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許穆夫人的才情

我在前邊的文章中除了引用相關史料之外,還有一部書也是我經常要引用的,這本書就是《詩經》。

大家都知道,《詩經》是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我在前邊的文章引用的很多《詩經》中的詩篇,其實都是女性所做,但是這個結論,大多是後來專家通過各種方式推測出來的,並沒有明確的記載。

不過有一首詩,史料中很明確的記載了它的作者,而且沒有疑義。

這首詩叫做《載馳》,它的作者在《左傳》上記錄的很明確:“許穆夫人賦《載馳》。”

關於許穆夫人,細心的讀者可能會有一些印象,我曾在《齊女孽緣宣薑篇》的最後提過一句,她是宣薑最小的女兒,她的父親是公子碩(昭伯)。許穆夫人的母親宣薑的故事,我在《宣薑篇》中已經詳細介紹過了,這裏就不說了。

據程俊英先生的《詩經譯注》的考證,許穆夫人大約出生在公元前690年,她在正史中的記載很少,隻在《左傳》中露過一次麵。

不過還好,許穆夫人除了作《載馳》之外,《詩經》中還有兩首詩也被專家基本確定是由她所做,一首是《竹竿》,另一首是《泉水》。

如果把《竹竿》、《泉水》和《載馳》這三首詩按照這個順序排列的話,我們就可以清晰地了解到許穆夫人的一生。

先來說許穆夫人的少女時代,和許多貴族的少女一樣,許穆夫人也有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和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時代。

《竹竿》一詩,據專家考證是許穆夫人嫁到許國後,回憶自己的少女時代的作品。

“藋藋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儺。

淇水滺滺,檜楫鬆舟。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我看了很多現代人對於這首詩的翻譯,自己也試圖翻譯過,但是感覺都不好,最後還是覺得餘冠英先生的翻譯最為貼切和俏皮,所以還是采用這個翻譯吧。

“釣魚竹竿長又長,兒時垂釣淇水旁。少女時光怎能忘,路遠無法回故鄉。

汨汨肥泉於左方,嘩嘩淇水流右方。女大當嫁要出門,遠別了兄弟和爹娘。

淇水潺潺在右方。肥泉汨汨在邊淌。明目浩齒一女郎,身上的玉佩叮當。

淇河水歡快地流淌,駕小舟劃著雙槳。順水漂流到遠方,消散我胸中的憂傷。”

從這首詩中,我們不難看出,許穆夫人少女時的頑皮、清純和無憂無慮。在這首詩裏我們仿佛看見了一個美少女**舟水中,垂釣嬉戲的美麗畫麵。

但是有很多人似乎忽視了這一點,像朱熹等大儒們總是想把像許穆夫人這樣的女性定義為端莊、正派、賢惠的代表加以宣揚,其實他們忽視了,很多所謂的賢夫人們也是從可愛的少女時代走過來的事實。

我前些日子看了一首由唐代著名的賢後長孫皇後寫的《春遊曲》,一度非常奇怪,感覺這不像是一位曆史上著名的端莊溫柔的皇後所寫的詩句,倒像是一篇天真可愛、無憂無慮,純情爛漫的少女所做。

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其實這才是真實的長孫皇後,被史家們所記述的長孫皇後隻是她的一麵,那個形象是用來做廣告的,正襟端坐卻不真實。

許穆夫人也是一樣,我最初對她的印象,隻是一個酷似五四運動中,遊走在街上的愛國女學生的形象。後來從她的詩句中漸漸感覺到這是一個十分可愛,頑皮且容易親近的女孩。她也曾經有過似水年華,淇河邊至今留有多處“許穆夫人釣魚處”,這就是許穆夫人曾經擁有過的青春年華的見證吧。

不過女孩子長到了一定的歲數,不出意外的話,都是要嫁人的。

許穆夫人也到了出嫁的年齡了。

俗話說:“一家女,百家問。”更何況是像許穆夫人這樣出身名門的女子。

《列女傳》記載:“初許求之,齊亦求之。”

在時間上推測,許穆夫人的追求者除了許穆公外,還有一位應該是齊桓公。

據《列女傳》記載,許穆夫人很想嫁到齊國去,理由和祭仲勸鄭公子忽娶齊女有些相似。《列女傳》上許穆夫人通過傅母對衛國的國君(應該是衛惠公)說:“古者諸侯之有女子也,所以苞苴玩弄,係援於大國也。言今者許小而遠,齊大而近。若今之世,強者為雄。如使邊境有寇戎之事,維是四方之故,赴告大國,妾在,不猶愈乎!今舍近而就遠,離大而附小,一旦有車馳之難,孰可與慮社稷?”

