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洞庭之戰1

韓柏和範良極兩人垂頭喪氣回到莫愁湖,範豹趨前道:“三位夫人和白小姐都等得很心急哩!”

韓柏一時想不起白小姐是誰,愕然道:“什麽白小姐?”

範良極撞他一記,不耐煩道:“你認識很多白小姐嗎?當然是白芳華,說不定她是奉鬼王之命來向你提親,半夜三更來找男人,難道鬼王近日沒有理睬她,使她變成了久曠的怨婦嗎?嘻!”

韓柏受過上次叫訓,不敢立即去見白芳華,向範豹道:“你告訴她,我換過衣服便去見她。”一手抓著要逃走的範良極,語帶威嚇道:“你陪我去向三位姐姐解釋臉上的掌印,若她們不滿意你的解釋,我絕不放過你。”

一番擾攘後,韓柏終換好衣服,到客廳去見白芳華。她一見韓柏立即滿臉嗔意,怨道:“你到了哪裏去,害人家等了整個晚上。”韓柏大訝,以前她不是說過怕再見到自己,以免愈陷愈深嗎?為何現在卻像個沒事人般向自己賣俏撒嬌。不過他最見不得美女,看她巧笑倩兮,風姿楚楚的樣子,骨頭立時酥軟了大截,說不出門麵話兒來,笑嘻嘻來到她身旁坐下。當下有睡眼惺忪,強撐著眼皮的侍女奉上香茗。

韓柏如獲甘露般連喝兩杯熱茶,揮退侍從,見到白芳華目光灼灼看著他臉上的掌印,老臉一紅道:“是個意外,白姑娘莫要想歪了。”

白芳華掩嘴笑道:“你最好小心點,采花大盜薛明玉來了京師,現在全城的武林人物和官府衙差人人摩拳擦掌,若被人誤會你是薛明玉,那就糟了。”

韓柏並沒有將薛明玉放在心上,乘機岔開話題道:“白姑娘來找本大人有何貴幹?”

白芳華“噗嗤”笑道:“哪有人自稱本大人的哩,專使的中文看來仍有點問題。”

韓柏見她笑得像芍藥花開般妖俏美豔,色心大起,把頭湊到兩人間的茶幾上,低聲道:“沒見這麽久,親個嘴兒行嗎?”

白芳華俏臉泛起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嗔道:“人家這次來是有正經事哩!”

韓柏見她一語一嗔,莫不帶上萬種風情,涎著臉道:“輕輕地吻一下,讓我嚐嚐姑娘的胭脂,這樣也吝嗇嗎?”

白芳華橫了他一眼,湊過小嘴蜻蜓點水般碰了他的唇皮一下。韓柏在事出猝然下,想還招時,她早鳴金收兵,氣得韓柏直瞪眼道:“你聽過‘強來’兩個字嗎?”

白芳華笑道:“當然聽過,卻不害怕,唉!我很久沒這麽開心過了。”

韓柏大喜,正要鼓其如簧之舌,引誘她去“尋開心”,白芳華早先一步道:“我今天來,是代鬼王邀你明天早朝後到鬼王府一敘。”

韓柏遍體生寒,欲火登時被嚇走。假若他帶著巴掌印去見鬼王,不是明著告訴人他就是韓柏嗎?況且以鬼王的眼力,一眼便知自己是誰,那時怎麽辦才好?虛若無可不是好惹的。這老小子的可怕處,絕不下於龐斑或裏赤媚。幸好回心一想,若範良極所料不差,白芳華早看穿他們是誰,所以鬼王亦應知道他們是誰。鬼王找他們所為何事呢?天!假設範良極猜錯了,白芳華真的信他是專使,明天豈非糟糕至極。鬼王發起怒來便等於裏赤媚發怒,那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回事。心兒不爭氣地忐忑跳動。

白芳華奇道:“專使大人在想什麽?”

韓柏幾乎答不了,長歎道:“有人告訴我白姑娘你乃鬼王的人,初時我尚不信,現在看來……嘿!”

