神朗清明,心中一凜,立即表麵仍裝出全力以赴的急色姿態,兩手乘機輸入勾魂的魔氣,同時暗察她體內真氣運行的情況,心中的寒意不住轉濃,同時記起了鬼王剛說過的一番話。對方真氣流動的情況,竟儼然和媚娘的媚功大同小異,但卻是強勝百倍。此刻他已可肯定白芳華假若不是天命教的“法後”單玉如本人,必是兩位護法妖女的其中之一。天命教真厲害,竟能打進鬼王和燕王兩股勢力的核心處。而如鬼王所言,他真的給她瞞過。難道她就是那單玉如,否則誰可這麽厲害?

白芳華狠狠齧他的耳珠,嬌喘著道:“韓郎啊!人家什麽都不理了,立即要嫁你呢。”

齧耳的痛癢傳遍全身,韓柏的神誌立時迷糊起來,欲火熊熊燒起,嚇得他暗咬舌尖,笑道:“我不能這麽急色!怎可令姐姐心內不安呢?”

白芳華驚異地看他,道:“不準你再提這句話,芳華把它收回來,來吧!韓郎,芳華帶你到她的閨房去。”

韓柏被她拉著朝虛夜月小樓的方向走去,暗暗叫苦,剛才她隻略施手段,他便幾乎給攝了魂魄,而自己的魔氣卻對她失去抗拒的效用,上床登榻後,豈非更不是她對手。何況鬼王說過單玉如武功和他相當,那即是和裏赤媚同級,翻臉動手更是不成。我的娘啊!怎麽辦好呢!當然!還有一個問題是她是不是單玉如,或隻是其中一個護法妖女?但隻看她隱藏得這麽好,便知她如何可怕。也感到自己像一頭被帶往屠場的小羊兒。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遍鬼王威武王府的上空,朗朗道:“在下鷹飛,望能與韓柏決一死戰。”

韓柏聞得鷹飛公然挑戰之語,差點要抱著他吻上兩口表示感激。忙把白芳華拉入懷裏,尚未來得及說話,鬼王笑聲在月榭處響起道:“後生可畏,鷹飛你果是英勇不凡的蒙人後起之秀,請到大校場來,讓虛某看看你如何了得!”鷹飛一聲應諾,沉寂下去。

白芳華欣然回吻他道:“讓芳華在旁為你搖旗呐喊,喝彩助威。”

韓柏立刻知道她絕非單玉如,最多隻是兩位護法妖女之一,因為若是前者,絕不敢去和幹羅見麵。無數念頭閃過腦海。白芳華既為天命教在鬼王與燕王間的超級臥底,那即是說:打一開始,屬於天命教的胡惟庸,便知道了有關自己這假使節團的所有情事,可恨他還擺出一副全不知情的姿態,既向他索靈參,甚至故意於晚宴後通知楞嚴來調查自己,叫人全不懷疑到他乃知情之人。隻是這點,可知其奸。天命教不但要瞞過鬼王和燕王,還要瞞過藍玉與方夜羽等人,自是希望左右逢源,收漁人之利。透過了臥底的白芳華,單玉如隱隱操縱著鬼王和燕王,至少清楚他們的布置和行動,若非自己從媚娘那裏,把握到察破她們的媚術的竅訣,那鬼王和燕王慘敗了,還不知為何敗得那麽窩囊。

護法妖女已出現了一個,那另一個到底又是誰?此女必潛伏在非常關鍵性的位置,她會是什麽身份和地位呢?當得上白芳華那級數的美女,而又最有可能性的,現在隻有三個人,就是盈散花、蘭翠晶和陳貴妃,會不會真是其中一人?這些問題令他頭都想痛了。天命教有白芳華這大臥底,要殺死自己絕不會是困難的一回事,因為他的確被騙得服服帖帖。反而範良極和左詩三女因少了自己那重色障,直覺不喜歡這煙視媚行的妖女。虛夜月亦因她蓄意逢迎和討好鬼王,而不喜歡她。於此可見天命教的媚術對男人特別奏效,鬼王亦難身免。

