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劇(五)

“唉,難以自……置信,可是又不得不信。”

聽牛男講述了事情的經過,艾麗黯然神傷地歎了口氣。盡管皮膚被硫酸腐蝕了,但是與牛男相比她的外表依然更勝一籌。她的手掌髒兮兮的,應該是爬木架子的時候弄的。

“你真的相信我?相信我不是凶手?”

“我怎麽知道,不過以你的本事,一晚上怎麽可能殺掉四個人。”

艾麗露出了譏諷的笑容。這句話也不知是褒是貶。

“你也沒看見凶手的臉?”

“唔——記不清了。就記得密密麻麻的一堆眼球。”

“那應該是紮比麵具吧。”

“可能是吧。”艾麗點點頭。

“但是你的房間不是挨著我的嘛,窗戶外麵可是懸崖啊。”

“呀,沒戳……錯。”艾麗把手放在嘴唇上,“難道怪人會飛?”

“會不會是凶手的鬼把戲?他在房頂上用麻繩拴上紮比麵具,然後吊在你的窗戶外麵,目的就是把你從房間裏嚇跑。”

艾麗眼前浮現出一個在大雨滂沱之中,從屋頂向下吊放紮比麵具的怪人。

屋外有現成的梯子,可以很輕鬆地爬上住宿樓的屋頂。而且屋頂外圍有一圈遮雨簷,隻要用麻繩綁好,就不用擔心麵具會意外掉落在地。麵具隨風擺動,磕碰在窗戶上,讓艾麗誤以為怪人要闖入室內。然後凶手趁艾麗手足無措的時候回到樓內,待艾麗跑出房間再將其擊倒。若艾麗沒有發現麵具,那麽凶手很有可能會從隔壁牛男房間找一根棍子敲擊艾麗的窗戶,將艾麗的注意力吸引到窗外。

“我居然被這麽一個小把戲騙得團團轉,想想就來氣。”

“這不算什麽,我們都跟你一樣。”

“咱們先回天城館吧。”

艾麗站起身,拍掉家居服上的沙子。

“等等,你去天城館幹嗎?”

“衝個澡啊。我手都髒了,身上也黏糊糊的。”

“你不打算管我了?要是再被海鳥搞一下子,我可就要上那頭報到去了。”

“那就一起呀。”

“別逗了,鬼知道齊加年他們會怎麽收拾我。”

牛男大吵大嚷,艾麗驚訝地皺了皺眉。

“這麽說我還得留下來陪護店長?”

“他們非說我上島之前就已經死了。我想讓你給我作證。”

“嗯——”艾麗歪頭仰望夜空,“隻要有痛覺,就說明沒有問題唄。啊,對了。店長,那一次你還能感覺到疼呢。”

“哪一次?”

牛男不由得坐起身子。他下巴上的肉耷拉下來,就像是在做鬼臉。

“就是在便利店的停車場被腦子有毛病的客戶襲擊的那次呀。店長,你的臉不是被金屬球棒狠狠地揍了一下,然後疼得要命嘛。血也是紅色的。”

牛男不覺泄氣。那都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都過去一個多星期了吧,哪還有什麽意義啊。”

“誰說沒有。從那天開始直到前天,店長你一直都在上班。咱家店從上午十一點開始接單,做完最後一單一般都得到半夜十二點以後了。店長的休息時間不到十一個小時。偶爾不小心遲到了還會被老板數落一通。照你說的,從死亡到複活需要十二個小時,那麽顯然店長你不可能死過呀。”

牛男仔細一想,艾麗說得沒錯。自從三紀夫不在了,牛男連悠閑地死一會兒的工夫都沒有了。

“——你要是早點複活就好了,我也不至於被鳥啄得這麽慘。”

“誰知道呢。我們四個人的推理各有各的道理,而且總得有一個人是凶手,十有八九最後還是會把你吊起來。”

“那麽凶手去哪兒了呢?”

牛男就地一躺。

“咦?”

