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可憐蟲(下)

“家破之日,少年躲在灶台下聽著一道道熟悉的聲音痛哭流涕,聽著長刀砍入血肉,骨骼的令人心悸的聲音,他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報仇,一定要讓整個大秦都陷入到自己的熊熊怒火當中。”

“因為他那慈愛的父親是無辜的,是貪官汙吏巧取豪奪,謀奪趙家的家產,這才害死了趙家上下一百多口人。”

“從那時候開始,少年恨極了大秦,恨極了貪官汙吏,他甚至認為大秦上下所信奉的所謂國法,隻不過是一張廢紙,根本沒有絲毫用處,對嗎?”

陳安再次停頓,雙眼如鷹隼,帶著能夠看穿人心的沾沾神光,直勾勾的盯著曹凡,默默等待著曹凡的答案。

“對!”

這一次,曹凡沒有壓抑自己的情緒,他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發出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怒吼!

“陛下?”

與秦帝一同站在陰影中的王道有些蚌埠住了,陳安明知道秦帝就在暗處,還當著自己老爹的麵評價國法,著膽子未免忒大了,真當皇帝是吃素的?

“無妨。”

秦帝擺了擺手,好像絲毫介意陳安的僭越,臉上反而帶著饒有興致的表情。

將埋藏在心中多年的隱秘宣之於口後,曹凡再沒有了往日的沉默,此刻他的臉上寫滿了悲憤之色,帶有濃濃的恨意,對陳安,對李守拙,同時也對整個大秦!

“我趙家多年以來廣結善緣,每每楚州當地發生禍事必定首當其衝,我父從小便教育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然就因為我趙家乃一介商賈之家,上不能攀附權貴,下不能結交黨羽,空有家財萬貫卻無守家之能,引來那楚州太守徐安道窺視之心,空談大義,破家滅門,枉顧你所謂的國法!”

“這樣的國法,留之何用,這樣的大秦,留之何用!!!”

曹凡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病態般的紅潤,哪怕整個人虛弱之際,但仍舊再用最大的怒吼表達心中的憤懣與不甘。

然而這一切,卻絲毫沒有讓陳安與李守拙有所動容,甚至兩人臉上莫名的浮現出一抹嘲弄之態。

“真是個可憐蟲啊,一輩子的掙紮竟然僅僅隻是為了一個謊言,嗬嗬。”陳安搖頭冷笑,嘴角的譏諷幾乎要掩飾不住,就連一向老成持重的李守拙都是如此。

曹凡見狀眉頭一皺,淩厲的質問道:“你這是何意?”

“自己看吧。”

陳安大袖一揮,曹凡麵前忽然出現堆成一座小山般的案卷,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與楚州趙家有關,全都是當年楚家的罪證,人證物證聚在,鐵證如山!

“建新二十八年,楚州蝗災,百姓流離失所,趙家家主趙雄林與時任楚州太守孟德祿沆瀣一氣,以賑災為由強擄災民三萬盜采靈石礦脈,事成之後坑殺,屍骨具在,孟德祿失勢後供認不諱!”

“建新三十九年,天下大旱,楚州守災嚴重,趙雄林故技重施,廣開粥廠,表麵行惠民之策,實則逼迫災民簽下土地轉讓文書,以威逼利誘等手段兼並土地八千傾之巨,事後鎮壓反抗災民五萬,楚州之地流血漂杵!”

......

“建新五十四年,趙雄林再次與孟德祿媾和,強擄民女達上萬人,賣去各地青樓畫舫,所獲頗豐。因有民女親屬心中難咽惡氣,獨行八千裏入京告禦狀進而東窗事發。朝廷立即革去孟德祿太守之職,派遣徐安道奔赴楚州徹查此案,最終人贓俱獲,楚家因此滅門!”

伴隨著曹凡默默看向麵前那些堆積如山,讓他呼吸幾乎要停滯的案卷,陳安的聲音幽幽傳來。

案卷之中的記錄一樁樁一件件罄竹難書,且全部證據確鑿,有許多細節當年的曹凡尚且年幼,因此並未察覺到,如今回想起來,全部能一一對應上。

尤其是建新五十四年,楚家滅門之前的一段日子。

曹凡清楚的記得自己父親似乎早就察覺到了此事,闔府上下整日愁雲慘淡,甚至幾次想過逃離楚州,不過最終還沒來得及逃走,徐安道便先一步抵達楚州城。

若趙家滅門之事真是因為徐安道覬覦趙家財產,行巧取豪奪之事的話,哪裏會提前放出風聲。

趙雄林之所以能有所預感,還不是因為得到了有人告禦狀的消息。

這與案卷之上的記錄不謀而合。

“爹,你為何...為何...”

手中的案卷跌落在地,這一刻的曹凡哭的像個孩子,他望著地上那些案卷渾身止不住的發抖,不隻是憤怒還是悲傷,亦或者二者皆有。

此時的曹凡回憶起陳安之前對他的評價。

可不就是個可憐蟲嗎?

為了一樁證據確鑿的案子,搭上了自己的一生,眼裏從來樂善好施,剛正不阿的父親背地裏竟是如此人渣,此時曹凡回憶起自己三十年來經曆種種,竟有種一輩子的人生都活到狗肚子裏的感覺。

僅僅隻是幾息時間,曹凡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呼吸也逐漸減弱,顯然是因為受不了如此重大的打擊,生機即將麵臨斷絕。

他這一輩子都在背負仇恨而活,臨了卻發現那仇恨隻不過是命運給他開的一個最大的玩笑。

受到如此重大打擊,試問又有誰能活下去?

“陳安!”

李守拙在之意此番情況後,第一時間出言提醒,但他話音才剛落,陳安那邊早就做出應對。沒有什麽振聾發聵的喝斥,更沒有苦口婆心的勸說,有的隻是一句話。

一句話,讓曹凡重新煥發生機!

“你猜,太上仙宗知否?”

陰影中,秦帝再一次暗暗點頭,這已經是他不知道多少次對陳安的所作所為表達讚歎了。

麵對曹凡這種自絕生機的情況,除了他自己意外藥石難醫,此舉並非自裁,旁人也不能幹預,而是曹凡打心眼兒裏不想活了,他已經失去了全部生存的希望,隻剩一具殘軀,說是行屍走肉都半點不為過。

這種情況下,任何振聾發聵,苦口婆心都是毫無用處的,因為曹凡已經沒了希望。

最好的辦法,便是重新給他一個希望,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陳安的所作所為顯然無比正確,他很好的給了曹凡一個更加堅定的活下去的理由,且把問題的關鍵重新拽回到與太上仙宗相關聯的事情上麵。

三十年前,太上仙宗既然敢收留曹凡,勢必會對他的身份,身世進行極為細致的調查。

而楚州趙家之事根本沒有隱瞞的必要,當年徐安道收拾完了趙家之後馬上便貼出告示告知楚州百姓。隻是當時的曹凡已然離開大秦,對此自然不知,但想要瞞過太上仙宗,那顯然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