大意是說,許國是小國且遠離衛國,齊國是大國而與衛國很近,如果北方的少數民族進犯衛國,隻要我在齊國,齊國就會來快速的救援。

很多專家對這番話,深信不已,認為許穆夫人對各國之間的關係比較了解,且有著深厚的愛國主義思想。

我要說的是這個許穆夫人,隻是劉向偽造的而已,這段話看似是像先兆似的預言,其實細細讀起來,就會覺得這更像是馬後炮似的戰後總結,劉向想要表達的是當初如果衛國把許穆夫人嫁到齊國就好了,也就是俗話常說的“吃後悔藥”。

當時的許穆夫人的想法絕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剛剛才說過,少女時代的許穆夫人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我個人感覺她在出嫁的時候,不會想這麽多。《列女傳》中的許穆夫人的形象簡直就是一個像鄭國祭仲一樣成熟老道的政治家形象,這和《竹竿》中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形象相差太遠了。

而且當時衛國和齊國已經聯姻,《左傳.僖公十七年》記載,當時的衛共姬已經嫁給了齊桓公。齊桓公的母親也是衛國人,所以說《列女傳》這番如果許穆夫人嫁給齊國,衛國遇難時齊國會加以援救的話看似很有道理,其實是比較多餘的,因為即便是許穆夫人不嫁給齊桓公根據上麵這些條件,齊桓公也會出兵援助。其實還有一點齊桓公和許穆夫人不太容易結合的原因,就是兩個人的血緣太近,而且是兩輩人,兩個人是舅舅和外甥女的關係,雖然在春秋時屢有**的事情發生,但是我想這個事情他們多少還是會忌諱的。

就許國而言,也不像《烈女傳》中說的那麽不堪,許國是薑姓的諸侯國,周武王封文叔於許,周平王時代,許文公曾經幫助申侯打敗了犬戎,是擁護東周王室的功臣之一。而且據《左傳》記載,衛國和許國的關係是非常好的,公元前712年,齊、魯、鄭三國聯軍攻伐(上篇說的息國進攻鄭國就是趁這個空子),許莊公被迫跑路,他的逃亡目的地就是衛國。

公元前697年,許穆公即位,在他的治理下,許國日益強盛,齊桓公在稱霸會盟的時候,許國也算是一方諸侯參加了會盟,在齊桓公伐蔡的過程中,許穆公也親自率兵參與了這次作戰。這些都充分說明了,許國在當時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完全有資格娶到許穆夫人。

如果說許穆公哪方麵差一點的話,我感覺是爵位的方麵。在春秋的時候,除了像楚國這樣的“蠻夷”之外,大多數國家國君的爵位還是由周天子封的。而許穆公在其下葬之前,在《左傳》中一直被稱為“許男”,男是五等爵位中最低的一等。而許穆公在下葬時才以公爵相稱,這說明許穆公的稱號是諡號,是死後才被周天子追封的。

對於《列女傳》上什麽許國遠而齊國近的說法,其實大家完全可以去看看地圖,衛國在現今河南淇縣附近,許國在河南許昌附近,也就是三國時曹操的根據地,其實兩地相隔並不遠,距離隻有198.9公裏。而齊國的臨淄與衛國的距離是483.2公裏,這是我今天在地圖上測量的結果,我想隻要是不發生科學家們預言的幾千萬年發生一次的那種大陸漂移之類的事情,大致應該是這個距離。所以《列女傳》中說的許穆夫人嫌許國遠的論述並不成立。

我給大家解釋了這麽多,其實我是想說,不要總把女人和政治劃上等號,特別是青春的少女。在我們的傳統認識中,許穆夫人隻是個愛國女詩人,殊不知她也是一個曾經擁有過青春年華的美少女。

《竹竿》一詩中絲毫沒有流露出許穆夫人對於許國的反感,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少婦對於自己少女時代的一種回憶和籠罩在她心頭的一絲淡淡的鄉愁而已。

許穆夫人嫁到許國後,衛國發生了一件大事,衛惠公死了,他的兒子衛懿公即位。

衛惠公即宣薑和衛宣公的兒子朔,曾經和母親一起密謀殺害公子伋,並間接害死了自己的親兄弟壽。我在《宣薑篇》說過,朔因為曾經謀害自己的哥哥,所以他在衛國是非常不得人心的,他剛即位不久,就發生了左右公子叛亂的事情,衛惠公被迫跑到了齊國,後來舅舅齊襄公幫助衛惠公平滅了叛亂,衛惠公這才回國複辟。

