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一天晚上,他為我準備了一個更大的驚喜。他出現在我的公寓裏,告訴我他需要二十法郎。他還說,如果我給他這筆錢,當晚他就可以把瑪麗亞讓給我。

“巴勃羅,”我震驚地說,“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您竟然拿自己的情人來換錢!在這個國家,沒什麽比這種行為更卑鄙的了。巴勃羅,就當我沒聽到您剛才的提議。”

他很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您不想這樣,哈裏先生。好吧,您總是為難自己。如果您不想跟瑪麗亞過夜,那就算了,您隻要把錢給我就行了,我會還給您的。我現在急需這筆錢。”

“做什麽用?”

“給阿戈斯蒂諾。您知道他,就是那個拉第二小提琴的小夥子。他已經病了一周了,沒人照顧他,他自己一個子兒都沒有,我現在也沒錢了。”

首先是出於好奇,其次也為了懲罰一下自己,我跟著他來到了阿戈斯蒂諾居住的那間簡陋的閣樓。巴勃羅帶了些牛奶和藥品給他,為他收拾了床鋪,給房間通了風,在他那燒得發燙的腦袋上裹了一塊幹淨的敷布——他動作迅速而輕柔,像一個老護士那樣熟練。當天晚上,我在城市酒吧看到他一直演奏到淩晨。

我會經常和赫米奧娜詳細地、實事求是地談論瑪麗亞,談論她的手、她的肩膀、她的臀部,以及她笑、吻和跳舞的方式。

“她給你展示過這種技巧了嗎?”赫米奧娜有一次問我,然後她描述了接吻時舌頭的一種特殊技巧。我讓她親自給我演示一下,但她嚴肅地拒絕了。“等以後吧,”她說,“現在我還不是你的情人。”

瑪麗亞的接吻技巧,以及她身體上那些隻有和她**的男人才可能知道的私密細節,赫米奧娜是怎麽知道的呢?於是我就這個問題問了她。

她叫道:“嗯,這沒什麽好奇怪的,畢竟我們是朋友呀,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隱瞞的呢?我常和她一起睡覺、一起玩樂,當然知道了。相信我,你得了一位好姑娘,她懂的比別的姑娘多。”

“赫米奧娜,”我說道,“可是我認為,你們彼此之間仍保守著一些秘密。難道你也把你所知道的關於我的一切都告訴她了?”

“不,那是另一回事。那些事情她是不會明白的。你很幸運,瑪麗亞是個奇妙的姑娘,但我們倆之間一些私密的事她並不知道。我確實告訴了她很多關於你的事,很多你不願讓我知道的事。可是為了你,我得引誘她。不過說到理解你,我的朋友,瑪麗亞和其他任何女人永遠都不可能像我這樣理解你。另外,我還從她那裏知道了不少關於你的事情,因此,相對她對你的了解而言,我已經很了解你了,就好像我們經常在一起睡覺一樣。”

當我再次和瑪麗亞相會的時候,我有一種既奇怪又神秘的感覺,因為我知道,她也像我一樣緊抱著赫米奧娜,撫摸、親吻、品味和察看她的四肢、頭發和皮膚。我腦海中浮現出新的、間接的、複雜的關係和聯係,以及關於生活體驗與愛情體驗的新的可能性,這讓我想起了《荒原狼》這本小冊子中提到的“一千個靈魂”。

從認識瑪麗亞到舉行化裝舞會,我經曆了一段短暫而幸福的時光,但我從未覺得自己達到了某種極樂的境界或完成了某種救贖。相反,我明顯感覺到,這一切都隻是序幕和準備,一切都有一種向前的衝動,而且很強烈,但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

到目前為止,我在舞蹈課上已經學會了好幾種舞蹈,我覺得自己可以去參加舞會了。隨著舞會的日益臨近,我們越來越多地談論這個話題。赫米奧娜的服裝仍是一個秘密。她堅持不告訴我她在舞會上會穿什麽衣服。她讓我不必擔心,說我到時候可以認出她來,即便認不出來,她也會幫我的。但無論如何,她都拒絕提前透露任何事情。也正因為如此,她對我打算穿什麽去參加舞會一點也不好奇,於是我決定幹脆不化裝。當我邀請瑪麗亞參加舞會時,她告訴我她已經有舞伴了。她確實已經有入場券了,因此我很失望,意識到我隻能獨自赴會了。這場一年一度的化裝舞會是由藝術家協會在環球舞廳舉辦的,是這座城市最盛大的化裝舞會。

這段時間我很少見到赫米奧娜,但在舞會前夕,她來我這裏取我為她預定的入場券。她平靜地坐在我的房間裏,開始了一段在我看來很奇怪的談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現在狀態不錯,看來跳舞對你是有好處的。四個星期不見,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是的,”我承認,“這麽多年來,我從沒感覺到像現在這麽好過。這都是你的功勞,赫米奧娜。”

“噢,真的嗎?該受表揚的不是你那漂亮的瑪麗亞嗎?”

“不。你知道,她也是你送我的。她太好了。”

“她正是你需要的情人,荒原狼。她漂亮、年輕、開朗,**功夫好,但不能隨時都陪伴你。如果你無須和別人分享她,如果她不是你的露水情人,你就不會這麽高興了。”

她說得不假,這一點我得承認。

“那麽,你需要的一切現在都得到了?”

“不,赫米奧娜,不能那麽說。我擁有的是一些非常美麗的東西,讓我開心的東西,它們給我帶來了很多歡樂和慰藉。我確實很高興……”

“那不就得了!你還想要什麽呢?”

“我想要的可不止這些。我不滿足於快樂的人生,我活著可不僅僅是為了快樂,那不是命運給我的安排,我的人生目標恰恰相反。”

“那麽,你的人生目標就是不幸?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當初你因為害怕剃須刀而不敢回家的時候,你的不幸可夠多的了。”

“不,赫米奧娜。難道你不明白,我指的是別的東西?我承認,當時我確實很不幸,但我的不幸是愚蠢的,是徒勞的。”

“那是為什麽呢?”

“因為如果我真的想死——我也的確想死——我就不應該那麽怕死。我所需要和渴望的不幸不是那種不幸,而是那種會讓我渴望痛苦,渴望死亡的不幸,這就是我所期待的不幸,或者說快樂。”

“我能理解你。在這一點上,我們如同兄妹。但是,你現在和瑪麗亞在一起得到的快樂有什麽問題呢?你為什麽不滿足呢?”

“這種快樂並沒有什麽錯,相反,我愛它,感激它。它就像陰雨綿綿之後突然放晴的夏日一樣美麗,但我感覺這種快樂無法持久,所以它也是徒勞的。它使人滿足,但不是我需要的那種滿足。這足夠讓荒原狼填飽肚子,讓他睡著,但不是那種人們甘願為之而死的幸福。”

“那麽死亡是其中的關鍵,對嗎,荒原狼?”

