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龍鐵騎

馬車在山路上奔馳著,車蓬裏洛戰衣躺靠在一角,身上蓋著薄毯,葉小含坐在他身邊,不時地看看他的臉色,擦去他額上的汗水。

趕車的是關山歌,他是背著洛戰衣走出山穀的,而且從隱蔽的草叢下麵找到了這輛車,再撮口長嘯,便有一匹健壯的馬應召而來,看來他早有隨時離開的準備。關山歌臨走時還背起一個條形包袱,雖不知裝的什麽,但洛戰衣和葉小含卻都可以看出,關山歌非常重視這個包袱。

就在馬車要進入黃州府黃岡縣(今湖北黃州市)的時候,後邊路上竟又傳來迅急的馬蹄聲。很快的,有四騎奔來並超越到馬車前麵,攔在了路中央。

四騎中的三人竟是去而複返的石家三兄弟,其中兩人手裏還提著一個紅漆木箱。為首的卻是紫衣女,她雖然蒙著麵紗,但一雙清冷的眼中卻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煞氣。

關山歌吃驚之下,迅速的勒韁住馬,斥喝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攔人去路?”

紫衣女冷冷地說:“打開車簾!”

關山歌立即明白了,對方是衝著洛戰衣來的,可是他雖然對洛戰衣有諸多不滿,但卻不是一個不義之人,況且他還需要洛戰衣的幫助,所以,他也冷聲說:“你憑什麽要我打開車簾?”

石湘盯住微微拂動的車簾:“我們是跟蹤車輪印而來,洛戰衣你躲不了的。”

車裏果然傳出洛戰衣的聲音:“石湘,想不到你竟然言而無信,難道你忘了願賭服輸這句話嗎?”

石湘突然把鏢箱扔在地上:“是你先不講信用的!你明知我們要的是鏢箱裏的東西,卻事先取走了,你果然奸詐!”

“你在說什麽?鏢箱裏的東西我根本一件都沒動,我甚至不知你們要的是什麽?”

紫衣女接過話:“洛戰衣,你既然已經將‘它’取走,必是知道了什麽,你又何必裝成什麽都不知道?”

洛戰衣沉默了下:“你說‘它’,指的是什麽?”

石湘不耐地說:“你就別裝了,鏢箱裏麵我們已經看過了,全都是亂七八糟,毫無用處的東西。你到底把‘它’藏哪了?”

石君道:“洛戰衣根本沒機會去別的地方,一定是帶在了身上,我們隻要搜一下他的身體就知道了。”

紫衣女卻搖頭:“不可能!洛戰衣決不可能把‘它’藏在身上的。”

這句話不但洛戰衣奇怪,連石湘都好奇起來:“為什麽?”

紫衣女並沒正麵回答:“不為什麽。”

石瀟竟也忍不住了:“到底是什麽東西?難道現在你還不肯告訴我們嗎?”

關山歌諷笑道:“這倒奇了,想不到你們追了半天,竟不知道自己在追什麽!”

紫衣女不以為杵:“隻要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石湘剛要反駁,石君卻先阻止了他:“三弟,我們聽她的就是。”

石湘冷哼一聲,不再說什麽。

洛戰衣歎息一聲:“你們如此故作神秘,實在讓人不耐!但我實話告訴你們,鏢箱裏的東西我確實一樣也沒動……”他突然頓住話頭,像是想起了什麽,“對了,小含,蓋在我身上的這條繡花薄被是你從鏢箱裏拿出來的,可對?”

紫衣女身體震動了下,緊盯著車簾,那目光像是能穿透簾子:“終於找到了!”

洛戰衣失聲道:“真的是它!”可是,他怎麽也看不出這條薄被有什麽異常?難道是被子裏麵……

葉小含也莫名其妙地問:“這被子有什麽不對嗎?”

紫衣女卻突然笑了起來:“洛戰衣,看來我真的冤枉你了!你確實不知道它的妙用。”

洛戰衣道:“想必你是一定要把它拿走的!”

“不錯!而且這一次,你不必再有僥幸之心了。”紫衣女跳下馬背,石家三兄弟也隨之跳下,四人呈合圍之勢走向了馬車,關山歌立刻凝神戒備……

“關山歌!”突然一聲暴喝,四條人影從半空躍下,迅速地分布在馬車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

關山歌一見這四人,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你們果然來了!”

為首一人是星子分壇壇主萬東山,他看也不看紫衣女,隻是麵向關山歌,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軸,打開後麵無表情地大聲宣讀:

“天星蒼龍屬下關山歌擅離職守,抗命不遵,著令捉拿回院,若有反抗,就地格殺!

蒼龍院主令”

因為馬車旁多了四個不知敵友的人,紫衣女便停下了腳步。這時她才明白怎麽回事,不由譏諷地說:“好大氣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官府在捉拿要犯呢!”

萬東山右首的一個黑衣青年眼中突然暴出寒光,冷冽之極地喝道:“放肆!天星院事務豈容外人胡亂置評!”

紫衣女剛要發怒,卻突然想到,若是讓這些人將關山歌抓走,自己擒洛戰衣豈不是省了許多事!不過,奇怪的是,他們既然是天星院的人,難道不知道關山歌在保護洛戰衣嗎?或者是他們起了內訌……紫衣女不再說話,反而退後幾步,笑吟吟地說:“請!”

