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楚國鄧曼的智慧

寫完哀薑的故事後,心情一度很鬱悶,很想接著寫桃花夫人的愛情故事,緩解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是這兩天冷靜了一下,決定還是按自己的原計劃來吧,先寫一寫楚國著名的女性鄧曼。

如果說曆史上哪位女性最出名,恐怕鄧曼要排在百位之後,但要說中國曆史上哪位女性的IQ最高?卻非她莫屬。

後來的趙威後、呂後、武則天等等,如果單論智慧,他們和今天的主人公鄧曼比起來,那簡直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鄧曼既然是楚國的王妃,我們就先來談談楚國。

我在《西周諸女列傳》中談過楚國的起源,楚國是羋(mi,三聲)姓之國,在西周和春秋時,很多國家是看不起楚國的,他們稱楚國是“荊夷”(《國語.晉語》:“楚為荊蠻。”)。這是個近乎於侮辱性的詞語。

不僅是諸侯如此,周王室也非常不待見這個國家。我在《天平王後》一篇中說過周康王時,齊、魯、衛、晉、楚五國都曾經宣誓效忠康王。但是論起封賞來,其他四國都有份,楚國卻未受到任何獎賞。(《左傳.昭公十二年》:“皆有份,我獨無有。”)

那麽,楚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國家呢?

就我個人而言,我對楚國的印象是非常好的。

我看到的是一個不受重視,沒有支持的國家,他們沒有自暴自棄,沒有怨天尤人,它的人民在楚國先王的帶領下用勤勞的雙手為中國開辟了南方的疆域。

要知道那時的南方沒有高價的商品房,也沒有什麽經濟特區,那裏大部分地區連人都沒有。

可正是由於楚國這個不怕困難,不畏艱險的“窮小子”,用他的勤勞智慧在中國的曆史上寫下了從無到有,從弱小到強大的創業史,他們不靠家族背景,不要王室封賞(要也不給),用自己的努力建立了一個東周時疆域第一的諸侯國,成為了那時誰也不敢小視的力量。

即便是在楚國滅亡的時候,他們也有勇氣說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預言,並最終由項羽完成了這樣的預言。

縱觀楚國的曆史,我總覺得自己在看一部非常感人的勵誌電影。

楚國在春秋時的正式亮相,是在公元前704年。

這一年,楚國的統治者叫熊通。熊通在這一年打敗了隨國後,想要得到周王室的爵位冊封。但是周王室雖然已經衰弱,但是對於楚國這樣的蠻夷之國,麵子是一點都不能給的,很幹脆的回答不同意。

據《史記.楚世家》記載,被一貫視為“蠻子”的熊通很生氣,當然後果也很嚴重。

《史記》記載:“楚熊通怒曰:“吾先鬻(yu,四聲)熊,文王之師也,蚤終。成王舉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蠻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

意思是說,我的先王鬻熊是周文王的老師(這個待考證,估計吹牛的成分較大),很早就去世了。文王提拔了我的先輩,但是卻隻賜給我們男爵(爵位的最低等)和與之相應的田地(很少),但是即便如此(指封賞和自己的功勞不對等),蠻夷的土著們還是因為我們先祖的威名而臣服了,可是直到現在,周王室還是不給我們公平的待遇,不加爵給楚國,所以對不起,我隻能自立尊號了。

此時的熊通充分的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既然是自立尊號,那就不能往小了說,有多大說多大好了。

那時還沒有皇帝這個稱號,所以熊通給自己的封號是楚武王(注意不是諡號)。這就意味著他在地位上和周王室平起平坐。楚國的地位一下子超過了在中華大地上的所有諸侯,當然這隻是名義上。

此時,楚武王已遷到了郢(今湖北江陵縣城北)。此地可以北上到達黃河中遊,南下可直通長江。地勢險要且農業經濟發達。

這時的楚國早已經從一個窮小子變成了一個“暴發戶”。

但是中國有一個傳統,暴發戶仍然是不受待見的。在很多傳統強國看來,像楚國這樣的國家是不值得重視的。

所以,在楚武王的時代,曆史記載中隻有兩個國家與這個國家聯姻,一個是盧國,另一個是鄧國。

盧國這個國家如果不是專業學曆史的人,可能都不曾知道春秋時還有這麽一個國家,盧國嫁了女子荊媯給楚武王,但是盧國後來被楚武王所滅。所以《國語》上說:“盧由荊媯”。

鄧國比起盧國來稍微有點名氣,大家應該記得我在前邊講過,公子忽(鄭昭公)的母親就是鄧女。鄧國的領地在今天的湖北襄樊市北鄧城鎮,是個很小的地方。可就是這麽個小國,在張正明先生的《楚史》中認為楚國與它的聯姻是“門當戶對的”。可見當時諸侯對楚國的態度。

