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再起

葉小含靜靜地坐在床前,看著火雲熟睡的麵孔,心中卻是無限酸楚。上天為什麽如此不公,在他經曆了這麽多苦痛之後,還要奪去他的雙眼?他曾經是那麽驕傲出色,現在卻……情不自禁的,葉小含充滿憐惜地輕撫著他緊閉的雙眼,他睡得那麽香甜,像個孩子一樣,他的夢中是不是有童年的歡笑?也許隻有在夢裏,他才能得一些安慰。

本該熟睡的火雲卻發出一聲輕歎,他悄悄地握住了葉小含的小手,貼在自己的麵孔上:“小含,你又在為我難過了,是嗎?”

葉小含任他握住手,卻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你知道嗎?我寧願用自己的命來換回你的雙眼!”

火雲猛地睜開眼睛,他的目光清瑩幹淨,隻是沒有焦點:“你胡說什麽,奪天丹救不了我的眼睛!”

“可是,你根本不曾嚐試。”葉小含輕喊。

火雲平靜得很:“沒這個必要!小含,不要胡思亂想,你隻要心裏想著星主,他不能沒有你!”

葉小含搖搖頭:“不,你錯了!洛大哥更不能沒有你!天星院也不能沒有你!而我……我能做什麽呢?若非我,你不會失去雙眼,甚至舍棄複明的機會,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越說越悲傷,葉小含一邊哭泣,一邊將頭靠在火雲的身上:“為什麽讓你們遇到我?”

火雲無奈地輕撫她的秀發:“傻孩子,其實我該謝謝你呢!你知道嗎?在我昏睡過去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經沒有求生的意誌,醒來時更發覺自己成了廢人,那個時候,我簡直是萬念俱灰!可是,當藥婆婆說了你的病情後,我一下子就平靜下來。因為我突然之間又有了新的生存任務,那就是盡我所能,讓你長伴在星主身邊。星主表麵上威懾群雄,其實內心非常孤苦,是你給了他快樂,讓他忘懷了世人對他不公的評價。你明白嗎?”

葉小含用力點頭,淚水灑落,沾濕了火雲的胸前衣服:“火大哥,我明白!你表麵不說,其實你比任何一人都更關心洛大哥!”

火雲並沒否認:“所以,我再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到他!可現在,也許星主已經遭遇了危險。”

葉小含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你說什麽?”

火雲語氣深沉:“我太了解聖上了,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賜府地良田給宋雪離。這一次,宋雪離恐怕來者不善?”

葉小含不敢置信他的話:“不會的!宋雪離和洛大哥是多年相交的好友,洛大哥為了替宋雪離昭雪沉冤更是不遺餘力,宋雪離怎麽會害洛大哥呢?”

“你太幼稚了!聖上有的是手段讓宋雪離身不由主,再說,朋友再好也比不了榮華富貴和自己的性命。”

葉小含更加心驚膽跳:“你的意思是……”

“星主的為人我比誰都清楚,我不怕他會敗給宋雪離,卻怕他會輸給自己的心。就像我和小鄭,若非我終於狠下心腸,那麽當年死的一定是我!可星主他……你應該明白他不是我!”

葉小含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要去……”

“你哪也別去!”火雲按住她,“你去沒用!現在你把陳小寶給我叫來,別問為什麽。”

葉小含也知道自己去了沒用,可是……“你和陳小寶……”

火雲笑道:“難道我會和一個孩子計較嗎?況且,這也不能怪他。快去吧!我自有主意。”

陳小寶不情不願地走進火雲的房間,不耐煩地說:“喂!姓火的,你讓姐姐把我叫來,又要耍什麽陰謀詭計?”他現在已經承認葉小含是自己的姐姐了,因為他已經另外又有了媳婦人選——豆豆。

火雲已經坐了起來,他無法看到陳小寶,可是卻非常嚴肅地對著陳小寶的方位:“小寶,你知道嗎?現在有一件大事,它關係著許多人的生死,更關係著日後天星院的存亡,江南諸省的興亡。這件事太過重大,但我的眼睛又不方便,我左右思量,整個西山隻有你能擔負起這個使命。所以,我才找你來。”

陳小寶完全楞住了,一心挑釁的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大仇人火雲會對自己說出這麽一番話?可是……當他反應過來後,那種誌得意滿的喜悅就開始在心裏不斷地冒泡泡了。終於有人明白自己的才能了,否則又怎會想要將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這可是關係著多少人的生死,還有天星院的存亡,江南諸省的興亡呀!原來整個西山就隻有自己能夠完成!

天!我陳小寶也太了不起了?

火雲雖看不見,卻能想象出陳小寶在想什麽,所以,他再接再勵:“小寶,你能幫我這個忙嗎?當然也是在幫你姐姐和你未來的姐夫,還有我們天星院?”

陳小寶心裏別提多高興多得意了,他假裝矜持地“哼”了一聲:“你先說說看。”

於是,火雲從懷中掏出一柄西洋槍:“小寶,你拿著它去‘一了亭’,如果宋雪離居心叵測,就在暗處偷偷地用槍口對準他,隻需要這麽輕輕一扣,就可以了。”火雲教給陳小寶使用方法。

陳小寶接過西洋槍,好奇地問:“這是不是暗器?”