“我想是這樣。我對我的快樂很滿足。這種快樂我還能忍受相當一段時間,但如果它偶爾離開我一個鍾頭,讓我從迷夢中蘇醒過來,重新喚起我對某種東西的渴望,那麽,我所渴望的不再是這種快樂,也並不期待這種快樂永遠持續下去。相反,我渴望再次經曆痛苦,隻是這次會更精致,更豐富。我所渴望的就是那種能讓我欣然赴死的痛苦。”

赫米奧娜溫柔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睛也突然變得沉鬱了:多麽美麗多麽可怕的眼睛!她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聲音那麽輕,要很費力才能聽清楚):

“今天我想告訴你一件我早就知道的事。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不過你也許從沒有對自己說過。現在我要告訴你我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它們事關你我以及我們的命運。哈裏,你過去是個藝術家和思想家,一個充滿歡樂和信仰的人,永遠在追尋偉大而永恒的思想,從不滿足於那些看似吸引人卻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是,生活越是讓你清醒,越是讓你專注自我,你的處境就會變得越艱難,你的痛苦、焦慮和絕望就會越深重,直到讓你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那麽,你所知道的、熱愛的、崇敬的一切美好而神聖的事物,你以往對人類的所有信仰,以及它們注定會取得的高成就,都將毫無用處、毫無價值、支離破碎。你的信仰已經沒有可以呼吸的空氣了。窒息是一種很難受的死亡方式。是這樣嗎,哈裏?這是命運給你的安排嗎?”

我再三點頭。

“你的腦海中有一幅生活的畫麵,有一種信念,有一種挑戰。你準備幹一番偉大的事業,準備忍受痛苦,做出犧牲——然後你逐漸發現,這個世界根本不要求你幹什麽偉大的事業,也不需要你做出犧牲或從事類似的事情;生活並不是帶有英雄角色或者類似東西的史詩,而更像是一個傳統家庭的客廳,人們在那裏吃飯、喝咖啡、織著絲襪、打牌、聽著收音機裏的音樂,感到心滿意足。任何想要一種與之不同的、英雄般高貴生活的人,任何崇拜偉大作家或聖人的人,都是傻瓜和堂吉訶德。我的情況也是這樣,我的朋友!我本來是一個聰慧的女孩,注定會為了崇高的理想而活,對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並踐行崇高的使命。我有能力承擔重任,成為王後、革命黨人的情婦、某位天才的妹妹或某位烈士的母親。但生活隻允許我成為一個品位不凡的交際花,即使這樣對我來說也夠困難的了!這就是我的遭遇。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鬱鬱寡歡,都在自責。我想,既然一切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都做了,那麽造成這樣的結果隻能說明:生活自有它的道理。我想,如果生活嘲笑了我的美夢,那隻能說明它一定是愚蠢和錯誤的。但這種想法對我毫無幫助。由於我的眼睛和耳朵都很好,還有一種強烈的好奇心,我仔細地觀察了所謂的生活、熟人和鄰居,以及五十多個人和他們的命運。我看到了什麽,哈裏?我的夢想是對的,百分之百是對的,就像你的夢想一樣,而生活和現實是錯的。像我這樣的女人別無選擇,隻能坐在打字機前虛度光陰,做著毫無意義的工作,為了一點微薄的收入而服務於某個富人,或者為了他的錢而嫁給他,或者成為妓女之類的人——所有這一切似乎都是錯誤的,和你這種人的境遇一樣——孤獨、羞怯、絕望,不得不訴諸剃須刀以求解脫。我所經曆的痛苦也許更多的是經濟上和道德上的,而你所經曆的苦難更多的是思想上和精神上的,但最終我們會殊途同歸。你以為我無法理解你對狐步舞的恐懼,你對酒吧和舞廳的厭惡,你對爵士樂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的抗拒嗎?我非常理解這一切,同樣,我也理解你對政治的厭惡,你對政黨和媒體的喋喋不休和裝腔作勢的傷心,你對戰爭的絕望——不論是剛剛發生的還是即將發生的戰爭,以及你對當下人們思維、閱讀、建築、演奏音樂、慶祝活動和提供教育的慣有方式的絕望!你是對的,荒原狼,百分之百正確,但你最終還是會走向毀滅。對於如今這個簡單、舒適的世界來說,你太苛求、太奢望了,因為它能滿足你的東西是如此之少。你在某個方麵的要求過高,為這個世界所不容,所以它會把你吐出來。在當今的世界,想要像你或者我一樣享受生活是不可能的。我們這種人需要的不是無謂的噪音,而是音樂;我們需要的不是感官上的享受,而是心靈的愉悅;我們需要的不是金錢,而是精神;我們需要的不是工業生產,而是真正的勞動;我們需要的不是輕浮,而是真正的**……因此,這個美好的世界不再是你我這種人的家園。”

她低頭陷入了沉思。

“赫米奧娜!”我深情地叫道,“你看事情可真透徹啊,親愛的妹妹!你還教我狐步舞!然而你剛才說過,我們這種人在某個方麵的要求過高,為這個世界所不容,這是什麽意思?是什麽容不下他們?這種情況隻出現在我們當今這個時代,還是一直都這樣?”

“我不知道。老實說,我更願意認為這隻是當下的現實,隻是一種弊病,一種暫時的不幸。當我們這些人跳狐步舞、賺錢、吃花式巧克力的時候,那些政治領導人正頑固地、富有成效地準備下一場戰爭。在這樣一個時代,世界肯定爛透了。但願以前的時代和今後的時代比現在都要更好、更豐富、更廣博、更深刻。但這對我們毫無意義。也許它一直都是這樣……”

“一直都像今天這樣嗎?一個永遠適合政客、騙子、侍者和花花公子的世界,一個容不下好人的世界?”

“誰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可能也沒人知道。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你非常青睞莫紮特,經常跟我說起他,甚至還給我讀他的信,他的情況如何呢?在他那個時代,誰統治著世界,誰獲益最大,誰定基調,誰被認為是重要的人物?是莫紮特還是那些唯利是圖者,是莫紮特還是那些平庸淺薄之輩?他是怎麽死的,怎麽被埋葬的?我想,也許情況一直都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

“學校裏所謂的‘世界曆史’這門課,以及你為了受教育而必須熟記的那些英雄、天才、偉大的事跡和觀念,不過是學校老師為了教育目的而設計的一個騙局,隻不過是為了讓孩子們在規定的教育時段裏有事可做。時間和世界、財富和權力都屬於那些平庸淺薄的人,而其餘的人,也就是真正的人,除了死亡一無所有。情況一直是這樣,將來也會是這樣。”

“除了死亡一無所有?”

“不,還有永恒。”

“你是說他們的名聲會流傳於後世?”

“不,親愛的荒原狼,不是名聲。名聲有任何價值嗎?難道你認為所有真正的、完整的人都獲得了名聲,並為後人所知嗎?”