不過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不一定都是曆史的陪襯。

鄧國的這位女子鄧曼就是一個非常搶眼的女性。

鄧曼在中國曆史上一共正式出場了兩次,這兩次都被原原本本地記載在了《左傳》上。

鄧曼還創下了兩個記錄,她是《左傳》上第一個有“話語權”的女性,還是在《左傳》中話最多的女性,我統計了一下鄧曼在《左傳》上說了兩次話,一共說了148個字(不算標點)。

從這裏開始左丘明才在《左傳》的記載上,讓女性多少開口說了些話。可能是太史公嫌鄧曼的話實在是太多,所以在《史記.楚世家》中別說是鄧曼說過的話,連鄧曼這個名字都沒提過。

鄧曼第一次說話是在公元前699年,就我看來,鄧曼的這次所說話的質量和分量都不比後世的著名軍事家曹劌差。

大家要清楚的是曹劌的那次經典論戰,是在鄧曼說出這番話十五年之後的事情,我們如果把他們說的話作對比的話,不客氣的說曹劌至多隻能算鄧曼一個小徒弟而已。

《左傳.桓公十三年》記載公元前699年,楚國以屈暇為主帥征討羅國。楚相鬥伯比為屈暇送行時,見其心浮氣躁,麵有驕傲之色,非常擔憂,認為如果屈暇如果這麽去的話必然失敗。

所以鬥伯比回來告訴楚武王,要求楚武王給予屈暇援兵(必濟師)。楚武王拒絕了鬥伯比的要求。

楚武王雖然沒有采納鬥伯比的意見,卻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夫人鄧曼。

於是就有了一篇對當時戰局非常經典的論述。

鄧曼曰:“大夫非眾之謂也,其謂君撫小民以信,訓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niu,三聲,當習慣講)於蒲騷之役,將自用也,必小羅。君若不鎮撫,其不設備乎!君若不鎮撫,其不設備耳乎。夫固謂君訓眾而好鎮撫之,召諸司而勸之以德,見莫敖而告諸天之不假易也。不然,夫豈不知楚師之盡行也。”

這段話我看了很長時間才把他的字麵意思和深層含義都搞明白。

這段話的字麵意思是,鄧曼說:“鬥伯比請求增援不是說這場戰爭還需要多少人,他要表達的意思是說君王要以信用來安撫百姓,以美德來訓誡官員,以刑法來使莫敖畏懼。莫敖已經習慣了蒲騷的勝利,他會自以為是,必然輕視羅國。君王如果不加以督察,他會輕率的不設防。鬥伯比大夫所說的是請君王訓誡兵眾並好好督察他們,召集各衙門的官員勉之以美德,派去的人見到莫敖是為了告訴他上天對他的過錯是不會寬恕他的。鬥伯比大夫難道不知道楚國的軍隊已經全部派出去了嗎?”

就我看來這段話,就是放到現在來說,也是非常有分量的,用句現代點的話說就是具有跨時代的意義。

我們從中可以了解到,治國之道,民眾是根本,這就是所謂的走群眾路線。

政府需要取信於民,對於官員要讓他們知道什麽是美德、什麽是恥辱,更要對他們有監督,官員犯了錯誤要對他們有懲罰。最重要的是要在官員的意識中植入一種憂患的意識。

這無疑是一種非常上乘的治國、統兵之道,各代的聖人、士大夫能有如此理論水平的寥寥數人而已。

而說出這番話的是一個女人。

楚武王並不是個弱智,他聽完鄧曼的解釋,腦筋裏突然點亮了那個亮閃閃的燈泡。可是戰爭的勝負,往往都在於一念之間,楚武王立即派人追趕已經出發的楚軍,可是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悲劇還是發生了。

不出鬥伯比和鄧曼所料,屈暇驕兵必敗。

屈暇的軍中也有明白人進諫屈暇,但是屈暇的反應是誰敢進諫就大刑伺候(諫者有刑)。楚軍到達鄢水的時候,軍隊渡河亂不成軍,且不設防備。結果遭到了羅國和盧國的伏擊,楚軍大敗。屈暇對於慘敗羞愧難當,在荒穀中自縊而死,其他的將領都被關了起來聽候發落。楚武王沒有處罰這些將領,而是說:“這是我的過錯。”(孤之罪也)

如果大家看完上麵的故事認為鄧曼很有智慧的話,那我告訴大家在八年後,鄧曼又說了一通話。這通話的理論水平,就我看來,縱觀中國曆史,隻有個兒把“聖人”和她水平相當。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公元前690年,楚武王準備親自出征隨國,齋戒後,告訴自己的夫人鄧曼:“我有點心虛。”(餘心**)

這時,鄧曼說了確定自己曆史地位的一段話。

《左傳.莊公四年》記載:“王祿盡矣!盈而**,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臨武事,將發大命,而**王心焉。若師徒毋虧,王薨於行,國之福也。”

