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終須一別1

船隊趁著夜色,放流而下。鎮江府在十個時辰的水程內。除了執勤者外,大部分都躺下休息,好養精蓄銳,以應付艱辛的未來。雲素和雲清兩人守在忘情師太遺體旁,神情木然。

雲清歎了一口氣道:“師妹休息一下好嗎?師父求仁得仁,師妹不宜太過哀傷,苦了身體。”

雲素輕搖螓首,淡淡道:“師姊放心,雲素沒有什麽事,隻是想到很多以前沒有想及的事罷了!”

雲清想起韓柏,低聲問道:“師妹的心事,可以告訴我嗎?”

雲素滿懷感觸地幽幽一歎,清麗無倫的玉容掠過一絲黯然之色,輕輕道:“到今天我才明白為何師父改法號為忘情,想不到她數十年修行,仍忘不了那忘情負義的大壞蛋,師父真個叫人悲慨!”

雲清唏噓不已,難以排遣,長身而起,移到窗旁,看著外邊微明的天色,忽然道:“師妹心中是否多了個韓柏?”

雲素嬌軀輕顫,手捏的佛珠串發出微響,俏臉掠過一絲霞彩,垂首念了一聲佛號,淡淡道:“雲素早立誌皈依我佛,其他一切不再放在心上。”

雲清轉過身來,凝視著她鍾愛疼惜的小師妹,愛憐地道:“師父嚐有言,修行並不須非在佛門之內,在佛門內的也非便是修行的人。隻看當年的令東來和傳鷹,今天的龐斑和浪翻雲,可知師父此言不虛。師妹青春少艾,還有大好花樣年華。若妄下抉擇,隻選青磬紅魚,他日發覺始終不能忘情,那時豈非悔之莫及?”雲素美目落到忘情師太遺體之上,露出茫然神色,沒有答話。

雲清來到她身旁,坐下輕輕道:“師妹若為報師門之恩,矢誌遁跡空門,師父在天之靈,會感到不安,別忘了她臨終前叫師妹隨緣的遺言。”

雲素“啊”一聲叫了起來,秀眸掠過惶恐的神色,伸手一把抓著雲清的闊袖,以帶點懇求的聲音道:“師姊啊!請答應雲素一個要求好嗎?”

雲清愕然道:“師妹說吧!”

雲素神情忽地平複下來,靜若止水般道:“師姊說我是逃避也罷,待會下船後,雲素立即把師父遺體運返出雲庵,以後再不管塵世的任何事。”

雲清想不到她斬釘截鐵地說出這番話來,為之啞口無語,好半晌後歎道:“師姊陪你回去吧!”

雲素微微一笑道:“師姊可不必如此,師父若然健在,雲素可能會情不自禁地投入韓柏懷裏。但現在師父仙去,反使雲素悟破世情。此次回庵,將潛心靜修,為世人多做點功德。雲素亦不會忘記韓柏,他將成為我生命中的一段回憶。唉!這麽的一個人,叫人怎舍得將他忘記,但若有一天雲素把他忘了,那就是雲素修道有成之時了。”

清晨時分。楞嚴回到秦淮河畔的統領府。他已多天不敢回來,此刻跨進門檻,充滿著新鮮奇妙的感覺,恍如隔世。管家婢仆知他回來,跪伏兩旁迎接。楞嚴暗暗自豪,現在自己才真的成了京城內除允炆外最有權勢的人物,不像以前服侍朱元璋般日夜膽戰心驚,害怕朝不保夕。

舉步直赴內府,尚未走到內堂,服侍陳貴妃的兩名小婢神色惶然地迎了出來,道:“老爺!貴妃夫人要走了。”

楞嚴劇震道:“什麽?”哪還有暇理會兩婢,箭般搶入堂裏。陳玉真神色平靜地坐在一角,身旁幾上放著個小包袱。

楞嚴奔到她身旁,單膝跪下,抓起她那雙纖美的玉手,惶急道:“玉真!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陳玉真輕輕抽回右手,撫上他的臉頰,平靜地道:“朱元璋死了,單教主死了,京師再沒有玉真留戀的事物。”

楞嚴一呆道:“那我呢?”

陳玉真淒然一笑道:“你肯不肯拋開一切,隨玉真離去呢?”