“不,當然不是。”

“所以我們談論的不是名聲。名聲隻是為了教育而存在的。這隻是學校老師關心的問題。噢,不,我們談論的不是名聲,而是我所說的永恒,信徒稱之為上帝之國。在我看來,我們這些難以滿足的人,我們這些渴望更好的事物的人,在某個方麵的要求過高;如果離開這個世界的大氣層,再也沒有其他可以呼吸的大氣層;如果除了時間,永恒——真實生活之國度——也不存在,那麽我們將無法生存。莫紮特的音樂就是這個國度的一部分,還有那些偉大詩人的詩歌。那些創造奇跡、壯烈殉道、為人們樹立偉大榜樣的聖人也是如此。但是,每一個真實行為的形象,每一種充滿真實情感的力量,都同樣是永恒的一部分,即使沒有人知道它們,見證它們,寫下它們,並為子孫後代保存它們。永恒沒有‘後世’之類的說法,隻有當代。”

“你說得對。”我說。

她一邊深思,一邊繼續說:“關於這一點,真正的信徒當然比任何人知道得都多,因此他們奉聖徒為楷模,並創立了聖徒相通這一行為準則。聖徒,他們是真正的人,是救世主的弟子。我們的人生是通往夢想的漫長旅程;我們的每一次善舉,每一個大膽的想法,每一種愛的行為都會讓我們離那些聖徒更近一步。過去,畫家們往往會將聖徒相通設定在一個金色天堂的場景下,那裏的一切都光芒四射、美麗平和,這正是我之前所說的‘永恒’。這是超越時間和表象的國度。那裏是我們的歸屬,那裏是我們努力奮鬥的家園。荒原狼,這就是為什麽我們會渴望死亡。在那裏,你會重新發現歌德、諾瓦利斯以及莫紮特,還有我、我的聖人、聖克裏斯托弗、聖菲利普·內裏以及其他所有人。有很多聖人原先是有罪的壞人。罪過也是通向聖潔和罪惡的途徑。這種說法並不可笑,我常常覺得我的朋友巴勃羅也可能是一個隱秘的聖人。可悲的是,哈裏,我們必須摸索著穿過這麽多的汙穢物和垃圾才能到家!而且沒人為我們指路,鄉愁是我們唯一的向導。”

說最後這幾句話時,她的聲音又變得很輕了,現在我的房間一片安靜平和。我的藏書室裏有許多書,書脊上的金字在夕陽的餘暉下閃閃發光。我把赫米奧娜的頭捧在手裏,吻她的額頭,然後把她的臉頰貼在我的額頭上,就像親兄妹一樣。我們這樣待了一會兒。我本想就這樣待在她身邊,當天不再出去了,但瑪麗亞答應在我這裏過夜——舞會前的最後一個晚上。

然而在去見瑪麗亞的路上,我並沒有想她,隻是想著赫米奧娜說的話。在我看來,所有這些思想都不是她的,而可能是我自己的。不可否認,她對這些思想的感知力的確很強,但實際上她已經讀過並吸收它們了;現在,她讓這些思想重新回到我的腦海中,而且還對它們進行了塑造,讓我覺得很新鮮。她在我們共處的那個小時裏說出了永恒的概念,對此我很感激。它對我至關重要,沒有它我生不能生,死不能死。那天,在我的朋友兼舞蹈老師的幫助下,我恢複了對神聖的來世、永恒的世界、永恒的價值和神聖個體的信仰。我不禁想起我的歌德夢,想起那位老智者發出他那非人般的笑聲,裝出一副不朽者的模樣,跟我開玩笑。現在我才終於理解了歌德的笑——不朽者的笑。他的笑是沒有對象的,它是純粹的光,純粹的明亮;它是一個真正的人經曆了人類的痛苦、罪惡、錯誤、**和誤解,並進入了永恒的領域,進入外太空後留下的東西。“永恒”不是別的,正是時間的救贖,可以說,永恒是時間恢複到清白純真的狀態,而後又重新轉變為空間。

我在我們經常一起吃晚飯的地方找瑪麗亞,但她還沒有到。在郊區那個安靜的小酒館裏,我坐在已經布置好了的桌子旁,腦子裏仍然想著與赫米奧娜的談話。這次談話中的一切思想似乎都是那麽熟悉,仿佛我早已對它們了然於胸,仿佛它們是從我自己最隱秘的意象和神話的源泉中提取出來的!那些不朽者——來自遙遠時空的偶像,生活在沒有時間的空間中,沉浸在水晶般的永恒之中,就像以太一樣——以及這個來自超凡世界、閃耀著星星般光芒的冷靜與清澈,為什麽這一切對我來說如此熟悉?我想著,突然想到了莫紮特的《遣興曲》和巴赫的《平均律鋼琴曲》中的段落。在我看來,這些音樂同樣閃耀著冷靜、明亮、星星般的光芒,同樣充滿了生機勃勃的、以太似的清澈。是的,就是這樣的。這種音樂就像凝固成空間的時間,充滿了一種永不停歇的、超人般的寧靜,飄**著一種永恒而神聖的笑聲。噢,這正是與我夢中的那個老歌德完美契合的地方!突然間,我聽到周圍響起了深不可測的笑聲,聽到了不朽者的笑聲。我坐在那裏,入了迷,從背心口袋裏掏出鉛筆,四處找紙,發現我麵前的桌子上放著酒單,於是我把它翻過來,開始在背麵寫詩——第二天我才在口袋裏發現了它,詩曰:

不朽者

我們時常望見騰騰升起的煙霧,

那是地球高壓生命的產物;

所有的爛醉、痛苦與饑饉,

無數饕餮大餐留下的血色煙霧,

那些死刑犯;發作的情欲;

殺人犯的手,奸商的手,祈禱者的手;

恐懼和貪婪鞭笞、驅趕著擁擠的人群,

揚起窒悶、溫熱、刺鼻的煙塵,散發著惡臭,

充斥著極樂的氣息和泛濫的**欲;

他們吞食著自己的肉,然後又吐了出來,

他們預謀著戰爭,挑揀著合意的藝術形式,

妓院裏金碧輝煌,燈紅如火,

他們飽食終日,縱情聲色;

他們醉生夢死,紙醉金迷;

他們生死往複,

新生的行屍走肉,終將歸於塵土。

星光璀璨、冷若冰霜的上蒼,

那是我們的家園。

我們對時光的流逝渾然不覺,

我們沒有男女長幼之分。

對我們來說,你們的凶殘和****,

你們的恐懼,你們的狂歡和罪惡,

都隻是一場表演,就像旋轉的太陽,

日複一日,每一天都如此漫長。

當你們煩躁不安時,我們靜靜地酣睡,

呼吸著外太空的冰冷,

或靜靜地凝視著那滿天的繁星,

還有天龍——我們的朋友。

我們的生命永恒不變,清涼宜人;

那裏星光燦爛,那裏清爽可人,我們的笑聲永無止境。

寫完詩後,瑪麗亞到了。我們愉快地吃完飯後,一起去了我們租來的那個小房間。那天晚上,瑪麗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美麗、更溫暖、更親密,我細細品味著她對我的愛撫和逗弄,認為這是**放縱的極致。

“瑪麗亞,”我說,“今晚你就像女神一樣肆意縱情,可別把我們倆弄得精疲力竭,畢竟明天是化裝舞會啊。你找的是什麽樣的舞伴?我可愛的花朵,我怕他是童話裏的王子,你會被他**,再也不會回到我的身邊;今晚你對我的愛撫就好像忠貞的戀人在即將離別時最後一次愛撫一樣。”

