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劇(四)

“嗚哇!”

烏冬滿身泥水,跨在牛男身上,用玻璃洗發水瓶子抽打著牛男的臉。牛男聽到腦袋發出類似木板迸裂的聲音。因為感覺不到疼痛,這種感覺就像是在看第一視角的性虐錄像。

“對不起!”

耳畔傳來肋的叫聲,然而腳步聲卻漸漸遠去。看來他們已經逃走了。這兩個混賬搭檔。

“去死吧,去死吧!”

烏冬連咳帶喘,眼淚汪汪地不停揮舞著洗發水瓶子。看他那樣子是想置牛男於死地,但是擊打的目標又不是肚子。看來他對寄生蟲還一無所知。

“喂,別打了!”

牛男拚命喊叫,烏冬卻充耳不聞。黏稠的鼻血倒流進了嗓子裏麵。雖然寄生蟲可保性命無憂,但如果頭蓋骨被敲碎了,後果恐怕也是非同小可。

牛男用力挺腰,想要擺脫烏冬的控製,可是烏冬被水泡漲了的身體像灌了鉛似的紋絲不動。被壓在身下的牛男視野受限,也不知道刀子掉到哪裏去了。胳膊在地上一通**,最後也沒有找到。

“看啊,我也做得到!”

烏冬一下接一下地擊打著牛男的臉。

就這樣吧。牛男不再掙紮,懶洋洋地鬆開了雙手。雖然死在這種人手中有些不甘心,但是所幸臨死前沒有痛苦。

就在這時,牛男左手指尖突然觸碰到一個軟塌塌的東西。那是家居服鼓鼓囊囊的口袋。他把手伸進口袋摸了摸裏麵的東西,手上是一種陌生而奇妙的感覺。

他把那個東西拿到眼前,原來是在沙灘撿到的舌頭。

“媽呀!”

烏冬突然像彈簧似的一蹦三尺高。看樣子他把舌頭當成海參了。他向後一仰,一步踩空,大頭朝下栽進了浴缸。

牛男翻身而起,撿起刀子捅向浴缸。他的臉上還紮著洗發水瓶的碎片,傷口處黃色的**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烏冬的頭鑽出泥水,像金魚一樣鼓著腮幫子喘氣。

“對、對不起。放過我吧——”

烏冬苦著臉叫道,順著唇邊吐出一個矽質小塊。這個小物件落入浴缸,濺起水花。那是穿環的卡扣。這個卡扣應該就是六小時前牛男剛發現烏冬屍體的時候,從烏冬嘴裏掉出來的那一個。

“閉嘴!站起來,露出肚子!”

烏冬直起腰,可是剛一看見那條舌頭,他又一聲慘叫,摔了個倒栽蔥。頭頂磕在浴缸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牛男忽然心生疑問。眼前這家夥錯把舌頭當成了海參。一個正常人,幾乎不可能見到過割下來的舌頭,看岔眼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根據齊加年的推理,這個人殺死了艾麗。既然是他親手割下了艾麗的舌頭,又怎麽會把舌頭錯看成海參?

“喂,別裝了。你小子就是殺死我們的凶手吧?”

牛男把舌頭放回口袋,用刀子抵住烏冬的前胸。烏冬還不知道心髒已經換了位置,嚇得牙齒一個勁地打戰。

“不、不是我。不是牛汁老師你幹的嗎?”

烏冬肥碩的臉止不住地哆嗦。這幫家夥有一個算一個,都把牛男當成凶手。

“還給我裝?凶手就是你!”

牛男簡要講述了齊加年的推理。當烏冬聽說自己已經死了,眼睛不由得瞪得溜圓,不過依然保持安靜,聽牛男講完。

“……被殺害的四個人依次複活?真是難以置信。”

“我問是不是你小子幹的?”

牛男把刀尖頂在烏冬肚子上,烏冬背靠著破碎的玻璃窗,泥水順著他的下體流淌下來。

“我真不是凶手。因為我的屍體是臉朝下的。”

烏冬哭著說道。

烏冬的屍體確實是俯臥姿勢。牛男還記得當時露在水麵上的是烏冬的後背和屁股。

“有區別嗎?”

“當然有,如果按照齊加年老師的分析,我死的時候應該是仰麵朝天。”

烏冬說話時的表情就像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

“為什麽?”

“齊加年老師的推理是這樣的:我是中毒而死,而非淹死。死亡的時候,身體中殘留的空氣讓我浮在水麵,幾個小時過後空氣耗盡,我便沉入浴缸。之後浴缸水位上升,紮比人偶掉在瓷磚地上。”

“沒錯。有什麽問題?”