衛惠公死後,衛懿公即位,他和許穆夫人的關係非常特殊,如果說衛懿公是許穆夫人的哥哥,這是從許穆夫人的父親這一方來論的,因為昭伯和朔是一輩人,如果以許穆夫人的母親宣薑是衛懿公的親奶奶這一點來論,衛懿公還要叫許穆夫人一聲小姑姑。《列女傳》上說許穆夫人是“衛懿公之女”,這顯然是站不住腳的。

衛懿公用自己的行動充分證明了,“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這句話。衛懿公驕奢**逸,弄得民不聊生,他還有個特殊的愛好就是喜歡養鶴。

這個愛好被很多史書,包括後來的小說和現代某些作家的作品無限的誇大。

鶴這種動物當時的中國的北方很少見,陸機《毛詩義疏》上說:“今吳人園囿中及士大夫家皆養之。”吳國的地域在今天江蘇省南部太湖區域,就此看來鶴當時隻在太湖周圍才有。所以,衛懿公對於鶴的這種新鮮感是可想而知的。

《史記》上對於衛懿公好鶴這件事情並沒有作太出格的描寫,隻是說衛懿公“好鶴”。

《左傳》記載就略顯生動了些,說衛懿公養的這些鶴出門有“軒”坐,“軒”就是車,當然這車不是什麽普通的的士,而是大夫一級才能乘坐的專用車(《左傳正義》:“軒,大夫車。”)

我個人認為衛懿公好鶴這件事情,隻是一個百姓憎恨他的由頭而已。

《淮南子》上說:“雞知將旦,鶴知夜半。”夜半就是黑暗的來臨,鶴其實就是衛國黑暗政治時代即將到來的一種象征而已。

鶴這種動物非常的孤傲,它除了鳴叫,好像並沒有什麽其他的作用,它不像狗可以看院子,也不像貓可以抓老鼠。用一句話形容它就是中看不中用。

所以,我感覺衛懿公好鶴是在影射衛懿公用人上的不高明,從後來對狄人的作戰中可以看出,他用了一幫和他所養的鶴一樣中看不中用的人。石祁子(《東周列國誌》上說他是那個大義滅親的石蠟的孩子,高幹子弟)、寧莊子、渠孔、子伯、黃夷、孔嬰這些被衛懿公委以重任的人,後來的表現簡直令人絕望。

鶴不中用不要緊,人要是不中用,那就有點麻煩了。

而此時的許穆夫人在不遠的許國早就得知了衛國國內的情況,此時她的心理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陰影。

為了排解這種胸中的擔憂,她寫了人生中的第二首詩《泉水》。

“毖彼泉水,亦流於淇。 有懷於衛,靡日不思。 孌彼諸姬,聊於之謀。

出宿於泲,飲餞於禰。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

出宿於幹,飲餞於言。載脂載轄,還車言邁。遄臻於衛,不瑕有害?

我思肥泉,茲之永歎。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駕車出遊,以寫我憂。 ”

其實我剛看這首詩的時候認為這首詩和《竹竿》一樣隻是回憶許穆夫人在未出嫁前的時光。但是後來我在這首詩裏讀出了不隻是鄉愁,還有淡淡的哀愁。

《泉水》一詩直傷衛國國事,作者深切地為衛國的國情擔憂,感情上比起《竹竿》一詩更為精進。

這時候的許穆夫人很明顯已經脫離了天真浪漫的少女時代,而進入了一個對於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時期。

從這首詩裏我們看見了一種轉變,是女人心性的一種轉變,是一種質變的過程。

許穆夫人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公元前660年,戎狄向衛國發動了攻擊。

衛國此時進入了一級戰備,國人中的很多人被授予鎧甲,準備迎戰狄人。但是這些臨時證調來的士兵卻沒有任何的抵抗意誌,他們埋怨說:“這仗應該讓鶴去打,鶴實際享有官位和俸祿,我們哪裏能打仗!”