艾麗彎下腰,從沙灘上撿起牛男的手表。應該是牛男和海鳥搏鬥的過程中脫落掉在了沙灘上。似乎是在和海鳥搏鬥的途中從手臂上掉下來的。刻在後蓋上的“親愛的大亦牛汁”幾個字被沙子劃出了劃痕。

“怎麽了,想要啊?”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艾麗低頭看著牛男說道。

天城館形如一片廢墟。

流雲蔽月,映照出一片蒼白。四寂無聲,唯有樹葉沙沙作響。

艾麗斜著眼睛看了看停放在空地上的木板車,然後走向懸崖邊緣。懸垂在住宿樓遮雨簷的蛛絲隨風飄**。

“果然。”

牛男伸長脖子,仰望住宿樓朝向大海的那麵牆。窗玻璃被打破的是牛男的房間,窗戶上有裂痕的是艾麗的房間。牛男房間的窗戶上還有一滴滴的紅黑色汙跡。

“和你想的一樣。”

牛男壓低嗓音說道,艾麗點點頭,像是在說“那是當然”。

他們返回空地,前往天城館的門廳。透過食堂的窗戶,能看到橙色的燈光。看來另外三人就在裏麵。

牛男按了按門廳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掛在天花板上的球形電燈毫無反應,應該是燈泡壞了。

牛男和艾麗穿過走廊走向住宿樓,換了一身家居服又離開房間。艾麗去了一趟更衣室,再出來時,右手又戴上了那個遺失了一天的手鐲。

“走吧。”

兩人穿過門廳和走廊,前往食堂。

艾麗門也沒敲,徑直推開了門。

嘴裏叼著煙的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烏冬也霍地一下站起身來,手裏攥著刀叉。隻有齊加年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盯著牛男二人。

“久等啦,我也複活了。”

食堂裏一片死一樣的寂靜。餐桌上的花瓶滾了幾滾,摔在了地板上。

“刀子可不能對著我們。我和店……牛汁老師都不是凶手。”

艾麗回頭看著牛男說道。看見牛男那張慘不忍睹的臉,烏冬“嘔”的一聲差點兒吐了出來。

“你們害我差點兒成了海鳥的晚飯。被你們弄得越來越像怪物了。”

牛男扒拉著下巴上的肉說道。

“沙希老師,你上了這個人的當了。就是他殺了我們。”

“我都已經知道了。”

艾麗坐在椅子上,一五一十地講述了自己如何和牛男一起工作,證明了牛男遇襲之後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死而複生。三人聽著,臉色漸漸陰沉。

“……如此說來,誰都不是凶手?”

肋爬到椅子上,哆裏哆嗦地說道。烏冬也惶惶不安地點了點頭。

“我隻是說你們的推理全都錯了。”

“難道沙希老師已經知道真相了嗎?”

“我就是來告訴你們真相的。不過,先不著急。”

艾麗張開沒有舌頭的嘴,歎了一口氣。

“——我肚子餓了,燒雞還有沒有剩?”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我們五個人接連遭到襲擊而喪命。然而這座島上隻有五位受邀而來的客人,所有客人都被殺害,凶手卻仿佛化成了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的。但是,顯然背後還有隱情。那麽在這座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艾麗不緊不慢地掃視麵前的四個人。此前她已經從牛男口中得知了所有人的推理。

“事實上,我們至今還不清楚是誰將我們引上了這座島。雖然可以想見,那必定是一個與晴夏有著密切關係的人,而且他想要向我們傳達某種信息,但是信息到底是什麽,我們還不得而知。而接下來我要告訴大家這座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店長是第一個複活的人。他先後發現了四具屍體,於是便認定有假的屍體混入其中。也就是凶手用另一具屍體假扮自己,製造已經身亡的假象。恰好肋的屍體被蠟油覆蓋,麵目難以辨認,於是店長便推測肋是凶手。

“這種調包的伎倆本身是可行的,但是現在這種可能性已經被推翻了。我們五個人不僅全員複活,而且像這樣麵對著麵,如果是他人假扮,自然會被當場識破。每個人都是貨真價實的。”

眾人相互看了看。肋得意地點點頭。

“第二個複活的是肋老師。肋老師認為凶手的手法是用自殺來偽裝他殺。因而隻有最後一名受害者能夠做到。那麽問題就變成了尋找最後一名受害者。肋老師觀察了三具屍體,得出的結論是我是凶手。因為我隻需在給自己潑上硫酸之後再吞下玻璃瓶,就可以將屍體偽裝成他殺的樣子。

“很遺憾,這種可能性也被推翻了。正如店長推理的那樣,平躺在沙灘上無法吞下玻璃片。當然,我既沒有吞下玻璃,也沒有割掉自己的舌頭。”

