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武庫黎明1

韓柏急如喪家之犬,嘴角帶著血汙,踉蹌由秘道另一出口,一所無人的小房屋奔出長街後,立即貼著牆邊狂亂奔逃,一時不知應打哪裏逃走,卻自然而然往韓家大宅的方向奔去,畢竟那是他度過了十多年的“家”。他心中隻想著如何回去救秦夢瑤,以他一人之力,實無方法勝過裏赤媚,唯一的辦法,是去找目前能助他的範良極,希望憑兩人聯手之力,對付這技藝驚人的凶魔。想到這裏,心中警兆忽現,駭然回頭望去,隻見裏赤媚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在後方百步許外追過來。韓柏頭皮發麻,心中大叫“我的娘呀!”強提一口真氣,顧不得五髒六腑像翻轉了過來般的傷痛,加速逃去,刹那間到了韓家大宅的正門處。

這時韓家內除了下人外,大部分人都聚在正廳裏,等待著黎明的來臨,想起長白的人天一亮便大軍壓境,來興問罪之師,誰還睡得著?

雲清啜了一口茶,喝得口也淡了,看著縮在鬥篷裏的五小姐寧芷,道:“寧芷你要不要睡上一會兒?”

寧芷搖了搖頭,深情地望著坐在她身旁的馬峻聲。馬峻聲輕輕道:“就這樣閉上眼睛睡一會吧!”韓寧芷對他倒聽話得很,緩緩合上原本明亮但現在卻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卻不知能否睡著。

大少爺希文向父親韓天德道:“不舍大師去了一整晚,不知能否在天亮前趕回來?”

韓天德無精打采地搖搖頭,也不知是表示不知道,還是認為不舍回不來。二小姐慧芷和四小姐蘭芷臉上都現出擔憂的神色。

三少爺韓希武悶哼一聲,不可一世地道:“我才不信長白的人是三頭六臂,師父答應了天亮時來此助陣,有他老人家在,誰還敢亂來?”提起師父“戟怪”夏厚行,他更是神氣。

眾人還未來得及對他的大口氣作出反應,“轟!”兩重院落外的正門,傳來驚天動地的一下震響。眾人愕然,難道長白的人不但來早了,還公然破門而入?

念頭還未完,一個雄壯的男聲在正門處大嚷道:“我是韓柏!快起來!不得了!人妖來了!”聲音由遠而近,直闖進來。眾人聽得韓柏之名,真是青天霹靂,齊齊色變,反而聽不清楚最後那幾句話。

閉目養神的五小姐韓寧芷猛然驚起,麵無血色,顫聲叫道:“小柏又來索命了!”

雲清聽得渾身一震,望向馬峻聲。馬峻聲避開她銳利的眼光,拔劍而起,沉聲道:“讓我去看看誰在裝神弄鬼?”

二小姐慧芷低聲安慰寧芷道:“不像小柏的聲音。”

“砰!”廳門打開,一名形象恢宏的年輕男子氣急敗壞衝了進來,唇角仍帶著血汙,當然是被裏赤媚趕得無路可逃的韓柏。眾人愕然望向他,雲清當然認得他,又曾聽過範良極喚他作柏兒,但卻從沒把他聯想到韓府凶案那“韓柏”的身上,隻知他武功高強,如此倉皇奔來,自是大大不妥,雙光刃立即來到手裏,飄身而起,準備應變,不知如何,對這韓柏她心中竟泛起了親切的感覺。

韓希武這些日來早憋了滿肚子悶氣,見雲清一副戰鬥樣兒,私心竊喜,連忙提起放在一旁的長戟,由左側向韓柏攻去。韓天德立即起身,擺開架式,準備應付這不速之客,韓希文連忙找出劍來,護在三位妹妹之前,嚴陣以待。

韓柏一見韓天德,早忘了對方不認得自己,大叫道:“老爺不好了!快喚八派的人來!”又向雲清嚷道:“雲清那……噢!不!”

這時韓希武的長戟攻至。韓柏看也不看,伸手一撥一拖,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扯來,韓希武身不由己,踉蹌往韓柏身後跌去,長戟剛好迎向一道鬼魅般閃入廳內的影子去。

韓寧芷瞪著韓柏,全身發抖尖叫:“真是小柏……我認得他說話的聲音,鬼!”