萬東山讀完令書後,臉上的冰冷卻消失了,反而變成了惋惜無奈:“關老弟,你別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也許這其中有什麽誤會,你回去好好向火院主解釋便是!你不要妄圖反抗,今天可是三位蒼龍鐵騎隨我而來,你千萬別做傻事。”

原來天星院四位院主每人都有十二個心腹隨從,分別稱之為蒼龍鐵騎、白虎鐵騎、玄武鐵騎、朱雀鐵騎。這些人個個都是高手,輕易不出天星院,而且隻受命於一院之主,可以不受其它三院的節製。眼前的三位黑衣人便是蒼龍鐵騎之龍五、龍六和龍九。

關山歌倒鎮定得很:“想必你們已經在此等了很長時間了。”

萬東山點點頭:“不錯!我知道你早晚會回黃岡縣,畢竟這裏有你的家,便守候在此。”

關山歌笑了:“我也知道火院主必然會到處找我,但我既然回來,就不怕你們尋上門來。”

萬東山確實沒想到關山歌的態度竟似強硬起來:“莫非你……”

龍九手中鏈子錘突然脫手飛出,快若流星地砸向關山歌身後的馬車,隻聽一聲轟然巨響,那麽結實的車蓬竟因這鐵錘的一擊而散裂,木塊兒木屑四飛,伴著葉小含的驚叫聲,馬受驚的長嘶聲,當真是雷霆一擊,聲勢驚人。關山歌慌忙勒緊馬韁,好不容易才將不斷揚蹄的馬壓製下去。

鐵錘擊中馬車後,馬上又飛回到龍九手中,他冷冷地說:“關山歌,這一錘若是打在你身上,後果如何,應該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關山歌臉色變了:“你知道這車裏是誰嗎?”

龍九道:“我管他是……”可是,話沒說完,他就嚇得楞在了那。

馬安靜了下來,車蓬早已不見了,灰塵散去後,車裏的情形自然一覽無餘了。葉小含正緊緊地扶住洛戰衣,著急地問:“洛大哥,你沒事吧?”

洛戰衣因為馬車的震**,臉色更加蒼白了,他勉強坐了起來,虛弱地說:“我……沒事。”

萬東山臉色變了,龍五、龍六臉色變了,三個人不知所措地互看一眼,慌忙單膝跪地:“屬下不知星主在此,衝撞之處,還望恕過!”

龍九聽到萬東山說話,才驚醒過來,忙也跪了下去:“屬下該死!”

洛戰衣無力地說:“你們起來……”說到這裏,眼前突然一陣發黑,竟暈了過去。

“星主!”

紫衣女一看這情形,就知道自己想錯了,萬東山四人根本不知道洛戰衣和關山歌在一起。既然這樣,她猛地騰身向前,一道耀眼的金光也隨之罩向洛戰衣。可是突然間,四件不同的兵器截在了金光前麵,那是一條蟒鞭、一柄長槍、一柄大刀、再加兩個鐵錘。

揮出蟒鞭的是萬東山,劈出長刀的是龍五、刺出長槍的是龍六、丟出鏈子錘的是龍九。

紫衣女武功雖然高強,但仍沒把握同時對付四個人,隻得後退到石家三兄弟身前,低聲道:“他們四人交給你們了,務必攔住他們。”

萬東山知道洛戰衣必是身負重傷,但這時候已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詢問。萬東山當機立斷:“關山歌,你隻管帶著星主先走。”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關山歌是火院主命令捉拿的要犯了,一切以星主安全為先。

“是!”關山歌毫不遲疑地甩鞭猛抽馬股,馬車“噌”的一聲就從他們身邊竄了出去。

紫衣女和石君三人剛要出手阻攔,但突然間,紫衣女眼前灰影一閃,一條蟒鞭已帶著絲絲風聲裂空而至。同時,一柄長刀砍向了石君,一支長槍紮向了石瀟,兩個鐵錘砸向了石湘。

紫衣女沒有躲閃,一轉身手中軟劍已迎向了蟒鞭,劍與鞭纏在了一起。紫衣女順勢一扯,手中軟劍立即將蟒鞭拉了過來,萬東山不願棄鞭,隻得身不由主地被帶到紫衣女身前,並一掌拍向紫衣女。紫衣女也是左掌迎上,雙掌相交,紫衣女卻一擊而退,並借著萬東山的掌力飛躍出十幾丈的距離,一下子就到了關山歌的馬車後麵,手中軟劍罩向洛戰衣背後。

關山歌回頭一看,情急地大喝一聲:“小心!”順手將手中的馬鞭抽過去,但紫衣女左手一伸就準確地抓住了馬鞭,並用力將關山歌扯下了奔跑的馬車,右手劍卻絲毫沒停,繼續向馬車上的人襲去。關山歌就地一滾,幸好沒有受傷,眼見洛戰衣要傷在紫衣女手中,慌忙追了過去。

就在紫衣女臨近洛戰衣的時候,突然感到背脊一寒,一道兵器破風聲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紫衣女果斷地放棄這次攻擊,側身一躲,一柄長槍幾乎沿著她的鬢邊擦過。對麵的葉小含及時地低下身子,長槍“嗖”的一聲從她頭上飛過,“奪”的一聲斜紮進了路旁的大樹上。

原來是龍六見洛戰衣危險,再也顧不得石瀟,用力將手中長槍擲出,竟一擲十幾丈尤不減威力。但自己卻被趁機而來的石瀟以棋盤掃中左肩。石瀟的棋盤乃是磁鐵所鑄,這一掃何其沉重,龍六被掃出五六步後才勉強止住身形,吐出一口鮮血,馬上又回頭迎擊石瀟。

這時,萬東山已經追了過來,手中蟒鞭又向紫衣女而來。關山歌也重新跳上了馬車,繼續催馬趕車。

紫衣女見馬車越去越遠,自己幾人卻全被纏住,不由又氣又急,現在洛戰衣受傷,是奪回“它”的最後機會,若等洛戰衣複原再會合朱潛,那就難上加難了。

想到這裏,紫衣女又撒出了“七彩長虹”,萬東山一時不察被迷霧籠罩,刹那間,眼前除了五光十色之外,什麽都沒有了,但萬東山立即察覺到,彩色迷離中透出了一抹寒光,臨敵經驗豐富的他及時地閃在一旁,才沒被那一劍穿心而過。