《列女傳》也有相類似的記載 :“王德薄而祿厚,施鮮而得多。物盛必衰,日中必移。盈而**,天之道也。先王知之矣,故臨武事,將發大命,而**王心焉。若師徒毋虧,王薨於行,國之福也。”

這兩段話,雖然記載略有不同,但是中心思想隻有一個,物極必反,霸極必衰。

鄧曼認為大王您的憂慮是因為自己這些年幹過頭了(指對外擴張非常順利),如果軍隊沒有什麽損失,那麽大王肯定會死在行軍的路上,不過那樣的話倒是國家的福氣了。

我們先不論楚武王聽到這些不太吉利的話會有什麽反應,也不論鄧曼為什麽要這麽說。

我隻想說,大家聽完鄧曼這幾句話是不是有點耳熟?

如果您仔細看過《紅樓夢》的話,應該對這個理論有印象。

原來我和朋友討論《紅樓夢》的時候,有朋友問金陵十二釵中誰最聰明?有的人說是機關算盡的王熙鳳,有的說是善理家事的探春,還有人說是凡事忍讓退避的薛寶釵,我的結論是,那些女人隻是小聰明,真正有大智慧的是在第十三回就死去的秦可卿。

我為什麽這樣說,因為我想告訴大家,秦可卿掌握了人類最高級的智慧,那就是“知天命”。

秦可卿在自己生病的時候就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秦可卿死後仍然托夢給王熙鳳,告訴她一個真理:“水滿則溢,月盈則虧。”

天命是什麽?其實就是自然的規律。

人類的智慧再高,也決然跳不出自然的規律。所以最高的智慧就是順應自然規律,不違背自然規律。

有的人會說天命這個東西是迷信,並不科學。但是我認為是我們太迷信科學了,而忽視了自然界給我們的規律。其實,人類在不斷地發展中也漸漸地認識到這種自然規律的存在,恩格斯沒有完成的巨著《自然辯證法》,實際上就是在講“天命”的問題。

我最初在讀鄧曼的這段話時,用什麽樣的方法解釋也解釋不通,我難以想象一個妻子怎麽會在丈夫最低落的時候,說出這樣惡毒詛咒來?

後來我明白了,這是一句反話。

目的是勸誡楚武王不要出征,不要再挑起戰端,他要教給楚武王的是“止戈為武”的道理,並最終想讓楚武王明白“天命”是不可違的。在楚國已經足夠強大的時候,應該想到的並不是如何繼續擴張,而是切實解決國內的民生和矛盾。

這句話同樣具有跨時代的意義,比如我們今天的某些超級大國一味地對外擴張,到頭來還是被自己的國內的經濟危機所累,這就是不知“天命”的表現。

可是楚武王的智商和妻子相比真的是差了一大截,他沒有領會鄧曼的苦心,堵著氣硬要出征,結果死在了樠(man,二聲,鬆樹的一種)樹之下。

一代南征北戰開疆擴土的君王最終也沒有弄明白屬於自己的天命是什麽。

天下第一聰明的女人鄧曼由此成名,被後人譽為“識天道”的女人。

《列女傳》上評價鄧曼為:“識彼天道,盛而必衰,終如其言,君子揚稱。”

這個評價是非常中肯的。

不過鄧曼再怎麽聰明也不會想到,在楚武王死後十二年,楚武王和鄧曼的兒子楚文王滅了自己母親的國家---鄧國。

公元前688年,楚文王攻打申國從鄧國路過,鄧祁侯說:“楚文王是我的外甥。”所以把他留下來款待他。鄧祁侯的另外三個外甥慫恿鄧祁侯一定要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殺了楚文王,以絕後患,鄧祁侯礙於血緣上的關係沒有這麽做,結果公元前678年,鄧國被楚國滅亡。

我猜測這時候鄧曼已經去世了。《國語》上說“鄧由楚曼”,說鄧國的滅亡是因為鄧曼,這種說法顯然是經不起推敲的。

不過,鄧國滅亡,恐怕這就是屬於鄧曼的“天命”。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是這樣,各位女性可能要說,要做鄧曼這樣有智慧的女性實在是太難了,“天命”這個東西實在是太難把握了。

實際上我要說,天命這個東西並不深奧,和我們知道的1+1=2差不多。

掌握天命說容易就容易,說難就難,因為天命其實很好控製,說白了就是要控製自己的欲望。

懂得滿足、學會寬容、不貪婪,這就是“知天命”。

小沈陽在天津演出的時候抖了個包袱:“當您有肉吃,別人還在喝粥的時候,雖然你不能把肉分給喝粥的人,但是不吧唧嘴,這也叫善良。”

其實我認為這種善良也叫“知天命”。

天命其實並不深奧,但卻很難做到。這就是今天我通過鄧曼的智慧要告訴大家的事情。

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