火雲點點頭:“是暗器,但比暗器更快更具殺傷力,我輕易是不用它的。”

陳小寶點點頭,突然把槍口對準了火雲,冷冷地說:“我想先用你來試試它的威力!你不會反對吧?”

火雲鎮定地笑:“可以!隻是這槍隻能用一次,再用就要重新裝置了。”

陳小寶挺奇怪的:“你好象一點兒也不害怕。”

“我根本沒必要害怕!小寶,如果你真的還想殺我,那天在樹林中就不會用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兒了。我想,你應該也明白了,害死你父親的罪魁禍首其實是葉隱之。事情雖然過去了,卻讓我發現了你年齡雖小,但在暗算人的方麵卻很有一套。你很會把握機會,而且能隨機應變。這一點火飛是絕對做不到的,所以,我才讓你去,明白嗎?”最重要的是,沒人會去防範一個孩子。

陳小寶“哼”了一聲:“反正你的眼睛都瞎了,我們也扯平了。你總得告訴我‘一了亭’在哪吧!”

“有人會帶你去的……”

坐在院中石凳上的火飛越想越不對,為什麽星主離去時,會那樣的怔忡不安?這麽多年來,星主隻有在麵對非常難以抉擇的事,才會顯出這種略帶抑鬱的神色!但他隻不過是去赴宋雪離的約會呀!一個朋友的約會不至於這樣呀?除非……火飛突然跳了起來,宋雪離為什麽要在這時候約星主出去?莫非那封信根本不是宋雪離寫的,是有人要加害星主設下的圈套?星主也許早有察覺,但又怕自己和大哥擔心,就故作不知,一個人去解決事情了!

火飛越想越不安,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如果是自己猜錯可以再回來,若不幸被自己料中,那星主豈不是……

火飛偷偷摸摸把馬牽出藥圃,不能讓大哥知道自己去“一了亭”。他剛要上馬,後麵卻猛地冒出一個聲音:“喂,你去哪兒?”

火飛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陳小寶這個小鬼,他不耐地說:“你管我呢!去去,該哪玩就哪玩去!我有大事要辦!”

陳小寶慢條斯理地來回踱步:“辦大事?哎!不是我小瞧你,憑你火飛這種豬頭豬腦,能幹什麽大事?還是讓我來辦吧,省得你誤事!”

火飛怒氣衝天地說:“小色狼,你說誰豬頭豬腦!你來辦,你知道我幹什麽去就你來辦!少在這礙事,你還是和你的豆豆挖泥巴去!等我高興了,回來給你買幾根冰糖葫蘆吃!讓開?”

“什麽?”陳小寶暴跳如雷地指著火飛鼻子,“你小子吃錯藥了!你什麽時候看到我天才陳小寶玩過泥巴,吃過冰糖葫蘆?告訴你,小爺我逛妓院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

“是嗎?那還真是失敬了。我確實聽說過,陳小寶你在杏雨樓中到處找奶喝。不幸的是,你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沒有一個人願意充當你的奶媽!沒辦法,你就想要霸王硬上弓,最後卻被你奶奶揪住耳朵,不得不夾著尾巴滾回西山!陳小寶,從那以後,你的大名就如雷灌我的耳了!”

“你……你反了你!”陳小寶氣急敗壞地罵,“你敢小瞧我,哪天我把洛戰衣趕出江南,我來做你們星主,到那時,你看我怎麽修理你這個白癡?”

火飛翻了個白眼:“哈!你做星主,做夢吧你!不過,天星院後廚倒是缺幾隻肥豬,我倒不反對你來充數!”

“你……”陳小寶氣得咬牙切齒,一把推開火飛,並自己跳上馬背,“和你這種白癡論理,簡直有辱我陳小寶的聲名!我先饒你這一次!我要辦正事去了。”看火飛沒反應,他又罵道,“你傻了,還不快上馬!誤了事,我可唯你是問!”

火飛怔了下,趕忙上前:“喂!你給我下來,有沒有搞錯!誰讓你上我的馬?”說完,毫不客氣地一把就將陳小寶揪下了馬背。

陳小寶快被他氣瘋了,心裏不住地罵:大白癡!等著瞧!他死揪住馬韁,狠狠地瞅著火飛:“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要不帶我一起去,要不我現在就把你哥喊來,你選擇吧!”

火飛一聽,立即軟了下來:“嗨!小色鬼,你不許叫我哥來!”

“那你還廢什麽話,扶我上馬呀!”

“喂!我要去一了亭,你去幹什麽?”

這回輪到陳小寶翻白眼了:“白癡!我當然也去一了亭!快走吧!再晚會兒,洛戰衣就要被閻王爺搶去做女婿了。”

火飛一驚,一邊把陳小寶拽上馬背,一邊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當然,我……”

就在這時候,又一個怯怯的聲音響在他們身後:“大哥哥,小寶哥,你們也帶我一起去,好不好?”豆豆不知何時也跟了來?

火飛剛想說不行,陳小寶已經很氣派地揮手阻止了他:“別忘了,現在是我做主!豆豆,你上來吧!小寶哥我帶你去見識見識,什麽是江湖風雲、鐵血生涯?另外,順便也可以領略一下,你未來的夫婿我是如何地笑傲江湖、統帥武林的?”

