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童話故事沒有結尾

陸經年是在齊葭走後的第二天醒來的。

他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微涼的手被夏知意緊緊握著。她還沒有醒來,看起來像是累壞了,他抬手去整理她鬢角的頭發。

夏知意似有所覺,睜開了眼睛,看到陸經年醒了,驟然濕了眼眶。她撐起身子,聲音很細:“陸經年,還疼不疼啊?”

他看著她,努力笑著:“我沒事,一點兒都不疼。”

夏知意小聲道:“有件事,我還是想和你說清楚啊。元旦那天,我走得太著急了,你心裏一定很不舒服吧。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你的。”

“你沒有丟下我。”陸經年摸了摸她的頭,“我也沒有生氣。”

“那你為什麽扮成Simon?你寧可扮成Simon,都不跟我相認,一定是生氣了。”

“這是你拚盡全力想做成的事啊。”陸經年低聲堅定地道,“我怎麽舍得打擾到你。”

他擔心她會分神,所以才扮成另一個身份默默守在她身邊,多周到又讓人心疼的考量啊。夏知意撲進他懷裏:“陸經年,我愛你。無論以後發生了什麽,請你一定相信我愛你。”

窗外夏花開得燦爛,他回抱住懷裏的女孩,眉眼盡是笑意:“夏夏,我也愛你。”

之後的一個月,他們在澳大利亞補上了那些曾因工作而錯過的約會。他們宅在酒店裏打一整天的遊戲,坐車去大洋路迎著海風看了十二門徒,在菲利普島的小木屋裏等待企鵝歸巢,在森林小火車上聽彼得兔的故事……

回國的前一天,墨爾本下起了雨。夜裏,驟雨暫歇,夏知意和陸經年一人捧著一杯奶茶,坐在雅拉河邊的長椅上吹風。奶茶是夏知意問過宋之涵後去超市采買原料自己做的,說是要感謝陸經年對她的照顧。

“我還有件禮物想送你。”夏知意拿出了一遝手稿,“漫畫的結局,我畫好了,網站那邊有要求,估計還要連載一段時間,先把這本線稿版的大結局送給你。”

“你這是?”陸經年接過她手上的繪本,驚喜中又透著一絲不安。

“陸經年,我們明天分開走吧。你……”夏知意輕聲說著,頓了頓,“我想給你一個選擇。”

陸經年一時愣住:“我已經選好了,不會改變。”

她歎了口氣,神色平靜:“你昏迷的時候,我想了很多,現在我們走在街上,還是般配的情侶;再過五年,就會被人認作姐弟;再過十年,或許就會有人以為我們是母子,我知道你不介意,可我會。我不要你拋棄你擁有的一切,隻為了陪我短暫的一生。之後沒有我的日子,你該有多難過啊!”夏知意抬眼,嚴肅道,“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那我選擇放開你,隻要你好,就夠了。”

陸經年拽住她的手腕:“我沒鬧,我有辦法為了你變成普通人,我們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

夏知意沒掙開他,過了很久,輕聲說:“你要是後悔了,該怎麽辦呢?”

“我不會後悔的,夏夏,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什麽都不會變,你相信我。”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最後,還是夏知意先妥協:“我們明天如果能在機場相遇,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然後一直在一起。”

被雨水衝刷過的夜晚總是格外清涼,雅拉河邊的風呼嘯而過,河麵上倒映著斑斕的燈光。

良久,陸經年篤定地說:“好,明天,機場見。”

次日,陸經年知道夏知意肯定會早早溜走,特意配合她在臥室裏睡了個懶覺。作為一個神仙,想在人潮洶湧的機場找到她簡直是輕而易舉。

他慢悠悠地走去洗手間,洗漱的時候,有人敲門,“咚咚咚”,敲門聲不急不緩。

他走去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個儀表堂堂的中年男人。

陸經年看見他的瞬間握緊了門把手,愣了半晌,開口說道:“父親,好久不見。”

他沒有想到,九重天上的父親會為了他的事情,特意來人間一趟。

天君打量著他,隨即道:“在人間待了兩百多年,也該回家了吧?”