齊加年將輕蔑的目光投向因羞慚而低下頭去的肋。

“第三個複活的是齊加年老師。齊加年老師的想法和肋老師一樣,認為自殺身亡的第五名死者就是凶手。所以烏冬老師就成了被懷疑的對象。因為他可以利用屍體腐爛的過程,將被害現場的紮比人偶偽裝成被人動過的樣子。

“現在來看,這個推理也是錯誤的。既然烏冬老師比我複活得更早,那麽他就必然不是第五名死者。”

齊加年不悅地清了清嗓子。烏冬露出笑意,但隨即像要打噴嚏似的用手捂住了臉。

“第四位複活的烏冬老師則完全顛覆了前麵三位對凶手的推理。他從店長的運動鞋重新係過的繩結推斷凶手是一個不怕鐵釘紮腳的人——也就是一個早已身亡、喪失痛覺的人。經過一番驗證,他認定店長就是那個上島之前就已經死亡的人,因此得出了店長就是凶手的結論。

“而剛才我已經解釋過了,這個推理也是錯誤的。自從店長被可疑人員襲擊,他就一直忙於工作,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死亡十二個小時。”

烏冬的目光躲躲閃閃,似乎是有些發窘。

“這麽說來,上島的時候咱們五個都是活人。”肋按著太陽穴,哼哼唧唧地說道,“那凶手跑哪兒去了?”

“抱歉,剛才我推翻了你們所有人的推理。下麵我從頭開始解釋。就是這個東西讓我抓到真相的尾巴。”

艾麗從口袋裏拿出牛男的手表,放在了桌子中央。三人坐直身子仔細觀察著滿是汙跡的表盤。

“這是店長的手表。已經不像樣子了,沾了血,表盤也裂開了。由於表針指向十一點半,所以我們看到之後的第一反應都是‘手表是在店長被殺時弄壞的’,表上的時間就是店長的遇害時間。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哎?為什麽?”

“你們看,表盤的裂紋裏一丁點血也沒有。如果表盤是在店長遇襲時破裂並且濺上了血滴,那麽血應該也會滲入裂紋之中。這就說明,從表盤濺上了血到表盤出現裂紋,二者之間存在著一段時間,而且這段時間足夠長,以至於表盤上的血都已經幹透了。

“那麽問題來了,手表是在什麽時候停轉的?很可能是在受到了足以產生裂紋的強烈撞擊的時候。店長遇襲時,牆上的時鍾已經指向了十一點半。因此,手表是在沾上了血,而且血跡幹透、表盤破裂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才停止了轉動。”

肋、齊加年、烏冬三人齊刷刷地凝視著表盤。

“你說得也在理,可是這和凶手有什麽關係?”

“別著急,聽我說。其實在店長被凶手襲擊之前,表盤上就已經沾上了血跡。那麽這個血跡從何而來?就來自遊艇上烏冬老師被劃破的耳朵。當時是晚上八點左右。店長睡在烏冬老師旁邊,因此手表沾上了從烏冬老師耳朵流出來的血。

“後來災難又接踵而至。遊艇撞到鯨魚的時候,肋老師從**跌落船艙,砸中了睡在下鋪的店長。肋老師的手臂骨折了,與此同時店長的手表也停了。就是那個時候表盤出現了裂紋。遊艇是在十一點半前後和鯨魚相撞,也與手表停轉的時間相吻合。這個時間距離沾上烏冬老師的血已經過去了三個多小時,因此血液並沒有滲入裂紋之中。

“按照思路往下走,就會發現另一個詭異的地方。那就是在表盤上的六點刻度周遭有一片同心圓形狀的劃痕。這是表針劃過血液留下的痕跡。但是烏冬老師的耳朵被劃破是在晚上八點,肋從**跌落是在晚上十一點半。從手表沾上血到出現故障停轉的這段時間裏,時針不可能經過六點這個刻度。但是這樣一來不就矛盾了嗎?那麽這個同心圓形狀的劃痕是什麽時候造成的呢?”

“難道說——”齊加年雙目圓睜。

“沒想到吧?事實如此,不信也得信。烏冬老師的穿環脫落是在十五日的晚八點,而遊艇與鯨魚相撞,則是在第二天——十六日的晚上十一點半。咱們五個人以為自己隻在船艙裏過了一夜,但其實在不知不覺之間,我們度過了一天兩夜。

“一般人顯然不會像這樣被集體催眠。但如果當時船艙裏的所有人都已經死了,那這種詭異的現象就說得通了。”

“船艙裏的所有人都死了?”烏冬大驚失色,“怎麽可能!”