火飛差一點兒從馬上摔下來,這個小不要臉的!他沒好氣地說:“帶豆豆可以,隻希望你閉上你的嘴!我怕自己在沒到一了亭之前,會被你惡心死!”

陳小寶瞪他一眼:“我知道你嫉妒我,誰讓我是天才呢!小心眼一個!”

火飛無力地閉上嘴巴,發誓再也不和陳小寶說話了!

“一了亭”就在西山的一片樹林中,但因附近無人居住,所以顯得有些荒涼。尤其是這晚秋時節,落木瀟瀟,殘葉遍地,更增添了廖落和冷清。踏著一地黃葉,洛戰衣走過了碎石小徑,一抬眼就看見了前麵的四角涼亭“一了亭”。

灰色的亭台在這衰草連天的氣候中,更有種被人遺棄的感覺。它孤單單地立在那,像是永遠都會這樣寂寞下去。

亭中有人,一個同樣寂寞的人。他灰白色的長衫,清瘦的麵孔,蒼白的手中端著一杯酒,緩緩地送入口中。

他是宋雪離。

洛戰衣並沒有立即走過去,反而站在原地出神地望著他。他再倒了一杯酒,再送入口中,一片枯黃的落葉在他的身前旋舞著,就像是他的眼神,空洞而了無生氣。落葉的無奈是因為生命即將逝去,宋雪離呢?

再烈的酒似乎也暖不了宋雪離的心,他伸出手去,接住了那片落葉:“即使我現在接住了它,它仍然難逃既定的命運,終將回歸大地,腐爛在泥土中。”然後,他撒手,落葉向地麵掉去。

在落葉即將落地的時候,一支手接住了它,洛戰衣出現在一了亭中。他手托落葉,微笑道:“我接住它,是因為它很美,很生動!我要多看一眼。”然後他又撒手,葉子終於落到了地上,“大地是它的歸宿,在那裏它可以重新孕育生命,希望來年的它更加綠意盎然,與同伴一起重組綠蔭。”

宋雪離凝視著洛戰衣:“世上的人如果都像你一樣,那有多好!”

洛戰衣搖頭:“生命的精彩就在於它的千差萬別,豐富多變。”

“好一個生命的精彩!當浮一大白!”宋雪離大笑,飲盡了杯中酒。

洛戰衣坐了下來,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空杯,也為自己斟滿了酒,然後端起它:“雪離,為你的重生,幹杯!”

宋雪離並沒有飲酒,反而放下了酒杯,他怔怔地對著洛戰衣的身後,目光卻是那等茫然:“重生?是嗎?”

洛戰衣也放下了酒杯:“雪離,你有心事?”

宋雪離緩緩地收回目光:“聖上賜了我一座將軍府,又賜了百頃良田,還將我兩年不見的妻女接去了將軍府,派人悉心照顧。那天,聖上充滿愧疚地對我說:‘宋將軍,是朕一時失察,委屈你了。’你知道嗎?就那麽一句話,我的滿腔屈辱與憤怒就全部消失無蹤了。”

洛戰衣苦笑,皇上明明早知宋雪離是冤枉的。如此說話,絕不會僅僅為了安撫宋雪離,恐怕另有目的?“後來呢?”

宋雪離注視著洛戰衣:“你怎麽知道還有後來?”

“隻是猜測而已。”

宋雪離不說話了,也不知在想什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接著說,但他的話卻與洛戰衣的問題毫無關係,“最近我總是想起我們踏平洞庭祭箭會的情景!當時的你那麽年輕,那麽熱情,隻想著平定江南;我更是滿腔報國熱忱,一心以為隻要為國為民,必能留芳千載。我們道本不同,一個在朝,一個在野,誌向卻是相同的,所以我們才會相交相知。一轉眼,七年的時間就過去了,但你我都沒有得到萬民稱頌,反而落得滿身塵土,一心憔悴。”

洛戰衣看著眼前的一杯清酒:“那又如何?”

宋雪離緊緊地盯著他:“難道你從不曾後悔?”

“我不知道。這麽多年了,我已經習慣了。從前也有過不甘,但自從我遇到小含後,突然就想開了。隻要不去太克意地求什麽,也就無所謂痛苦與失去。況且,雖然理想與現實相差懸殊,但也不是一無所獲,起碼我身邊有小含,有火雲,有小飛,還有你宋雪離。你們所給予我的,已經讓我心滿意足了。”

“不。”宋雪離搖頭,“我從來沒有給予你什麽。相反,若不是你,恐怕我的屍骨早寒。”

洛戰衣又笑了:“我指的並不是外在的有形的事實,而是那些無形的東西。是你和許多人,讓我真正體會到了充斥於人生的無奈和無常。現在,我最想珍惜的不是財富,不是權勢,也不是聲名,而是身邊人給予我的愛情、親情和友情。你明白了?”