眾人裏以雲清武功最高,眼力亦是最高明,一見裏赤媚閃電般的身法,便知要糟,嬌叱一聲,越過韓柏,往裏赤媚攻去,希望可以救回韓希武。眾人都以為她要對付韓柏,豈知卻是攻向跟著進來的另一人,一時都弄糊塗了。這時韓希武的長戟眼看要刺中裏赤媚,裏赤媚亦像韓柏那樣,眼尾也不掃韓希武一下,劈手執著戟頭,像扔廢紙般隨手向後拋去。韓希武剛給韓柏扯得隻剩三魂卻不見了七魄,現在又再給人抓著兵器,哪還不學乖了,急忙鬆手,豈知戟身傳來一股奇怪的黏力,使他欲放手也不能,眼前一花,給人擲出了廳外,跌個七葷八素,這回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麽黴運。雲清的雙光刃,一上一下,分取裏赤媚的喉結和膻中兩大穴。裏赤媚一聲長笑,奇異地閃了一閃,不但讓雲清淩厲的雙光刃完全刺空,還避過了雲清,到了她身後,一掌拍向韓柏的背心。

韓柏見廳內除雲清外,再無其他高手,心知要糟,同時也因引狼入室後悔萬分,高呼道:“老爺小姐快逃!”反手一拳迎向裏赤媚的掌。“砰!”韓柏淩空飛跌,來到另一邊大廳通往後院的大門旁,這次他用了卸勁,雖整條手臂痛楚不堪,卻沒有受到更嚴重的內傷。馬峻聲和韓天德同聲大喝,一劍雙掌,齊往裏赤媚攻去,雲清這時又回過雙光刃來,由後方配合著兩人夾擊這不可一世的蒙古高手。直到這刻,眾人仍不知裏赤媚是誰,就這樣糊裏糊塗動上了手。

韓柏咬牙大叫道:“冤有頭債有主,裏赤媚你要殺我便跟來。”撞門而出。眾人聽得裏赤媚之名,無不色變。裏赤媚怒喝一聲“滾開”,化出千百重掌影,雲清、馬峻聲和韓天德三人有若觸電,拋跌開去,看似淩厲的攻勢完全瓦解冰消。其他人眼前一花,裏赤媚已消失不見,駭然下麵麵相覷。

韓柏剛掠進內院,裏赤媚從後追至,韓柏知道逃也逃不了多遠,把心一橫,移到練武場內,向著武庫大門撲去。裏赤媚如影隨形,驀地增速,刹那間追到他身後兩丈處,淩空一指戳去。韓柏離地騰升,避過可洞穿牆壁的指風,“砰”一聲以肩頭撞斷門鎖,貼著門楣滾進武庫裏去。裏赤媚冷哼一聲,旋風般搶進去,才越過門檻,眼前精光一閃,寒鋒撲麵而來,他不慌不忙,一指彈出,豈知刃光再閃,竟改變了角度,往他下腹削來。裏赤媚心中一凜,暗忖這是什麽兵器,如此淩厲,翻身躍起,越過韓柏頭頂時,右手五指箕張,抓向韓柏的天靈蓋。韓柏哈哈一笑,微一蹲低,手中利刃往上挑去,刀氣大盛,呼嘯聲響徹武庫。“叮!”裏赤媚化抓為叩,曲指敲在刃尖處,韓柏悶哼一聲,翻倒地上,手一揮,斷了刃尖的東洋刀化作一道電芒,脫手向掠往武庫中心處的裏赤媚射去。裏赤媚後腳一伸,踢飛東洋刀,落到地上時,韓柏又從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大關刀,擺開架式,遙指著他。

裏赤媚緩緩轉身,含笑道:“韓兄似乎突然恢複了信心,不知是何緣故?”

韓柏仰天一笑,道:“鬥不贏,不過一死,有什麽大不了,隻是想不到我和方夜羽黎明前武庫之會,竟換了你來,看刀!”

裏赤媚嘴角微帶冷笑,看著韓柏腳踏奇怪的步法,大關刀不斷改變角度,向自己攻過來。心中一凜,韓柏就像變了另外一個人那樣,難道黎明前的一刻,真也是他的最佳時刻?