其實此時的衛懿公做出應戰的反應並不慢,如果用人得當的話,是很有機會取得勝利的。

此時的衛懿公做出了如下的安排,他先把象征君王的玉佩給了石祁子、把箭給了寧莊子,讓他們倆以此來鼓舞士氣(《左傳》:“以此讚國。”)

“子”這個字在春秋的時候是當德高望重的人講,可見石祁子和寧莊子在衛懿公看來都是可以信賴的人,並且衛懿公將繡衣交給了自己的老婆,並告訴自己的老婆,聽這二位的安排(《左傳》:“聽於二子。”)

石祁子、寧莊子被衛懿公安排的任務是守城。

安排好城防之後,衛懿公親自出征,派渠孔駕車,子伯為右軍、黃夷為先鋒、孔嬰殿後。這個安排本來也沒有問題,問題就在於這些平常受到衛懿公寵信的人根本就不會打仗,在士兵中也沒有任何的威信。

所以,衛軍與戎狄在榮澤的遭遇戰中,被打得大敗。衛懿公非常固執,到死也不肯扔掉屬於自己的旗幟,結果被戎狄殺害。想起曹操為了逃命可以割須棄袍,衛懿公的水平真的顯得過於小兒科了。

此時戰爭的天平已經向戎狄傾斜。

但是如果此時衛國堅壁清野,死守衛國首都,等待各國的援軍的話,曆史很有可能會改變。

不過我說過,衛懿公手下這幫人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家夥,說好聽了就是些“棒槌”。

狄人俘虜了兩個掌管祭祀的大史,大家請記住這兩個人的名字,一個叫華龍滑,一個叫禮孔,這兩個人可以說是中國最早的漢奸雛形。

他們告訴戎狄,“如果你們不先放我們回去,你們是不可能得到國都的。”(《左傳》:“不先,國不可得也。”)

戎狄大都是實心眼,相信了他們的投降,放了這兩個漢奸回去,這兩個漢奸也是忠實的履行了漢奸的職責,回到城裏就告訴守城的士兵:“這個地方是不能呆了”(《左傳》:“不可待也。”)我不知道此時負責守城的石祁子、寧莊子在幹什麽,可能是被這兩個“漢奸”忽悠了,衛人沒有做出任何抵抗就趁著夜色棄城而逃。

狄人此時不廢一兵一卒,就攻占了衛國國都,當他們進入衛國的時候,發現這裏已經是一座空城了,便派兵追殺,大家想想看劉備攜民過江的場景,當時衛國的情況和這個場景差不多,老百姓攜家帶口也跑不快,很快被戎狄追上,在黃河邊上一場慘痛的屠殺開始了,衛國又一次被打敗。

這場戰爭中,衛國的士兵和百姓的具體死亡人數我們無從得知。但是,有一個數字清清楚楚的記錄在了《左傳》中,那就是從衛國國都跑出來並成功渡過黃河幸存的人數隻有七百三十人。

我想用任何的什麽血流成河之類的詞語來形容這場戰爭的慘烈都是蒼白的,馬克思曾經說過,隻有用數字量化的東西才能稱之為科學。我想說,隻有用數字量化的死亡,才是最震撼人心的。

此時的許穆夫人百感交集,麵對自己的母邦遭逢大難,甚重鄉情、多愁善感的許穆夫人的痛苦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許穆夫人悲憤之下,寫下流傳千古的愛國詩篇《載馳》,全詩如下:

“載馳載驅,歸唁衛侯。驅馬悠悠,言至於漕。大夫跋涉,我心則憂。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爾不臧,我思不遠。

既不我嘉,不能旋濟?視爾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懷,亦各有行。許人尤之,眾秭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控於大邦,誰因誰極?

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

還是用餘冠英先生的解釋吧。

“馬兒疾馳快奔走,回國慰問我衛侯。馬行歸途路悠悠,行旅匆匆到漕邑。大夫跋涉來追趕,我心哀傷又憂愁。登上高高的山岡,采集貝母解愁腸。女子多愁又善感,各人心裏有主張。許國大夫責怪我,實在幼稚且張狂。沒人讚成我赴衛,要我返回萬不能。你們想法都不好,不是我思不深遠。沒人讚成我回衛,想要阻止也不能。你們想法都不好,不是我思不謹慎。我在郊野忙行駛,麥子繁盛又茂密。前往大國去求援,依靠誰來幫我忙。許國大夫君子們,不要再把我責備。你們縱有百般計,也不如我親自去。”

從詩中我們不難看出,除了許穆夫人對衛國亡國的焦急和悲痛心情外,還有就是對丈夫許穆公不予援手施救的一種憤怒,從史料的記載來看當時對於衛國的援助的國家中確實沒有許國的身影。