宋雪離又一次的沉默了,過了很久很久,周圍的風聲也越來越大了。他才動作遲緩地端起杯中酒,但他的手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以至於那盛酒的杯子也在搖擺不定,幾滴酒溢灑了出來,濕了他的手。宋雪離怔怔地看著酒,突然就狠狠地把杯子摔了出去,“乒”的一聲,杯子碎了。洛戰衣站了起來,宋雪離卻以手支桌:“聖上命令我攻打天星院,除去洛戰衣。”

洛戰衣靜默了一下,並無意外地說:“看來,我洛戰衣已是聖上心中的一根刺,隻有除之才得後快。”

宋雪離沉痛地搖頭:“誰讓天星院的勢力越來越大?聖上不是我,他並不了解洛戰衣。他隻知道江南的黑道勢力歸你一人統轄,那麽多的綠林梟寇齊聚在你的麾下。曾經他們各自分散,不成氣候時,聖上並不太在意。但你卻把他們凝聚在一起,統一聽你號令,便形成了一股強大得足以威脅到朝庭的勢力。如今又沒了舞楓山莊和海日樓與你在江湖中相互牽製,他能放心嗎?更要命的是,你天星院經營有方,財力物力早稱江南之首。俗話說,臥榻之前,豈容他人酣睡?尤其你洛戰衣的名聲……又不太好,聖上一直把你當成了野心勃勃,好戰嗜殺之輩。無論我如何勸諫也沒用,因為你洛戰衣的為人已在聖上心裏根深蒂固了。你說,我能怎麽辦?”

洛戰衣隻能苦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宋雪離頹喪之極地坐倒在椅子上,“一個是君主,一個是朋友;一邊要盡忠,一邊要全義。早知今日,我倒寧願死在牢裏,省得今日承受這兩難之苦!”

洛戰衣真的不知該說什麽好?其實,他又何嚐不在兩難之中。有心告訴宋雪離,聖上對他早有疑嫉,貢物被劫案便是故意安排。又怕宋雪離難以承受這種打擊?他一心為國,若是知道自己早被朝庭所不容,很可能會在悲憤無望之下做出傻事。況且,以他為人,無論如何也絕不會自屈身份進天星院的。不告訴他吧!也怕他會再一次做了政治的犧牲品而不自知。

兩人各懷心思,所以一直都沒再說話。陣陣的風聲響在耳邊,深秋的寒意籠罩住他們。這天冷得好快!

宋雪離漸漸平靜了下來,他苦澀地搖搖頭:“我又何必說這些呢?隻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反正,現在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了。”

洛戰衣心裏一震:“莫非,你已有了決定?”

宋雪離站起了身,步伐艱難地走下了涼亭。來到了落葉最多的地方,他握住背後的銀戟,向著神色複雜的洛戰衣:“我不會現在攻打天星院的,因為那裏有你!但如果你死了,那麽我就可以無此顧忌。或者我死了,也同樣不用再兩麵為難。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洛戰衣在宋雪離走下涼亭的時候就已明白了,他心中的痛再難形容,想不到他如此盡心竭力維護的友誼,最終還是要敗在聖上那無比的權勢之下。秋意再涼也比不了心中的冷,就像是有人在用冰雪擦拭他的五髒一樣,那股子冰冷正在隨著血液流遍了全身。

洛戰衣也緩慢地走下了涼亭,即便步履之間是那麽遲滯無力,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的退縮。他看著宋雪離:“雪離,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真的決定了?”

宋雪離堅定不移地點頭:“是的!我想了很久,除此以外再無辦法了。你與我,誰都無從選擇。”

洛戰衣的神色中帶著多少失望和寂寥,他喃喃自語:“無從選擇了,真的嗎?為什麽許多事到了最後卻隻能剩下‘無從選擇’四字?是人生本來如此,還是人的天性如此?”

宋雪離拿下銀戟,他緩緩地將銀戟橫於眼前,一道如水的寒光在戟上流動,也擋住了他的目光:“洛戰衣,無論你我是誰生還,都請毋忘昔日情誼。每年今日,故友墓前務必以一杯水酒相祭,則九泉之下,碧天之上,含笑矣!”

洛戰衣一撩外袍,幻星刃赫然而現,如幻夢般的七彩光芒浮漾在他的周身,“雪離,恨你我不能同賞這秋日風致。隻是長天悠悠,誰知它何處始終?生生死死,真的再見無期了嗎?”

宋雪離似是在笑,那笑容卻盛載了太多的心痛與無奈,他微微低頭,一字一字地念:“洛水潺潺,戰衣翩翩,長天無限,星在人間。洛戰衣,你不愧為天星之稱!隻願汙塵早去,星耀人間。”話說著,手中銀戟一震,隻見銀光閃處,戟尖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白線,飛襲而至,竟宛如鷹擊長空般霸道淩厲。

銀戟一動,千百片落葉也隨之卷起,隨著銀戟的去勢翔舞翩翻。凜冽的銀光映出宋雪離灰暗的眼神,但為什麽其中另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堅定?

眼看著銀戟近身,洛戰衣竟無動於衷,幻星刃依然掛在腰間。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凝注著宋雪離的眼睛。

迷漫的銀光已直逼洛戰衣的眉睫,但洛戰衣仍沒有要動的意思。於是,宋雪離那去若驚鴻的銀戟突然就停駐在那裏,戟尖指著洛戰衣的心口,漫天的落葉停止了舞動,一片一片地掉在他們的身上、地上……

宋雪離的手顫了起來,戟也在顫:“你為什麽不動?”