白芳華垂頭幽幽道:“專使若不說清楚‘鬼王的人’是什麽意思,芳華定不放過你。”

韓柏一愕道:“指的當然是男女關係!”

“啪!”的一聲脆響,韓柏本來完美無瑕的另一邊臉頰,多了另一掌印,再不完美。

白芳華哭了起來道:“這是對芳華的侮辱,也是對我幹爹的侮辱。”

韓柏摸著被白芳華重打得火辣辣的臉皮,心中叫苦。若有什麽比帶著一個掌印上朝更尷尬的事,就是帶著兩個掌印。可是當聽到白芳華如此表白,立刻把一個或兩個巴掌印的事置諸腦後,喜形於色跳將起來,來到白芳華椅旁,單膝下跪,伸出手撫著她膝上的羅裙道:“是本小人不好,誤信坊間謠言,嘿!原來鬼王是你的幹爹,他老人家和幹女兒應該!嘿!應該不會吧!”

白芳華瞪著淚眼嬌嗔道:“你在說什麽?”

韓柏嚇得掩著臉頰,以免要帶著第三個巴掌印上朝,歎道:“恕我孩童無知,我素來都不明白親戚間之關係。”他從小孑然一身,自是不知。

白芳華受不住他的傻相,化涕為笑道:“你這人哩!平時精明過人,糊塗起來,比任何人都糊塗,總之芳華和幹爹對得住天和地,噢!痛嗎?”伸出纖手,愛憐地撫著他被打的臉蛋。

韓柏乘機握著她另一隻柔荑,神魂顛倒般道:“說不痛就是假話,你可要好好賠償哩。”

白芳華秀目射出萬頃深情,柔聲道:“這麽賠好嗎?”俯下螓首,小嘴吻在他唇上。她吻得很輕,很溫柔,很濕軟。韓柏靈魂兒立時飄遊在九天之外,竟破例沒有乘機動手動腳,隻是愣愣地享受那蝕骨銷魂,比蜜糖還甜的滋味。

白芳華離開了他的嘴唇,輕輕道:“大人!芳華要走了。夜哩!”

韓柏一呆道:“夜?快天亮了。”

白芳華推開他長身而起,失笑道:“和你一起時間過得真快。”

韓柏想起左詩三女,哪敢再留她,正想著如何向她們解釋這新鮮熱辣的一個巴掌印時,耳聽白芳華道:“早朝後鬼王派人駕車在外五龍橋等你,他通知了司禮監,明天午飯前你不會有別的應酬。”

想起這火燒眉睫般緊迫的頭痛事,韓柏頹然道:“知道了!”

白芳華泛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眼神轉柔,輕咬唇皮低聲道:“不送我到門外的馬車上去嗎?”

韓柏欣然道:“貴國不是有句什麽‘送卿千尺,終須一吻’的話嗎?”

白芳華笑得嬌柔不勝地伏在他肩頭花支亂顫,失笑道:“芳華不行了,快要斷氣。”在韓柏吻上她香唇前卻又退了開去,走向大門道:“你若不怕給十多雙眼睛看著,來親個飽吧!”

韓柏追在她身後道:“為何你不提那株仙參?”

白芳華邊走邊道:“不用了!本來我是想送給幹爹的,可是皇上今午派人送了一株給他,你留著來賄賂其他人之用吧!嘻!和你一起真開心。”

韓柏陪她來到賓館前院,一看為之愕然。等待她的馬車,除了駕車的兩名大漢外,還有近十個全副武裝的勁服衛士,人人太陽穴高高隆起,無不是內外兼修的高手。這等人物,平時找一個都不容易,現在竟一下子出現八九個之多,還隻是充當侍衛,可知鬼王手上掌握著多麽強大的實力。難怪朱元璋如此忌憚他,珍貴的萬年參也要忍痛送他一株。同時亦知道沒有機會再吻這風韻迷人,男女經驗又無比豐富的美女,無奈歎道:“白姑娘的架子真大,害得我因等待下一吻今晚又要再患單思症。”

白芳華抿嘴笑道:“你怎知是單思呢?你能看穿人家的心嗎?”輕提起長裙,下階朝馬車走去。眾大漢一齊肅立,向兩人施禮。白芳華來到馬車旁,自有人開門讓她進去。

韓柏倚在窗旁,大感興趣地看著白芳華坐下來。低聲問道:“明天會見到你嗎?”