當日秦夢瑤的慧心曾在一牆之隔的偵察中,察知她騙得自己很辛苦。可見白芳華對他是早有圖謀,而自己則把秦夢瑤的忠言當作耳邊風,全不覺醒,否則早應知道白芳華是有問題的。想到此處,腦際靈光一閃,把握到單玉如為何肯留著他的性命,因為她的目的是自己體內的魔種。

對單玉如這種專以采補之術,提高本身功力的魔門宗主來說,沒有補品可及得上魔門最高的心法——魔種。她自然不敢碰龐斑,但絕不會懼他韓柏。假設讓她得到了他的魔種,配合她本身的功力和媚術,假以時日,恐怕隻有龐斑和浪翻雲方能和她一爭短長。媚娘這些先頭部隊,隻是單玉如的探子,測試自己的虛實,好待單玉如對付起自己來時更得心應手。誰都知道媚娘等奈何不了他,但作探子卻是綽有餘裕。以單玉如的眼力和識見,隻要檢查剛和自己歡好的媚娘諸女,便可推知他的道行強弱淺深。這亦是白芳華一直不肯和自己歡好的原因,因為他韓柏已成了單玉如的禁臠。說不定這次白芳華誘自己歡好,可能是一種見獵心喜的背叛行為。因為再不動手,將會給單玉如捷足先登,拔去頭籌。心兒不由“霍霍”跳動起來,假若自己反采了白芳華的元陰,豈非亦可功力大進,因為她並不知道他看破了她的身份。深吸一口氣,大校場出現眼前。

房門推了開來,一名勁裝的成熟美女推門而入,見他坐了起來,微笑道:“兄台醒來了,怎麽樣?好了點沒有?”

戚長征見她端莊美麗,態度親切大方,大生好感,以微笑回報道:“姑娘恩德,在下銘感心中,請問姑娘高姓大名?”

那美女坐到床旁的椅裏,饒有興趣地打量道:“先答我幾個問題,我才可決定應不應把名字告訴你。”

戚長征舒服地挨著床頭,欣然道:“姑娘問吧!小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美女見他神態瀟灑,流露出一種含蓄引人的傲氣和自信,芳心不知如何劇烈地躍動幾下,才能收攝心神道:“兄台何故要借酒消愁呢?究竟有什麽難解決的事?”要知以戚長征如此人才,隻有別人為他傷心失意,怎會反變了他成為傷心人,所以引起她的好奇心。

戚長征被勾起韓慧芷的事,兩眼射出深刻的情懷,歎道:“俱往矣,在下街頭買醉,是因為鍾愛的女子移情別戀,一時感觸,多喝了幾杯……”

美女“噗嗤”笑道:“多喝了幾杯?酒鋪的老板說你喝了足有三大壇烈酒,換了普通人,一壇酒便爬也爬不起來了。”接著道:“所以第二個問題是:兄台究是何方神聖?既身上佩有寶刀,又身懷內家先天真氣,應不會是無名之輩吧!”

戚長征心中大訝,此女竟可察知他已進入先天秘境,大不簡單,仍坦然道:“小子乃怒蛟幫戚長征……”

美女色變道:“什麽?你就是‘快刀’戚長征?”

戚長征奇道:“姑娘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

美女秀目射出寒芒,罩定了他,好一會後容色稍緩,歎道:“算了,戚兄雖是黑道強徒,但一直並無惡行,唉!”不知如何,心中竟湧起惆悵之情。

戚長征心中一動道:“姑娘是否八派之人?”

美女點頭道:“這事遲早不能瞞你,這裏是西寧道場,戚兄若沒有什麽事,請離去吧!”

戚長征見她下逐客令,瀟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站到地上,順手取起幾上的天兵寶刀,掛在背上,又坐在床沿,俯身穿上靴子。美女從未見過男人在她眼前著襪穿靴,對方又是如此昂藏灑脫的人,而且此子一邊穿鞋,一邊含笑看自己,不由別過俏臉,故意不去看他。