紫衣女一劍沒能傷到萬東山,立即丟下他再向洛戰衣追去。龍九卻丟下了石湘,揮舞著鏈子錘向紫衣女身後撲來。隻顧追趕洛戰衣的紫衣女,差一點兒被龍九的鐵錘擊中,幸好她察覺及時,猛地一旋身,便使得鐵錘擊空並返回龍九手中。

“你走不了的!”石湘再向龍九抓來。紫衣女趁機飛身而去,直躍出十幾丈外,然後竟用自己的右腳點了左腳一下,人就又飛射而出,眨眼間就逼近了馬車,這種輕功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龍九急了,竟對石湘的一抓視而不見,猛地大喝一聲,手中鏈子錘豁地一輪,就飛了出去,帶著“嗚嗚”的破空之聲,砸向了紫衣女。石湘因為龍九輪錘的聲勢驚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等龍九錘丟出去後,才趁機撲上,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肩胛骨。

紫衣女聽到身後風聲向自己而來,便迅速地往右閃避,鏈子錘自然就會從身邊飛向前邊的馬車。她卻沒有想到,那鏈子錘竟是旋轉而來,這時竟在半空一折,又輪向了紫衣女。紫衣女吃驚之下,連忙躲閃,但仍是被鐵錘從肩上擦了過去,帶起鮮血淋漓的一大片肉,連肩骨都露了出來。

紫衣女痛得悶哼一聲,石君臉色為之一變,連忙丟下龍五,飛身過來,擔憂地問:“你怎麽樣?”也顧不得大敵當前便拿出傷藥,撕下衣襟,要為她包紮傷口。

萬東山已經從迷霧中奔出,氣急敗壞地揮鞭掃向紫衣女和石君。石湘抓住龍九的手一緊,大聲道:“你們還要不要他的命?”

萬東山和龍五、龍六一看龍九被擒,被迫停止了攻擊。

紫衣女忍痛上前給了龍九一巴掌。龍九目光冒火地看著她,剛要撲上去,肩上卻傳來一陣巨痛,石湘的右手一用力,他的肩已經冒了血。

紫衣女根本不讓石君包紮,她用劍指著龍九:“說,洛戰衣去哪了?”

龍九隻是狠狠地瞪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紫衣女冷笑:“你不說,自然有人會說。”她轉向萬東山三個人:“隻要你們告訴我,洛戰衣現在被關山歌帶到了什麽地方,我立即放了他。”

萬東山咬著牙:“你認為我們可能說嗎?”

石湘冷冷地說:“你們當然可以不說,但這人怕要沒命了!”

龍五悲哀地看著龍九,龍六也握緊了手,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龍九突然哈哈大笑:“你們大錯特錯了!我蒼龍鐵騎豈會受人威脅!”話說著,龍九的雙掌已經運足功力拍向了石湘,他竟毫不顧惜自身的生死。

石君大叫:“三弟,快躲!”

但石湘因為離龍九太近,況且事出突然,誰也想不到已是囊中之物的龍九會反擊,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龍九的雙掌結結實實地打在前胸上。石湘隻覺胸口一痛,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後跌了幾步,就撲倒在了地麵上。

石君和石瀟同時撲了過去,“三弟!三弟!”

傷了石湘的龍九竟又撲向了紫衣女,紫衣女毫不遲疑地用長劍刺穿了龍九身體,鮮血泉湧而出。龍九撲倒在地之前,卻一口咬在她的大腿上。紫衣女痛極之下,連連紮了他好幾劍,但龍九死也不肯鬆口。

萬東山和龍五龍六就在龍九說話時,發動了攻擊。龍五一刀就砍在石君身上,若非石君躲避及時,非被一刀劈成兩半不可。龍六一掌拍在石瀟背上,雖然擊中,但因龍六右臂受傷,所以功力打了折扣,石瀟才逃過一劫,但也受了重傷。萬東山則一鞭抽向了紫衣女,紫衣女一腳踢開已奄奄一息的龍九,才閃過了萬東山一鞭。

龍五龍六皆是眼中含淚,瘋狂般地攻擊著石君、石瀟和紫衣女三人。石君石瀟已經受傷,更因石湘生死不明無心戀戰。紫衣女也發覺情形對自己非常不利,一劍逼退了萬東山,立即撤身:“我們走!”

石瀟打出十幾顆棋子,分別擊向龍五和龍六,趁二人閃身躲避之時,抱起石湘轉身躍上了馬背。

龍五龍六本要追去,卻被萬東山攔下:“不要追了!我們快看看龍九。”

其實,萬東山心裏明白,自己四人的武功其實弱於紫衣女四人,若非龍九拚死傷了紫衣女和石湘,勝負真的很難說。

但此時的龍九已經是氣若遊絲了,他焦急而又吃力地說:“通知……火院主……調兵……保護……星主……”嘴裏吐出最後一個“主”字之後,才氣絕身亡。

“九弟!”

龍五龍六同時跪倒在塵埃中。

一夜杏雨向小樓。

杏雨樓在黃岡縣雖說不上家喻戶曉,但隻要是男人,就一定知道杏雨樓。

杏雨樓的庭院都很精致,而且屋宇綿延遠去,占地頗廣。這時是正午,庭院裏靜悄悄的也沒什麽人走動。

繞過幾棵石榴樹,便看到房簷一角,原來石榴樹後藏著一間房屋。這個房間布置得也很雅致,窗前一個書桌上擺著紙硯,牆上掛著幾幅字畫,東麵置放著一張藤木臥塌,旁邊一個精巧的立櫃上還擺放著一盆寬葉吊蘭,看起來相當講究。

屋內靜寂極了,偶爾窗外傳來一兩聲鳥啼,陽光透過窗隙射在書桌前洛戰衣的臉上。他正在看著一個繡著牡丹花的薄被,這是從鏢箱裏取出來的,裝它的鏢箱也被萬東山拿來這裏,就放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紫衣女臨去之時丟下了鏢箱,可見她要的東西確實已不在裏麵。

可是,無論怎麽看,洛戰衣也看不出這薄被到底隱藏著什麽驚人的秘密?被麵隻是普通的棉布,沒有夾層,繡的花也是普通的牡丹花,不像是藏寶圖,也看不出有什麽暗語。他甚至已經將薄被拆開來看過,但裏麵除了棉花還是棉花,而且經不少人驗證,那棉花絕對是最最普通不過的棉花,裏麵絕藏不下什麽,更不是吃下去就能增長幾十年功力的特殊“棉花”!