洛戰衣平靜地說:“如果我動了,死的一定是你。因為你根本就沒有要殺我的意思!剛才的那一招毫無殺氣,反而充滿了決別之意。”

宋雪離突然頹喪地放下銀戟,踉蹌地後退:“你怎麽可以這樣逼我?如果,剛才我真的一戟刺下去,那結果……就……”

“但是你並沒有刺下去,是嗎?所以,無論我動或不動,贏的都是我。”

宋雪離自嘲地搖頭:“是的!你贏了。”

洛戰衣走近他,扶住他的雙肩:“雪離,其實,我們都贏了。因為我們並沒有被形勢擊敗,我們也都沒有背叛對方,從來沒有過!”

宋雪離抬起頭:“戰衣,我……”可是,突然間他就臉色大變地對著洛戰衣的身後,“走開!”並用盡全力推開了洛戰衣。幾乎在同時,洛戰衣身後的大樹下亮光一閃,一道細微的火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進了快步向前的宋雪離右肩,那裏立即出現了一個血洞,傷口的周邊還隱隱有燒焦的痕跡。

被推到一邊躲過一劫的洛戰衣大驚失色地回身,正看見宋雪離搖搖晃晃地倒向地麵。他趕忙上前扶住他:“雪離!”然後回頭望向樹林深處。

片刻後,一個黑衣蒙麵人從一棵樹後走出,手裏舉著一柄西洋火槍對準了洛戰衣。宋雪離捂著肩膀上的傷口,焦急地叫:“那是火槍,戰衣,你快走!”

洛戰衣慢慢地站起來,擋在宋雪離身前,右手握住了幻星刃向著蒙麵人。他的心裏也很緊張,蒙麵人離自己太遠,很難一擊而中,但對方的火器卻可以射遠。自己身後又有宋雪離在,所以無論如何,他不能退後,隻能向前。黑衣蒙麵人手中火槍穩穩地指著洛戰衣,似乎並不著急出手:“宋雪離,你果然背叛了朝庭,背叛了聖上,竟與洛戰衣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想來,你連你的妻女也不顧了。”

宋雪離臉色更是難看,洛戰衣心裏一驚:“你說什麽?雪離的妻女怎麽樣了?”

蒙麵人冷笑道:“為了讓宋雪離安心對敵,我們當然要替他保護妻女。但如今嗎?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不過,宋雪離你現在迷途知返還來得及,隻要你殺了洛戰衣,不但榮華富貴可保,更可以和妻女團聚一敘天倫。”

宋雪離一邊搖頭,一邊黯然淚下:“我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我今生怕是注定對不起她們母女了!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我出獄後沒能見上她們一麵,更不能親自向她們道歉。我入獄的這兩年,想必她們吃了不少苦!我卻連一句勸慰的話都沒機會說。”

洛戰衣終於明白了,宋雪離之所以要與自己一決勝負,並非是因為難以抉擇,而是為了被軟禁起來的妻女,才不得不前來一戰。而且從剛才的情形來看,宋雪離根本是抱著一死的決心。他從一開始就無意與自己決戰,他隻是想死在他洛戰衣手裏,那樣不但對聖上有了交代,也能保全自己妻女的性命。想到這裏,洛戰衣真是百感交集。

蒙麵人看向了洛戰衣:“你可聽到了,宋雪離為了你寧願失去一切!如果你真有良心的話,就不要反抗。隻要你死了,聖上自然會放過宋雪離和他的妻女,你看如何?”

宋雪離一聽,氣地大喝一聲:“你休要胡說!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這種騙人的鬼話,聖上早有除我之心,無論洛戰衣死與不死,我也活不成的。”他忙又轉向洛戰衣:“戰衣,你如果還當我是朋友,就殺了他!”

洛戰衣卻沉默不語。

宋雪離更急了,他太了解洛戰衣了,甚至能猜出他正在想什麽:“戰衣,你聽見沒有,你還不動手!你再不動手,我……我就死在你麵前。”說著,竟拿起銀戟橫在了自己脖子上……

洛戰衣動作更快,右手一動,就將宋雪離手中的銀戟擊飛了出去。並迅速地點了他的穴道:“對不起,雪離,我不能讓你因為我而家破人亡!”

宋雪離身子不能動,隻急得眼中布滿了紅絲,他目眥欲裂地瞪著洛戰衣,話中滿是憤怒和焦急:“洛戰衣,你要敢做什麽傻事,我一定不放過你,我會讓你連死也不安心,你聽見沒有?”

洛戰衣輕歎一聲,轉向了蒙麵人:“如果我束手待斃,你們真能放過宋雪離和他的妻女?”

蒙麵人連忙說:“洛戰衣,我用我的性命作保證。聖上的心頭之患是你,隻要你死了,宋雪離的生死根本不重要。”

宋雪離快要急瘋了,他掙紮著:“戰衣,不!你聽著,你若死了,我絕不會獨生。”

洛戰衣平靜地說:“別忘了,雪離,你要照顧你的妻女,她們為了你必已是飽經風霜了,不要再輕易地拋棄她們!”說著,他就解下了腰上的幻星刃,並將它拋落地麵……

“不!”宋雪離恐懼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洛戰衣,“你……這個混蛋!傻瓜!”

蒙麵人大喜若狂,得意地舉起手中火槍,勾住板機,輕輕一扣……

“不!”