她把嘴唇貼在我的耳旁,低聲說:“什麽也別說了,哈裏。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後一次。等赫米奧娜把你帶走,你就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了,也許她明天就會帶你走。”

舞會前一夜帶給我的獨特感覺——那種苦甜交替的奇特感受——是我這些天以來體驗過的最強烈的一次。所有這些帶給我的幸福——瑪麗亞的美麗和縱情,我所享受、感受和呼吸到的無盡的感官愉悅——是我多年來從未體驗過的,像孩子一樣四處嬉鬧,隨快樂的溫柔之浪**漾。然而,這隻是表象。在我的內心,一切都充滿了意義、緊張和命運。我深情而溫柔地沉浸在**的甜蜜愛撫中,仿佛沐浴時漂浮在純粹幸福的溫水之上。然而,與此同時,在我的內心深處,我能感覺到我的命運正推動著我向前疾馳。它像一匹驚馬,載著我,帶著恐懼和渴望衝向深淵,衝向死亡。可就在不久前,我還在羞怯地抗拒純粹的肉欲所帶來的愉悅,還在害怕瑪麗亞那誘人的美貌——她準備將這美貌全都揮霍在我身上,就像現在我害怕死亡一樣。然而,我知道,我正在經曆的這種恐懼很快就會變成心甘情願的投降,就像迎接解放一樣。

當我們默默地沉浸在活力四射的**中,彼此之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親密的時候,我的靈魂正在和瑪麗亞以及她帶給我的一切告別。在最後的帷幕落下之前,她又一次教會了我像孩子一樣迷戀表麵的遊戲,教會了我如何追求短暫的快樂,教會了我如何像孩子和動物一樣享受天真無邪的**——在以前的生活中,所有這些我隻是在罕見和特殊的情況下才經曆過。因為對我來說,性和感官享受幾乎總是帶著一絲苦澀的罪惡感,還有一種甜蜜但令人擔憂的禁果的味道——這是任何一個專注於精神活動的人都需要防範的。現在赫米奧娜和瑪麗亞帶我參觀了這座純樸的樂園,我很感激能成為這裏的客人,它太美太溫暖了,但時間很快就催促著我繼續前進,繼續追尋生活的王冠,繼續為生活中無窮無盡的罪惡贖罪,這是我命中注定的使命。對我來說,輕鬆的生活、輕鬆的愛情、輕鬆的死亡是不可能的。

從姑娘們的暗示中,我得知,在第二天的舞會上或舞會後,與會者們打算縱情聲色,享受某些極特別的快樂。也許這就是結局,也許瑪麗亞的預感是對的:今晚將是我們最後一次同床共枕。也許明天我的命運會迎來一個新的轉折。我充滿了強烈的渴望,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恐懼,拚命地抱緊瑪麗亞,斷斷續續地、如饑如渴地再一次探索她花園裏的每一條幽徑和每一片灌木叢,再一次用牙齒咬下天堂之樹上那甜美的果實。

由於那晚沒睡好,第二天我補了覺。早上我去公共澡堂洗了個澡,然後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就在我拉好臥室的窗簾準備脫衣睡覺的時候,我發現了裝在口袋裏的那首詩,但很快就忘了它,一頭栽倒在**,睡了一整天——瑪麗亞、赫米奧娜以及化裝舞會全被忘得一幹二淨。晚上醒來剃須時,我才突然想起,舞會再過一個小時就要開始了,我得趕緊找一件禮服襯衫。我興致勃勃地穿好衣服,準備在舞會開始之前先吃點東西。

這將是我第一次參加化裝舞會。盡管以前我參加過這樣的舞會,有時還覺得挺有趣,但我隻是個觀眾,並沒有跳舞;而其他人居然會談論這種舞會,而且還如此熱情地期待它們,對此我總覺得不可思議。而今天的舞會對我來說也成了一件特別的大事,我很期待,盡管也有些緊張。因為沒有舞伴,我決定晚點再出發,這也是赫米奧娜的建議。

最近我很少去鋼盔酒館,那是我以前的庇護所。晚上,失意的男人們常坐在那裏消磨時光,喝著酒,玩著單身漢的遊戲。現在的我不再適合這種生活方式了。然而,那天晚上我卻不由自主地被這間酒吧吸引了過去。現在,我的內心彌漫著一種既緊張又快樂的情緒,因為我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即將被決定,告別的時刻即將到來。這意味著,我人生中的所有驛站以及沉浸在我記憶中的所有地方,再次沐浴在與往事相關的痛苦而美麗的光芒之中。不久前,我還是那家煙霧繚繞的小酒吧的常客,我隻需要那種粗製的麻醉劑以及一瓶鄉村葡萄酒,就能在我那孤單的**再熬過一夜,再多忍受一天。從那以後,我一直在品嚐其他藥物,比如更強烈的興奮劑。現在,我麵帶微笑走進這個老地方,老板娘向我打招呼,那些沉默的常客向我點頭致意。店家推薦給我的菜品烤雞上了桌,粗製的玻璃杯裏盛滿了新釀製的色澤晶瑩剔透的阿爾薩斯葡萄酒。擦得幹幹淨淨的白色木桌和陳舊的黃色牆板給人一種熟悉而親切的感覺。我邊吃邊喝,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時間正在流逝,越來越迫切地想要與那些我過去生活中糾纏不清的事物和場景正式告別。我從未能徹底地離開過它們,但現在我覺得離開它們的時機成熟了,這種感覺非常甜蜜,同時又非常痛苦——這就是現代人所謂的“感性”。他們不再喜歡無生命的東西,甚至是那些對他們來說最神聖的東西,也包括他們的汽車——他們希望盡快換一台更好的。這些現代人訓練有素、肌肉發達、高效、健康、冷靜,他們將在下一次戰爭中表現出色。我不想仿效他們。我既不現代,也不守舊,我已經脫離了時間,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但求一死。我並不反對傷感的情緒,但凡我這顆被燒毀殆盡的心還能體會到哪怕一種情緒,我都會為此高興、感激。於是,我沉浸在對那個老酒吧的回憶中,沉浸在對它那粗笨的舊椅子的眷戀中,我留戀它那煙和酒的香味,留戀我所熟悉的溫暖光芒,以及所有那些美妙之物所帶給我的某種類似於質樸的感覺。離別是美好的,它讓人心境平和。我喜歡我坐的那把硬椅子,喜歡我那隻粗製的玻璃杯,喜歡阿爾薩斯葡萄酒清爽的果味,喜歡那房間裏我認識的每一個人,喜歡酒吧凳子上那些精神恍惚的酒客們的麵孔——這些失意者是我長期以來的難兄難弟。我在這裏體會到的是典型中產階級的感性,而我童年時代酒館的那種老式的、浪漫的氛圍又為這種情緒增添了一絲情趣。那時,這種提供煙酒的酒吧仍是些陌生而美妙的違禁場所。然而,並沒有荒原狼跳起來齜牙咧嘴,要把我的感性撕成碎片。我繼續平靜地坐在那裏,沐浴在過去的光輝中,沐浴在如今那夕陽般微弱的餘暉中。

一位賣烤栗子的小販進了酒館,我買了一小包。然後又來了一位賣花的老婦人,我想買幾朵康乃馨送給老板娘。我習慣性地摸著上衣口袋,準備掏錢付款,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穿著晚禮服。啊!化裝舞會!赫米奧娜!