楞嚴凝神細審她的俏臉,好一會後沉聲道:“玉真!給我們點時間好嗎?我明白教主的死對你造成很大的打擊,可是一切都會成為被淡忘的過去。現在我們已達到心中的夢想,整個天地煥然一新,讓我們攜手迎新送舊,開始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才沒有白白浪費掉無限美好的生命。”

陳玉真幽幽一歎,柔聲道:“你並不明白玉真,玉真從不相信有永誌不渝的愛情,人都是天生自私自利的,就像爹和娘那樣。統領也誤會了,單教主的死對我沒有任何影響,昨天我看憐秀秀那台戲時,忽然間竟分不清戲台上下的分別。唉!好好當你的廠衛大統領吧!一天燕王未死,怒蛟幫未除,你定能享盡榮華富貴。可是當天下盡入允炆掌握之時,你須再定去留。白芳華和恭夫人,絕不允許知曉她們天命教底細的外人留在世上。”

楞嚴猛地立起,傲然道:“玉真絕不須為此擔心,他有張良計,我自有過牆梯,除單玉如外,其他人我楞嚴還不放在眼裏。”

陳玉真輕輕一歎,欲語無言地盈盈立起,楚楚動人。楞嚴愕然道:“你仍是要走嗎?”

陳玉真緩緩拿起那小包袱,挾在脅下,搖頭歎道:“不要小覷白芳華,我看她比單玉如更厲害,否則鍾仲遊、解符兩人怎會甘心奉她為教主?玉真要說的話都說了,心中隻感到安寧舒暢,若統領拋不開富貴榮華,便讓玉真安然離去。千萬不要阻止我,免得白白辜負了玉真待你回來話別的苦心,玉真更不想腦內存下對統領的不良印象和回憶。”

楞嚴軀體劇震,呆若木雞般瞧著她。陳玉真挨入他懷裏,輕吻他臉頰,退了開去。

楞嚴失聲道:“你真要走嗎?是否心中有了別的男人?”

陳玉真“噗哧”苦笑,柔聲道:“你是指韓柏嗎?玉真仍不致對那樣的野孩子動情。玉真此去,說不定會遁入空門,又或找個無人的山野了此殘生,現在自己都說不上來。”接著背轉身去,淒然道:“當日在落花橋向爹下毒手時,玉真早決定諸事了後,便到九泉之下向娘報訊。生命本身實在是最沉重的負擔,既荒謬又令人痛苦!玉真很倦很累,隻想一個人能靜靜地去想點問題。”言罷緩緩往大門走去。

楞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門外,劇痛椎心,卻沒有追出門去。怎麽也想不到在這成功的極峰時刻,卻驀然失去了最寶貴的珍物。

秦夢瑤與韓柏攜手穿林過丘,剛掠過一個連綿百裏的密林,眼前一亮,夕照下滔滔大江流水,在崖下蜿蜒東去,氣勢磅礴,不可名狀。

秦夢瑤欣然一笑,移入韓柏懷裏,讓他摟個結實,臉兒緊貼,指著下遊晚霞漫天處道:“由這裏再走百裏,可抵鎮江,以韓郎的腳程,不出一個時辰應可見到你的月兒霜兒。”

韓柏愕然道:“聽夢瑤的口氣,此刻就要和我分別。”

秦夢瑤柔聲道:“出嫁從夫,假若韓郎真要人家陪你到鎮江,小妻子怎敢不從?”

韓柏瀟灑笑道:“為夫豈是如此拖泥帶水的人,我們就在這裏分手。”接著無限感觸道:“能得仙子垂青,到此刻我韓柏仍如在夢中,難以相信是事實。唉!韓某何德何能,竟能蒙夢瑤錯愛。”

秦夢瑤轉過嬌軀,兩手纏上他頸項,獻上熱情無比,**浪**的一吻,嬌喘細細道:“夢瑤隻是凡人一個,不要把人家抬捧了。離別在即,夢瑤對夫君有一句忠告,就是切勿辜負了魔種的恩賜。”

韓柏此時幾乎給秦夢瑤的熱吻融化,聞言不解道:“怎樣才算不辜負魔種?”