“砰”的一聲,一溜紅光劃過半空,像一抹飛逝的流星。人們甚至還來不及眨眼,它就已經無情地透穿了他的身體。血在飛濺,落葉在轉,然後又是一聲砰然巨響,中槍的身體僵直地倒在地上,濺起一地黃葉亂飛。

洛戰衣怔怔地看著倒地死去的蒙麵人。宋雪離的駭然驚呼還未響起,就已被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中,隨即,他鬆了一大口氣,冷汗卻迅速浸透了全身。

“星主!你沒事吧!”火飛從林中跑了出來,隨在他身後的是豆豆和洋洋得意的陳小寶。陳小寶手裏竟然也拿了一個和蒙麵人一模一樣的火槍,他先是踢了蒙麵人一腳,才衝著洛戰衣齜牙一笑:“俗話說,不恩不言謝!隻要你讓我做幾天天星院的星主,就算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了。怎麽樣?”

沒等洛戰衣說話,火飛就已經在陳小寶腦袋上狠敲了一計:“做你的大頭豬吧你!”原來他們剛剛到達,就趕上蒙麵人要殺洛戰衣,陳小寶想也沒想,就把火槍對準了他。

這時的豆豆不敢相信地走向了躺在地上的宋雪離,楞了好一會兒,才又驚又喜地撲了過去:“爹!真的是你?”宋雪離也一直在看著豆豆,眼中淚光閃閃。

洛戰衣一聽,連忙解開宋雪離的穴道。宋雪離能動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抱住了豆豆,激動不已地喊:“豆豆,豆豆,我的豆豆!真的是你?”

豆豆把頭埋進宋雪離的懷抱中,放聲大哭;“爹!爹!豆豆好想你,豆豆到處找你!但怎麽也找不到!娘死了,隻剩下豆豆一個人。爹,你到底去了哪裏?”

“什麽?豆豆……你娘她……她……死了?”宋雪離乍聞惡耗,簡直是又悲又怒,“難道你們沒在將軍府第等我?”

豆豆哭泣著說:“什麽將軍府第,我不知道。自從爹走後,娘就病倒了。為了給娘看病,家裏的錢都花光了,我就當家裏的東西,後來連房子都賣了。我還上山摘梨賣錢給娘抓藥,可娘最後還是死了!嗚!嗚!爹!”豆豆邊哭邊指著火飛,“要不是大哥哥給了我很多銀子,連給娘辦後事的錢都沒有……爹!你到底去哪了?後來又碰到小寶哥帶我去他家住,我才不用再被人欺負!嗚!嗚!”

看著哭成淚人的女兒,宋雪離的心是一陣痛過一陣,想不到自己竟被聖上騙了。聖上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妻女的下落,怪不得不讓他們一家人見麵。他不顧自己的傷勢站起身,向著火飛和陳小寶倒頭便拜:“兩位的大恩大德,宋雪離沒齒難忘!”

火飛連忙閃開,洛戰衣扶住了宋雪離,無限愧疚地說:“雪離,我不知道豆豆是你的女兒,否則我絕不會任她流落街頭,怪隻怪我一時大意……”

陳小寶卻是喜出望外:“原來你是豆豆的爹!哎!我說嶽父大人呀!咱們是一家人,還客氣什麽!反正……”

火飛再一次毫不留情地狠敲他的頭:“你給我閉嘴!”

宋雪離楞了:“嶽父!小朋友,誰是你嶽父?”

洛戰衣好笑地搖搖頭,豆豆提起勇氣說:“小寶哥,我還沒決定嫁給你呢!現在我找到了爹,我要聽他的話。”

陳小寶一聽這話,立即火冒三丈:“什麽?你不嫁我嫁誰?像我這麽好的夫婿,哪還能找得到?你說呀!”

豆豆不安地用手攪著自己的袖口,卻忍不住偷看了火飛一眼,然後又羞澀地低下頭:“誰說沒有?大哥哥就比你好!”

火飛差一點兒跳起來,怎麽說到自己頭上來了?他尷尬地看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宋雪離:“你別誤會!我可沒……從沒有……垂涎你的女兒……他們胡說的!”

陳小寶楞了片刻,然後就暴跳如雷地指著火飛:“好呀!你小子竟敢橫刀奪愛!我要與你決鬥!”

火飛根本懶得理他,反而走向了倒地的蒙麵人,掀開他的蒙麵巾一看,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怎麽可能是他?”

當洛戰衣看到蒙麵人的麵目時也是驚怒交加,原來蒙麵人竟是李夢——英國公張輔的下屬。難道連親舅舅也不肯放過自己嗎?

陳小寶哪管別人滿腹心事,隻追著火飛:“我們來決鬥!你聽見沒有!喂!你幹什麽去?咱們還沒決鬥呢……”

現在的西山更熱鬧了,因為火雲之後又多了宋雪離這個傷者。藥婆婆看了宋雪離的傷勢後不住地驚歎,直說現在的武器越來越厲害。不過,再重的傷也難不倒藥婆婆。

青瓷小碗裏盛著金黃色的湯汁,散出一陣陣誘人的香味。它被靜靜地放置在桌子上,坐在旁邊椅子上的火雲卻似乎沒有要喝它的意思。湯是葉小含親手為火雲熬的,自然是為了給他補養身體。雖然,葉小含現在也在接受藥婆婆的治療,卻並沒把自己當成病人,每天都不忘做一些家務。

門被推開了,陳小寶鬼鬼祟祟地探進頭來,一眼就看到安坐在那裏的火雲。他眼睛一轉,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嗨!我問你一件事,那個火槍你還要不要?”