秦夢瑤叫了聲“失陪了”,身法由慢轉快,倏忽間逼至吃了暗虧的苦別行身前,手撮成劍,往苦別行刺去。苦別行厲嘯一聲,無奈下雙手一送,鐵缽再從懷裏旋飛出來,化作一連串光影,迎向秦夢瑤以手代劍的一擊,同時往後疾退。其他三僧見狀知道不妙,分由三方趕來,施以援手,容白正雅的距離最遠,但他手中珠串揚起,五粒佛珠射了出來,分取秦夢瑤背上五處大穴,卻是後發先至。秦夢瑤嬌叱一聲,左右掌尖發出“嗤嗤”氣勁,不攻向苦別行,而向由左右兩方攻來的哈赤知閑和寧爾芝蘭刺去,同時騰身而起,避過後麵襲來的佛珠,右足點在鐵缽的中心處。鐵缽去勢與高度竟無絲毫改變,帶著秦夢瑤斜飛向容白正雅頭頂的上空,直與乘雲而去的仙子無異。

三僧都以為她必是乘勢追擊苦別行,以攻破苦別行那一方的封鎖,豈知她忽然借飛缽改變了方向,一呆下秦夢瑤來到了容白正雅的後上方。容白正雅怒哼一聲,手上珠串化作點點寒光,往秦夢瑤灑上去。秦夢瑤嬌笑道:“還你托缽!”腳下微一用力,鐵缽旋下,削往容白正雅的麵門,人卻翔飛開去,沒進暗黑裏。容白正雅最接近秦夢瑤,本欲追截,但鐵缽削來,唯有一手接過,這時秦夢瑤早消失得影蹤全無。其他三僧趕到他身旁,都是臉色陰沉。哈赤知閑沉聲道:“此女一日不除,我們四密在青藏武林,休想再抬起頭來做人。”

裏赤媚兩手伸出,一把取著韓柏怒濤擊岸般劈過來的關刀,手法之準,膽子之大,可令任何人瞠目結舌。韓柏亦不慌不忙,趁裏赤媚借著關刀吐出內勁前,轉著旋了開去,再回來時,手中拿了支長達丈半的方天畫戟。他就算閉上眼睛,也知道每件兵器放的位置,要哪件兵器,便那件兵器。裏赤媚用力一拗,“啪”一聲,關刀的杆身立刻折斷,隨手拋開。韓柏豪氣狂湧,感到痛快已極,身上傷勢像差不多全好了似的,兩手一顫,戟影漫天湧出,刺揮劈戳,眨眼間將裏赤媚困在戟影裏。

裏赤媚吃虧在剛才見韓柏關刀使得大開大合,以為對方運起重兵器來,走的亦必是這種路子,由於心有定見,加上韓府始終是八派之地,他心切速戰速決,所以一出手,便以硬製硬,以強攻強,豈知韓柏戟法一變,既淩厲無比,但又是細密如綿,將戟性發揮至極限,比之韓希武真有天壤之別。裏赤媚擋了十七擊後,才找到一線空隙,掌背掃在戟身處,“啪!”方天畫戟應聲折斷。裏赤媚心想這次還不取你韓柏狗命,正要仗著魅變之術,搶入韓柏中門,予敵致命一擊,韓柏臉上露出個神秘微笑,手一揚,十多枚鐵彈,由懷裏掏出擲來,連裏赤媚的眼力也不知他何時取得了暗器。

裏赤媚左右搖閃,十指屈彈,擋開把去路完全封鎖的暗器時,韓柏橫移往武庫右側,伸手從牆上取下一盾一刀,狂喝一聲,又再攻來,竟是愈戰愈勇,毫無怯意。裏赤媚心叫不好,高手爭戰之道,最要緊在乎料敵製變,可是這韓柏上承赤尊信博通天下各類兵器的本領,每拿起一樣兵器,便能將不同的特性發揮出來,而當他把握到對方的路子時,韓柏早換了另一種武器,這種打法,可能很有趣,但卻絕不適合在這隨時有八派的人到來幹預的時刻。