白芳華含笑道:“明天不是便可知道嗎?”接著微嗔道:“不是人家架子大,而是現在京城裏的女子人人自危,鬼王不放心幹女兒,派了這麽多人跟在芳華身旁。”再“噗嗤”一笑道:“京城的姑娘矛盾得很哩!既怕薛明玉爬上床來,但又怕他連門窗都不肯敲!”

韓柏訝道:“怕他上床可以理解,為何又怕他不來串門?”

白芳華掩嘴低笑道:“以往能給薛明玉看上眼的,都是出名的美人兒,若他不感興趣的話,豈非達不到美女的標準。再見了!我的專使大人。”

馬車開出。眾大漢紛紛上馬,追隨去了。韓柏好一會才收拾回聚少離多的三魂七魄,回賓館去,心中仍狂叫“妖女厲害”。

戚長征沿岸疾跑近兩個時辰,不得不放緩下來,想道:“這樣直跑到洞庭湖,不累死亦沒有餘力和敵人舞刀槍拚命。”

正沉吟間,上遊有一艘大船滿帆放河而下,速度迅快。戚長征大感訝然,船上的人定有要事,否則絕不會在夜裏行舟。想都不想,覷準兩岸地勢,趕到一個山崗上,由一株橫伸出河旁的大樹橫支處,撲向大船去。船兒就送我一程吧!戚長征安然落在艙頂,一個翻身神不知鬼不覺落到下一層的平台,閃入了暗處,腳步聲忽由艙內傳出,兩個人推開艙門,走到平台上。戚長征心中暗奇,這麽晚了,不去睡覺,卻到空台來幹什麽。他把呼吸收至若有若無間,從對方足音他聽出兩人是精諳武功之輩,其中一人內功還相當精純。

一位聲音聽來似上了年紀的道:“真不好意思,我睡不著,累得向兄冷落夫人,陪我喝了整晚酒。”頓了頓歎道:“我們這樣日夜趕路,應可在四天內抵達京師,希望皇上不會怪我遲到,早知就不到衡州府去訪友,便不用趕得這麽心焦,又錯過在家中接聖旨。”

姓向的男子微笑道:“韓兄放心,你是我們八派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朱元璋總會賣我們一點麵子的,何況我早招人飛報京師的葉素冬,請他先向皇上解釋兩句,墊個底兒,皇上怎還會怪你。”他的聲音溫和悅耳,非常動聽。

韓姓老者歎道:“這一行不知是凶是吉,你知皇上是多麽難伺候的,一個不好,打得屁股開花已屬幸運,唉!”

姓向的男子道:“韓兄的心情在下非常明白,無論如何,皇上看中韓兄,下旨韓兄上京當官,自是要借助韓兄豐富的理財經驗,韓兄乃武昌巨富,誰不知你做生意的頭腦精明過人?”

暗處的戚長征腦際轟然一震,知道了談話的兩人,一個乃韓天德,另一人則是八派書香世家的少主向清秋。天!他竟來到了韓家的大船上,不知二小姐慧芷是否也在船上呢?

韓天德的聲音響起哂道:“你當皇上真的看中我的才幹嗎?他看中我的身家才對,聽說京師有幾項大工程,均需要大量資金,尤其是正在興建的明陵,更是處處需財,此次召我上京當六部的一個小財官,我若不捐獻多少,日子恐怕難過得很。”

向清秋失笑道:“韓兄能如此設想,在下真的放心,因為你學會了揣摩聖意。”

韓天德歎道:“家兄仍未有任何消息,生死未卜,我哪有當官的心情?”

