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滲血的棺材

遁入空門的胡梅沒有往生極樂世界,也沒有輪回轉世,而是被現代醫學所創造的奇跡起死回生。而早於她遭遇意外“死亡”的妹妹胡蘭就是這一奇跡的創造者和實踐者之一。那麽胡蘭又是怎麽逃脫死神的魔爪,參與到創造這一奇跡的行列中的呢?強烈的好奇心占據了費統的整個心身,他暫時從忿懣和焦慮中解脫出來,決心弄它個水落石出。

“我要見胡蘭。”費統對匡野夫說。

“現在不行,她需要休息。”匡野夫看看手表說,“現在我倒有點時間,可以陪你走一走看一看。”說著站起身,打了個“走”的手勢,自己先向門口走去。費統跟著他,出了門,穿過更衣室,沿著一條長廊進入一個廣闊的地下世界。

這裏光線十分充足,就像春天的陽光一樣,溫暖而亮堂。費統抬頭看一眼藍白相間的頂,仿佛置身於藍天白雲下,心胸頓覺開朗。環顧四周,大型山水畫布滿四壁,使有限的空間顯得無限遙遠。他驚訝地看一眼匡野夫,匡野夫滿臉得意之色,他微笑著打了個“繼續往前走”的手勢,費統跟著他走了幾步,隱隱約約地聽到了流水的聲音。循著流水聲向前走了一段路,他看到了一片綠地。綠地上生長著各類的蔬菜和蘭花。他不禁伸手去摸摸,那嫩嫩的濕潤的綠葉告訴他,這是真的。他蹲下來,撥開綠葉,它的根長在黑色的礫石上。礫石間緩慢地流淌著清粼粼的水,流水聲清晰可聞。他站起身緊走幾步,目光投向一座用岩石壘起來的假山,假山上長滿了花草樹木,鬱鬱蔥蔥。水就是從這些花草樹木間流下來,流到地麵上,立即被礫石吸走的。他向匡野夫投去敬佩的目光:“真了不起,一個廢棄的礦井,你把它改造成了人間天堂。”

匡野夫嗬嗬一笑:“俗話說,所謂的垃圾,都是放錯了地方的寶貝。這隻是基地的一部分,大家稱之為地下廣場。”

“很得意是吧,”費統坐到一塊岩石上,揶揄道,“你用強大的陽光導入設備把陽光導入七百米深的地下——我知道這個礦井的垂直深度為七百米——作為你精心構築的這個地下世界的光源和能源。把原來排到地麵的地下水循環利用,並利用生產生活中產生的垃圾加工成肥料,用來種植花草蔬菜。這些花草蔬菜產生的氧氣補充地層深處氧氣的不足。嗬嗬,這可以稱得上一個完整的地下循環係統了,是不是?”

匡野夫笑笑,在費統對麵的一塊岩石上坐下來,望著他笑眯眯地說:“對於費大工程師來說,這麽點事兒根本就不值一提,是吧?”

“當然不止這些,這隻是你浩大的地下工程的副產品,對不對?”沒等匡野夫發話,他接著說,“如果隻是為了建造這樣一個地下瀏覽場,還不如當年買下那個無名島。你可以把那個小島建成人間仙境,而成本肯定沒有改造一個廢棄的礦井這麽高,是不是?”

“嗬嗬嗬,”匡野夫用右手食指隔空點著費統的眉間,“不愧是大工程師,成本都為我算過了。”他收斂了笑容,搓著自己的額頭,故作不解地說,“哎,你怎麽突然想起十年前我要購買無名島的事了?”

“因為那時候我就覺得你有野心,夢想驚世駭俗。”他目光如炬,像穿透匡野夫的頭顱,戳穿那裏麵隱藏的所有秘密。

“哦,”他故作驚訝道,“那你說說,我有什麽野心,怎麽可以驚世駭俗?”

“人頭你都敢換,還有什麽事你不敢幹!”