這可能就是劉向在《列女傳》中做出那樣馬後炮式分析的主要原因,其實就當時的形勢考慮,在黃河北部的衛國,共國和滕國都因為這次戎狄的進犯而滅亡,為什麽唯有許國沒有事呢?我剛才說過,許國與衛國隻差不到二百公裏。

隻有一種解釋,許國當時和戎狄是同盟國。所以,許國麵對衛國的滅亡選擇了不作為。

許穆公不作為可以,可是許穆夫人可是不依不饒,從《載馳》這首詩中我們就能看出許穆夫人對於許國這種對於自己母邦不管不顧的憤怒。

一般女性遇到這種情況,大部分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但是許穆夫人很是灑脫,她選擇了離開。

許穆夫人帶著隨嫁的姬姓姐妹,毅然駕車奔衛,共赴國難。當然在離開的時候也受到了極大的阻力,甚至有人認為,許穆夫人根本沒能離開許國。

《毛詩序》上說:“許穆夫人閔衛之亡,傷許之小,力不能救。思歸唁其兄,又義不得,故賦是詩也”,按照當時周的禮儀出嫁的女兒隻有給父母奔喪方可回娘家,照這種說法許穆夫人很有可能沒有離開許國。理學家朱熹也認為是許穆夫人動身往漕,途中遇許國大夫的勸阻,被迫返許。

其實這個說法並不成立,因為《載馳》的詩中很明確的說:“言至於漕”,很明顯此詩是許穆夫人到達漕邑後所作。孟子曾高度評價許穆夫人,認為她背“義”返衛。

我想無論是那些所謂的仁義道德,還是君子教條,都是不可能阻擋一個有著真正愛國情懷的人回到自己的祖國。

此時的形勢已經擺在了北方諸國的麵前,戎狄之患已經成為了北方諸國的最大敵人,所以北方的各國空前地團結在了一起。

先是許穆夫人的二姐夫宋桓公,在黃河對岸迎接衛國、共國和滕國的難民共五千餘人。

這些人組成了臨時政府,當然,國不可一日無君,過渡政府的首要任務就是要選出新的領導人,衛國人深切的感受到做國君的人,人品是第一位的,所以他們考慮讓被宣公謀殺的太子伋的後代坐君王,沒想到伋的兒子也早就死了,衛人又想立替兄赴死的公子壽的後代去作君王,但是找來找去才發現,公子壽死的時候年齡並不大,並沒有留下子嗣。太子伋還有兩個同母(夷薑)所生的弟弟黔牟、昭伯(宣薑的第三任丈夫),也已經早死了。

衛人們找來找去,發現能和太子伋扯上直係關係的兒子也好,弟弟也好,都死了。沒辦法,隻能把昭伯和宣薑的兒子公子申立為君王,也就是衛戴公。

衛國很快得到了齊桓公的支援,齊桓公派出自己的兒子無虧率兵三千、戰車三百輛前往鎮守曹地,保護了衛國的流亡政府,另外還贈與了衛戴公和他的夫人很多禮物,以示安慰。兩年後,衛國在眾多諸侯國的幫助下,在楚丘重建都城,周天子重新把這塊土地封給了衛國(《左傳.僖公二年》:“諸侯城楚丘而封衛焉。”)。

就當時的衛國而言,雖然複國了,但是厄運好像並沒有結束,衛國王室就像被下了詛咒一樣,衛戴公也很快就死了。

還好,衛國此時還有一位公子健在,他就是宣薑和昭伯的二兒子公子毀,公子毀因為衛國的內亂所以一直在舅舅家齊國避難。

這時侯,公子毀被立為君王,也就是後來的衛文公,衛文公終於結束了衛國幾十年的宮廷內亂,各種史書對衛文公的評價都不錯。

《左傳》說他:“務材訓農,通商惠工。”《史記.衛本紀》記載:“文公初立,輕賦平罪,身自勞,與百姓同苦,以收衛民。”

衛國在衛文公的領導下重新振興。衛國在諸侯國中漸漸恢複了地位,後來為了躲避戎狄,衛國又從楚丘又遷到了帝丘(今天河南省濮陽),這樣衛國一直延續了四百多年之久,到公元前254年才被另一個魏國所滅。當然這隻是後話。

