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癮君子”合唱團

聽了狗娃的話我歎了一口氣:“那你一審的時候怎麽判的。”

“死唄!”他眼神黯淡了下來,“說我殺人襲警就是情節惡劣。現在我上訴了,我說我不知道追我的人是警察。老祖宗都說了,不知者不罪……表哥,你覺得能改判嗎?”

“能!肯定能!”我趕緊附和著,“那個老板本身就有心髒病,又不是你殺的。而且你襲警也是因為你不知道啊!對了,你把那個警察紮什麽樣了?”

“三刀,定的重傷。”

“哦!”我聲音一下軟了下來,但是旋即又說:“那也沒問題,隻要沒死就沒問題!”

狗娃笑起來,邊笑邊說:“表哥,你可別安慰我了!弄死那個老板已經到死刑了,襲警又是重罪,而且加上是個重傷。我這改判的可能太小了,我現在甚至在懷疑我要把我哥賣了是不是也活不下來!”

“那肯定不會!”我看著他:“你哥現在算全省主要案犯了,而且省廳督辦,你要是能確定你哥在哪兒的話……”

他抬起頭看著我:“你怎麽想?”

我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你要想你們哥倆一定要活一個的話,還是保你自己。有句話說起來難聽,而且你知道,咱們從小關係那麽好我也難受。”說到這,我的眼淚也下來了:“但是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你哥被抓隻是時間的問題,肯定難逃的,可你卻又希望……”

“別說了。”他打住話:“哥,其實我最矛盾的就是這個,我要是賣了我哥,別說他原諒我,我自己都難原諒自己。這事兒,還是讓我自己想想吧!這是命的問題。”說著,他坐在角落不再說話。

或許是因為內心的煎熬吧!那天之後他就不再怎麽說話,包括我在內他都很少搭理。一直沉默到他開庭的前幾天。

因為接見的事,號子裏緊鍋,故而全號子整整兩天都噤若寒蟬,死一般的沉寂,氣氛壓抑得可怕。大家都和我一樣,甚至沒有一個敢到馬桶去撒尿的,生怕水花聲激怒了李哥,招來無妄之災。一直到第二天。

傍晚,趙軍趴在窗戶上喊叫李哥,才使得號子裏有了一點生氣。

“華華,東西勞動號子給我了,謝啦啊!”

“客氣啥,有事您說話!”李哥的聲音裏聽不出一點不滿。

“哎!我說,今天班不錯,咱們是不是搞點傳統節目娛樂一下?”趙軍殷殷地向李哥發出邀請。

“誰值班呀?敢嗎?”李哥好像不怎麽感興趣,聲音懶洋洋的。

“你算嘛!前天老周老蔡,昨天老陳老張,今天那肯定就是老李和小封了,他們兩個……”說到這,趙軍語氣有點輕蔑:“一個老了,耳朵背,一個年紀輕輕的給發配到看守所來,心情不佳,一直都沒好好上班,現在肯定不在。”

李哥環視號裏眾人一圈,似乎也覺得空氣有些過於緊張,想活躍下氣氛。於是便說:“那行,你們先來。”

“哈!虛了吧!你們號裏不是我說,論唱歌,就沒有拿得出手的人。哈哈!”趙軍大笑不已。

“廢話少說,要唱就唱,你是唱歌,還是說相聲?”麵對趙軍的嘲笑,李哥臉上有點掛不住,沒好氣地說。

“那好,我們先來就我們先來,你聽著!”趙軍欣然應允。

院子裏瞬間就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從二號那邊飄來一個哀怨的歌聲:

“秋風涼/秋雨悵/秋風陣陣無限淒涼/梧桐葉兒落/盛夏秋送/秋蟲啼啼/無限淒涼///抬頭望/淚成行/大雁子排人字南飛回故鄉/失去自由的人兒啊/心裏是多麽悲傷/悔恨的眼淚/淋濕了我的衣裳///想爹娘/想斷了腸/孩兒無數夜躺在這地板上/失去親人關懷啊/心裏是多麽悲傷/失去自由的人/悔恨難當/秋風涼/秋雨悵/秋風秋雨伴兒上刑場/漫山遍野的人啊/灑下了同情的淚/為何看不見/孩兒的爹和娘///秋風涼/秋雨悵/一陣槍聲響兒倒在刑場上/孩兒我已知錯/今生是難改過/待到二十年後/再孝敬爹和娘……”

我已不是第一次聽見牢歌了,以前在部隊,在看守所監牆上站哨的時候,我經常會聽見押犯們唱牢歌。可那個時候我總是一笑了之。今天變換了場景,變換了身份,聽著這如泣如訴的歌聲,體會著其中深深的思念和悔恨之意,歌聲飄**在看守所昏暗光線裏,歌聲鬼魅,燈影搖曳,一時間竟令我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然。

一曲終了,還未待我們回過神來,由遠及近又飄來一陣歌聲,這還是個合唱,說實話,我剛進來的那天,已經覺得李哥們的合唱夠有水準的了,但和這個歌聲一比,高下立判。

一進牢門,心驚肉又跳

二人同戴一副手銬

三頓牢飯,頓頓吃不飽

四季如冬日子更難熬

五座高樓,樓外有保鏢

六尺板子剛好好睡覺

七根鋼條,根根都牢靠

八項監規條條要記牢

究竟為什麽,抓我來做牢

實實在在莫名其妙

十一個牢友全都釋了

隻剩我在為你歌唱了

這歌聲整齊劃一,鏗鏘有力,一聽就是經過無數次磨合的,我不禁為其高超的水平和歌詞裏那種玩世不恭的灑脫所折服。

“四院的那一夥嘴又癢了!”趙軍在窗戶上大叫:“華華,給他們來個牛的!免得這夥煙民還以為自己是帕瓦羅蒂!”

後來交道打多了我才知道,原來看守所的四院有點特殊,它是戒毒所,和我們這邊刑事號不一樣,全部關押的都是吸毒者,這夥人看似文化素質相對高一點,其實更壞,個個都是一肚子壞下水!他們一天到晚就愛唱歌,所長罵、處罰都不管用,反而更來勁!因為說句不客氣的話——吸毒的人大部分都是沒臉皮的!他們恬不知恥地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癮君子’合唱團,真是寡廉鮮恥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聽了趙軍的話,李哥對我們笑笑說:“咋樣?誰去把他們震一下,免得欺我中華無人!搞好了有賞。”

我心裏正在回味剛才那兩首歌呢,聞言並沒有在意,好半天我發現不對頭,號子裏咋一下沒了聲音。一抬頭——我的媽天!這些壞人居然一個個都把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