“這隻是個小把戲,耬草打兔子,順便救下你那被醫生判定已經死亡的‘大姨姐’,實在不值一提。”

“好大的口氣,換人頭這麽大的事,到你嘴裏竟然成了小把戲,而且還是‘耬草打兔子’。不知你做的‘正經事’有多麽偉大,費某不才,實在想象不出來。”

“這不要緊,隻要你有興趣,一定會‘想象’得出的。好了,這裏不能久坐,坐久了對你的傷腿恢複不利。”匡野夫說著站起身,做出一副離開這兒的架式。

費統的目光跟隨著他的臉,盯住他的眼睛,揶揄道:“不要緊,萬一不行,給我換條腿不就行了!”

“嗬嗬,”匡野夫和顏悅色地說,“那得先‘種’出一條腿來,這需要時間,可我等不了那麽久,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有什麽事需要我的幫助,我真想象不到。”

“有些事是不需要想象的,就那麽一層紙,捅破了其實很簡單的。比如胡梅的那顆頭,就是通過一項簡單的生物技術,從她的身體上取出一個細胞,把細胞中天生的基因缺陷‘剪去’,加以‘修補’,然後‘種’到紫媛的頭上,等它長大成頭,替換掉胡梅生病的頭就可以了。我說得夠明白了吧?”

費統點點頭:“她在被你們冷凍前已經死了,你們有能力讓一個死去的肌體複活?”

“這個說來話長,我可以講給你聽,不過在講胡梅的故事之前,還得從胡蘭講起,你得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這個沒問題。”

“那好,”匡野夫拉他一把,把他拉起來,“我想你餓了吧,我們先去吃飯,吃過飯好好地睡上一覺,我慢慢地給你講,好不?”

“好的。”

胡梅的故事得從胡蘭講起:

那日,匡野夫在市裏奔忙了一天,回到家已經精疲力竭。進了門,換上拖鞋,脫掉外套,柳媽接過來,掛到衣櫃裏。他進了客廳,一屁股坐進沙發裏,攤開雙臂,斜躺在沙發扶手上,閉了眼假寐。柳媽叫他吃飯,他擺擺手,一副厭厭欲睡的樣子。柳媽隻好把飯菜端進客廳,放到茶幾上,哄孩子似地,連哄帶拉把他拉起來。他胡亂扒拉了幾口,向後一仰頭靠在沙發靠背上,閉了眼,好一陣迷糊。便軟軟地側身倒下,收起雙腳,頭枕著扶手側臥在沙發裏,不一會兒便沉沉進入夢鄉。

一個年輕女子翩然而至,站在他的麵前。她麵色蒼白,一對憂傷的眼睛對視著他。他看著她,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是哪位。他從上到下打量著她,當他的目光移向她的下身時,鮮紅的血液從她的褲管中流出,染紅了她腳下的地板。

“你是……?”他疑惑地問。

“匡總救我!” 她幽幽地說。

“好,我這就叫120。”他說著伸手去摸手機。

“不。”她阻止道,“匡總若有心,你跟我走!”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答應道:“好吧。”

蒙朧中,他輕輕地站起身,跟著她出了門,像一陣輕風一樣,很快來到郊外的一塊野地裏。這裏有一個用防雨帆布搭起的簡易棚子,棚子裏煙霧繚繞,漆黑一團,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衝進他的鼻孔,粘到他的鼻黏膜上,傳遞到他的大腦中,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摸黑進了棚子,黑暗中,他隱約看到一具棺材。他有點迷茫,轉身去找那女子,那女子已無影無蹤。他慌忙退出棚子,棚子外麵被濃霧籠罩。迷霧中,幾個搖搖晃晃的骷髏樣的東西從四麵八方向他包抄過來,他倒退著企圖抽身逃跑,就在他轉身的一刹那,幹樹枝似的一隻手骨搭在他的肩上。他大叫一聲,抖動著身子,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柳媽正在向他走來。