向清秋道:“這事多想無益。上京後,韓兄謹記不要和胡惟庸太親密,現在人人都猜皇上重組六部,提高六部的地位,是在削胡惟庸的權力……”

聽到這裏,戚長征沒有聆聽的心情,無聲無息躍上艙頂,心兒霍霍跳動,不能遏製起想道:“假若韓慧芷就在船上,現在定是好夢正酣,我老戚進去看她一眼也可以吧!”

內心鬥爭了一會,終捺不下心中的火熱,測度了形勢,施出江湖人慣用的倒掛金鉤,一個個艙窗看進去。看到第二個窗時,裏麵傳來女子的聲音叫道:“死韓柏!不要嚇我,噢!最多人家陪你玩玩吧!”戚長征為之愕然,誰會在夢囈中呼喚韓柏呢?他心掛韓慧芷,無暇深究,轉往另一窗門。茉莉花清香的氣味,撲鼻而來,正是當日韓府內韓慧芷閨房裏熟悉的香氣。戚長征大喜,施出江湖手法,打開窗框翻身進去。在他那雙夜眼中,房內布置,雅致怡情,叫人打心底舒服起來。戚長征自問這輩子都沒有擺出這種布置的眼光和本領,不由湧起自慚形穢的感覺。牙床簾帳低垂,內中傳來韓慧芷輕巧卻微促的呼吸聲,看來她正做著噩夢。戚長征愛憐之意洪水般迸發開來,移到床頭,手顫抖地揭開了羅帳。韓慧芷踢開了被鋪,長發散在枕上,臉上隱見淚濕。戚長征心神震**,伸手要為她拉好被子,以免秋涼侵體。

韓慧芷忽然低吟道:“戚長征!你好狠心哩!”戚長征渾身劇震,再遏不下如大石壓胸的強烈情緒,撲上床去,把她摟緊。

韓慧芷猛地驚醒,模糊裏未及呼叫,戚長征在她耳旁道:“慧芷!是我!是狠心人戚長征。”

韓慧芷一震完全清醒過來,不能置信地看著緊壓自己從未被異性碰過的嬌貴身體的男子。令她夢縈魂牽的氣味湧入鼻裏。當她嬌羞不勝時,戚長征已用嘴封著她的香唇,韓慧芷劇烈顫抖,拙劣地反應。

戚長征感到身下芬芳動人的女體灼熱起來,心滿意足地離開她的香唇,低聲懺悔道:“對不起!戚長征太粗心了!”韓慧芷美眸異彩連閃,顫聲道:“這是不是夢境,你為何會在這裏?”

戚長征迅速解釋一番,道:“船上有什麽地方易於藏身,到了洞庭我便要下船。”

韓慧芷四肢纏了上來,嬌癡道:“長征會不會認為慧芷****呢?因為我不想你離開這裏,要你藏在這房間裏。”

戚長征一呆道:“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下人進來打掃時豈非糟糕?”

韓慧芷道:“不用擔心,我的侍婢小茉莉是我心腹,肯為我做任何事。”

戚長征笑道:“這名字定是你為她改的,若有機會,我必送你一束最大最香的茉莉花。”

韓慧芷感激得緊擁著他,柔聲道:“叫慧芷怎樣去取悅你,慧芷要使你覺得在這一天或更多一點的時間,是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戚長征心中一凜,暗忖自己並非什麽正人君子,和這俏嬌娘相處一室,加上對方又是心甘情願,若說可不及於亂,隻是一個神話。然而自己此行生死未卜,若一夜風流,使這位大富之家正正經經的嬌貴小姐珠胎暗結,以後叫她如何做人?然而自己又真的很想占有她,看她在懷裏婉轉承歡的動人美態,當然更不敢像上回般再次刺傷她的心。

矛盾猶豫間,韓慧芷一顫道:“你在想什麽?”

戚長征知道因著上次的事,這美女變得對自己多疑敏感,湊到她耳旁道:“我在想如何才可過得你阿爹那一關,明媒正娶把你要了,讓你替我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韓慧芷柔情無限道:“慧芷很喜歡你這樣說,但我卻知道這不是你心中所想著的,你怕回不來,所以不敢和我共尋好夢,放心吧!若你死了,我也不獨活下去,讓我們在黃泉下繼續做夫妻吧!”