火雲淡淡地一笑:“你若想要就不妨直說。不過,即便我給了你,你沒有火藥也是無用。”

陳小寶嘻皮笑臉地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他身邊:“火大哥,你有火藥嗎?借給我一點兒,行嗎?”

火雲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奇怪地問:“小寶,想不到你現在還有心情玩這些東西?難道,你不知道豆豆就快成為我的弟媳婦了?”

“什麽?”陳小寶跳了起來,差一點兒撞到屋頂,“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原來你真不知道!其實我也不敢肯定,隻是昨天星主問我,願不願意讓豆豆做我的弟媳?我當時沒有回答,但我想他和宋雪離一定有了什麽默契。”

陳小寶急得團團轉:“怎麽會這樣?他們竟然來真的!火飛這混蛋竟妄想老牛吃嫩草……”

火雲打斷他:“火飛決不知道這件事。我想應該是宋雪離有這個意思,便跟星主提了。不過,隻要我家星主同意,火飛一定沒意見,他一向惟星主命是從!”

“那可怎麽辦?”陳小寶哭喪著一張臉,“我怎麽這麽命苦呀!總是被人拋棄!宋雪離什麽眼光,我陳小寶這麽優秀可愛,又英俊無比,他怎麽就相不中呢?”

火雲勸他:“你先別著急!在沒有正式提出前,事情還是有回旋餘地的。你應該抓緊機會討好宋雪離,說不定他會改變主意呢!”

陳小寶眼睛一亮,然後又疑惑地問:“你為什麽幫我?”

“沒什麽!因為我早有弟媳人選,而且我並不認為豆豆適合火飛。”

陳小寶恍然大悟:“那你說,我該怎麽討好宋雪離呢?我又不了解他。”

“那太簡單了!你隻要表現得成熟體貼。不但對豆豆好,更要對宋雪離毫不保留地表達出你的關懷和孝順。他不是受了傷嗎?你可以常去問候並搶著照顧他,對了!”火雲有意無意地轉向桌子上的那碗湯,“你還可以親自熬藥奉湯什麽的。時間一長,他自然被你的真誠所感動。”

“對呀!”陳小寶茅塞頓開,用力一擊掌,“我怎麽沒想到?還是火大哥你高明!”於是,他目光一轉,立即發現了桌子上還冒著熱氣的補湯。瞄了一眼火雲,他賊賊地一笑,不露聲色地靠近桌子,並悄無聲息地端起那碗湯,“那火大哥,你先休息著!我這就照你說的去做。我走了!”丟下這句話,陳小寶拔腿就溜了。有現成的湯在,不就省得親自下廚了嗎!

關門聲回**在屋裏,火雲的臉上卻現出一絲嘲笑。小傻瓜!

宋雪離靠在床頭的木枕上,豆豆就坐在他身邊,小聲地說著悄悄話。窗前的洛戰衣回頭看著他們父女親熱的模樣,心中升起了幾分安慰。他隻希望,上天不要再折磨宋雪離,他經受的實在已經太多了。

洛戰衣微微一笑,宋雪離好笑之餘,趕忙說:“小寶,真謝謝你了!豆豆,還不快接過來!”

豆豆接過湯,好奇地問:“小寶哥,你今天怎麽怪怪的,和往常不太一樣!”

陳小寶連忙替自己申辯:“我哪有?你別在宋伯伯麵前誣蔑我!我陳小寶一向是成熟穩重、瀟灑體貼再兼學富五車、武功蓋世、文采無雙。”又轉向宋雪離,“宋伯伯,其實我的優點還不止這些!但沒辦法,我這人就是太謙虛了,從不願意在別人麵前炫耀自己!連別人誇我兩句都會臉紅!”

洛戰衣實在忍不住失笑,這陳小寶還真是活寶一個!宋雪離也嗬嗬笑了起來:“你這孩子蠻有趣的!”

“有趣?”陳小寶不太理解這是褒是貶?就試探地問:“宋伯伯,你是不是已經感覺到我比火飛那個大白癡……不!不!比火二哥更加風流倜儻,更加懂得溫柔體貼?對不對?”

宋雪離有些明白了,卻更覺可笑,豆豆才十一歲而已,怎麽就有人對她情有獨衷了呢?豆豆怕爹爹真的誇小寶比火飛好,忙拿起勺子盛了一勺湯:“爹,您還是先喝湯吧!要不,該涼了。”小寶哥雖然好,但大哥哥更好!她長大一定要嫁給大哥哥。

宋雪離一邊笑,一邊點頭,並張開了嘴,盛滿湯的勺子遞近他的嘴……

“咦!你們在喝湯?”葉小含恰巧在這時候走進來,手裏也端著一碗湯,“是誰做的?早知道,我晚一些再端來!”

宋雪離停下喝湯的動作,忙說:“葉姑娘,謝謝你為我忙來忙去的!我一定把你的湯喝得幹幹淨淨。”

洛戰衣走過來,小聲笑道:“是小寶在討好自己的嶽父大人!”