秦夢瑤秀眸射出萬縷柔情,緊緊係著他的眼神,深情若海地道:“在這人世之間,一切生命都是有限的,唯獨生長卻是永無止境。隻要夫君能保持魔種的不住生長,繼續進步,不停變化,日趨完美,才不會辜負了赤老他對你的一番心血和期望。韓郎體會到夢瑤的苦心嗎?”

韓柏俯頭封緊她香唇,經一番銷魂蝕骨、充滿離情別緒的靈欲交融後,放開她,飄退數步,哈哈一笑,拱手道:“為夫受教了。同時我也有個奇怪的預感,就是此地一別,韓某永無再見你這隻來凡間一遊的仙子之日。”

秦夢瑤疾飄而前,再纏上他,美眸掠過奇怪的神色,深深熱吻後,微嗔道:“不準你胡說八道,難道你竟忍得下心,不來靜齋探望夢瑤嗎?”

晚風由大江拂來,吹得秦夢瑤衣發飄揚,有若正要離別塵凡仙去的女神。韓柏看得眼也呆了,呐呐道:“無論如何,就算鐵鏈係腳,怒蛟島一戰後,我爬也要爬上你的靜齋去看個究竟,夢瑤放心好了。”

秦夢瑤驀地恢複了她靜若止水,淡雅高逸的一貫神情,甜甜一笑,輕聲道:“這才乖嘛!記得代人家向各人問好請罪。”往後飄退,沒在崖邊處。

韓柏追到崖旁,隻見秦夢瑤一朵白雲般,冉冉落在五丈下江旁一塊大石上,還朝他揮手道別。看著她借折下來的一段枯枝橫渡大江,韓柏湧起千情萬緒,忍不住仰天長嘯。秦夢瑤硬忍著不回過頭來,消沒在對江密林處。

燕王的水師船隊闖過鎮江的防範關口,緩緩往下遊十多裏的一個無人渡頭靠去。鎮江水師仍未知悉應天之變,當然不敢阻攔,任他們越關而過。船隊靠岸後,僧道衍和張玉親自率人,去購買所需物品和糧食一類的東西。莊青霜既心掛韓柏,又見其爹要隨燕王出大海赴順天,哭得像個淚人兒般,聞者心酸。沙天放和向蒼鬆兩人經一晚坐息,精神好了很多,此時來到主艙,與眾人話別。燕王棣正與戚長征、風行烈、陳令方、莊節等聚在一起說話。

戚長征道:“我們返洞庭後,立即籌備反攻怒蛟島的事宜,現在除本幫外,尚有行烈的邪異門、先義父的山城精銳、鬼王府的高手,更有不舍大師等武學宗師助陣,實力倍增,任允炆如何調兵遣將,我們毫不懼怕。”

燕王微笑道:“各位的高義隆情,朱棣難以為報,唯有日後盡心盡力治好天下,讓百姓萬民安居樂業,始能心安無愧。”伸手抓著風行烈肩頭,懇切地道:“行烈請記著朱棣對你的承諾,諸事一了,就是無雙國複國之期。”風行烈心中感動,連忙謝恩。

燕王瞧著坐立不安的陳令方道:“陳公放心,天下間怕還沒有韓柏和範良極這對最佳拍檔做不到的事,尊夫人必能及時送來,陪你同赴順天,本王還要倚仗陳公,理好順天和今後大明的政務呢。”陳令方下跪謝恩,但仍是憂色難消。

話猶未已,範良極的嘯聲由遠而近。眾人大喜,虛夜月首先由莊青霜旁邊跳了起來,搶到艙外。在眾人期待下,範良極領著妮娘,步入艙內,後麵跟著一臉惶急的虛夜月。

陳令方歡欣若狂,迎上妮娘,同時愕然道:“四弟呢?”這正是所有人肚內悶著的問題,登時所有眼光全集中在範老賊頭身上。

範良極得意洋洋道:“放心吧!這小子負責引開追兵,又不像我般懂得抄山路捷徑,自然要遲到一點。”莊青霜聞言又梨花帶雨般哭了起來,害得穀姿仙諸女慌忙勸慰。

虛夜月怨道:“你這賊大哥,怎麽也應等到他才一起回來嘛!”

範良極陪笑道:“我不想燕王因要等妮娘致延誤行程。咦!我的親親小雲清到了哪裏去?”