然而,我不用立刻就去環球舞廳,現在還有充足的時間。而且,我也不太願意去,似乎有這樣或那樣的顧慮在阻止著我,就像最近每晚我遇到此類活動時的情形一樣。例如,我害怕進入那些擁擠嘈雜的大房間;我像小學生一樣,害怕這個滿是花花公子的世界裏的陌生氣氛,害怕跳舞。

在大街上閑逛的時候,我碰巧經過一家電影院,那裏燈光明亮,張貼著巨大的彩色海報。我走了幾步,然後又轉身走了進去,心想我可以在黑暗中安靜地坐到十一點左右。我跟著手持手電筒的引座員穿過門簾,跌跌撞撞地走進黑暗的禮堂。我找了個座位,突然沉浸在正在放映的《舊約全書》的情節中。這部電影耗資巨大、製作精良,據說不是為了盈利,而是出於崇高神聖的目的,以至於下午連學生都被宗教課老師帶著集體觀看。這部電影講述了摩西和以色列人在埃及的故事,除了法老宮殿的輝煌和猶太人在炎熱的沙漠中受苦的場景外,還有一支由人、馬匹和駱駝組成的龐大隊伍。我看到了老摩西,一個極具戲劇色彩的摩西,他的發型與沃爾特·惠特曼大致相像。隻見他拄著一根長長的手杖,走在猶太人的前麵,邁著沃坦式[25]的步伐穿過沙漠,神色冷峻,充滿**。我看見他在紅海邊向上帝祈禱,看見紅海的海水向兩邊分開,形成一條通道——在如山般聳立的海水之間形成了一條下沉的通道。(製作團隊是如何拍成這種特效鏡頭的,這個問題可能會被牧師帶過來觀影的堅信禮課[26]的學生們爭論好幾個小時。)然後,我看見先知和他那些膽怯的子民們大步走過,而他們後麵出現了法老的戰車。我看見埃及人在海邊躊躇,又退縮,最後才鼓起勇氣,涉水而行。我看見海水翻起驚濤駭浪,淹沒了身穿華麗金甲的法老以及他所有的戰車和士兵。這時,我不禁想起了亨德爾的一首非常優美的男低音二重唱,它是這場盛事的背景音樂。此外,我還看到老摩西在一片布滿岩石的陰暗荒野中攀爬西奈山,他是一位神情憂鬱的英雄。在那裏,我看到耶和華通過風暴和雷電向他傳達十誡;而在山腳下,他那些一無是處的人民正鑄起金牛犢,盡情地狂歡作樂。對我來說,這一切是一種難以置信而不可思議的經曆,那些關於英雄和奇跡的神聖故事,在很久以前的童年時代就已經讓我們第一次模糊地意識到另一個超越人類的世界,而現在,這些故事被搬到了影院——在一群心懷感激的電影院觀眾(他們安靜地坐在那裏,嚼著自己帶來的三明治)麵前上演,以換取微薄的門票收入。整件事就是我們這個時代一個很好的縮影,他們將大量的垃圾文化以極低的價格出售給公眾。天哪,為了避免這種肮髒的事情發生,在那個時候,除了埃及人,剩下的人——猶太人甚至所有其他的人類——還不如都立刻死去,以一種激烈而體麵的方式死去,而不是像我們現在這樣,以一種可怕的、不真實的、不溫不火的方式死去。唉,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部電影及其引發的問題並沒有減少我內心對於化裝舞會的不安,也沒有減少隱藏在我內心的對於參加化裝舞會的抗拒心理。相反,它產生了一種糟糕的效果,使它們更加強烈了。我心裏想著赫米奧娜,隻好硬著頭皮來到環球舞廳,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現在已經很晚了,舞會已經進行一段時間了。雖然我很清醒,也很害羞,但我還沒來得及脫下外套,就被一群戴著麵具、穿著禮服的人裹在了中間。我在人群中被推來搡去,仿佛我是他們的熟人;姑娘們邀請我陪她們去香檳廳,小醜們熱情地拍著我的肩膀,親熱地稱呼我為“老夥計”,但我沒有理會他們。我費了好大勁才擠過擁擠的人群,來到衣帽間。拿到那張帶有編號的存衣牌後,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口袋。我想,如果喧鬧聲太大的話,我可能很快還會用到它。

這座大樓的每個角落都洋溢著狂歡的氣氛。各個大廳都有人跳舞,甚至連地下室也有人跳舞,每條走廊、每段樓梯都擠滿了穿著華麗禮服的舞者,音樂聲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的笑聲回**在大樓的每個角落。我惴惴不安地溜過人群,從**不羈的黑人樂隊走到老實樸素的鄉村樂師那裏,從寬敞明亮的主廳走到走廊、樓梯、酒吧、自助餐廳和香檳廳。牆壁上大多都掛著一些怪異的畫作,這些都是新派藝術家的作品。舞會吸引了各行各業的人:藝術家、記者、學者、商人,當然還有市區所有熱衷於玩樂的男男女女。在一個樂隊裏,我看到巴勃羅熱情地吹著他的彎角喇叭。當他看到我時,他大聲地唱了一句,以示致意。我被人群擠來擠去,在各個房間裏進進出出,在各段樓梯之間上上下下。在地下室的一條過道裏,藝術家們創造了一個虛擬的地獄,一群樂手打扮成魔鬼,像瘋子一樣使勁敲著鼓。我開始在人群中留意赫米奧娜和瑪麗亞,準備去找她們。我幾次想通過大廳,但每次不是迷路了,就是被反向的人群擠了出來。到了半夜,我還是沒有找到她們。雖然我沒有跳舞,但我已經感到全身發熱,又有些頭暈。我倒在離我最近的一把椅子上,點了一些酒,周圍都是些陌生人。我覺得,像我這樣的老人不太適合這種喧鬧的歡慶活動。對於目前的境地,我無可奈何地喝著酒,盯著那些女人**的胳膊和後背,盯著從我身邊飄過的許多奇裝異服的人,我還得忍受他們不斷地推搡。有幾個姑娘想坐在我腿上或想和我跳舞,我一言不發地把她們打發走了。“嗨,糟老頭!”其中一個叫道。她說得一點也不錯。我決定打起精神來,繼續喝酒,給自己壯膽,可是那酒並不好喝,我隻喝了一杯。我隱隱感覺到,荒原狼站在我身後,伸出了舌頭。我在這裏格格不入,我萎靡不振,是個被遺棄的人。毫無疑問,盡管我帶著好意而來,但我就是無法進入合適的“派對狀態”。在我看來,我周圍震耳欲聾的歡叫聲、笑聲和所有的狂歡都是那麽愚蠢和做作。