“這個詭計設計想要順利實現,我有兩件事非做不可。第一件是要在臨死前把紮比人偶放在身上。第二件是不能被淹死——也就是死之前都不能喝水。”

“確實如此。”

牛男點點頭。假如烏冬是淹死的,那麽他的身體會直接沉入浴缸,無法再移動紮比人偶。

“如果我在臨死前是仰麵朝天,自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這兩件事。我隻需浮在水麵,把紮比人偶放在肚子上,然後等待毒性發作。

“但是如果臉朝下的話,那可就麻煩多了。不僅要保持身體平衡,以防後背上的紮比人偶落入水中,而且等待毒性發作的過程還要仰著腦袋,不能讓自己喝水。”

難度的確很大。牛男又點點頭,慢悠悠地舔了舔嘴唇。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按照齊加年的說法,就算是屍體也能夠自行移動。你是先用臉朝上的姿勢自殺,沉底腐爛之後在氣體的作用下翻了個身。”

“這話說的。”烏冬甩著臉上的泥水,“這也太離譜了吧。”

“省省吧,少在這兒糊弄我。”

牛男說著舉起了手中的刀,烏冬像守門員似的趕緊伸出雙手。

“慢著慢著!我能證明自己是一直臉朝下的。你看。”

烏冬撈起漂浮在浴缸裏的矽質穿環卡扣。泥水吧嗒吧嗒地落入浴缸。

“什麽意思?”

“這是我臉上穿環的卡扣。這種穿環是從外側把卡針刺入臉頰,然後用卡扣從嘴裏固定。如果穿環脫落,那麽卡扣就會留在嘴裏。這不剛才它就從我的嘴裏掉出來了嘛。

“假設牛汁老師你說的是對的,我是保持臉朝上的姿勢死的,那麽我沉入水中之後,卡扣就會直接從我嘴裏浮出水麵。而實際情況是卡扣就在我的嘴裏,這說明從我死亡到我複活這段時間,我一直是趴在水裏的。”

烏冬這幾句話說得鏗鏘有力,肩膀上的肉也隨之抖了三抖。

原來是這麽回事。烏冬說得有道理。既然烏冬是臉朝下死的,那麽利用屍變讓紮比人偶掉出浴缸的詭計設計就不攻自破了。如此說來,在烏冬身亡之後,另有他人從浴缸裏撈出紮比人偶,將其扔在了瓷磚地上。因此烏冬並不是最後一名死者——換句話說,他不是殺害牛男等人的凶手。

“還真不是你幹的啊。”

牛男聳聳肩,把刀子放回衣兜。

“你能明白真是太好了。你的臉還好嗎?”

烏冬似乎很抱歉。

玻璃碎片還紮在牛男臉上。看上去想要拔出來的話要費些力氣。

“這又是一棵蕪菁嗎?唉,怎麽總是我。”

牛男長歎一聲。

夕陽西下,天空中的流雲有如絲絲縷縷的棉絮。

牛男、肋、齊加年、烏冬四人前往沙灘察看艾麗的情況。

牛男頭上纏著繃帶,走起路來上身一搖三晃。亞熱帶特有的黏膩潮熱的空氣讓他感覺很不舒服。如果自己還活著,這會兒肯定是滿身大汗。

當牛男向另外兩人解釋了事情的經過,之前一溜煙逃離浴室的肋趕忙向烏冬賠好話,說什麽“烏冬老師一看就不像凶手”。齊加年依然對烏冬持懷疑態度,但也隻是陰著臉默然不語,似乎還沒有找到烏冬的破綻。

烏冬則把身上的泥水衝洗幹淨,換了一套家居服。他的皮膚鼓脹,猶如一個成了精的漢堡。穿環在他滿是肥肉的臉上晃來晃去,看樣子他把掉在浴缸底部的穿環都撿了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患有口腔炎,下石階的時候他的舌頭不停地在嘴裏搗鼓。

“你怎麽了,閃著舌頭了?”

“沒有沒有,就是感覺有點兒不對勁。”烏冬伸出舌頭,“你看我舌頭上有什麽東西嗎?”

牛男湊近烏冬的嘴巴,一股下水道一樣的惡臭撲鼻而來。在烏冬厚厚的舌苔下麵,舌頭的表皮上有一塊像是指甲抓撓出來的傷痕。

“舌頭破了。你是不是被殺的時候咬到了舌頭?”