向清秋的嬌妻雲裳把範良極拉到一旁道:“雲清著我告訴你,她和雲素先把師太遺體送回出雲庵,薄姑娘亦有隨行,諸事了當後,雲清到洞庭來會你。你不用擔心她們的安全,有十多個鬼王府高手陪著她們回去。”範良極雖咳聲歎氣,卻也無可奈何。

此時僧道衍等陸續回來,分手的時間亦到了。燕王豪氣大發道:“感激的話不說了,將來我等再會之時,就是本王揮軍南下,直取應天的時刻。”

眾人轟然應諾,離愁別緒,化做壯誌豪情,無論將來如何荊棘滿途,也有信心過關斬將,逐一克服。夕陽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在大地邊緣處,黑夜君臨大地,似若預示著明室進入了內戰的黑暗中。

範良極穿過黑夜的密林,來到藏身林內空地的眾人處,舉掌發出勁風,吹滅了熊熊燃著的篝火,四周立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黑中。好一會後,借著星月透林而入的微光,眾人才恢複了視力。

風行烈皺眉道:“追兵到了嗎?”

虛夜月顫聲道:“韓柏呢?”

莊青霜早哭幹了眼淚,隻懂在穀倩蓮的擁摟下抖顫著。

範良極蹲了下來,沉聲道:“我們在附近布下了十多個哨崗,仍沒發現那小子的蹤影,隻看到一隊約五十艘戰船組成的水師,趁夜順江滿帆追來。允炆小子的反應真快,追騎隻比我們遲了兩個多時辰,燕王若再有延誤,會給他們追上。”

戚長征笑道:“我們還是擔心自己好了,燕王絕不會遜於老朱,自有應付之法。唉!韓柏那小子怎麽也應該來到了。”眾人均默然無語。他們之所以能夠暢通無阻,直抵此處,皆因比允炆的追兵和消息先行一步,現在優勢顯然消失了。

比莊青霜堅強的虛夜月失了耐性,以帶著哭音的聲音道:“韓柏會不會出了意外呢?我……我要回京師找他。”

範良極的信心動搖起來,歎道:“再等一會好嗎?假若等不到他,大哥陪你回去。”

話聲才落,尖嘯在林外響起來,眾人大喜,跳起身來。虛夜月和莊青霜衝出密林去。兩女剛出密林,來到可俯瞰大江的山丘上,首先入目的是江下的點點燈火,每點燈火代表著一艘夜航的戰船,聲勢浩大地順江東下。數道人影由丘腳疾掠而至,帶頭者正是使她們牽腸掛肚的混賬小子韓柏。兩女不顧一切狂奔而下,投入他寬闊的懷抱裏。眾人紛紛趕至,把緊擁著的三人圍著。

範良極大罵道:“你這小子是否溜了去找野女人鬼混?哪會遲了個多時辰才到?”

韓柏輕拍著懷內仍抽噎著的玉人兒們的香背,笑道:“老子舍身救了你老賊頭一命,一個人擋著了白芳華和天命教的魔頭魔女,再加個不老神仙,你不懂得感激,還亂罵一通。”

穀倩蓮哂道:“不要吹牛了,什麽都誇大幾分,若單是你一個人真被那些魔頭截著,本姑娘才不信你有命回來。”

韓柏嘻嘻笑道:“確是誇大了點,本浪子所以能安然回來,全賴有仙子搭救,這麽說本姑娘相信了吧!”

虛夜月一震道:“瑤姊現在到了哪裏去?”

韓柏若無其事道:“仙子搭救凡人後,自然回仙界去。嘿!她還囑我向各位問好請罪,你們可知道哩,我的吸引力這麽大,她怕相處久了,舍不得離去呢。”眾人無不嗤之以鼻。韓柏安全回來,天地立時充滿生機和歡樂。

戚長征掉頭看著遠去的戰船,笑道:“好了!現在我們可把勸慰閣下兩位嬌妻的心力用在腳程上,立即動身往洞庭去,想起收複怒蛟島,戚某的手癢得要命。”