“我想留在人間。”陸經年沒有拐彎抹角。

“可這裏不是你的世界啊!”

陸經年思量許久,解釋道:“父親說得對,這裏不是我的世界,可我在這裏待久了,有了想要守護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融入其中了。人間充實的生活讓我不再沉溺過去,那些神界的記憶,已經久遠得仿若前世,我隻想珍惜當下。”

“你覺得在人間的生活輕鬆,是因為你身上有神力,還有漫長的讓你揮霍不盡的歲月。倘若沒了神力,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如何保護得了別人?”

陸經年平靜的目光沒有一絲波瀾:“雖然失去了掌控未來的能力,但是能夠在人間積極努力地活過短暫的一生,在兒子看來也是一種幸運。”

“假如你沒了神力,不論以後,且說今日,你絕對找不到她了!”天君看著無比固執的兒子,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如果你今日失約了,她可未必會等著你。”

“終會見到的。”陸經年很肯定。

“開弓沒有回頭箭,你真的想好了?”

陸經年目光明亮,笑意溫柔,他說:“遇見她以後,我開始懼怕時光漫長。”

機場人來人往,夏知意安安靜靜地坐在候機廳裏,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陸經年卻遲遲沒有出現。

看來,他做出選擇了,真好。

夏知意深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酸疼的雙眼,最後看了一眼登機口前空****的座位,扯出一個微笑,獨自登機了。

這時候,手機上卻跳出一條時事新聞:雅拉河附近的酒店門口發生了一起車禍,一名二十歲左右的亞裔男子身受重傷,被救護車送往醫院。

新聞圖片中,擔架上的男子渾身是血,穿著跟陸經年一樣的格子襯衫,還有著一樣的黑色短發。

夏知意心慌了,臉色瞬間白得就像剛從驚悚片場出來一樣。

她來不及多想,解開安全帶,硬是在艙門關閉前下了飛機,然後叫了車,一路奔向酒店的位置。

原來,真的放不下啊!

當日,她因“擾亂墨爾本機場秩序”再一次上了熱搜。

第二天,機場VIP休息室內,夏知意從噩夢中驟然驚醒,看著眼前的夏語冰愣了一秒,問道:“你怎麽來了?”

“還不是怕你被扣下,影響我們集團的形象。”夏語冰一臉嫌棄,“你好歹也是京華集團的前總裁,都二十六歲的人了,怎麽還能幹出十幾歲小姑娘才幹的事情?還好我是在新西蘭談生意,不然還真趕不過來。”

夏知意被她說得噎住了,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對了,那天受傷的人不是你要找的,我已經派人去查陸經年的下落了,但是沒有消息。”夏語冰繼續道,絲毫不覺得自己語氣冷漠,“你也別太在意了,眼下集團的危機平穩度過,你還是京華的掌上明珠,好姻緣多的是。”

夏知意忍不住哽咽:“沒有了,以後都沒有了。”

她哭著哭著就冒出一個鼻涕泡,夏語冰嫌棄地遞給她一包紙巾。

這時候,謝助理的電話打來了。

“總裁,今天有兩三家報社都來問我們墨爾本的事情,您打算怎麽辦?”

夏語冰平靜地吩咐:“就說京華已經成功完成了年前製定的收購計劃。這段時間為了保證計劃不受幹擾,散播了很多不實消息,給大家帶來了壓力,實在不好意思,其他的等我回去再做回應。”

“我明白。那您什麽時候回來?”

“下午4點鍾的飛機,明天就回。”夏語冰想了想又問,“公司沒問題吧?”

謝助理打開記事本認真匯報公事,夏語冰很滿意:“我不在公司的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謝助理被表揚後心情很是愉悅,不經思考地說,“對了夏總,您不在的這段時間,喬希誠還來過幾趟公司,他說他很想您呢。”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心裏咯噔一下,覺得自己多嘴了。夏語冰不是那種平易近人的上司,從前自己對她向來是恭恭敬敬,不敢輕言工作以外的事情,今天也不知怎的就說出了口。

夏語冰顯然沒料到他會說這個,片刻才很隨意地回:“哦?”