對於沒有出兵救援的許穆公,在衛國遭難的四年後,在與齊桓公共同討伐蔡國的路上,抱病而死,此時許穆夫人有沒有回到許國,她的歸宿如何,我們無從考證。

許穆夫人不惜自己的安全毅然歸國的行為,表達了她為拯救祖國不顧個人安危、勇往直前、矢誌不移的決心。恐怕也隻有這樣的決心才能寫出這樣被人們傳唱千年的詩句。在這些詩的字裏行間中,充滿著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感情,就是今天,我們吟詠起來仍震撼心扉,令人感動非常。

我一直在問我自己,許穆夫人的才情是從何而來,為什麽她能寫下千古傳唱的名篇?借許穆夫人這個疑問,正好和大家討論一下,大文學家是怎樣誕生的這個話題。

我一直在公司義務為我的那些小外甥小侄女們輔導作文(我同事的孩子們),我的同事問我,怎樣才能讓他們的孩子寫好作文?用不用特殊的訓練?

我告訴他們,寫出好文章需要閱曆,對生活的仔細觀察,還有就是EQ要高,能把自己心中所想表達出來。當然沒有必要去逼天真無邪的孩子硬寫出大人似的文章來。

我的同事聽完我的解釋說你的意思是說那些大作家、大文豪能寫出這麽多好文章,都是EQ決定的嘍。

我告訴他們我剛才所說的標準隻是能讓孩子們寫好文章而已。如果是想做大作家、大文豪需要具備的條件遠遠不止這些。

很多大文豪有著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有著超出常人的EQ,但是隻靠想象力和EQ是不可能寫出傳世的文章的,他們先要確定正確的思想觀和價值觀,他們還會有比較痛苦的思考,他們肯定會遭遇比常人更多的打擊,體驗過比正常人更多的鬱悶,思考過別人未曾遇到過的諸多問題。

以許穆夫人為例,我們可以看出許穆夫人有一個幸福且無憂無慮的童年,這對於每個孩子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當然我說的這種情況絕不是給孩子多少物質上的滿足,而是應該多給與他們精神上的支持,不要對孩子的頑皮多加限製,也不要對孩子的好動橫加指責,更不要因為孩子的學習成績不好,就輕易棍棒相加(多少有點也是正常)。

如果是一個童年過於陰暗,負擔過於沉重的孩子,他的價值取向肯定會出現問題,這就會嚴重影響孩子的成長的軌跡。這樣的孩子即便情商再高,也不會有過於常人的情感表達能力。

所以,我認為給孩子一個寬鬆的愉快的童年,是成為文學家的第一步。

第二步,我感覺就是要學會怎樣觀察和思考。

對於天真的孩子可以放縱,但是對於想做一個優秀文學家的有誌青年來說,觀察和思考是必須的了,這時候要培養自己的就是對事物良好的觀察能力和對周圍不符合常理現象的思考能力,當然這個時候,如果是文學家的苗子,他肯定會顯示出來一種才能,就是能用文字把自己所看到的所想到的寫出來。

許穆夫人做《泉水》一詩的時候,恐怕就是已經達到了這種觀察思考與意境描繪相結合的境界,所以才寫出了這麽好的詩句。

但是這還不是一個最優秀的文學家的全部,因為還有一個重要的外因,不是每個人都能碰見的,這個外因就是曾經在精神上遭受過重大的打擊。這也是成為一個大文學家的第三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也許很多人認為自己平安度過一生是最重要的,嗯,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其實誰也不願意遇上災難或者是大的變故。但是如果你遇到了,且你已經順利通過了成為大文學家的前兩個步驟,我感覺這並不是你的災難,從某種意義上這是你的幸運。

我們中學時都學過孟子說的一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這句話對於一個大文學家的誕生一樣的準確,想想左丘明、司馬遷、李白、杜甫、陸遊,還有就是可以和許穆夫人比肩的一代詞宗,女詞人李清照,哪個不是有過極其痛苦的經曆,受過常人難以想象的打擊。

所以,我想告訴那些夢想自己成為大文學家的人們,做大文學家的幾率實在是很小,除了良好的幼年教育,天才的情商,還需要有老天賜給你的痛苦經曆,缺一不可。

很多人一直都在說,許穆夫人是一個多麽有才情的女詩人,但是人們不知道的是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個受到後世諸多敬仰的女性詩人,她內心受過多少的煎熬?

許穆夫人成為了一個大文學家,但是同時也成為了一個痛苦的女人,沒有辦法,因為文學家沒有快樂的,即便是女性也是一樣,這就是我心目中的許穆夫人的形象,一個EQ很高,多愁善感,且又痛苦非常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