韓柏看著虛莊二女嬌癡之態,忍不住當眾在兩人臉蛋各香一口,哈哈笑道:“老戚你是手癢,老子卻是腳癢,恨不得立即趕到洞庭,和嬌妻們睡他娘的一覺。你們怒蛟幫可有什麽千裏傳訊的妙法,著老翟他們先給我伐木造張大床。”眾女均聽得俏臉飛紅,紛紛低罵色鬼。

韓柏環目一掃,愕然望向範良極道:“老賊頭的雲清和她的俏師妹到哪裏去了?還有斬不斷情絲的……哎喲!”原來給虛夜月重重跺了一腳。

範良極開懷道:“踩得好!小子死了心吧!雲素乃最有德行定力的小尼姑,怎會那麽容易給你騙上手?她把師太遺體運返出雲庵後,會好好當她的掌門。”反向虛夜月道:“月兒最好鎖著他的猴頸,叫他不能去破壞人家的清修。”穀姿仙等眾女,對韓範的怪言異行早見怪不怪,隻覺開心好笑。

韓柏瀟灑地一聳肩胛,哂道:“去你的老賊頭,本浪子難道不是德行深厚的賢人嗎?不要因雲清那婆娘……噢!不要因雲清拋棄你而找老子我出氣了,還等什麽呢?路怎麽走?”

範良極掠了過去,一煙杆敲在韓柏的大頭處,怒道:“隨我滾來!”眾人為之忍俊不禁,追著去了。韓柏摟著二女,迅速跟上,轉眼間沒入黑夜深處。

臨江縣位於洞庭之北,嶽州府之西,由數十座大小漁村組成,其中的躍蛟村,與怒蛟幫淵源深厚,乃前任幫主上官飛出生之地,此事除怒蛟幫人外,無人得知。自怒蛟幫創立以來,這河流交匯,地瀕洞庭北岸的富饒魚鄉,一直是怒蛟幫的後勤基地,忠心耿耿的幫徒,大多來自該處和附近的十多座村落。湖畔處青山連綿,林木蔥鬱,洞庭湖便像鑲嵌在疊翠層巒裏,一麵沒有止境的明鏡。

華容河在村西流過,與附近的十多條河道,匯入洞庭。此河注入洞庭的一段水道,受到聳峙兩旁高崖的約束,日夜發出水流轟隆之音,因而得了個雷公峽之名,舟行險絕,卻是怒蛟幫試驗戰船性能的最佳場所。躍蛟村除水路外,隻靠棧道與附近的府縣聯係,平時人跡罕至,官府也少有人到,自給自足,與世隔絕,成了最佳隱藏之所。華容河入湖這截湖麵,有十多個大小島嶼,雨量充足,特別在春夏之際,終日被晨煙夕霧籠罩,煙寒渚瘦,蔚為奇觀。島嶼之間礁石林立,危崖對峙,險灘相接,除非深悉形勢的漁民,少有到這裏來作業,更增天然之險,使怒蛟幫能據此安心籌謀反攻怒蛟島的大計。

經過一個多月的旅途,韓柏等終於由陸路安全抵達,這被怒蛟幫人昵稱為“小怒蛟”的人間福地。各人相見,自是歡欣如狂,特別是相思多時的褚紅玉、左詩、朝霞、夷姬諸女,更是喜翻了心,一掃個多月來的擔憂淒苦,心境頓似雲破月明。韓柏並沒有看到他所期待的大床,當抱著小雯雯興高采烈來到村南,這仿似仙家福地的居所時,見到群山環繞中,十多組庭院各具姿致密藏在蔚然深幽的翠竹蒼鬆裏,不禁心懷大放,與風行烈等抱著遊人的心情登上附近一個小丘,縱目洞庭。山花怒綻,草樹飄香。俯瞰湖上烏篷船和竹筏悠然劃破水麵,更使人打心底寧靜祥和起來。

韓柏最是隨遇而安,放下嚷著下地玩耍的小雯雯,向風行烈和他三位嬌妻美妾歎道:“在這裏住上十輩子都不會厭呢。”

穀姿仙微笑道:“你到我們無雙國來看看再說吧!”