那紫衣女到底要的是什麽呢?

洛戰衣想得頭疼,索性不再想了,便拿了一本《漱玉集》到庭院中散步。因為葉小含體貼入微的照顧,這半個多月以來,洛戰衣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萬東山早已暗中派人將這裏團團保護起來,若不是洛戰衣嚴令他不許將自己受傷的消息走露,這裏怕不成了刀山箭林。

讓他掛心的是一直沒有火飛和朱潛等人的消息,而讓他痛心的卻是龍九的死。當洛戰衣看到龍九的屍體時,心裏痛極了,也恨極了,他恨自己為什麽在關鍵時刻暈了過去,否則他決不會留下萬東山四人對付紫衣女。紫衣女要什麽給她就是,再珍貴的東西也換不回龍九的一條命。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洛戰衣隻能下令,將龍九的屍體運回天星院英烈壇厚葬,護棺而去的龍六卻傳來一個消息,說蒼龍院主火雲並不在院中,而且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洛戰衣歎息一聲,若火雲知道自己的親信蒼龍鐵騎已去其一,不知會怎樣?

洛戰衣停在了一棵石榴樹下,手裏的詩集中突然掉出一張紙,洛戰衣拾了起來,才發現上麵寫的是李白的《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欄,微霜淒淒蕈色寒。孤燈不寐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行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雖然沒有落款,但洛戰衣知道這一定是詩集的主人關山歌所寫,而且看樣子,關山歌似在為情所苦。

洛戰衣輕輕搖頭,這關山歌的心中似乎有著許多隱密,但他自己不說,別人也無法妄加猜測。

洛戰衣的目光又落在詩上,詩是用小隸書寫的,筆劃流暢而豐滿。突然,洛戰衣怔了下,這筆跡怎麽……似曾相識,而且越看越眼熟?洛戰衣努力回憶著,一時之間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就在他陷入沉思時,院外傳來了一陣**,他不太高興地抬起了頭。他所住的是一間獨院,原本是關山歌的住所,外邊的人不經允許是不許進入的。

不過,當洛戰衣知道這裏其實是一家名叫“杏雨樓”的妓院時,確實吃了一驚,因為他實在沒想到,關山歌的母親關大娘竟是一個老鴇。怪不得一進夜,外麵就喧嚷得厲害,白天反倒是靜悄悄的了。但現在不是那些女人休息的時候嗎?難道也有“別具一格”的客人專門在白天有興致嗎?

“哎呦!小色鬼!你不要這樣嗎?姐姐沒功夫跟你玩,快放手啦!”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為什麽不陪我?我有許多錢的,你為什麽不跟我進房,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洛戰衣已然皺眉,真是無恥!不過,這聲音怎麽帶著些許的稚嫩?

女人在嬌笑:“你個小東西,口氣倒不小!不過,老娘不喜歡吃嫩草,你還是找別的姑娘吧!反正你不是有錢嗎?”

“不要!她們一見我就都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我要……”

“哎呦!小色狼!你幹什麽?”女人尖叫起來,“不許你脫我衣服!”

“我偏要脫!我要把你扒得光溜溜的,看你還敢不陪我!”

女人連連告饒,而且放緩了語調:“好,你先放開我,我答應陪你一夜,好不好?乖,你先放開手,行嗎?”

“這還差不多!我特意從百裏外跑來,你可不許耍花樣!哼!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我當然不會耍花樣……”女人聲音變了。

“往哪兒跑?你敢騙我!”

院門口跑進一個年輕女人,濃裝豔抹倒也有幾分姿色,隻是插了滿頭的珠花玉飾,行止之間也帶著種難以言說的輕佻。此時她衣衫零亂,一臉慌張,活似見了鬼一樣。她一見洛戰衣便眼前一亮,跑到他的身後躲了起來,臉上的慌亂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嬌媚:“公子,您一定要救救奴家!”

洛戰衣正在奇怪妓女怎麽怕起客人來?莫非那人窮凶極惡,連妓女都不願接待?正猜想著,那人已經從院外追了過來。等洛戰衣看清了,任他如何鎮定,也差點驚呼出聲。幸好他及時閉上嘴,但眼中仍充滿了驚奇和好笑!他本以為會見到一個可怕的人,誰想,那人不但不可怕,而且極為可愛,可愛得任何人見了都會心生喜歡。不過,也難怪這女人會逃,因為那人根本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盡管他穿著打扮都在模仿大人,但是那一臉稚氣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的。

那孩子自然看見了洛戰衣,也看見了躲在他身後的女人,於是,他的小臉拉了下來,那樣子就像是看見媽媽給自己的糖人卻被哥哥偷吃了去:“你是什麽人?竟敢和我搶女人,你不想活了嗎?”連說話都大人口氣,但顯然模仿的不是什麽好人!