謝助理心下揣摩總裁大人這個“哦”字,覺得應該是很有興趣,讓他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暗暗鬆了口氣,連忙把這半個月以來喬希誠每天都在替公司免費公關的事情和盤托出。

夏語冰聽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波瀾不驚地問道:“那你覺得我該怎麽辦?”

曾經不小心當過吃瓜群眾的謝助理隻覺得周身都被高壓籠罩,壓力越來越強。

“如果是我的話……”謝助理支支吾吾半晌,咬牙道,“應該,也許,可能會見上一麵吧。”

午後的陽光穿破雲層,映著夏語冰精致的臉龐,她看著在身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夏知意,想著,這就是前車之鑒吧。

從前,她一直以為,她和喬希誠隻是在人生旅途中碰巧結伴同行過一段路,之後就會各奔東西,各自幸福。如果有人賴在假象中不走,那他就是傻瓜。可後來,他還是會為了同她的約定回南津開演唱會,會在她聲名狼藉的時候讓她出演自己電影的女主角……所以啊,如果有個傻瓜撞了南牆也不回頭,他這份毅力應該也值得獎勵一顆糖。

她沉默了很久,點點頭:“那就見一麵吧。”

夏知意回國的那天,宋之涵早早地等在機場,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責備:“你真是嚇死我了,飛機艙門都要關了,還敢往下衝,多危險哪!”

“宋宋。”夏知意看著宋之涵,張開雙臂,一雙眼又濕了,“受傷的人不是他……他不見了。”

宋之涵抱住她,安慰道:“夏夏不哭,這個不見了,以後咱們還會遇見更好的。”

夏知意在她懷中拚命搖頭:“沒有以後了。”

回到家裏,她才發現,宋之涵身旁多了一位葉景弦。

“你們在一起了?”

“嗯。”

前天宋之涵在熱搜上看到夏知意的時候,一心想著請假飛去墨爾本,沒想到當日黑雲壓城,妖風怒號,鵝毛大雪從天而降,沒一會兒就在地上積了一尺厚。

她不但沒去成機場,還被困在了葉景弦家裏。而葉小公子就在這兩天時間裏用自己超強的行動力打動了宋之涵,晉升成她的男朋友。

“不過,你放心,我還是會陪著你的。”宋之涵信誓旦旦。

“你放心大膽地談戀愛去吧,不用天天陪著我。”夏知意漸漸找回了理智。

“我不要。”宋之涵搖頭。

“你這樣搞得我在葉景弦麵前像個反派,多不好。”夏知意裝作無所謂地說,“其實我也想明白了,這世間萬物其實都是萍水相逢,沒有什麽人是不會散的,能抓住的時候,就要緊緊抓住,這樣才能不留遺憾;如果抓不住,那也是命運使然。”

宋之涵不忍心戳破她的偽裝,從包裏掏出一張機票:“既然想明白了,那這個我就不用替你保管了,是顧回舟讓我給你的。”

“塞維利亞?”夏知意念出了機票上的目的地。

“他要出國拓展新業務了,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前陣子聽說了你的事,托我把機票交給你。你如果樂意,可以跟他一起去國外散散心。”

夏知意接過機票沒說話。

宋之涵趕忙解釋說:“我真的沒被他收買,就是覺得你換一個環境也蠻好的。”

“我明白。”夏知意眉眼彎彎。

“那你明天會去嗎?”

“誰知道呢?”

顧回舟去塞維利亞的那天,機場外的天空一塵不染,幹淨得讓他心裏有些混亂。

夏知意帶著機票來了,可她隻是來給他送行的。

他問:“留在這裏等一個等不到的人,值得嗎?”