戚長征這時對她的深情再無半點懷疑,感動地道:“若你有了我的孩子,你怎還能隨我到下麵去?”

韓慧芷顯是從未想過這問題,一呆道:“這樣便會有孩子嗎?我們隻是親嘴罷了!”

戚長征見她天真可人,知她在這方麵全無認識,失笑道:“你長得這麽美麗動人,親熱起來,我老戚豈會隻是親親你的小嘴……我會……嘿!動手動腳,把你脫……”

韓慧芷粉臉通紅,求道:“不要說了,我……我受不住啦。”

“篤!篤!”一個慈和的女聲在門外道:“慧兒!慧兒!”

韓慧芷色變輕聲道:“是娘親!”

韓夫人的聲音又道:“你整晚說著夢話,唉!本來我隻擔心寧芷一個,現在又多了你。開門讓娘進來吧!天快亮了,我知你早起床了。”戚長征點了點頭,指著床底向她裝了個俏皮的鬼臉。

韓柏詐作眼倦,雙手搓著臉頰,打著嗬欠,希望能把新的掌痕蒙混過去,走進內廳。三女正和範良極說話,見到他進來,忘記了一夜未睡的心焦和勞累,迎了上來。

左詩拉開他的手,道:“給我看看!”

朝霞咬牙切齒道:“這賤女人真不知羞恥,夫君隻說不想見她罷了,怎可出手打人?”

柔柔嗔道:“你這傻瓜!為何不躲避!”

韓柏先是愕然,繼而朝範良極望去。範良極扮個鬼臉,嬉皮笑臉。韓柏心知定是範良極代他說謊解圍,不過現在雖過了關,卻使三女對白芳華恨之入骨。而範良極這個老奸巨猾的死猴頭,擺明仍堅信白芳華是虛若無的情婦,故意製造這形勢,使自己不敢對白芳華存有妄念,因為三女必然攜手反對,那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回事。接著回心一想,夢瑤不是說過魔種的特性是無情嗎?虛夜月的美麗還可以說是難以抗拒的,但白芳華的姿色卻隻在三女伯仲之間,嘿!雖然她對付男人那欲擒先縱手法極其高明,但自己身具魔種,怎會如此不濟?

想到這裏,立時出了一身冷汗,首次猜到秦夢瑤暫別的原因,和他有失去秦夢瑤的可能。從自己抵受不了白芳華**這一點,便知魔種仍未成氣候。他的魔力就像潮水般漲退著,在離船去找盈散花前,達到了最高峰,此後不住波動,有起有落。在見過朱元璋後,受他氣勢所懾,魔功更是大幅減退,所以比往日更不濟事。怎麽辦才好呢?是因自己的意誌太薄弱,還是因為太好色呢?但浪大俠說過他好色不是壞事,問題應在於是自己使人降服,而不是別人令他降服罷了。

左詩愛憐地道:“柏弟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正蹺起二郎腿,搖著腳吞雲吐霧的範良極還以為他內傷未愈,不屑地嗤一聲道:“休息一會便沒事的了!道行未夠的小兒。”

這時範豹進來通傳道:“陳公來了!”

韓柏愕然道:“這麽晚來幹什麽?”

範豹失笑道:“這麽早才對,早點已準備好了,專使和侍衛長兩位大人要不要和陳公邊吃邊談?”

範良極笑道:“你這小子愈來愈風趣,有沒有練我教給你的絕技?”

範豹恭敬地道:“一有空便練習,小豹怎敢疏懶?”

韓柏先和三女進房,為她們蓋好被子,略略盥洗後,換上官服出廳去。範良極早換過衣服,和陳令方在餐桌上密談。

韓柏坐入席裏,向陳令方笑道:“我還擔心有刺客找你,範老頭堅持你不會出事,現在看見你生蹦活跳,才放下心來。”

陳令方道:“京城乃朱元璋的地盤,楞嚴怎敢動我,若出了事,他也難以脫身,放心吧!”