結果,到了一點鍾的時候,我終於忍無可忍,帶著失望和憤怒悄悄地溜回衣帽間,穿上外套離開了。這是一種失敗,我重新淪落為荒原狼,這是赫米奧娜很難原諒的,但是沒別的辦法了。當我吃力地穿過人群,徑直走向衣帽間時,我又仔細地環顧了四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兩個女朋友,可結果誰也沒見到。現在,我站在衣帽間的櫃台前,櫃台後麵那位彬彬有禮的先生已經伸出手來取我的存衣牌了。我把手伸進背心口袋,卻發現存衣牌不見了!見鬼,怎麽會這樣!剛才,當我傷悲地在房間裏轉悠或坐著喝那平淡無味的酒時,我會時不時地在口袋裏摸摸,心裏猶豫,想著是否該離開,那會兒我總能在口袋裏摸到那塊圓而扁平的牌子。可現在它卻不見了。一切都不順。

“存衣牌丟了?”我身旁一個穿著紅黃衣服的小鬼尖聲問我。“夥計,你可以用我的。”他說著把他的存衣牌遞給了我。我動作僵硬地接過存衣牌,當我隨手翻動它的時候,那機靈鬼已經消失不見了。

然而,當我把那個小小的圓形紙質存衣牌舉到眼前,想辨認上麵的數字時,我隻看到一些潦草的蠅頭小字,根本沒看到數字。我讓衣帽間的服務員先等一會兒,然後走到最近的一盞枝形吊燈下,試著辨認上麵的文字。上麵用小小的、歪歪斜斜的大寫字母寫著幾行字(字跡潦草,很難辨認):

魔術劇院今日淩晨四點開演

——隻對狂人開放——

入場即失去理智,

閑人免進。赫米奧娜在地獄

我就像一個牽線木偶,當木偶的操縱者暫時鬆開它的線,在短暫的僵死和麻木之後,我又活了過來,重新成為戲劇的一部分,又唱又跳;我被那魔線牽引著,突然又輕快地跑了回來,活力四射而急切地加入我剛剛逃離的熙攘喧囂的人群中。然而就在剛才,我還感到疲乏、冷漠、衰老,從來沒有哪個罪人像我這樣急著下地獄;就在剛才,漆皮皮鞋還磨得我腳疼,空氣中彌漫著的香水讓我感到惡心,舞廳裏的熱氣都快把我烤蔫了。可現在,我卻一步一步地踏著節奏,穿過所有的房間,朝著地獄飛奔而去。我感到空氣中充滿了魔力,我被熱氣、喧鬧的音樂、繽紛的色彩、女人肩膀上的香味,被千百人對派對的陶醉,被那些笑聲以及舞蹈的節奏,被千百雙神采飛揚的眼睛所迸發出的光芒抬起來,搖晃著。一個西班牙舞者模樣的女孩撲進我的懷裏,厚著臉皮要我和她跳舞。“不行,”我說,“我得到地獄去。不過我不介意讓你吻一下。”她麵具下的紅唇離我更近了,當我們接吻時,我才認出她是瑪麗亞。我緊緊地抱住了她,她豐滿的嘴唇就像盛開的夏日玫瑰。我們立刻跳起了舞,彼此的嘴唇還挨著,從巴勃羅身旁跳過。他正俯身吹著薩克斯管,那輕柔低沉的聲音讓他沉醉其中。他那動物似的美麗眼睛炯炯有神,跟蹤著我們,似乎又有些心不在焉。然而,我們還沒跳到二十步,音樂就停了,我很不情願地放開了瑪麗亞。

“我已經想到了。再見,哈裏,我會永遠想著你的。”這是她的臨別贈言。這朵夏天遲來的玫瑰散發著濃鬱成熟的芬芳,喚起了離別、秋天、命運。

我繼續往前走,穿過了走廊——那裏擠滿了調情的情侶,走下樓梯,進入地獄。裏麵漆黑的牆壁上亮著刺眼的強光,音樂的惡魔們正在狂熱地演奏著。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坐在一張高腳凳上,他穿著晚禮服,沒戴麵具。他上下打量了我片刻,露出輕蔑的表情。二十對舞伴在狹窄的空間裏跳舞,我被旋轉的舞者擠到牆邊。我急切地觀察著所有的女人。大多數人都戴著麵具,有幾個人還衝我笑,但就是不見赫米奧娜。那位英俊的小夥子坐在高腳凳上,輕蔑地望著我。我想,下次午間休息的時候,赫米奧娜一定會叫我的。但是舞會結束了,還是沒有人來。

我走向一間酒吧,它位於一個低矮房間的一角。我站在那個年輕人的凳子旁排隊,點了一杯威士忌。我一邊喝著酒,一邊打量那個年輕人的側臉。它看上去很迷人,還有點眼熟,就像一幅年代久遠的古畫,由於歲月的沉澱蒙上了一層靜靜的灰塵,顯得格外珍貴。然後這幅畫突然哢嚓一聲,回歸現實。啊,是他,絕對是他——赫爾曼,我兒時最好的朋友!

“赫爾曼!”我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他笑了,回答道:“哈裏?你找到我了嗎?”

原來是赫米奧娜,隻不過發型稍有不同,還稍微化了妝。時髦的立領上,她那蒼白而聰慧的臉龐凝視著我,顯得與眾不同。黑色晚禮服的寬大袖子裏露出了白色襯衣的袖口,從裏麵伸出了她那雙異常嬌小的手;黑色長褲裏露出了的黑白男式絲襪,絲襪下麵的腳顯得異常嬌小。

“你穿成這樣是想讓我愛上你嗎,赫米奧娜?”

她點了點頭,說道:“到目前為止,我隻是成功地讓幾位女士愛上了我,現在該輪到你了。咱們先喝杯香檳吧。”

我們坐在高腳凳上喝著香檳酒,而我們旁邊的人仍隨著樂隊越來越激烈的弦樂聲跳著舞。很快,我就愛上了赫米奧娜,但顯然她根本就沒費什麽勁就讓我做到了這一點。她穿著男人的衣服,我不能和她跳舞,也不能有任何愛的舉動。然而,盡管她穿著男裝,顯得冷漠和中性,但我仍被她的容貌、語言和手勢所展現出來的所有女性魅力緊緊包圍。我連碰都沒碰她一下,就被她的魔力征服了。這種魔力是雌雄同體的,與她所扮演的角色剛好相符。她跟我談論的是赫爾曼和童年,我的童年和她的童年,青春期前的那些年。我們年輕時愛的能力不僅涉及兩性,還涉及一切,即一切思想、精神和感官的東西,它對所有人都施加了魔力,賦予他們童話般的轉變能力——這種能力隻有詩人和少數精英才具備,即使在人生的後期,他們偶爾也會恢複這種能力。毫無疑問,她扮演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角色,抽著煙,沉浸在詼諧、輕鬆的閑談中,經常抓住機會開個小玩笑,但她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動作都帶有一種情欲的味道,在我看來,它變成了一種甜蜜的**。