韓柏猛虎般攻至,盾牌底鋒利的邊緣橫削下陰,勁風狂撲而來。裏赤媚哈哈一笑,用腳挑起身旁一個放滿了兵器的兵器架,十多件兵器連著鐵架泰山蓋頂般往韓柏壓去,韓柏怒叱一聲,橫移一旁,將另一個兵器架撞跌地上。裏赤媚又挑起另一個兵器架往韓柏壓去,兩手更左右開弓,不斷拔出各種不同兵器,往韓柏擲去,每一擲都貫滿真勁。一時間武庫內混亂至極點,韓柏運盾揮刀,一邊將擲來的兵器擋格挑飛,一邊又要避開壓來的兵器架,金屬撞擊聲和兵器鐵架掉在地上的聲音不絕於耳,有如將漫天雷暴,搬到了武庫之內。

韓柏心中叫苦,也不知擋了對方多少“明器”,“當”一聲大震,精鐵打造的盾牌終於片片碎裂,正要運刀挑開對方擲來的一柄大斧,方發覺大刀亦隻剩下了半截。這時武庫內沒有一個兵器架仍是豎立著的,兵器倒滿一地,現出武庫那龐大的空間來。韓柏拋開斷刀,一手接著大斧,旋了一個轉,化去斧身帶著的狂猛勁道,再轉回來,遙對著裏赤媚。裏赤媚並非要給韓柏喘息的機會,而是剛才那種打法,最損耗真元,故不得不用點時間凝聚真氣,始能再出手。韓柏眼耳口鼻全滲出了鮮血,形狀極為可怖,但眼神仍然堅定,完全是一副拚死力戰的氣概。

兩人交手至今,全是以快打快,別人要長時間完成的連串動作,他們卻是在刹那間完成,所以由武庫內交手開始,到了這刻,絕不會超過一盞熱茶的工夫,由此亦可知戰況的慘烈凶險。韓柏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不能再撐多久,腦筋一轉,踏著兵器退往後牆。氣機感應下,裏赤媚怒鷹攫兔般飛掠過來,雙掌全力猛擊韓柏,勁風滿庫。韓柏在對方驚人的氣勁下,連呼吸也有困難,拋開大斧,往前滾去,順手執著地上一支長槍,往上挑去。裏赤媚一聲長笑,空中一個翻滾,踢在槍尖上,一指隔空往韓柏右眼戳去,勁氣破空,發出嗤嗤嘶叫。長槍**開,韓柏滾往一側,避過指風,跳起來時,手上多了個流星槌,一揚手,向著撲來的裏赤媚迎頭撞去。裏赤媚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敢放光。”竟側身以肩頭撞在流星錘上,同時欺入韓柏空門大開的中路,一掌拍出,心想這次若讓你有機會再拿起另一件武器,我裏赤媚三個字真要倒轉來寫才成。韓柏大叫道:“來得好!”覷準來勢,猛一轉身,弓起背脊。

裏赤媚心叫不妥,掌已印實韓柏背上,觸掌處軟軟柔柔,原來竟是印在韓柏用手拿貼在背部的護體軟甲上。軟甲碎裂,韓柏噴出今晚的第三口血,但後腳一伸,正撐在裏赤媚小腹處。裏赤媚踉蹌後退,嘴角溢出血絲,交手至今,他還是首次中招。韓柏乘著掌勢,借力往武庫的後門飛掠過去。裏赤媚眼中閃過駭人的殺機,抹去嘴角血漬,雙足一屈一彈,箭矢離弦般往韓柏射去,此人城府極深,直到這刻,才動了真怒。

離開後門,是韓家的後花園,也是貨倉和馬廄的所在處。裏赤媚那全力一掌,雖說被軟甲化去了大半力道,仍是非同小可,韓柏傷上加傷,知道自己若再如此舍命狂奔,不出百步必吐血倒地。人聲這時由武庫另一方傳來,可惜卻是遠水難救近火。天色微明下,後花園的景象是如此的親切和熟悉,身後衣袂破風聲緊逼而來,韓柏心中早有定計,嘬唇尖嘯,一聲馬嘶,接著是木欄折斷的聲音,一道灰影,由馬廄飛竄出來。

韓柏大喜,趕上浪翻雲也要稱讚的良駒灰兒,躍上馬背,大叫道:“灰兒呀!救我!”裏赤媚撲至,一拳朝灰兒淩空擊去。韓柏大驚下一抽馬韁叫道:“快跳!”灰兒像有靈性般原地躍起,落到地上時,放開四蹄,朝後花園的大後門箭般射去,倏地將與裏赤媚的距離拉遠了二十多步。裏赤媚想不到這灰馬如此神駿,竟能突然發力,雖是這樣,但以他的魅變身法,絕對有把握在百丈之內追上負著韓柏的健馬。