戚長征穿上了皮靴,長身而起,拍拍肚皮道:“其實有什麽黑道白道之分?或許隻有好人壞人之別!不過那亦非涇渭分明,若姑娘能拋開成見,不如和我到外麵找間館子,吃他一頓,聊聊天兒,不是人生快事嗎?”傷心過後,這小子又露出浪**不羈的本色。不過眼前美女,確使他既感激又生出愛慕之心。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新鮮和刺激,好忘記善變的韓慧芷。這花信美人體態娉婷,極具風韻,而且看她神情,應尚是雲英未嫁之身,那雙晶瑩有神的秋波,似有情若無情,非常動人。

戚長征啞然失笑,瞧著她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想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寒暑,若不敢愛不敢恨,何痛快之有?不如這樣吧!明天日出後,老戚在落花橋等待姑娘,若姑娘回心轉意,便到來一會,我保證絕無不軌之念,隻是真的想進一步認識姑娘。”

美女給他大膽的目光,單刀直入的追求態度,弄得有點六神無主,竟不敢看他,咬牙道:“不要妄想,我薄昭如絕非這種女人。”

戚長征哈哈一笑道:“原來是古劍池的‘慧劍’薄昭如,既有慧劍,難怪能不被情絲所縛。可是老戚鄭重聲明,我絕無半分輕薄姑娘之意,反而是非常感激和敬重,明天我會依時到落花橋,等待姑娘。”

薄昭如被這充滿霸氣的男子搞得手足無措,可恨心中卻全無怒意,這對她來說乃前所未有的事,輕輕道:“你有了寒碧翠,還不心滿意足嗎?”

戚長征一呆道:“你認識碧翠嗎?”

薄昭如微一點頭,勉強裝出冷漠神色,道:“走吧!明天不要到落花橋好嗎?”

戚長征聽她竟軟語相求,知她有點抗拒不了自己,更激起豪氣,斷然道:“不!若我不到落花橋去,以後想起來都要頓足悔疚。”露出他陽光般的招牌笑容後,大步去了。

薄昭如暗歎一聲,追著出去,沒有她的陪同,他要離道場當會非常困難。這次她是否“引狼入室”呢?

雪花漫天中。大校場上站了十多人,虛夜月諸女全來了,隻缺宋媚,她沒有武功,未能驚覺醒來,仍沉醉夢鄉裏。鬼王府除了鬼王外,就隻有二十銀衛的其中五人在站哨,其他鐵青衣等高手一個不見,予人高深莫測的感覺。奇怪的是幹羅並沒有出現,不知是否離開了鬼王府,或者是根本沒有來過。鷹飛背掛雙鉤,傲然卓立,目光灼灼打量諸女,對莊青霜驕人的身材,特別感興趣。

韓柏一聲長笑,步入廣場,領著白芳華,先來到鬼王之側,看也不看鷹飛一眼,冷哼道:“這小子真大膽,暗裏偷襲不成,又明著來送死,請嶽丈大人準小婿出戰此人。”

鷹飛明知對方想激怒自己,所以毫不動氣,留心打量韓柏,見到諸女自他現身後,俏目均亮了起來,露出雀躍之色,虛夜月和莊青霜更是情火高燃,穀姿仙三女也是一臉喜色,心中暗懍:這小子對女人確有魔幻般的魅力,若甄素善來惹他,說不定會被他征服。為此更增殺他之心。

他這回公然挑戰韓柏,實是沒有辦法中的最佳辦法,因為甄素善已正式向方夜羽提出,要由她負起對付韓柏的責任。她身份超然,本身武功又高,手下猛將如雲,方夜羽難以拒絕她的要求。情勢急迫,在裏赤媚的首肯下,他遂有此行動。韓柏的魔種尚未成氣候,但卻是突飛猛進,愈遲愈難殺死他。所以他立下決心,今日一戰,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虛若無笑道:“無懼不必多禮,忠勤伯能與如此高手決一死戰,實乃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切後果由虛某負責。”

嚴無懼正要他這句話,應諾一聲,守在一旁,暗忖我有皇命在身,若見勢色不對,隨時可出手救援,別人亦怪我不得。

虛夜月興奮地鼓掌道:“來人!快給我抬幾個兵器架出來,讓月兒的夫郎大顯神威,宰掉這奸徒。”五名銀衛應命去了。

鷹飛表麵神色不變,心中卻勃然大怒。暗下決心,若將來能殺掉鬼王,必要弄這絕色嬌娃來盡情**辱,叫她愛上自己,再把她拋棄。

韓柏乘機離開鬼王和白芳華,伸手摟著虛夜月和莊青霜到另一旁去,裝作和她們說親熱話,低聲吩咐道:“現在為夫說的是至關緊要的話,切莫露出任何驚異神色。”兩女為之動容,連忙點頭答應。