虛夜月挽著朝霞笑道:“我們定會到你們那裏住上一段日子,仙姊你是推也推不掉的。”

風行烈淡然道:“月兒記得帶著為你韓郎生的寶貝,來給我們開開眼界,若是女兒,有月兒五成的樣子,便很有看頭。”

眾人哄笑起來,虛夜月不依道:“行烈笑人家。”

穀倩蓮插入道:“千萬不要模樣兒像韓柏,那就糟透。”

各人笑得更厲害了。此時小鬼王荊城冷和不舍夫婦找了上來,更是熱鬧。

風行烈問起浪翻雲,左詩答道:“昨天我送了兩壇新釀的清溪流泉過去,他和憐秀秀主仆住在離這裏三十多裏一個幽靜的小島上,風光明媚,小橋流水,古樹濃蔭,島上煙雲簇擁,高處流雲如帶,花果滿山,終年鮮花不敗,大哥真會選地方哩!”

韓柏聽得憐秀秀在那裏,一顆心登時活動起來,道:“我們何時去探望他們呢?”

範良極的聲音遠遠傳來道:“小子想叨老浪的光,聽聽憐秀秀的仙曲罷了!哼!想打擾人清靜,先過得我這關再說。”

眾人回頭望去,見到範良極、戚長征、寒碧翠、紅袖、宋媚、宋楠等,談笑著走上丘頂來。

韓柏惱羞成怒道:“浪大俠不知多麽歡迎我,哪輪得到你老賊頭來幹預。”

範良極笑嘻嘻來到他身旁道:“老浪也知道你小子掛念得他很苦,所以今晚破例前來這裏和我們飲兩杯,你隻不過想見浪翻雲吧!在哪裏見都應沒什麽關係。”

真正想見浪翻雲的穀姿仙等立時歡呼起來。韓柏知道中了老賊頭奸計,恨得牙癢癢的,卻又無可奈何。

穀倩蓮仍不肯放過他,向左詩提議道:“下次詩姊送酒時,好心讓韓小哥當搬工,保證他分文不收。”莊青霜和虛夜月笑作一團。

荊城冷把韓柏拉到一旁道:“有空最好去看看七娘,她懷了身孕,若你來了都不向她及早打個招呼,她會不高興的。”

韓柏喜道:“她住在哪裏,為何見不到她呢?”

荊城冷道:“她和幹夫人貪清靜,和我府的人住到離這裏十多裏,新建在一個幽穀內的房子裏,每隔數天我便把食物和日用品運送到那裏去,下次你和我走上一趟吧!老戚也想去探望他幹娘呢。”

韓柏想起易燕媚,不舒服起來,低聲道:“她聽到幹老過世的消息,嘿……”

這句話雖沒頭沒尾,荊城冷卻體會到他的意思,道:“真奇怪!她表現得非常平靜,幹老遺體運來安葬時,她沒有哭過,還安慰其他人,令人敬服。”

韓柏一呆道:“敬服?”

荊城冷失笑道:“當然敬服,若因哀傷過度害了胎兒,怎對得起幹老?”

這時虛夜月和莊青霜手挽著手走了過來,前者嗔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這裏幹什麽?”

荊城冷最寵這師妹,笑道:“自然是談師尊的事,前天師尊有信來,說傷勢已痊愈了大半,一俟完全康複,便來探他的寶貝女兒和荊某的乖師妹,他說屆時若見不到月兒大腹便便的可愛模樣,就把韓柏宰了,這樣沒有用的女婿要來作啥?”

莊虛兩女自然知他在添油加醋,但兩張俏臉仍是不爭氣的燒紅了。幸好這時眾人嘻嘻哈哈趕下丘去,兩女乘機溜掉。韓荊兩人自然笑彎了腰。

當晚在村北的大空地處,搭起了帳篷,筵開百席,熱鬧非常。上官鷹、淩戰天、荊城冷等平時難得一見的夫人們,均有出席,幫眾大多攜眷而來,令宴會頗有家族喜慶的味道。淩戰天的兒子令兒、小雯雯和荊城冷的三個孩子更夥同大群小孩,在席位間嬉鬧追逐,嘩聲震天,更增歡樂氣氛。虛夜月、莊青霜、穀姿仙、左詩、寒碧翠、顏煙如等占去五席,趕跑了韓柏等人,盡談她們女兒家的事,不時傳來陣陣嬌笑聲,這麽多美女聚在一起,確是世所罕見,惹得幫徒眷屬們,眼光不住往這幾席巡視。不舍夫婦因女兒佳婿安然無恙歸來,心懷大放,破例參加了這群體的活動。上官鷹的另一位夫人幹虹青卻沒有到場,事實上自回來後,她過著半出家的生活,除了上官鷹外,罕與其他人接觸。