我們坐著聊天,喝著香檳。我們漫步穿過舞廳,像探險家一樣觀察周圍的一切,挑選出一對對舞伴,偷聽他們如何談情說愛。赫米奧娜指出她想讓我與之共舞的某些女人,告訴我怎樣才能最好地贏得她們的歡心。我們扮演競爭者的角色,在某段時間裏追求同一個女人,輪流和她跳舞,都想贏得她的芳心。然而,這一切隻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一場化裝舞會,一場遊戲,它讓我們更加緊密地聯係在一起,點燃我們對彼此的**之火。這一切都是一種童話般的體驗,因為多了一個維度而顯得更加豐富,因為多了一層意義而顯得更加深刻。這一切都是假的、象征性的。我們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女人,她看上去有點虛弱,狀態欠佳。“赫爾曼”和她一起跳舞,這使她的臉頰恢複了一些紅潤,然後兩人消失在一個有氣泡酒供應的凹室裏。後來赫米奧娜告訴我,自己征服她的是同**的魅力,而不是男人的魅力。房間裏回**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戴著麵具的狂歡者跳舞的聲音,而對我來說,整座建築逐漸變成了一個仙境,我夢想中的天堂。我試探地伸出手指去觸摸一個個果實;一條條蛇隱藏在綠葉的陰影裏,**地打量著我;荷花詭異地飄過黑色的沼澤;魔鳥在樹枝上唱著誘人的歌。然而,這一切都把我引向同一個目的地,讓我的心變得沉重,讓我重新充滿了對我唯一心儀的女人的渴望。一次,我和一位不相識的姑娘熱情洋溢地跳舞。我竭力引誘著她,讓她急速地旋轉著,我們仿佛在一片虛幻的雲上漂浮。她突然大笑起來,說道:“你變了,我完全認不出你來了!今晚早些時候,你還是個呆呆的討厭鬼。”我認出了她,幾個小時前,她還說我是個“糟老頭”。現在她以為我是她的了,但我已經熱情地抱著另一個姑娘跳起了下一支舞。我連續跳了兩個多小時,或許更長,每一支舞我都沒錯過,甚至是那些我沒有學過的舞。赫爾曼,這個麵帶微笑的年輕人,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的身邊,向我點點頭,然後又消失在擁擠的人群中。

在那晚的舞會上,我體會到這樣一種感覺:派對上的激動,和別人一起狂歡的興奮,在人群中隱藏真實身份的神秘,歡樂與上帝的神秘合一。這種感覺對於任何一個十幾歲的女孩或學生來說都很熟悉,但在我五十年的人生中從未出現過。我常常聽人談起這種體會,任何一個女仆都有過這種體會;我常常看到,他們——那些描述這種體會的人——的眼睛裏閃耀著光芒,而我總是回以半是輕蔑、半是嫉妒的微笑。在那些醉心遐想或完全超脫自我約束的人眼裏,在那些沉浸在眾人興高采烈的情緒中,極度瘋狂、近乎忘我的人的微笑中,我都見過這種光芒,而且我一生中見過千百次,它們中既有高尚,也有卑下,例如: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新兵和海軍軍官,和那些在節日上熱情演出的偉大藝術家的臉上閃耀著同樣的光芒,而那些即將奔赴戰場的年輕士兵臉上的光芒也是如此。就在最近,當我的朋友巴勃羅沉浸在樂隊演奏的興奮中,俯身吹著薩克斯管,或者全神貫注地看著樂隊指揮、鼓手或班卓琴演奏者時,他會欣喜若狂,他眼裏的光芒、臉上恍惚的微笑就讓我欽佩、崇拜、嘲笑和羨慕。我一度認為,隻有青少年或那種嚴厲禁止個體差異,杜絕特立獨行者的國家才可能產生這樣的微笑,這種孩子般神采飛揚的臉。然而,在這個幸福的夜晚,就在這裏,我——荒原狼哈裏——神采飛揚的臉上也閃耀著這種微笑。我自己也漂浮在這深深的、天真的、童話般的幸福之池中,我自己也盡情呼吸著大眾狂歡、音樂、節奏、酒和情欲所組成的甜蜜的、夢幻的、令人陶醉的氣息。可是在過去,當某個大學生談論舞會,對所有這些事情高唱讚歌的時候,我常常帶著一種輕蔑的、可憐的優越感聽著!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我的人格就像鹽溶解在水裏一樣,陶醉在這歡樂的節日氣氛中。我跟不同的女人跳舞,但我擁有的不再隻是這個被我摟在懷裏的人,不再隻是這個頭發拂過我臉龐的人,也不再隻是這個我吸入她身上香氣的人。不,我擁有的是她們所有人——同一個房間裏和我跳著同樣的舞,聽著同樣的音樂,神采飛揚的臉像想象中的巨大花朵一樣從我身邊掠過的所有女人。我也同樣是她們每個人的,我們是彼此的一部分。男人也在其中,對我來說,他們並不陌生,我也覺得自己是他們的一部分。他們的微笑是我的,他們對愛的追逐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他們的。

我完全失去了時間觀念。我不知道這種快樂時光持續了多久或者多少個小時。我也沒有注意到,這種狂歡越熱烈,它就越集中在一個較小的區域。大多數客人已經離開了,走廊裏靜悄悄的,許多燈都熄滅了。通往二樓的樓梯空無一人,而樓上的舞廳裏樂隊一個接一個都停止了演奏,離開了。隻有主廳和樓下的地獄裏還在進行著瘋狂的酒醉狂歡,而且狂熱程度還在不斷地升高。赫米奧娜穿著男人的衣服,因此我不能和她跳舞。我們隻是在跳舞間隙匆匆地見一麵,互相問候了一下,後來她就完全消失了——不僅從我的視線中,而且從我的思想中消失了。我不再有任何思想。我癲狂了,在充滿醉意的舞者中飄浮著,被各種各樣的氣味、顏色、景象和隻言片語所感染,被各種各樣陌生的麵孔、嘴唇、臉頰、胳膊、胸脯和大腿所包圍,接受陌生人熱情而激勵的目光,像波浪一樣跟隨著音樂的節奏來回飄**。