“誰說我在等人啊?”夏知意狡辯道,“我每天畫漫畫也很忙的。”

“你確定不跟我一起?”顧回舟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依然是玩世不恭的模樣,“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夏知意搖頭:“畢業太久,西班牙語忘得差不多了,不想去國外丟人。”

“這樣,也好。”顧回舟沒再強求,拉著行李箱過了安檢。

“顧回舟,一路平安!”在安檢區外,夏知意高聲喊道,她揮著手,不帶遺憾地與他告別了。

顧回舟沒有回頭,他曾讓怨懟鋪滿了她的整個青春,如今他真正愛上了她,卻愛而不得,也公平得很。

送別了故人,夏知意退掉了出租公寓,搬去了陸經年之前送她的房子,漸漸適應著一個人的生活。她適應得很快,也沒再給別人添麻煩,日常就是吃吃喝喝,畫畫漫畫,向陳念打聽陸經年的消息,在宋之涵和葉景弦結婚後還接收了葉景弦家的狗。

唯一和從前不同的,大概是無論要繞多少路,她都沒有再經過護城河。因為她心裏清楚,掉下去,再也不會遇到她的河神了。

她就這樣一個人生活了一年,整整一年時光,她沒見過陸經年一麵,也沒有他的一丁點兒消息。好在現在的她已經學會了忍受磨人的思念,隻是偶爾會忍不住對著那個許久沒人回複的微信發牢騷,每次都是同樣的一句話——

“喂!陸經年,從明天開始我就不喜歡你了。”

一日,比薩貪玩咬壞了她的畫筆,害得她被編輯誤會惡意拖更,她氣得把比薩關到了陽台上。

牆上的時針指向5點,她終於畫完了最後一筆,趕在最終期限之前交了稿。

交完稿子,她饑腸轆轆,給自己泡了杯泡麵後,突然想起了被關在陽台的比薩。

她打開陽台門,隻見它生無可戀地趴在地上,耍起了小脾氣,好似被虐待了一般。

夏知意趕緊給它的碗裏倒滿了狗糧,又加了一大罐牛肉罐頭,待比薩吃飽喝足後,拴上狗鏈,主動領它出門遛彎。

剛走到門口,她接了個電話,就在一晃神的工夫,叛逆的比薩就掙脫了她的束縛,一溜煙跑開了。

她把宋之涵和葉景弦的“女兒”弄丟了!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夏知意感到無比恐慌,亂了分寸,匆忙繞著小區尋找,連被晚風吹亂了頭發都顧不上了。

陸經年家的小區很熱鬧,小廣場上擠滿了男女老少。

隻見綠草茵茵處,比薩正扒在一個男人的腿上嬉戲。

那人戴著棒球帽,背著身子,雖看不到容貌,但身材很是不錯。

夏知意趕快跑過去蹲下來,一把將比薩抱住,苦口婆心地教育道:“這位少女,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看到個帥哥就往上湊,這樣我很沒麵子的。”

她說完,打算站起來跟那個路人說聲抱歉,卻在抬眸與他對視的一瞬間愣在原地。

晚霞綺麗,洋洋灑灑地籠罩在那人身上,好像為他鍍上了一層絢麗的光芒。棒球帽下是陸經年的臉,那琥珀色的眼瞳裏,裝的是她過目不忘的色彩。

夏知意霎時鬆開了手,緩緩站起來。

她再也掩蓋不住自己的情緒,眼睛裏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

“小意。”陸經年向她張開了雙臂。

見她怔著不動,他長腿邁過去,把女孩擁入懷裏,不用她開口,就一一解答了她心中的疑問。

他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溫柔:“久等了。”

“你來得太晚了,我已經發微信告訴你,我不喜歡你了。”夏知意推開他,兩人保持了一步遠的距離,一縷霞光落在她臉上,氣嘟嘟的樣子顯得過分可愛。

陸經年笑了笑,目光溫柔又繾綣,在她沉浸其中的時候,忽而湊到了她的背後,下頜輕輕落在她肩頭。這一刻,她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一如既往好脾氣地哄她:“那我們重頭來過,好不好?”

“才沒那麽容易呢!”她氣呼呼地抱起了比薩,臉頰泛著淡淡的紅,略顯挑釁地望著他,“你太久沒發言,已經被我的粉絲會開除了。我現在可紅了,這一次,你除了打動我和我的粉絲,還要打動我的狗,它可嬌氣了,你可以嗎?”

突然,一道忍俊不禁的笑聲綻開,帶著十足的寵溺。

他伸出手輕撫過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漫天霞光下,眼底的笑意漸漸**漾開來,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期待:“當然可以,那是我的榮幸。”

此去經年,隻要是你,一切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