“當然有可能。我認為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用來烤肉丸子的七輪炭爐裏的炭火沒有完全燃燒,結果產生了一氧化碳。

“我們要睡覺的時候曾聞到通風口有怪味,於是店長便用水包布把它堵住了。船艙內也因此無法充分通風換氣。由於一氧化碳是無味的,我們又喝醉了,因而不知不覺地丟掉了性命。

“十五日晚八點,在烏冬老師劃破耳朵的時候,大家應該都還活著。隨後我們便死掉了。我覺得複活所需的時間或許比大家推測的更長。等我們蘇醒過來已經是十六日的晚上,而且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一夜。”

“說得沒錯,燃料確實消耗得比較快。”

齊加年垂頭喪氣地說道。

“那是因為多消耗了一天的燃料。十六日的時候遊艇其實已經偏離了預定航線,而齊加年老師誤以為偏離航線的原因是遊艇和鯨魚相撞。

“我們五個人在抵達這座島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登島之後,並沒有發生任何一起真正意義上的殺人案。這就是條島連環殺人案的真相。”

又是一陣沉默,時間仿佛都凝固了。

肋、齊加年、烏冬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艾麗的臉。

“那麽那個戴著麵具的怪人是什麽人?”

肋擠出一句話。

“怪人根本就不存在。非要說的話,怪人就是這座島和這片海。”

“什麽?”

三人大惑不解。

“我這可不是信口開河。昨天的暴雨導致河灘泥濘不堪。有些地方連草都被水流卷走了。可是就算雨下得再大,草也不應該被連根拔起。何況亞熱帶地區三天兩頭下暴雨,地上的草又為什麽偏偏在昨天被卷走了呢?

“在我們複活之前,遊艇周圍的海水曾被染成了紅色。那片紅色沉澱其實不是燃料,而是血。有一頭巨型生物的屍體堵住了河道。”

“巨型生物?”

“就是鯨魚。那頭和遊艇劇烈碰撞的鯨魚被海流衝上了條島,一頭紮進了河口。

“那麽這頭鯨魚跑哪裏去了?世界各地都曾發生過鯨魚屍爆。鯨魚的屍體腐敗,積蓄大量氣體,最終引發屍身爆裂。這頭鯨魚也是一樣,被炸得七零八落,屍塊被潮水卷走,如今應該已經成為海鳥豐盛的晚餐。”

“你說這些幹嗎?”肋焦急地問道。

“還不明白嗎?我在遊艇上投擲釘子驅趕鯨魚的時候,釘子紮在了鯨魚身上。昨晚十一點半,那頭鯨魚的屍體發生爆炸,爆炸將釘子崩向空中。釘子擊碎了店長房間的玻璃,鑽進店長的腦袋。店長渾身上下的鮮血其實也是飛濺上來的鯨魚血。店長房間窗外的牆上還保留著當時的血跡。

“不過當時店長已經死了,鐵釘入頭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因為寄生蟲很快就會再生神經細胞。可惜很不巧,釘子紮進腦袋時的衝擊力讓他失去了意識。於是這就變成了一個遭遇謀殺的現場。”

三人麵如死灰,上下打量著牛男。

“爆炸時鯨魚體內釋放出大量甲烷氣體,這些氣體隨風飄向工作室。由於甲烷比空氣輕,所以從地板的洞口湧入室內,很快便充滿了整間屋子。

“半夜一點,大概是第一次爆炸的一個半小時之後。肋老師被匿名信誘騙到了工作室。至於這封信是誰寫的,咱們暫且不提。由於甲烷無色無味,肋並沒有察覺到工作室裏的異樣。而就在他點燃打火機,想要抽支煙消磨時間的時候,火苗點燃甲烷造成了爆炸。爆炸的衝擊波把肋老師推到了牆上,人失去了意識,項鏈也不知去向。

“後來,爆炸產生的火焰燒到了他的身上,緩慢地灼燒著他的皮膚。這樣下去他勢必連人帶蟲被活活燒死。然而就在此時,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蠟像遇熱熔化了,熔化後的蠟油將肋全身包裹起來,沒有了氧氣,火便熄滅了。這就形成了肋被蠟油覆蓋的死亡現場。”