“砰!”韓柏發出一道劈空掌力,撞斷木欄門閂,再吐出一小口血,伏在灰兒背上破門而出,轉入長街。灰兒仰天一陣嘶叫,興奮萬狀,放開四蹄,往長街另一端竄去。裏赤媚將身法展至極盡,追了出來,速度果勝過灰兒少許,逐漸追近。韓柏回頭望去,駭然發覺裏赤媚追至十丈之內,連忙叫道:“灰兒!快點呀!”灰兒直噴白氣,但已無法再加速。裏赤媚又趕近了兩丈,鬼魅般往韓柏和灰兒掠去。日出前昏暗寂靜的長街,充塞著急遽的馬蹄聲,裏赤媚右手暗聚功力,準備再逼前一丈,立施辣手,隻要擊斃灰馬,韓柏除了束手待斃外,還能幹什麽?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道驚人劍氣,由街旁左方的屋簷上,破空而下,籠罩著裏赤媚上方所有空間。即使以裏赤媚之能,也不得不煞止前衝之勢,揮掌迎去。蹄聲遠去,隻是這一耽擱,灰兒早背著韓柏,切入另一條長街,消失在轉角處。“砰!”掌劍交擊,裏赤媚全身一震,對方則飄飛而起,落在街中,擋著了去路,姿態美妙非凡,原來是剛脫出重圍的秦夢瑤。裏赤媚知道暫時難以再追趕韓柏,不過卻並不擔心,因為他們早出動了所有人手,封鎖了往城外去的所有要道和出口,隻要韓柏還留在城裏,休想逃過他們的追捕。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人,拋開韓柏的事不去想,眼光落到秦夢瑤手持的古劍上,知道秦夢瑤到過何旗揚處,取回古劍,當然也見到了何旗揚的屍身。

裏赤媚微微一笑道:“夢瑤小姐,今晚與青藏四密之戰,當使小姐揚威中外,留下美名。”

秦夢瑤回劍鞘內,亭亭而立,淡淡道:“嚐聞魅變之術,威懾域外,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

裏赤媚柔聲道:“看到夢瑤小姐還劍鞘內,裏某也不由鬆了一口氣,隻不知裏某現在若要離去,夢瑤小姐是否劍再出鞘?”

秦夢瑤留心打量這充滿邪異魅力,同時具備了吸引男性和女性條件的蒙古高手,點頭道:“你既能指使青藏四密把我留住一炷香的時間,夢瑤怎可不作回報?”

裏赤媚暗察韓柏那一腳造成的傷勢,知道現在實不宜與秦夢瑤這類深不可測的高手硬來,當機立斷道:“好!那我便答應夢瑤小姐在一個時辰內,完全不理會韓柏,如此裏某便不須與小姐兵刃相見了。”

秦夢瑤心中一凜,在某一個角度看,裏赤媚實在比龐斑更可怕,因為裏赤媚正是那種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性格,像現在當他計算過不宜動手,什麽也可以拋在一旁。秦夢瑤輕歎道:“裏老師請吧!”裏赤媚拱手為禮,騰身而起,疾掠而去。

一道人影落在秦夢瑤身旁,原來是白衣如雪的不舍。秦夢瑤道:“他發覺了大師在旁窺視。”

不舍麵色凝重道:“隻看他走時所挑的方向,剛好是和我的位置成一直線的反方向,可知瞞不過他,可恨我們不能不顧師門令譽,聯手對付他,否則可斷去方夜羽右臂。”

秦夢瑤搖頭道:“憑他的魅變身法,他若打定主意要逃走,我們恐亦攔他不住。”

不舍抬頭仰望天色,道:“天亮了!他們也該快來了。”

風行烈和穀倩蓮兩人來到岸邊的房舍頂上,躲在暗處,往外觀看。碼頭處燈火通明,除刁項等一眾魅影劍派高手外,還有十多名陌生男子,其中一個赫然是臉色蒼白,包紮著傷口的“白發”柳搖枝。

穀倩蓮在風行烈耳旁道:“看!刁辟情那死鬼果真給白發鬼治好了。”

風行烈不知誰才是刁辟情,經穀倩蓮指點後,把站在刁項旁的青臉男子認出來,火光裏刁辟情臉色陰沉至極,兩眼凶光閃閃。刁家的大船泊在岸旁,黑沉沉的隻有主艙和船首亮著照明的風燈。

穀倩蓮又道:“他們待在那裏幹什麽,為何還不來捉我們?”