範良極道:“這小子擔心你先前見朱元璋時說錯了話”

陳令方糾正道:“不要讓這大哥離間我們兄弟間的感情,我隻是好奇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好有心理準備。唉!昨晚給人纏著,多喝兩杯,一睡便到四更才醒過來,所以忙趕來見你們。”

韓柏取起一個饅頭,塞進嘴裏,吃相之劣,和範良極不遑多讓。

範良極卻不肯放過陳令方,哂道:“你哪是好奇,隻是擔心當不成大官,嘿!二嘿!我有說錯嗎?”

韓柏想起朱元璋準備重用陳令方,忍不住賣弄道:“現在我的相術得老師父指點,大有進步,看看你的氣色,即知你官星高照,你放萬二個心吧!”

範良極雙目一瞪道:“若你不想我向詩妹她們揭穿你和白芳華的醜事,最好乖乖叫聲師父,而不是‘老’師父”。

陳令方早喜動顏色,拉著範良極的衣袖進逼道:“師父!你的徒兒有沒有看錯?”

範良極不耐煩地道:“我教的徒弟怎會看錯相?”

陳令方欣然道:“待會見到鬼王時,大哥便可向他一顯顏色,教他知道相術之道,瀚如淵海,他仍未算天下第一相學家哩!”

範良極色變道:“什麽?”

陳令方愕然道:“你怕比不過他嗎?”

範良極胡謅道:“我隻是怕他見我相法高明,死纏著求我收他作徒弟,你要曉得,他並不像你那麽不濟事,若用武力逼我,給我打傷了,大家顏麵上都不好過,所以你千萬不要提起我的相術,否則我活宰了你。”說到最後,一副惡形惡狀的凶霸模樣。

韓柏忍著笑向陳令方問道:“鬼王也邀請你去嗎?”

陳令方點頭道:“昨天鬼王派人來通知我,不知是你們叨我的光彩,還是我叨你們的光,鬼王很少對人這般客氣的。”

範良極看看天色,知道時間無多,迅快道:“老小子剛才告訴了我三件事。第一件就是采花大盜薛明玉來了京師,弄得人心惶惶。”

陳令方接道:“我並非老小子,而是大哥你肝膽相照的二弟,大哥千萬勿忘記那盤棋誰勝誰負。”

範良極頹然道:“第二件事就是我們的浪大俠大顯神威,負起保護憐秀秀這朵鮮花之責,當著數千雙眼睛在花舫上斬殺了一個倭鬼。”

韓柏失聲道:“什麽?當時他有沒有穿衣服?”

範良極倒非常維護浪翻雲,怒道:“現在我才明白為何以瑤妹的修養,都忍不住要你閉嘴。”指了指陳令方道:“第三件事由你來說,對於官場的事,還是你這類利欲熏心的人知道得清楚點。”

陳令方不服地咕噥一聲,可是知道起程在即,沒時間分辯,一口氣道:“藍玉借為皇上賀壽,昨天黃昏到達京師。”

韓柏皺眉道:“藍玉是什麽家夥?”

陳令方解釋道:“他是朱元璋手下除鬼王外最有權勢的大將,和朱元璋的關係一向都不大好。”

範良極奇道:“得罪了朱元璋,能保得頭顱已是奇跡,為何他仍能大搖大擺當大官呢?”

陳令方道:“此人武功蓋世!嘿!不是蓋世,而是蓋朝廷,隻差了鬼王少許,隻不過因從不在江湖行走,所以江湖間知者不多!兼之他手下高手如雲,軍功極大,開始時很得皇上寵愛。”

範良極斜眼兜著韓柏道:“很多人都是寵縱不得的。”

陳令方續道:“可是這人不學無術,稟性剛愎,恃功專橫,先後被封為涼國公和太子太傅,仍覺朝廷待之太輕。恃著駐守在外,山高皇帝遠,擅自罷黜將校,黥刺軍士,又私占民田,此次來京,絕不會是好事。”

韓柏心想他來不來京與自己有何關係,並不放在心上,站了起來,道:“起程了,遲到不大好呢!”