肋帶著既震驚又有幾分後怕的表情,把打火機扔到了餐桌上。

“悲劇仍在繼續。鯨魚堵住河口導致水位暴漲,‘撇點’形狀的河流便在河道彎曲的地方決口了。洶湧的水流漫天卷地而來,撞上了住宿樓的牆壁。撞擊波及了主樓,導致門廳的吊燈像鍾擺一樣來回搖晃。而在二樓走廊望著窗外的齊加年老師也因為這次衝擊打了一個趔趄,此時那個球形的吊燈恰巧從他頭頂劃過。齊加年老師雖然幸運地躲過了向他擺動而來的吊燈,但當他重新站定,回擺的球體卻正中他的麵門。劇烈的撞擊擊碎了他的額頭,頭部歪倒在了欄杆的空隙之中。而門廳電燈之所以不亮,也是因為這一撞撞壞了燈泡。”

齊加年沒有作聲,隻是用方才托著腮幫子的手摸了摸繃帶。

“這場洪水還製造了另一場悲劇。麵朝河流的浴室遭到了洪水的猛烈衝擊,水流衝破窗戶湧入室內,讓烏冬老師失去了意識。臉上的穿環也是在這個時候脫落的。而且浴室裏既沒有換氣扇,門也沒有縫隙,整個房間就變成了一個盛滿水的浴缸。

“河水是從浴缸底部一點一點排掉的。於是烏冬老師的身體就隨著水流進入了浴缸。後來水量逐漸減少,被衝到一旁的膠皮塞子再次堵住了排水口。這樣就形成了烏冬老師陳屍浴缸的死亡現場。而一缸渾水也不是紮比人偶溶化所致,而是河流衝進來的泥沙。”

“可是牛汁老師發現我的屍體的時候,浴室的門是開著的呀?”

“其實我發現你的時候,浴室的門就是開著的。我猜想是水退去之後,鯨魚又發生了第二次爆炸,這次爆炸的衝擊波推開了門。而且由於這次衝擊的方向是自下而上的,導致門框在水平方向上出現了形變。於是門就關不上了,隻能這麽向外敞開著。”

烏冬像溺水似的大口喘氣,也許是正在想象自己被水流吞沒時的情形。

“最後一個是我。我在浴室昏迷,醒來時人躺在工作室。我是被人搬過去的,至於這人是誰,我後麵再說。

“就在我剛剛恢複意識的時候,鯨魚發生了最後一次爆炸。工作室在衝擊力的作用下發生晃動,將我從地板上的洞口震落到了沙灘上。落地時我又昏了過去,而這時從鯨魚體內噴濺而出的大量血液和胃酸從天而降。後來木架上的血和胃酸被雨水衝刷掉了,這就形成了我被潑硫酸的死亡現場。”

“那沙希老師你的舌頭呢?也是因為意外被割下來的嗎?”

“啊——這個呀。”艾麗托著下巴苦笑道,“其實是我自己割下來的。”

“自己割下來的?為什麽?”

“好像是嚼口香糖的時候不小心連舌頭也一起嚼了。當時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喪失了痛覺,直到嘴唇上沾了血才感覺嘴裏不對勁,吐出來一看,原來是舌頭。”

“無痛無汗症的患者確實很容易弄傷自己的舌頭和嘴唇。或許你也屬於這種症狀。”

齊加年鬆開托腮的手說道。

“這倒是提醒我了,我記得我舌頭上也有傷。”

烏冬恍然大悟似的伸出了舌頭。

“也就是說失去痛覺的人咬到舌頭是一種常見現象嘍。”

“抱歉,打斷一下。”肋舉起手,“我在昏迷之前看到了一個長著好多眼球的怪人。那是怎麽回事?”

“是這樣的。有三個人在遇害時看到紮比麵具,分別是店長、肋老師和烏冬老師。看見紮比麵具的地點分別是滿身血汙的店長所在的客房,被蠟油覆蓋的肋老師所在的工作室,以及浮屍水中的烏冬老師所在的浴室更衣間。而這三個房間有一個共同之處。”

“共同之處?”

“就是碎裂的鏡子。”

眾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涼氣。

“鏡子碎裂之後,各個部分的反射角度不同,因此映照出很多張人臉。你們三人在失去意識之前看到這樣一麵鏡子,便誤以為這裏有一個長著很多隻眼睛的怪物。”

“但是牛汁老師不是說他看見了凶手的腳嗎?”