風行烈給她如蘭之氣噴得耳朵癢癢的,但又有另一番親切舒服的滋味,也將嘴巴湊到她耳旁道:“為何不見刁夫人和南婆?難道仍在船上?”

穀倩蓮嬌軀一顫,在風行烈耳旁道:“原來耳朵會這麽癢的,真好玩!”

如此親熱話兒,出自這嬌靈俏皮的美女之口,風行烈心中一**,差點想親她一口,但想到大敵當前,連忙壓下綺念,低呼道:“看!”

穀倩蓮的心神全集中在風行烈身上,茫然道:“看什麽?”

風行烈道:“有五艘大船正在駛來。”

穀倩蓮運足目力,往江上望去,暗沉沉的江上果有數十點燈火在遠方移動著,卻分辨不出是多少艘船。風行烈的手又按在她背上,輸入功力,穀倩蓮舒服得“咿唔”一聲,再往江上望去,這次果然看到駛來的是五艘三桅的大風帆,一震道:“難怪他們點亮了這麽多火把,原來是在等船到,噢!不好!難道是用來進攻雙修府的船隊?”

風行烈並不答她,輕呼道:“看!刁夫人和南婆下船了。”

不用風行烈提醒,穀倩蓮也看到她們正從踏板由船上緩緩走下碼頭,直到這刻,她仍很難相信這刁夫人是個比刁項更厲害的高手。

風行烈道:“穀小姐!有沒有興趣趁天亮前,到江裏玩耍一番?”

穀倩蓮一呆道:“你……你難道想……”

風行烈點頭道:“不管對方來的是什麽人,總不會是善類,一到天亮便會開始搜捕我們,你喜歡做貓還是做耗子?”

穀倩蓮輕輕應道:“希望江水不是太冷就好了。”

韓柏策著灰兒,在大街狂奔著,迷糊間也不知走了多遠。馬後風聲再起,韓柏心叫完了,一個飛身翻落馬背,厲叫道:“灰兒快逃命!”雙腳一軟,坐倒地上。灰兒一聲悲嘯,雙蹄揚起,吐著白沫,又跑了回來。

韓柏坐了起來,一個人影閃到眼前,喝道:“沒有我的逃走本領,便不要學人家偷東西,弄成這一副樣子。”韓柏大喜抬頭,原來是範良極。

範良極看到他滿臉血汙的樣子,嚇了一跳,怒道:“誰把你傷成這樣子,告訴我,待我為你討回公道。”

這時灰兒走到韓柏身旁,將頭親熱地塞在韓柏懷裏,不住低嘶。韓柏摟著灰兒馬頸,借力站了起來,愛憐地拍著灰兒,喘息著道:“是裏赤媚,你將就點看看要怎樣教訓教訓他!”

範良極臉色一變,咕噥數聲,將要為韓柏討回公道一事搪塞了過去,回頭看看清晨前的長街一眼,道:“快隨我來!”

韓柏牽著灰兒隨著他轉入橫巷,依他之言左轉右走,範良極則不時躥高躍低,看看有沒有人跟蹤,走了好一會後,到了一處林木婆娑的地方,裏麵原來有一座精致的房舍。

“呀!”門推了開來,柔柔一臉驚喜,衝了出來,見到韓柏不似人形的樣子,眼淚奪眶而出,正要撲入韓柏懷內,給範良極一把扯著,道:“小妹你若多撞他一下,保證他會四分五裂,變作十多塊臭肉。”

韓柏愕然道:“你叫她作什麽?”