“做噩夢了吧?”柳媽關切地問。

“嗯,”他揉揉眼,對柳媽說,“沒事,你忙你的去吧!”柳媽轉身離去。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目光在地板上搜尋,地板上什麽也沒有。他吸吸鼻子,血腥味更濃。“見了鬼了?”他欠起身,回想著夢境,不免驚出一身冷汗。因為他回想起那女子的容貌很像剛剛遭遇橫禍的胡蘭,難道胡蘭她……

他冷靜下來,想起本地的一個習俗,橫死(非正常死亡)的人不能葬入祖墳,特別是橫死在外的未婚女子,不能在家設靈堂停放,隻能在外麵找個避靜的地方暫時寄存起來,擇日安葬。難道胡蘭她沒有死,托夢給我,讓我去救她?這樣想著,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不過一個噩夢而已,何必認真!

不,不,沒有這麽簡單。匡野夫突然想起曾被愛因斯坦“詛咒”過的“鬼魅般的超距作用”的量子糾纏現象,他曾經假設,構成神秘意識的“最小單元”是否存在這種糾纏——意識的傳播在瞬間可以達到宇宙的任何一個角落,那怕相距一百光年。他沒有功夫細想,他要用行動實證他的夢境——人命關天,寧可信其有吧!

他趕忙從手機中翻出他的醫學顧問季映恫的號碼,拔出去,讓他開車出來,到郊外那個叫亂石灘的地方回合。他把手機裝進衣兜裏,給柳媽打聲招呼,出了家門,開車去亂石灘。出了市區,越過一條省際公路,原本開闊的戈壁沙灘被夜幕所籠罩,車燈照在怪模怪樣的建築垃圾上,隨著車身的晃動,猶如一個個鬼魂狂魔亂舞。強勁的西北風不停地吹過,發出哀怨的嚎叫。匡野夫停下車,借著車燈昏暗的光,觀察了一會兒周圍的環境。他想起夢中的情境,如果真有其事,應該在前麵不遠處因采砂挖出的那些個大坑裏。他掛上前進檔,猛踩油門,吉普車怒吼著,衝出一片沙地,進入采砂場。他停下來,從雜物箱裏拿上手電筒,下了車,狂風卷起的砂粒吹打在他的臉上,就像鞭子抽打一樣疼痛。他拉起衣領,一手捏住衣領的兩角,一手打著手電,在一個一個沙坑裏尋找。終於,他在一個沙坑裏找到了那個用防雨帆布搭起的棚子,如夢中一樣,裏麵有一個棺材,一股血腥味直往他的鼻孔鑽。他轉過身,對麵一柱光亮閃爍著,在夜幕下晃晃悠悠地向他移動。他把手電筒照過去,就像電影裏的特務在互相打著暗號一樣。

來的當然是季映恫,他倆打著手電圍繞著棺材轉了一圈,季映恫的手電光和目光停留在棺材底部中間的部位,那個地方滲出了一坨鮮紅的血液。他蹲下去,用手沾了一點血,拿到鼻子前聞一聞,趕忙說:“是經血,說明裏麵的人還活著!”

他倆打開棺材蓋,裏麵的人猛地坐起來,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瞪著鼓突的眼睛朝他倆看。他倆慌忙向後趔開,心髒狂跳不止,像是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似的。兩人麵麵相覷,大著膽靠近棺材,棺材裏的人閉了眼,慢慢地向後倒下。季映恫試探著把手伸到她的鼻子下,然後摸摸她的脈搏,望著匡野夫驚異道:“真的還活著。”

“那還等什麽!”匡野夫說著,和季映恫一道,把她從棺材裏抬出來,抬上吉普車。惡作劇般地,順手抬起旁邊的一段木頭放入棺材,從吉普車的後備箱裏取出一把小鐵鍬,迅速鏟進一些沙土,把木頭固定在棺材裏,蓋好棺材蓋,上了車,飛速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