肋看向牛男。

“這個情況店長也向我講了。店長最後看到的運動鞋上有一團嘔吐物。那麽咱們這些人當中有誰吐過?隻有店長吐過。他一共吐了兩次,一次是咱們外出探訪之前,一次是在晚餐之後。

“店長身亡的那間屋子裏有一把鮮血淋漓的椅子。店長在即將昏迷之際坐在了那把椅子上,然後意識蒙矓地趴下身子,結果就把眼前自己的兩隻腳當成了凶手的腳。”

“那現場的紮比人偶呢?它是從哪兒來的?”

肋心急火燎地插嘴問道。

“隻有這些紮比人偶無法用意外和偶然來解釋。的確有人想要利用紮比人偶將幾起意外事故偽裝成命案現場。那麽這個人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因為鯨魚屍爆和滔天大水絕非人力可以控製,所以這個四處擺放紮比人偶的凶手應該也是在橫遭災禍之後臨時起意。

“我和齊加年老師、烏冬老師找到渾身是血的店長,也是我們第一次發現了和屍體成對出現的紮比人偶。當時被意外波及的人隻有店長和肋老師。但是肋老師全身覆蓋蠟油,不可能離開工作室。因此到處擺放紮比人偶的人隻能是店長。”

四人一齊看向牛男。牛男隻得撓撓頭,一臉苦笑。

“也就是說我們發現牛汁老師屍體的時候,他其實是活著的?”

“沒錯。那個時候店長已經在工作室給紮比人偶塗好了蠟,並且將紮比人偶運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人會想到一個被釘子刺穿腦袋的人還能活著。而他隻是屏住呼吸坐在椅子上罷了。”

“那是誰跑去其他現場擺放的紮比人偶?”

“當然也是店長。他利用自己最先被殺——不對,是最先遭遇意外事故的良機,在其他的死亡現場擺放紮比人偶,想要以此營造出這座島發生連環殺人案的假象。最開始他以為受害者隻有他自己和肋老師,而當他一個接一個地發現大家的屍體,他迫不得已,隻能在所有死亡現場都擺上人偶。”

“那他為什麽這麽做呢?”肋粗著嗓子問道。

“為了掩蓋自己導致五個人中毒身亡的事實。店長在腦袋被紮入釘子的幾十分鍾之後就蘇醒了,同時他也發現自己並沒有遭到怪人襲擊,而是自己的身體出現了奇異的變化。雖然他不能像齊加年老師那樣從醫學的角度一探究竟,但應該也意識到了自己早已死過一次。

“於是他便想到前天晚上自己堵住通風口的舉動,可能就是讓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五個人喪命的原因。他擔心大家發現真相以後報複他,而他又恰好在這個時候找到了意外被埋在蠟油裏麵的肋老師。於是他便利用紮比人偶布置了這麽一手,心想隻要蒙混過關,大家就會誤認為肋老師是上島之後被害身亡。這就是店長本來的打算。”

“自私自利的陰險小人。”齊加年低聲罵道。

“但是由於條島上發生的鯨魚屍爆、洪災等等意外過於離奇,讓人難以置信。大家又個個都是精明強幹的小說家,如果如實相告,恐怕反倒是無人相信。因此店長便炮製出了一個以作家為目標的連環殺人狂,讓整件事更容易被人接受。”

“這麽說,把你搬到工作室的也是他?”

“也是店長。不過原因略有不同。他是怕我真的死了。我倆的老板特別可怕,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估計店長也別想活命。店長無意之中發現大家接連倒下,可能也是慌了神。情急之中他想起了肋老師之前的提議,於是就用木板車把我轉移到了工作室。結果好心辦壞事,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艾麗挽起家居服的袖子,看了看自己被灼傷的手臂。

其餘三人帶著震驚的表情,對牛男怒目而視。

“這都是真的嗎?”目瞪口呆的烏冬質問牛男。

“你這是什麽表情?說實話,我也嚇傻了,昨晚的事記不清了。不過有一點沙希算是說對了,紮比人偶確實是我放的。按道理不能怪到我頭上——”

“把你吊在工作室下麵,還真是吊對人了。”

齊加年聲色俱厲地說道。

“可惜那隻海鳥了,吃了這麽個垃圾。”

肋像是咬到了舌頭似的做出一副苦相。

“肚子裏的蟲子要知道它們寄生的是一個人渣,估計也要後悔。”

烏冬左右搖晃著腦袋,緩緩閉上眼睛。

這群隻圖嘴上痛快的東西。牛男打了個響舌,望向窗外。

天空逐漸泛白,長夜終於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