柔柔含羞道:“範大哥認了我作他的義妹,我本想待你回來先問過你,但範大哥,範大哥說……”

範良極道:“我說你死了出去,不知是否還有命死回來,怎麽樣!怕什麽說給他聽!”一副尋釁鬧事的惡樣兒。

韓柏道:“我不是反對這個,隻是認為你應認她作義孫女,又或義曾孫女才較適合,哈……呀!”才笑了兩聲,胸腹處像被什麽硬物重重搗了一下,痛得冷汗也冒了出來,臉上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柔柔惶急萬分,扶著他淚水直流道:“怎麽你傷成這樣子?範大哥,怎麽辦才好呢?”

範良極由懷裏掏出那瓶仍有大半剩下的複禪膏,無限惋惜地道:“唉!又要糟蹋這救命的靈藥,快張開口來。”

韓柏張開了口。範良極手按在瓶蓋上,卻不拔開來,冷冷道:“又不知自己道行未夠,明知方夜羽不會放過你,還四處亂闖……”

柔柔知他罵起人來,休想在短時間內停止,哀求道:“範大哥!”

範良極怒哼一聲,拔開瓶蓋,將剩下的複禪膏一股腦兒全倒進韓柏張開待哺的大口裏。清香盈鼻,韓柏感到一股冰寒,未到腹裏,在咽喉化開,變作無數寒氣,透入奇經八脈之內,舒服至極,打了個嗬欠,道:“我想睡上一覺!”

範良極喝道:“你想死便睡吧!現在你隻有兩個選擇,一是站在這裏運氣療傷,一是倒塞在茅廁內睡覺,你選哪樣?”

韓柏知他餘怒未消,乖乖閉上眼睛,凝神運氣,不一會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範良極眼中閃過驚異的神色,愕然道:“看來這小子的功力又增進了不少。”轉向柔柔道:“小妹你進去揀件較醒神的高麗戲服,好讓這小子待會演一台好戲給我們看,還要一盤熱水給他梳洗,我不想堂堂武昌府的府台大人,要被迫嗅他發出來的臭氣。”

柔柔走了兩步,停了下來,低問道:“這辦法真行得通嗎?”

範良極走到柔柔身旁,輕輕拍了她香肩兩下,愛憐地道:“不用怕,萬事有你範大哥頂著,文的不成,便來武的。這家夥這次能從裏赤媚的手底下逃了出來,也不知走了多麽大的好運,下次是否還有這種運道,我實在非常懷疑,所以我們不能不押他一注,隻有我這沒有人能想出來的方法,方有希望讓我們安然逃出武昌城去。”

卯時末。謝峰坐在醉仙樓樓上臨街的一桌,默默喝著悶茶,陪著他的還有長白的另兩名種子高手“十字斧”鴻達才和“鐵柔拂”鄭卿嬌。他們是第一批進來喝早茶的客人,十多張桌子,到現在仍隻有疏疏落落的五六個茶客,每個人都是悠閑自在,像好幾年沒有幹過任何正事的樣子。一名夥計捧著糕點,過來叫賣,給謝峰寒光閃閃的銳目一瞪,嚇得立即走了開去,連叫賣的聲音也低弱了下來。

鴻達才在旁低聲道:“師兄!假設不舍不肯將馬小賊交出來,我們是否真要翻臉動手?”

謝峰知道那晚龐斑點在鴻達才頭上那一腳,把這師弟的想法改變了很多,不禁更痛恨不舍的工於心計,巧妙地營造出大敵當前的氣氛,使八派大多數人都禁不住希望團結,而不是分裂。難道自己的兒子便要如此枉死嗎?不!絕不!

鄭卿嬌接口道:“翻臉動手並不是辦法,若不舍決意護短,我們就將整件事擺上十二元老會的桌上,由他們評個公道。”

謝峰冷哼道:“十二元老會少林占了三席,我們隻有兩席,若這事拿到元老會去決定,我們豈非要任人宰割嗎?”心想,看來他們早私下商量過了,否則怎會如此口徑一致。

鴻達才和鄭卿嬌還想說話,一名長白的弟子來到桌旁,施禮後坐下低聲道:“昨晚武昌城發生了兩件大事,不但有人硬闖韓府,連何旗揚也在家中給人宰掉了。”

鴻鄭兩人失聲道:“什麽?”

謝峰最是冷靜,雙目精芒閃過,沉聲道:“詳細道來!”