那女人忙挽住洛戰衣的胳膊,媚聲媚氣地說:“翠翠我才不是你的女人呢?人家……人家……”她瞄了瞄洛戰衣,身體再貼近了些,“人家已經有了心上人了!小鬼,你就別妄想了!”她的神態語氣很明顯地表示了,洛戰衣就是她的心上人。

孩子臉都氣綠了,破口大罵:“你這個賤女人,老子花了錢,你竟敢找別的男人!看我不把你打成肉醬,然後做成肉包子。”

原本隻感到可笑的洛戰衣這時不由臉色一沉,斥道:“你是誰家孩子?什麽不學,偏學了一嘴無賴話,而且還跑到這煙花之地胡鬧,還不快快回家。”

翠翠見有人替自己撐腰,更是有恃無恐,她前行了一步:“對呀!小色鬼,老娘可沒閑功夫陪你耍著玩兒,你還是回家找你的親娘吧!”

孩子的神情一變,眼中竟流露出憤怒,他最恨人家說他小了!他身形突然如電閃般欺近,右手迅速遞出,隻聽“啪啪”兩聲,翠翠已被他扇了兩個重重的耳光,臉頰立即紅腫了起來。孩子卻不知何時已經返回原處,正在冷冷地看著她。

洛戰衣心裏一驚,好快的身法!尤其是他起落之間無痕無跡,這等輕功放眼當世也沒有幾人能到達此境,更別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翠翠被打楞了,回過神便委屈地趴在洛戰衣身上痛哭起來:“公子,你看見了,這小色鬼打我!你一定要為我出氣呀!”

孩子輕蔑地看著洛戰衣,眼神滿含挑戰之意。

洛戰衣剛要不耐地推開翠翠,已經聽見一個幽幽的聲音響在身後:“洛大哥,原來你在這裏,我還以為你在休息呢!”

一聽那聲音語氣,洛戰衣便知道是誰。他忙轉過身,果然,葉小含就站在一棵石榴樹下,一臉落寞地看著他和粘在他身上的翠翠。洛戰衣忙扯開翠翠緊抓不放的雙手,尷尬地迎了過去:“小含,你怎麽來了?”

翠翠見狀竟又不知羞恥地纏了上來:“呦!公子,她是誰呀?怎麽沒聽你說過?”哎!青樓女人的厚臉皮功夫還真是不容小覷!

葉小含怔怔地看著他們,有些傷懷地說:“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她是怎麽了?她從來都是無憂無慮的,但現在隻要一會兒不見洛大哥,心裏就空空的,連睡覺也不安穩……

洛戰衣無法容忍地將翠翠甩開,走到葉小含身前:“小含,我哪裏認識她?”

自從葉小含一現身,孩子就瞪大了眼睛盯著她,似乎是第一次看見這麽飄逸似霧的女孩。這時,見她竟因那個叫翠翠的女人傷心起來,他忙走上前安慰:“小姑娘,你是怎麽了?你也太沒自信了,你和那個賤女人相比,簡直一個是天上神仙,一個是地下泥鰍。就算瞎了眼的人也會喜歡你,討厭她!”

翠翠差一點兒咬牙切齒,這個薄情寡意的臭小子,剛才還死追她,轉眼就變心了!

洛戰衣哭笑不得地看著孩子煞有介事的表情,葉小含卻不滿地反駁:“喂!你憑什麽叫我小姑娘?就算瞎了眼的人也能看出我大你小!”她學那孩子的口氣倒也入木三分。

孩子眼睛更亮:“姑娘,你錯了!古人有雲:海水不可鬥量,人亦不可貌相。在下看上去年紀雖小,其實今年已經二十有一了,足可娶妻成家!當然是指娶姑娘這樣的美人為妻。”他還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

洛戰衣強忍住笑:“對不起得很!我的朋友實在是對閣下這種恬不知恥的三寸丁不感興趣,閣下還是另尋嬌妻為是!”

孩子怒目而視:“你說誰是三寸丁?告訴你,一個男人的價值並不是個子高矮能決定的!別看你個子高,但像你這種軟腳蝦,我一掌能打翻五個,一腳能踢趴下十個!”

洛戰衣背過雙手,悠然自得地說:“隻希望你的實際能力能趕得上你吹牛的本事才好!”

“你可以試試!”孩子鼻孔朝天,一臉蔑視之態。

洛戰衣啞然失笑,卻不想和一個孩子計較!但那孩子可沒打算輕易放過他,這時已經是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隻要打敗這個男人,那個小美人就是他的了!想到這兒,他興奮地大喝一聲:“看掌!”

孩子的手掌剛要遞出,便已經停在半空了。原因無他,因為這孩子的兩隻耳朵現在被人從後麵一手一個地揪住了,正齜牙咧嘴的,他自然無法再逞威風了!

揪住他耳朵的是一個老太太,穿著一件葛布衣裙,但鶴發童顏,精神矍爍。除了洛戰衣竟沒有一人知道她是怎麽來的?她像是原本就站在那裏一樣:“臭小寶,原來你跑到這兒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五天了,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怎麽成天就想著找女人!你怎麽不學學你爹?”

小寶護著耳朵“哎呦哎呦”直叫喚:“奶奶,小寶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你還敢有下次,我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絕對沒有了!你快放開我的耳朵!”

老大娘終於放開了他,小寶鬆了一口氣,也不見了起初的囂張,反而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老大娘推了他一把:“走了,回去啦!”

小寶無奈地轉身,忙又回頭向著正一臉好奇的葉小含大聲說:“小美人!你可千萬別忘了,小生名叫陳小寶。用不了幾年就會成長為一個武功蓋世無雙的英俊奇俠,到時我就來娶你,你可千萬等著我!可別和其他男人私奔了!”

老大娘一聽,這還了得!大罵:“臭小寶,你皮癢了!這麽小就勾引女人,看打!”陳小寶卻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葉小含羞惱地“啐”了一聲,一抬眼正看見洛戰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小臉愈加滾燙起來,卻更增了幾分豔麗!洛戰衣靠近她,並低下頭溫聲說:“小含,這兩天也怪悶的,我想出去走走,你去嗎?”