韓柏向虛夜月道:“無論你用什麽法子,立即幫我把嶽丈從白芳華身旁弄開,並告訴他白芳華乃天命教的臥底,但切要不動聲色,因為她仍有很大利用價值。”

兩女雖有心理準備,仍震駭得垂下頭去。韓柏吻了她們臉蛋後,銀衛剛搬來三個兵器架,放在廣場與鷹飛遙對的另一邊,韓柏悠然走了過去,伸手逐件兵器撫弄把玩。

虛夜月向莊青霜使了個眼色,走到白芳華身旁,裝出嬌嗔之色,不服氣地道:“開心了吧!我們夫君說要納你為妾,你得償所願了。”跺足走了開去。白芳華哪知身份被韓柏識破,堆起笑容,追著虛夜月想趁勢討好她。

莊青霜暗喜虛夜月妙計得逞,忙到鬼王旁,輕輕轉達了韓柏的話。鬼王眼中驚異之色一閃即逝,哈哈笑道:“霜兒不用擔心,我包管你的嬌婿旗開得勝。”掩飾了莊青霜接近他的目的。

“鏘!”韓柏取起一把長刀,拔了出來,轉身向鷹飛大笑道:“本人就代表戚兄,向你討回血債。”橫刀而立,屹立若山,鋒芒四射,大有橫掃千軍之概。穀姿仙、穀倩蓮和小玲瓏三人,雖是第二次見他和別人動手,可是上一次對著裏赤媚,完全是挨打求生之局,到此刻才得睹他的英姿風采,竟不遜色於愛郎風行烈,不由大改印象中這家夥隻懂嘻皮笑臉、大耍無賴的形象。

虛夜月和莊青霜更是美目閃亮,恨不得投身到他懷裏,恣意纏綿。鷹飛見他霎時豪邁得像換了另一個人似的,亦暗暗心折,更增殺他之心。韓柏對女人便像一團烈火,遇著甄素善這幹柴,後果想都不敢想!冷哼一聲,兩手後伸,同時拔出“魂斷雙鉤”,擺開架式,上身微俯向前,兩眼射出懾人神光,像頭餓豹般緊盯對手,氣勢絕不遜於韓柏,冷狠則猶有過之。眾女都看得呆了一呆,心中縱不願意,亦無法不承認這邪惡的蒙古年輕高手,有種妖異的引人風采,不由暗暗為韓柏擔心起來。虛若無和嚴無懼對望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驚異之色,難怪鷹飛敢單人匹馬,到來挑戰。

事實上韓柏自己都不知為何會使出這一刀來,他見鷹飛雙鉤守得無懈可擊,魔種被刺激得往上提升,一股衝動狂湧而來,自然而然劈出這天馬行空的一刀。虛若無看得呆了一呆,皺起眉頭,像想到了什麽非常有趣的事。眾女則緊張得屏止呼吸,恨不得韓柏一招克敵。嚴無懼放下心來,暗忖難怪裏赤媚三次暗襲仍殺不死他,原來竟真有如此本領。鷹飛更是心下凜然,想不到他的刀法比戚長征更難應付,知道退讓不得,狂喝一聲,雙鉤前後掃出。

兩大年輕高手,終於短兵相接。人影交接,鷹飛先一鉤眼看要掃中長刀,長刀忽生變化,緩了片刻,避過鉤尖,閃電破入,朝鷹飛麵門劈去。鷹飛臨危不亂,施出渾身解數,後一鉤恰掃在刀身處。當地一響,兩人錯身而過。鷹飛猛扭腰身,雙鉤一上一下,分向韓柏頭頂和腰側鉤去,狠辣淩厲。韓柏頭也不回,反手一刀揮去,切入雙鉤間的空門,取的是對方咽喉,竟然第二招便是與敵偕亡的招式。