那弟子道:“據我們在官府的人放出來的消息說,打鬥發生在下半夜,住在那裏的人都不敢走出來看,到天亮時,發覺何旗揚伏屍後園裏,圍牆還破了個人形大洞。”接著把聲音壓得更低道:“何旗揚屍身全無傷痕,看來是給一種陰柔至極的掌力所傷,且是一擊致命,沒有掙紮的痕跡。”

謝峰聽得臉色數變,沉吟一會後,問道:“韓府那邊又發生了什麽事?有不舍在,誰敢到那裏去撒野?”

弟子道:“據我們收買了的韓府下人說,事情更是奇怪嚇人。”頓了頓才續道:“不舍似乎並不在韓府,剩下其他人在大廳守候天明,到黎明前,有個自稱韓柏的怪人破門闖入韓府,將睡了的人全驚醒過來。”

鴻達才和鄭卿嬌固是目瞪口呆,謝峰也駭然道:“什麽?韓柏?他不是連墳也給人掘了嗎?”

那弟子亦是惴惴然道:“正是那韓柏,不過聲音樣貌卻全變了,但叫起老爺小姐的那種語氣,據說卻神似非常。”

謝峰神情一動道:“這人現在是否還在韓府?”

弟子搖頭道:“我們的人說得不大清楚,好像是那韓柏給人追殺下逃到那裏去,還發生了一輪激烈的打鬥,武庫內的東西全給打倒地上,韓天德、雲清和馬峻聲全負了傷,不過看來並不太嚴重。”三人再次色變。

這時另一名弟子到來道:“謝師叔!西寧的簡爺和沙爺來了!”

謝峰首次現出歡容,喜道:“快請他們上來!”

不舍立在近廳門處,迎接剛到來的小半道人和由冷鐵心率領的古劍池一眾青年高手。當日在酒樓與韓柏等吵鬧的幾名後起之秀駱武修、查震行等全來了,池主冷別情的愛女,曾好心腸地贈何旗揚一粒回天丹的冷鳳當然在其中。小半道人基於武當與少林的傳統良好關係,對不舍固是尊敬有加,連一向對少林沒有太大好感的冷鐵心,也因不舍那晚在柳林的超卓表現,而對不舍刮目相看,隱然有唯不舍馬首是瞻的態度。韓希文和韓慧芷兩兄妹,則伴在不舍之旁,協助招呼眾人。書香世家向清秋和雲裳夫婦也來了,正與閑靜的秦夢瑤和臉色仍有點蒼白的雲清,一起神色凝重地談論昨夜發生的事。

韓天德昨夜給裏赤媚印了一掌在左肩,對方雖是手下留情,但仍使他難以站起來招呼客人,唯有和摔得頭青臉腫的韓希武陪著他師父——在江南一帶頗有聲望的“戟怪”夏厚行,坐在一旁聊著。孤零零獨坐一角的是馬峻聲,他昨夜被裏赤媚拍跌長劍,隻是氣血翻騰,不能移動了好一陣子,此外全無損傷,三人中隻他一個人沒事,裏赤媚對他最是優待。他的眼光不時落在靈秀無倫的秦夢瑤臉上,眼中閃過複雜的神情,幾次想走過去,但終克製了這衝動。除了四小姐蘭芷、五小姐寧芷和韓天德夫人外,韓家的人全在廳內。

這時冷鐵心沉聲道:“裏赤媚既重返中原,又助方夜羽對付我們,龐斑反明複原之心昭然若揭,隻要我們通過西寧派向皇上進言,我不信皇上會不認真考慮此事。”

小半道人收起笑臉,歎道:“我們的皇帝老子出身草莽江湖,但做皇帝後,卻最怕聽到江湖是非,據他身邊的人說,每逢朝上有人提起這方麵的事,他聽也不聽,指定下來要廠衛大統領楞嚴全權負責。”

一個豪邁奔放的聲音由門外傳入道:“小半道兄隻說對了一半,事實上朱元璋每日都要聽楞嚴匯報江湖上所發生的一切事,隻是他心中另有打算,所以扮成漠然不理吧!”

眾人齊齊愕然,更有人臉色也變了。首先每逢有貴客到,必有下人揚聲通傳,這人來得如此突然,已使人奇怪;其次這人直呼當今天子之名,毫不忌畏,足可構成殺頭大罪,偏他所說的又顯示了對宮內之事極為熟悉,怎不使人驚異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