葉小含又羞又喜地點點頭,隨著洛戰衣向外走去。兩個人早忘了還有一個翠翠在,她也隻有幹瞪眼的份兒了!

洛戰衣也弄不明白自己對葉小含的感覺,那是一種近於相知相惜的感覺。他會在無意中關注著葉小含的一舉一動,甚至她的一個眼神,一抹輕笑都能讓他心動不已。可是年齡背景的差距卻讓他退縮,他甚至不敢問葉小含的家庭情況。雖然葉小含的衣著打扮都很平常,但她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在外的高貴韻息卻是無法忽視的。

而且一段時間的接觸,讓洛戰衣也震驚於葉小含的談吐和所學。她天真無邪的外表下藏著的卻是一個博覽眾書的頭腦。所以,洛戰衣認定她一定是書香門第,甚至可能是哪家名門之後。而那種人家對洛戰衣這種江湖人多數是不欣賞的。

洛戰衣不由又想了嶽淺影,隨即就強迫自己不要再妄想了!嶽淺影的態度已經很明白了,她或許曾經為他而心動,但自從得知他是洛戰衣後,一切就都變了!

但洛戰衣就是洛戰衣,他不可能拋掉這個身份而單獨存在。

葉小含卻從沒有在乎過!自從兩人相識,葉小含一直都在付出,為了洛戰衣她甘願讓蜈蚣咬自己,為了洛戰衣她甚至不顧自身生死。這些事情,洛戰衣永遠都忘不了。

況且,洛戰衣雖然曾迷戀過嶽淺影,但自從地穴中,嶽淺影不顧他的態度堅持讓火飛單獨探路,而讓火飛一度陷入危險後,洛戰衣的心就冷了下來。無論嶽淺影如何對待自己,他都可以容忍,但他卻不能原諒嶽淺影那樣對待火飛。洛戰衣相信,若是換成葉小含,她決不會那樣做。

洛戰衣並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心已在漸漸地傾向於葉小含,他隻希望和眼前這個柔弱而勇敢的女孩子晚一些分手:“小含,我一直沒問你,你到底要去哪裏?不如我派人護送你。”

葉小含抿了抿唇:“我要去嘉定的姐姐家。”

“嘉定?”洛戰衣一震,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麽巧,隨即又一陣欣喜,原來他們去的竟是同一個地方。那豈不是表示他們能一直在一起了嗎?起碼在這幾千裏的路途中。

葉小含眨眨眼:“是不是很巧?”

洛戰衣麵對著葉小含嬌俏的笑容,又不禁疑惑起來,真有那麽巧嗎?

兩人一邊閑話一邊散步,無意中竟轉到了市集,可是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們大為奇怪。這時還不到中午,本應是買賣最火的時候,但市集中的顧客很少,許多攤販們都在收拾貨物,看樣子是打算收攤回家了,現在應該還不是收攤的時候呀!

附近一個賣燒餅的老太太正催促一個少女:“孫女兒,快一些!可別趕不上排隊燒香,那麽多人都去,難保會排不上隊。”

“知道了,奶奶!”

葉小含奇怪地上前問:“大娘,請問你們要去排什麽隊呀?難道全市集的人都去嗎?”

老大娘看她一眼,一邊收拾一邊說:“看你就像外地人,連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最近南山殊像寺新立了一座祠堂,聽說還塑了像,就立在寺廟的正殿中。而且貼出了告示:凡在三天內前往祭拜者,每人賞銀五兩。這不是天大的便宜事嗎?我二弟家連兩歲的娃娃都領去磕頭了。聽說,要是能痛哭幾聲,說些頌揚死者的話,給的錢更多!”

洛戰衣和葉小含隻覺得這世上什麽奇事都有,怎麽連祭拜死人也能掙錢的?而且還把祠堂設在了香火廟中,那廟中的神像呢?這不是和佛祖“搶生意”嗎?簡直是胡作妄為!廟中的主持怎麽會答應這種事呢?

葉小含好奇之下,央求洛戰衣帶她去看看。洛戰衣哪忍拒絕,況且他也想見識一下什麽人會做這種荒唐無忌的事?

南山殊像寺。

那情景還真是壯觀!長長的隊伍一直從山上的寺廟排到山下,綿延有十幾裏地!隊伍裏男女老少都有,每個人都手拿香燭,伸著脖子往山上看。其中有些女人還帶了水果手帕,看樣子準備痛哭一場,水果可以潤潤嗓子,手帕則用來擦眼淚。

洛戰衣不由暗歎這“錢”之一字的力量,竟能驅使這麽多不相幹的人來這裏祭拜一個毫不了解的死者。不過,設祠的人也實在夠無聊的了!

看到一個和尚從山上下來,洛戰衣迎上前問:“這位師傅,我能不能請問一聲,寺廟的住持為什麽答應把佛殿的正堂做祠堂用,而且開放香火,供人祭拜?”

那和尚一直低著頭:“住持他倒是想不答應,佛殿正堂供奉的可是觀音、文殊和普賢三位菩薩,現在卻都移至側殿,菩薩若是怪罪,誰能擔待呀?”

“那為什麽?”

和尚突然抬起頭來:“你看看我的臉,就明白後來為什麽答應了!”

和尚也看清了洛戰衣,他竟然驚恐地不住退後:“你……有鬼呀!”大叫了一聲,他撒腿就跑。

洛戰衣怎麽也想不到他會有這種反應,他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問葉小含;“我長得很像鬼嗎?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

葉小含“噗哧”一聲笑:“如果你是鬼,那世上許多女人一定寧願自己也是鬼!”

洛戰衣微笑,然後他的人就突然從原地消失了。正在倉惶而逃的和尚卻“碰”地撞上了一個人,他後退一步抬頭,這一次竟嚇得雙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口中連連告饒:“大神饒命呀!小的知錯,小的再也不敢抱怨您占了菩薩的位置。以後小僧一定天天為您念經祈禱,晨昏叩首,您千萬饒了小僧吧!”