範良極愕然看著他道:“你似乎很怕朱元璋的樣子。”

陳令方看著他左右臉頰的印痕,惶恐道:“朱元璋自己最好色,但卻不喜下麵的人好色,四弟小心點了。”

範良極道:“是三弟。謝廷石是假的,小柏兒理應升上一級。”

這時有太監來傳報道:“葉素冬大人到!”

三人對望一眼,都湧起奇異的感覺。朱元璋似乎挺看重韓柏哩!

天色微明。韓夫人推著韓慧芷躺回**,自己坐在床沿,歎了一口氣。韓慧芷做賊心虛,不敢望母親。好一會,韓夫人再歎一口氣道:“好好一個家庭,忽然間變得不成樣子,大伯仍生死未卜,你爹又要赴京當官,將來不知還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哩!”頓了頓續道:“慧兒!江湖上的事真是碰也不可以碰;寧兒便是榜樣,去了個馬小賊,現在整天嚷著找韓柏,也不理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到了京後,爹會給你找戶好人家,讓你有個著落,我也放心了。以後再不準舞刀弄劍,關心江湖的事。”

韓慧芷暗暗叫苦,讓戚長征聽到這番話,說不定會打退堂鼓,一急之下哭了起來,悲聲道:“不!女兒不嫁。”韓夫人慌了手腳,連忙勸慰開解。

床底下的戚長征心想,你並非不想嫁,而是隻願嫁我老戚。既知她心事,傳音上去道:“寶貝兒莫哭,我老戚必排除萬難,赴湯蹈火,誓要把你娶到手上。”

韓慧芷經驗終是嫩了點,喜道:“真的?”

韓夫人卻會錯了意,加重語氣道:“當然是真的,我和你阿爹商量過,還是宋翔的四公子和你最登對。不說你不知道,他祖父乃大詞人宋濂,書香世代,親叔宋鯤乃京城總捕頭,唉!宋家真是有頭有臉,無人不識。”

韓慧芷嬌嗔道:“娘啊!你在說什麽呢?你若向宋家提親,女兒就死給你看!天啊!怎麽辦才好呢?”下兩句卻是在詢問床底下的戚長征。

韓夫人愕然怒道:“娘隻是為你好,要生要死成何道理?一直以來,除希文外就數你最孝順聽話,想氣死娘親嗎?”咳嗽起來。韓慧芷明知她有一半是假裝出來的,仍駭得慌忙撫慰其母。

韓夫人再嘮叨幾句,看看天色道:“唉!天明了,你爹這幾晚都坐立不安,害得我也沒得好睡。”言罷出房而去。

戚長征爬出床底。韓慧芷不理他一身塵屑,撲入他懷裏哭道:“怎麽辦才好呢?你定要救我。”戚長征緊摟著她,心痛至極點,暗忖轉眼便要進入洞庭,自己尚不知是否有命回來,怎樣“救她”呢?

船速忽地明顯減慢下來。戚長征大訝,摟著韓慧芷到了窗旁,偷往外望。陽光裏,下遊處排了一列七艘戰船,封鎖著進入洞庭之路,心中一震,知道怒蛟幫已展開全麵的反攻。

朝陽在水平線處升上洞庭湖麵,霞光萬道,襯托著殺氣騰騰的湖上戰場。胡節的水師分成十組,布在怒蛟島外二十裏的湖麵,迎擊怒蛟幫縱橫洞庭長江的無敵雄師。大小艦隻隊形整齊,旗幟飄揚。胡節的旗艦乃超巨型的樓船“奉天號”,甲板高達五層,裝設鐵甲護牆,有若一座永不能攻破的海上城堡。怒蛟幫的先鋒船隊剛在水平線處出現,胡節的水師便分出兩隊各達百艘以“蒙衝”和“鬥艦”級為主的戰船,由兩翼抄去,隱成鉗形之陣。

淩戰天卓立望台之上,哈哈一笑道:“胡節不愧水上名將,一開始便想占在上風之處,是欺我怒蛟幫無人,讓我叫你見識一下。”