趁佳肴還未上桌,上官鷹、梁秋末、翟雨時、戚長征、淩戰天、範良極、韓柏、風行烈、不舍、荊城冷、宋楠等,擠在特大的主席處,閑話兩句後,說起大事來。

上官鷹道:“各位隻顧著趕來此處,又要避人耳目,自然不知外麵的形勢,這方麵最好由秋末說說,他專責對外的事務。”

範良極取出煙管香草,正要吞雲吐霧享受一番,梁秋末舉杯道:“讓我先代幫主敬各位一杯!”忙隨眾人舉杯痛飲。

梁秋末揩掉嘴角的酒漬,正容道:“十天前,允炆正式登上帝位,昭告天下……”

範良極插入道:“燕王滾回了他的老巢沒有?”

翟雨時答道:“半個月前已安抵順天,現在正緊鑼密鼓,準備起兵。”

風行烈奇道:“順天離這裏如此遙遠,無論水陸路都要走幾個月,為何你們的消息來得這麽快呢?”

淩戰天笑道:“這叫今昔有別,龐斑剛重出江湖時,聲勢浩大,人人為他震懾,對我們怒蛟幫避如蛇蠍。可是現在得大哥大展神威,先後宰了談應手、水月大宗等輩,使我幫聲勢大振,新近我們又大破黃河幫,武林兩大聖地更明顯站在我們這一方,原本疏離我們的各地幫會紛紛重來歸附,加上我們有千裏靈傳達消息,現在對天下形勢,真的了如指掌。”

上官鷹接入道:“有一事說來更是荒誕,說起來還是叨了韓兄的光采,現在人人都知道鬼王把愛女嫁了給他,而韓兄又可算是半個怒蛟幫的人,至少是親如兄弟,也使所有人知道我們與燕王連成一氣。哈!”

翟雨時忍俊不禁,接下去道:“天下誰不知鬼王相法天下無雙,連朱元璋都是他發掘出來,現在他擺明全力支持燕王,你說那些趨炎附勢之徒買那一方勝呢?韓兄福將之名,更是不脛而走,現在誰都看好我們,做起事來容易多了。”眾人看著有點尷尬的韓柏,不禁莞爾。

梁秋末道:“不要說江湖中人,官府的人都在和我們暗通消息,稱兄道弟,現今允炆有沒有翹起屁股,一律瞞不過我們呢。”

聽到他誇大的言詞,韓柏大感有趣,低聲道:“聽老戚說你是花叢中的老將,逛青樓的宗師級高手,何時帶我和行烈去見見世麵?”

風行烈舉手向丈人不舍坦白道:“這隻是他自說自話,不關小婿的事,小婿絕無拈花惹草之意。”不舍搖頭失笑,眾人則笑得差點噴酒,範良極當然隻是噴煙。

坐在韓柏左旁的戚長征踩了他一腳道:“小心!探子來了!”

眾人忍著笑望去,隻見虛夜月的貼身美婢翠碧和金發美人兒夷姬,手牽著手走過來,前者道:“小姐叫我們告訴姑爺,明天她們一早要起程到嶽州府買東西,姑爺最好不要喝那麽多酒,免致起不了床。”在韓柏抗議前,早笑著溜了回去。

荊城冷苦笑道:“韓柏我看你最好收心養性,我這師妹得師尊親傳,若沒她同意,保證你想翹屁股都辦不到。”席間又爆起一陣哄笑,這就叫一物治一物。

此時另一桌的山城和邪異門的各大頭領如老傑、趙翼、商良等擁過來敬酒,一番熱鬧後,他們都圍在椅後,加入談話的圈子。

不舍道:“總會有人投注在允炆那一方的,說到底他終是暫時坐上皇帝的寶座。”

站在風行烈這少主身後,邪異門四大護法之首的“定天棍”鄭光顏,輕描淡寫道:“這正是我們最近忙著的事,十天前我們才挑了嶽州府的﹃草鞋幫﹄,宰掉他們的幫主向成,現在洞庭一帶就隻剩下一個長春會還算有點斤兩,不過也是時日無多。”

戚長征手癢起來,興奮道:“這個交由我辦吧!”轉向韓柏道:“機會來了。”指指梁秋末道:“我、你、他一起去辦正經事,誰也沒話說吧!”