洛戰衣上前扶起和尚:“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和尚見他一再盤問,也開始奇怪起來。然後和尚就發現眼前人雖然風采絕世,但確實是血肉之軀。而且地上還映出了他的影子,鬼是沒有影子的。和尚鬆了一口氣,才說:“您有所不知,前幾天有一個客人來我們寺裏寄存了一個木箱。誰想過了幾天,一個年青人突然闖進廟裏,還硬是冤枉我殊像寺乃是一個賊窩,不但搶走箱子,還要在我們寺設一個祠堂來贖罪,誰若不答應,他就揍誰!你看,小僧就是被他打成這樣……不如,小僧帶你們上山去看看,哎!阿彌陀佛,真是我佛門劫數!”

洛戰衣和葉小含隨著和尚來到半山腰的殊像寺中,這裏更是擁擠不堪,熙熙攘攘的到處都是人。若非鼎爐中散出的香煙繚繞,真以為是在鬧市中,哪裏像個寺廟?

和尚用力排開人群,領著兩人走向正殿。還沒進去,便聽見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哭聲,那等的淒慘法簡直讓人不忍聞聽。當哭聲停下時,殿門被打開,三個女人從裏麵走出,一邊抹淚一邊伸手向左側的櫃台,那裏的一個中年男人立即給三個女人一人五兩銀子,三個女人這才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大門打開時,又有三個人進去,看來是每三個人為一組。洛戰衣和葉小含也隨著和尚邁進了佛殿。

大殿裏很寬敞,而且也不像外麵那樣喧鬧。十幾個和尚整齊地站在兩側,正在低首誦經。剛進來的三個人已經把香點燃,並於雙掌之間,跪在蒲團上。其中一個男人閉著眼睛喃喃祝禱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佛案上高踞的塑像:“小人今日來此祭拜,實在是因為心中對您無限仰慕!您的仁義德行天下皆知,你的文韜武略舉世同欽。您簡直是名副其實的古往今來第一人!奈何!天嫉英才,竟讓您壯誌未酬身先死,又怎不讓人痛不欲生?”說著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而且捶胸頓足,簡直比死了親生爹娘還要悲慘!

那個石像……葉小含眼睛瞪大了,不敢相信地望著他,怎麽可能?

那石像是一個身穿長袍,外麵還罩了一件青色鬥篷的男人,線條流暢,可見必是高手所作。麵容更是精雕細刻,栩栩如生,尤其是那挺拔軒然的儀態,讓人不由地去想象,那人生前該是何等風采?

葉小含的目光不住地在石像和洛戰衣之間溜來溜去,分明就是一個人嘛!

一個一直跪在石像腳前的少年人出聲了,誰都聽得出他聲音裏的哽咽:“不錯!你說得……很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出去後……可以領五十兩銀子!”

正“大放悲聲”的男人聞言大喜:“真的!五十兩銀子!這太好了!”

另兩人一聽也不甘落後,一個邊哭邊喊:“您何止是古今第一人!您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大慈大悲、大仁大義、大智大慧、光照千秋、萬世膜拜、遺臭……不!不!流芳百世的神佛!”他一著急,差點兒說錯了詞!

最後一個一聽好詞都給說沒了,情急之下他靈機一動,竟撲到雕像腳下,用頭去撞神案:“我也不想說什麽讚頌你的話了!反正您去了,我也不想活了,您幹脆也帶我一起走吧!”一邊說一邊撞頭,當然他力道控製得很好,決不會真出人命的!

少年人雙肩聳動,竟哭出了聲,像是被觸動了心底深處的傷痛,他一邊哭一邊說:“你說的沒錯!他不該一個人去的!你既然有這個心,那我也不攔你,你告訴我,你家在哪裏?我會派人送上撫恤金,代你撫養親人。等我報了仇之後,我也會去陪他的!”

那個撞頭的男人本是想裝得像些以多掙點兒錢,怎麽也沒想到,眼前這少年財主竟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他不由嚇白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不……我……我想過了……我這等人怎麽……怎麽配……我……”

少年人聽他有反悔的意思,竟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大喝道:“我讓你陪他去,是看得起你!你本來不配,但我隻是想讓你去替他端茶遞水、伺候起居而已!等我也去了後,哼!到那時也用不著你了!”

那人看他說得認真之極,竟嚇得哆嗦起來:“不!不……饒我……”

少年根本不理那人,他這些天因為太過悲痛,神智已有些失常了。再加上失去了黑衣人的下落,讓他更是怨憤交加。見那人一再推搪,他大怒之下揚掌欲擊……

“小飛,住手!”一個聲音及時響在大殿。

那熟悉之極的聲音讓火飛動作一頓,他迷惑地放下手,然後仰頭看那神采如生的主人雕像。他臉上竟淡淡地浮現出一股夢幻般的神色,淚水也漸漸迷離了眼睛:“星主,是你在跟我說話嗎?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我以為你不理我了!小飛好恨自己,若不是為了救我,星主也不會含恨而死!星主,你在告訴我不要傷人,對嗎?你一直都是這麽仁慈的!但世人又有幾個知道……”他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流下臉頰,落向了塵土,“但無論你說什麽,火飛都聽你的!”

這一次,洛戰衣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入耳中,就像是響在身後。肩上也傳來一陣陣溫熱,直似星主生前拍他的感覺。於是,火飛有些僵硬地慢慢側過頭,他楞楞地盯視著自己肩上那支修長有力的手掌,這手是……火飛突地怪叫一聲,一下子輪過身子,然後,他徹底地傻掉了!

洛戰衣的笑還是那麽親切,那麽暖融融的,雖然眼睛是濕潤的:“怎麽?小飛,你不認識我了!”