本立在淩戰天和翟雨時之間的上官鷹,後退在淩戰天另一側,道:“指揮之權就交在二叔手中。”

翟雨時向他點頭稱善,說到打水仗,怒蛟幫裏無論經驗智慧,除浪翻雲外,淩戰天可說不作第二人想。淩戰天微微一笑,並不推辭謙讓,目光緩緩掃過廣闊無際的湖麵。朝陽的光線把一切淨化了,風由敵艦的方向拂至。他們現在處的正是水戰最不利的下風位置,對火攻、箭射和船速,均有致命的影響。

淩戰天輕鬆地道:“胡節想必對我幫曆次水戰,均曾下過工夫研究,故一上來便爭取主動之勢,我偏要叫他大吃一驚。”

上官鷹和翟雨時兩人,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麽實力驚人的水師,見淩戰天仍如此鎮定從容,心中折服。這時怒蛟幫的所有戰船,亦進入預定的位置,以“怒蛟”押中陣,左右兩翼為“水蛟”和“飛蛟”,各領約三十艘戰船,布成陣式。淩戰天看著敵船由兩側大外檔包抄而來,隱成合圍之勢,仰天一陣長笑,發出號令。中陣處立即放下近百艘小艇,每艇八人,均穿上水靠,運槳如飛,朝敵方橫排水麵的艦隊衝去。艇上堆滿一桶桶的燃油,叫人一看便知是想用火燒之計。三裏外的敵艦一陣戰鼓,火炮投石機弩弓箭全部嚴陣以待,準備在敵艇進入射程前,加以摧毀。

這時胡節挺立旗艦之上,身旁站滿謀臣戰將。胡節兩眼一瞪,皺眉道:“這豈非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唔!敵人必有陰謀,傳令派出鬥艦百艘,推前一裏,布成前防,以製止敵艇接近。”

當下擂鼓喧天聲中,百艘中型戰船,開往前方,把戰線移前一裏,與正衝浪而來的怒蛟幫快艇更接近了。這時胡節抄向怒蛟幫艦隊大後方的戰船,亦來至左右兩翼之側,快要形成合圍之勢。

淩戰天微笑道:“胡節這一招叫做守中帶攻,務要逼我們逆風發動攻擊,那他便可以借著以多勝少之勢,將我們一舉擊潰,我淩戰天若如你之願,怎對得住老幫主培育之恩。”向翟雨時道:“雨時,你怎麽看?”

翟雨時鎮定自若道:“雨時完全同意二叔的戰略,兩翼抄來的敵艦看似駛往後方,其實隻是虛張聲勢,若所料不差,他們即要由兩翼發動攻勢,那等於纏緊了我們左右兩臂,叫我們動彈不得。”

淩戰天眼中閃過讚賞之色,點頭道:“那我們應采取何種對策?”

翟雨時雙眉一提,高聲應道:“自是正反戰法,正逆側順。”

淩戰天仰天長笑道:“怒蛟幫後繼有人,淩某放心了,幫主下令吧!”

上官鷹熱血沸騰,傳令道:“全軍推前一裏,兩翼順風反撲敵人。”

號角聲起,以怒蛟幫的獨門通訊法傳達命令。近百艘戰船船舷兩側的掣棹孔一齊探出長槳,劃入水裏,不受風勢影響,迅速往遠在兩裏外的敵人船陣衝去。站在對麵“奉天號”上的胡節和眾將一齊色變。要知他們確如淩翟兩人所料,要在側翼順著風勢,斜斜側擊,可是若敵船移前,自己兩隊戰船反落到了下風處,這時若怒蛟幫兩翼的戰船回師反擊,變成順風,則優劣之勢,與先前擬定的真是相去千裏。更可慮者是前方敵艇,載滿火油,這種火油乃怒蛟幫特製,傾在水上會浮在水麵,這種事已有先例,胡節怎敢冒險。若他們不能往前直衝,便須繞個大圈,改往兩翼駛去,可要多費時間,戰場上豈容這等延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