韓柏剛精神大振,荊城冷歎道:“有熱鬧可湊,你以為可撇開月兒嗎?”

韓柏愕然道:“師兄你似乎完全站在月兒那一方,一點不為小弟著想。”

此話一出,當然又是滿席哄笑。荊城冷失笑搖頭,懶得答他,暗忖我不幫師妹幫誰呢?

一直隻有聽著的宋楠問道:“朝廷有什麽動靜?”

梁秋末正容道:“京師傳來消息,允炆正密謀削藩。”

不舍點頭道:“朱元璋這叫錯有錯著,設藩本是要遂他家天下的野心,豈知卻正是禍亂的來源,但現在又是恰到好處,對允炆造成最大的牽製。”

翟雨時分析道:“朱元璋共有二十六個兒子,除允炆之父朱標被立為太子,第九子和二十六子早死外,其餘二十三個兒子都被冊封為親王,分駐全國戰略要地,除不得幹預民政外,各擁重兵。這些藩王可大致分為兩類,就是邊塞和內地的封藩,前者因要負起抗禦外族之責,軍力遠勝內地的藩王,燕王占了順天這重鎮,故勢力最大。”

梁秋末插入道:“據京師來的密報,允炆想先削除周、湘、齊、代、岷五位親王的爵位,這些人均和燕王關係密切,若被奪去兵權,對燕王不無影響。其中的代王更坐擁大同的邊塞要地,如被廢為庶人,領地落入允炆手內,燕王將變成多麵受敵。”

眾人聽得眉頭大皺,韓柏這才知道爭霸天下,並非那麽簡單的事。

風行烈道:“為何燕王不立即策動他們一同舉事呢?”

上官鷹道:“哪有這麽容易,說到底允炆仍是占著正統之利,天下兵馬大半在他手上,誰敢輕舉妄動?且燕王亦要等我們奪回怒蛟島,控製長江水道,始敢揮軍南下,否則孤軍深入,隻是消耗戰和憑長江截斷補給,允炆可穩操勝券,所以現在燕王隻有苦忍待時。”

翟雨時笑道:“形勢仍未大壞,縱使代王被削,可是坐擁邊塞要略的秦王、晉王兩人,暫時尚未被波及,到這兩人被開刀時,燕王恐怕不得不立即采取行動。”

戚長征皺眉道:“那為何我們還不動手收回怒蛟島,有什麽好等哩?”

一個聲音由遠處遙遙傳過來道:“我還以為長征長進多了,原來仍是這麽隻懂好勇鬥狠,不懂動腦筋。”

眾人大喜望去,隻見浪翻雲領著一位儀態萬千,有傾國傾城之色的絕世佳人,踏入場地來。整個鬧哄哄的宴會,倏地靜了下去,嬉鬧的小孩們擁了上來,人人都爭著看這神話般的超卓人物。憐秀秀出落得更是清麗不可方物。

戚長征老臉一紅,恭敬地叫了聲“大叔!”近千人全體起立歡迎。浪翻雲和憐秀秀尚未走至上席,虛夜月和穀倩蓮鑽了出來,撒嬌地攔著路,向浪翻雲打了個招呼,竟把憐秀秀硬架了到她們那一席去。浪翻雲隻好一個人坐到上官鷹和淩戰天之間去。上官鷹大力拍三下手掌,眾人紛紛坐下,菜肴開始流水般送上來。浪翻雲毫無架子的和老傑、商良等一一親熱地招呼過,各人亦回到原席去,隻有老傑和邪異門身份最高的鄭光顏留了下來,坐入這一席。

酒過三巡後,浪翻雲意態飛逸地微微一笑道:“怒蛟島之戰許勝不許敗,我們還要把傷亡數字減至最少。”

淩戰天正容道:“此事不如交由雨時全權指揮調度,我們這些老骨頭任憑他差遣好了。”翟雨時慌忙謙辭。

韓柏大喜道:“浪大俠肯出手嗎?那真是謝天謝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