剩下的客人們擠在一個小廳裏,隻有這裏還響著音樂。我從沉醉中迷迷糊糊地醒來,突然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畫著白臉的黑發女醜角,她青春靚麗,是唯一一個還戴著麵具的姑娘。一整晚我都沒注意到這位討人喜歡的姑娘。從其他人的麵容,以及他們那紅撲撲的臉龐、皺巴巴的衣服、耷拉下來的衣領和袖口,你能看到熬夜的痕跡;而白臉黑發的女醜角戴著麵具,站在那裏,精神抖擻,就像一朵雛菊。她的衣服沒有一處皺褶,她的皺領幹淨整潔,她的花邊袖口閃閃發亮,頭發一絲不亂。我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把她摟在懷裏,把她帶到舞池。她的皺領撓著我的下巴,飄來一股清香,她的頭發拂過我的臉頰,她那緊實的身體隨著我的動作默契地舞動,比那晚我所有其他的舞伴都更優美、更親密。她時而避開我,時而戲耍似的引誘我重新向她靠近。我一邊跳,一邊彎下腰想輕吻她時,我看到她的嘴唇突然露出了一種充滿優越感的微笑,我對這一幕非常熟悉。我認出了她那結實的下巴,認出了她的肩膀、胳膊肘和雙手——那是赫米奧娜,而不再是赫爾曼了,我喜出望外。她換了裝,臉上撒了一點香水,擦了點撲粉,看起來精神煥發。我們的嘴唇熱吻了一下,接著,在一瞬間她懷著強烈的渴望和繳械的姿態,把整個身體都靠在我身上,一直到膝蓋,然後又縮回嘴唇,繼續跳起舞來,身體漸漸遠離我。當音樂停止時,我們仍然站在那裏,相互擁抱著。我們周圍所有紅著臉的情侶又是鼓掌,又是跺腳,大聲喊叫著,要求疲憊的樂隊再演奏一曲《思戀》。這時,我們突然感覺到了黎明的來臨,看到窗簾後麵微弱的光線,感到我們的快樂即將結束,疲憊將接踵而至。於是我們都盲目而絕望地跳起了最後一支舞,在音樂和光線的湧動中放聲大笑。這是最後一場狂歡:我們跟著音樂的節奏快步旋轉,一對對情侶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所有人都感到幸福的巨浪再次襲來。在跳這支舞時,赫米奧娜拋棄了她的優越感以及冷漠的蔑視,她知道無須再費什麽氣力就能讓我愛上她。我是她的,這點從她跳舞的方式、她的眼神、她臉上的微笑和她的吻中都能夠看得出來,這一切都是無拘無束的。在那個火熱的夜晚,所有的女人,所有引發我**的女人,所有我追求過的、渴望得到的女人,現在都合為一體了,她就像一朵鮮花在我的懷裏盡情地綻放。

我們站在那裏麵麵相覷,整個房間裏,甚至整棟樓裏隻剩下我們最後幾個人。我聽到下麵什麽地方傳來“砰”的一聲門響,連玻璃都被震碎了,還有人們日漸遠去的咯咯笑聲,夾雜著刺耳的、急促的汽車發動機啟動的聲音。而在另一處——某個不知遠近高低的地方,我聽到笑聲響起,聽起來格外的爽朗和愉快,但也有點怪異和陌生。這笑聲仿佛是由水晶和冰塊構成的,晶瑩閃亮但又冰冷無情。這奇怪的笑聲聽起來怎麽如此熟悉?我說不清楚。

我們倆站在那裏,凝視著彼此。某一刻我突然恢複了意識,清醒過來了。一陣突如其來的疲憊從背後襲來,我感到渾身濕透的衣服粘在我的身體上,濕濕的,熱熱的,很不舒服。我看到我那血管暴起的雙手從皺巴巴的、汗濕的袖口伸出來。但這意識又瞬間消失了——被赫米奧娜的一瞥給消解了。她的那一瞥仿佛是我靈魂的鏡子,把所有的現實都瓦解了,甚至包括我對她的肉欲這一現實。我們如癡如醉地望著對方,我那可憐的小靈魂正著迷地瞅著我。

“你準備好了嗎?”赫米奧娜問道,同時她的笑容消失了,她胸脯上的陰影也消失了。她那奇怪的笑聲也漸漸遠去,消失在高處,某個未知的地方。

我點了點頭。毫無疑問,我已經準備好了。

這時,樂師巴勃羅出現在門口,他那歡快的眼睛朝我們閃著光。這眼睛本質上是動物的眼睛,盡管動物的眼睛總是嚴肅的,可他的眼睛卻總是在笑,這又使得它們變成了人類的眼睛。他帶著他那特有的親切和友好,示意我們跟他走。他穿上了一件顏色鮮豔的絲綢便服,在紅色的翻領上麵,他那柔滑鬆軟的襯衫領子和他那蒼白而憔悴的臉加在一起,使他的表情更加憔悴黯淡,但這種印象被他那明亮的黑眼睛給消解了。這雙眼睛也能瓦解現實,也能施展魔法!

親愛的小夥子!他手挽著我們——我在他的左邊,赫米奧娜在他的右邊——帶著我們溫柔、友愛、細心地走上一段樓梯,走進一個小小的圓形房間。天花板上亮著藍光,裏麵空無一人,隻有一張小圓桌和三把扶手椅,於是我們在椅子上坐下。

我們在哪裏?我在睡覺嗎?我在家嗎?我是不是坐在車裏奔向某個地方?不,我坐在一個圓形房間的藍光下。這裏空氣稀薄,現實也在逐漸消解,隻剩一層薄薄的外殼。赫米奧娜的臉色為什麽如此蒼白?巴勃羅為什麽滔滔不絕?難道是我讓他說話的?難道從他嘴裏傳出來的是我自己的聲音嗎?難道我在他的黑眼睛裏看到的不是我自己的靈魂——那隻驚恐而迷失的鳥,就像我在赫米奧娜的灰眼睛裏看到的那樣?

我們的朋友巴勃羅和善地看著我們,表情裏帶著一絲莊重。最後他開口了,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著很多事情。巴勃羅——以前我從未聽他連貫地說過一句話,他對討論任何話題或陳述任何觀點都不感興趣,我甚至不相信他有任何思考的能力——現在開口說話了,帶著他那親切、熱情的嗓音侃侃而談,而且還很流利,毫無口誤。

“朋友們,我邀請你們參加一場娛樂活動,這是哈裏一直夢想並渴望參與的。不過天已經很晚了,大家都有點累了,所以咱們還是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恢複一下精神吧。”

說著,他從壁龕上取下三個小玻璃杯和一個形狀奇特的小瓶子,還有一個帶有異國風情的彩色木盒子。他拿起小瓶子將三個小玻璃杯斟滿,然後從木盒裏取出三支又長又細的黃色香煙,又從他絲綢便衣的上衣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遞給我們點火。接著,我們都靠在扶手椅上,慢慢地抽著煙,香煙裏散發出濃濃的煙霧;然後,我們小口地喝著那又苦又甜、味道奇特的**,這東西我們還從來沒喝過。這種飲料確實給我們注入了新生命,讓我們感到非常快樂,讓我們感覺好像被充了氣,變得輕飄飄的了。我們坐在那裏,短促地抽了幾口香煙,抿了幾口**,身體慢慢放鬆,感覺自己正逐漸變得輕鬆快樂起來。這時,我們聽到巴勃羅用他那低沉而和藹的聲音說道:

“親愛的哈裏,今晚能小小地招待您,我感到非常榮幸。您常常對生命感到厭惡,想離開這裏,是不是?您渴望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和現實,轉而到另一個更適合您的現實中去,到一個永恒的世界中去。好吧,您就這麽做吧,親愛的朋友,我給您提供了這種機會。您當然知道,那個世界隱藏在哪裏,您正在尋找的世界就是您自己的靈魂世界,您渴望的那種現實隻有在您自己的內心深處才能找到。任何您身上不存在的東西,我都給不了您。我隻能幫您打開靈魂之門而不是其中的思想。我能給您的隻有機會、推力和鑰匙。我隻能將您自己的世界呈現出來,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