火飛終於從幻夢中回過神來,於是,又一次怪叫起來,但這次卻是充滿了狂喜的意韻。他衝上去用力抱住洛戰衣,又笑又叫又跳:“天!真的是你!你沒死!你就在我眼前!天!這是真的!我早就知道,星主怎麽會死呢?那不是太沒天理了嗎!”

葉小含早已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不由地感動地低泣起來。她也是第一次明白,書上所說的男人之間的那種生死與共是怎麽回事?

洛戰衣直到火飛發泄完心中的狂喜情緒以後,才笑罵道:“你看你,一會哭兒,一會兒笑的,哪還像我天星院的護衛?”

火飛卻隻顧笑:“我才不管呢!隻要你沒死,誰笑話我都不在乎!”

這時三個祭拜的男人挪了過來,小心地問:“那……那我們是不是還繼續哭呢?”

火飛大聲說:“哭什麽哭?你們要笑才對!誰笑得最大聲賞銀百兩!”

三個男人一聽,立即爭先恐後地大笑起來,看來若不笑個聲嘶力竭則誓不罷休了!

洛戰衣不耐之極,剛要喝斥他們停止這種可怕的笑聲,另一個柔柔顫顫的聲音已經先傳了過來:“真的是你……洛戰衣……你沒有死……這是真的嗎?”

洛戰衣聞聲轉身,就看見了站在殿門前的朱潛和嶽淺影,朱潛神色間充滿了意外和喜悅,嶽淺影卻是又驚、又喜、又悲、又痛地看著自己,眼中盈滿了淚水,晶瑩的淚珠緩緩地滑落粉腮,一滴、兩滴……

看到他們,洛戰衣也不免驚異:“怎麽,你們也在這裏?”

嶽淺影就像根本沒聽到洛戰衣的問話,她的目光就那樣片刻不離地定在他身上,並一步一步地走近。當嶽淺影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般,走到了洛戰衣身前時,她的淚已經灑濕了自己的裙衫,小嘴張合了半天,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你……”然後,嶽淺影突然就衝入了洛戰衣的懷中,並緊緊地抱住了他,那情形就好象是隻要稍一鬆手,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一樣。在這一刻,嶽淺影早已忘了他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也早已忘了時代給予女兒家的禮教規範。她隻要確定一件事,洛戰衣是真實存在的。

朱潛先是怔忡了一下,然後臉上就泛出一抹苦笑,卻掩飾不了眼中的那份黯然神傷。但這時候他卻不能說什麽,也不想說什麽!即便他是嶽淺影的未婚夫,又能代表什麽?世上最悲哀的事,恐怕就是一個女人名義上屬於你,心卻係掛在別人身上。嶽淺影對洛戰衣的情,朱潛早已心知肚明了,但他相當聰明,一直裝作不知道。

葉小含默默地垂下頭,小手卻在無意識地握緊。

洛戰衣自然沒想到嶽淺影會當著眾人的麵做出這種舉動,他幾乎忘了反應,幸好,他很快醒悟過來,立即理智地扶起她:“嶽姑娘,這一次我確實是僥幸脫生,謝謝你們一直記掛著我。”

嶽淺影仰起頭,凝視著洛戰衣,帶著幾分幽怨地說:“你知道嗎?在聽到你的死訊時,在我的感覺那簡直是天塌地陷。我真的好後悔,曾經那麽不公正地對待過你!我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你,我有多歉疚,多心痛!可是,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你竟然又出現在我身邊,你明白我那種恍如重生的狂喜嗎?而你……卻用兩句這麽生疏客氣的話回應我!這算什麽?”

任洛戰衣再機敏,此時也隻剩張口結舌的份兒了:“這……我……真對不起……”

朱潛連忙替他解圍:“淺影,其實洛星主看到我們恐怕也是驚喜交加,縱有千言萬語,你又讓他一時之間從何說起呢?”洛戰衣連連點頭,並感激地看了眼朱潛,以謝他為自己化解了這等尷尬。洛戰衣還真不慣應付這種場麵!

嶽淺影不再說什麽,目光卻在無意中對上了葉小含,葉小含也正在偷偷瞅她。於是,葉小含忙又一次地垂下頭,嶽淺影的眼神卻變得有些莫測高深了。

洛戰衣為她們介紹了彼此,卻並沒感覺到她們之間的暗潮洶湧。接著,大家介紹了別後的情況,洛戰衣才從朱潛口中知道事情經過:“那天我隨你去了穿燕峰,卻在半途被銀雞小蟲攔截,而且中毒受傷……當我趕到穿燕峰頂時,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隻剩下半截繩子綁在樹上。我因為不明情況隻能下山了,半路卻又看到了林淒給我留下的跟蹤標記,我就尋著標記追去。直到深夜,仍沒見到林淒蹤影,我怕淺影等得著急又不知你是否回去,便半途折回華貴客棧。我剛回到客棧,火飛就回來了,我們才知道你出了事。正說著,林淒就回來了,原來他無意中發現了夏侯西江的行蹤就跟蹤而去,親眼看到夏侯西江進了殊像寺,並將紫衣女劫走的小鏢箱交給了方丈大師。林淒便偷偷跟在方丈後麵,看他把鏢箱藏進了一座閣樓裏,誰想,再回來時夏侯西江已經離開了。林淒發覺上當,隻能返回通知我們。我與火飛、林淒立即趕去,在詢問方丈之後,才知那鏢箱是寄存在殊像寺的。因為對方是寺院,我又無法證明那鏢箱並非夏侯西江所有,也不好硬討,隻能暫時留下火飛看守,自己和林淒回到華貴客棧找淺影商量辦法。誰想,當我們一同來到黃岡縣城的時候,火飛竟已經把殊像寺鬧得天翻地覆,我們誰勸他也不聽。”

隻是,火飛這一回惹的麻煩真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