虛夜月等嚇得花容失色,隻有鬼王和嚴無懼暗暗點頭,看出韓柏的長刀取的是短線,必能在鷹飛雙鉤擊中他之前,先一步割破對方喉嚨。要知韓柏第一招早取得先勢,假若現在改采守勢,會給鷹飛爭回主動,陷入挨打之局,所以才以險著力保優勢。個中玄妙處,實是精彩絕倫。鷹飛果然悶哼一聲,兩鉤回收,“鏘”的一聲,把韓柏這無堅不摧的一刀夾著。韓柏也不由心中暗讚,並在對方雙鉤將刀鎖死前,運功一震,底下飛起一腳,踢往對方下陰,內勁通過鉤刀接觸處,硬拚一記。

鷹飛亦同時一腳掃出,希望能把韓柏掃得橫移少許,失去平衡,那他的雙鉤便會像長江大河般,滾滾而去,直至把對方擊斃。“砰!”氣勁交接,刀鉤分了開來。兩人同時被震得往後退去。“砰!”韓柏底下那一腳倏地緩了一緩,變成踢在鷹飛腳側處,而不是被他掃中。看得連鬼王都忍不住雙眉上軒,叫了一聲“好”。

韓柏一腳得逞,哪還遲疑,哈哈一笑,貼地掠出,竟要先一步搶到鷹飛的落點,再加攻擊。眾女本以為他會淩空追擊,想不到這小子如此狡猾,看得緊張萬分。人影閃處,韓柏來到由空中落下的鷹飛下麵,唰唰唰接續劈出三刀,往身懸虛空,像與天上雪花融合為一的鷹飛揮去。三丈方圓內的雪花,被驚濤駭浪般的刀氣帶得旋動起來,更添聲勢。韓柏傲立在這雪雨漩渦的中心點,有若天神。他再不是那隻懂與美女調情的多情種子,而是無可比擬的武道霸主,就像赤尊信複活了過來。眾女看得心神皆醉。虛若無眼中掠過異采,再喝道:“好!”

鷹飛卻是心中叫苦,隻見寒芒電掣,刀氣漫空湧來,知道再無可能搶回主動之勢,此時若不退走,如此下去,最多是得個兩敗俱傷之局,暴喝一聲,雙鉤下擊,“當當”之聲不絕於耳。鷹飛不住借勁上升,又猛地回撲,忽緩忽速,竟是招招硬封硬架,仗著強猛的鉤勁,消解韓柏淩厲的刀勢。

韓柏殺得興起,趁鷹飛又彈往高空,衝天而起,長刀幻作長虹,衝破雪花,向鷹飛直擊而去。鷹飛發出厲嘯,往下狂撲,雙鉤使出看家本領,立時掛中對方長刀。鉤刀相交時,韓柏長刀忽地像延長了般,送出一道刀氣,割往鷹飛胸膛。鷹飛本要單鉤鎖刀,另一鉤則突襲對方,這時哪敢逞強,悶哼一聲,雙鉤吐勁,淩空飛退。“啪喇”聲中,鷹飛胸膛衣衫盡裂,險險避過這必殺的一招。同時借力改變去勢,橫移開去,竟是打算逃走。韓柏還是首次發出刀氣,亦自呆了一呆,落回地上,竟忘了乘勢追趕。

鐵青衣倏地現身屋簷處,阻著鷹飛逃路,大笑道:“勝負未分,鷹兄怎可離去?”

虛若無喝道:“青衣!讓他走吧!”鐵青衣微一錯愕,鷹飛掠過他頭頂,迅速遠去。

虛夜月和莊青霜撲了出來,不顧一切投入韓柏懷裏。眾人均欣然圍了過來。

嚴無懼忍不住問道:“威武王為何竟容此子逃去呢?此人武功如此高強,竟可避過先天刀氣,給他溜掉,實是後患無窮。”眾人都不解地望向鬼王。

虛若無淡淡一笑道:“因為裏赤媚來了,所以放他一馬罷了。”轉向韓柏道:“賢婿到我的書齋去,我有幾句話和你說。”接著伸手截著想跟來的虛夜月和莊青霜道:“你們到月樓等韓柏吧!”再向眾人打個招呼,領著韓柏去了。白芳華則秀眸一轉,離府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