葉小含輕捶了下洛戰衣,笑著說:“你怎麽也學會油嘴滑舌了?我還給你也煮了一碗,你一會兒記著過來喝。”

洛戰衣俯身在她耳邊:“遵命,洛夫人。”

“你……”葉小含又羞又笑地跺一下腳,再輕輕擰了一下他的胳膊,“你要壞死了!”生怕洛戰衣再說,就趕快端著湯走向床前,“咦!這不是火大哥的湯嗎?”豆豆手中拿的青瓷小碗是給火雲專用的。

陳小寶生怕露餡,連忙說:“一定是你搞錯了!這明明是我從碗櫥裏拿的。”

洛戰衣一看陳小寶做賊心虛的眼神就明白了,可隨即他又想到什麽,臉色變了下,立即走上前從豆豆手中接過那碗湯,問小寶:“送湯來,是你的主意,還是火雲的主意?”

洛戰衣眉頭一皺,仔細觀察著陳小寶的表情變化。宋雪離替他解圍說:“戰衣,算了!不管湯怎麽來的,總是小寶的一片心意。”這時他也想到了,以小寶好動的性格,怎麽有耐心窩在廚房裏做湯呢?想必是把給火雲的湯端來借花獻佛了。

宋雪離想到的,洛戰衣自然也想到了,但他想的卻不止如此。勉強笑了下:“雪離,反正這湯也有些涼了,我拿去廚房讓她們再熱一下,你先把小含的湯喝完。”說完,就端著青瓷小碗走了。

洛戰衣離開了,宋雪離不知為什麽,竟顯得有些怔忡不安了。

剛剛把那碗湯倒在一株**下,就已見**的莖由下而上逐漸地變黑,直到黑色蔓延了整個花株。然後,花落了,莖葉全部枯萎,最後蔫然倒地。洛戰衣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麽劇烈的毒性根本不容人去施救。

“砰”地推開房門,洛戰衣踏進火雲的房間。火雲竟還坐在那個椅子上,連姿勢都沒變,就像是在等待洛戰衣的到來一樣。

洛戰衣鐵青著臉,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你不能這樣對宋雪離!”

火雲沒有絲毫的不安或愧疚,隻是淡漠地說:“外麵那麽平靜,想必宋雪離安然無恙了。”

洛戰衣強忍怒火:“你是不是沒聽懂我的話?”

火雲轉向了他,眼光平視:“我聽到了。但我火雲行事一向隻看該不該做,從不問能不能做。你既然阻止宋雪離喝下那碗藥,必然就明白我為什麽這樣做?”

洛戰衣沉痛地搖頭:“宋雪離承受的已太多了,我決不允許誰再傷害他。”

火雲冷笑:“不傷害他,就必然要傷害整個天星院!聖上派宋雪離來殺你,他不但沒殺你,反而投靠了你,代表了什麽?代表了你和宋雪離反叛的事實,正給了聖上一個可以名正言順攻打天星院的理由。而且當今聖上最恨的就是背叛,在他的心裏,每個人都應該無條件地聽從他的號令。我之所以能幸存到現在,是因為我的身份本就不為人知,他不能明目張膽地派人殺我。但宋雪離卻是朝庭命官,現在竟公然反叛於他,他大怒之下,必然會立即揮軍南下。”

“無論宋雪離死與不死,聖上都不會放過天星院!”

“是的!可是,李夢已死,如果宋雪離也死了,聖上在一時之間無法弄清情況,必然會對你和天星院做重新的估計,在深思熟慮後才會采取行動。這樣一來,我們就爭取了時間招兵買馬。隻要再給我兩個月,我一定可以將如今天星院的力量壯大三倍。到那時,我們甚至可以主動出擊。”

洛戰衣震驚地看著他,現在才明白火雲在打什麽主意:“你明知我絕不會那樣做!戰火一起,遭殃的可是江南百姓。而且雙方交戰,必然屍橫遍野,那要累及多少無辜送命?我怎能眼看天星院的武士去為我灑血拚命?”

“火雲!”洛戰衣用力抓著他的雙肩,“我明白你的心情!我甚至明白你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我!可是,我不能這麽做!我不會犧牲宋雪離,更不要你為我受到任何傷害!你聽著,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我相信自己,相信你,更相信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無從選擇’。隻要我們去做,隻要我們努力,什麽事情都能解決!”

火雲苦笑道:“經曆了這麽多的事,你竟然還保持著這種天真之極的理念!我真不知道是該佩服你的執著,還是該罵你的愚蠢?”

洛戰衣竟然在這種時候笑了:“火雲,朱潛臨死時留下的’凝命神寶’呢?”

火雲怔了一下:“那天你果然也在場!”他略一思索,就連忙搖頭,“我不會讓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洛戰衣無奈地說:“火雲,你能不能偶爾變笨一些。現在,我最感慶幸的是,你不是我的敵人!”

火雲並沒有去聽洛戰衣說話,反而坐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微微點頭,抬頭向著洛戰衣的方向,雖然他的目光一片空茫,但隱隱之間卻透著無比的睿智:“好!你去。”

洛戰衣先是感到疑惑,然後就了然地笑了。火雲了解他,他又何嚐不深深地了解火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