“有可能吧。看來我的寄生蟲有點兒粗心大意啊。”

烏冬嘴裏嘟囔著,磕磕絆絆地踏過河灘上的浮萍。

下午六點。眾人伴隨鍾聲抵達了工作室下方。那隻海鳥還在拚命撲向木架。看來它還覬覦著艾麗的肉。

“那隻鳥在幹什麽?”

“這還不顯而易見!這鳥也是個好色之徒。一分錢不花,就想對頭牌小姐動手動腳,真是不知深淺。”

牛男揮舞刀子,海鳥像是憤憤不平似的在眾人頭頂盤旋幾圈,隨後飛向了大海。

“沙希老師還沒複活。”

肋臉貼著木頭架子上說道。牛男站在肋的身後,也看向艾麗所在的地方。艾麗依然倚著岩石,張著大嘴望向半空。

“太慘了。”

烏冬俯視著屍體小聲說道。

“千萬要小心。沙希老師可是殺害咱們的凶手。”

肋突然插嘴。這小子還來勁了。

“你不用把這個擺譜的家夥當回事。”

“你這是什麽意思?沙希老師就是凶手!”肋提高了嗓門,“被這種寄生蟲寄生了的宿主會在死後十二個小時複活。咱們四個都活過來了,沙希老師卻還是死亡狀態。由此可見,沙希老師鐵定是最後一名死者,就是她殺死了我們。”

“也有可能沙希沒有被蟲子寄生。她不過是死亡之後無法複活罷了。”

“那也沒區別。咱們幾個複活的順序依次是牛汁老師、我、齊加年老師、烏冬老師。如果死後複活所需的時間是一定的,那麽咱們遇害也是這個順序。咱們四個人當中,最有可能是第五名死者的人,是烏冬老師。

“但是烏冬老師的被害現場被人動過。也就是說烏冬老師並不是最後一名死者。所以凶手就是沙希老師。”

“之前不是證實過了嘛,生吞玻璃的方法根本行不通。如果沙希是在這裏自殺的,那麽裝硫酸的瓶子去哪兒了?”

“這個——”

肋一時語塞,像驢一樣呼扇著鼻翼。

“抱歉,打斷一下。”

牛男轉身一看,烏冬正小心翼翼地舉著手。

“你尿急嗎?”

“我剛才琢磨了一下你們二位所說的話。我想,或許最後存活的那個人也未必是殺死我們的凶手。”

牛男、肋、齊加年三個人的表情都像迎麵吃了一個黃鼠狼放的臭屁。

“說什麽胡話。死人能殺人嗎?”

“為什麽不能?我,還有你們,大家都是死人,不還是走來走去的嗎?”

烏冬尖著嗓子叫道。肋露出苦笑,齊加年則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這還用說嘛。剛才肋不是說過了嗎?寄生蟲的宿主要複活的話,需要差不多十二個小時。我是第一個死的,複活是在今天的十一點半。那個時候你們四個人都已經被殺死了。想要複活之後再去殺人,時間根本來不及。”

“這一點我明白,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烏冬像不知從何說起似的,眼睛四下打量,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牛男的運動鞋上。“牛汁老師,你現在穿的這雙鞋和昨天相比,感覺有沒有什麽不同?”

鞋?

牛男不知道烏冬想要說什麽。他向後翹起腳,把鞋底朝向烏冬。

“感覺不怎麽舒服。畢竟鞋底紮了一根釘子。”

“不隻是釘子。鞋帶的係法是不是也和昨天不一樣?”

經烏冬提醒,牛男發現確實如此。自己係得歪歪扭扭,像死蜻蜓一樣的繩結,不知道為什麽變得既整齊又漂亮。烏冬真不愧是鞋店出身。

“你到底想說什麽?凶手和我的鞋帶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凶手殺死牛汁老師之後,解開鞋帶又重新係上。那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解開他人鞋帶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脫掉鞋子。凶手也是如此,他脫下了牛汁老師的鞋,然後換上了自己的運動鞋。”

“為什麽呢?”肋歪頭思索,“是因為踩到嘔吐物了嗎?”

“因為鞋底紮上了釘子。這是凶手在給牛汁老師和紮比人偶釘釘子的時候不小心踩到的。他當然可以把釘子一拔了之,但是穿著有洞的鞋子就等同於把‘凶手’二字寫在臉上。雖然他的計劃是將其餘四人趕盡殺絕,但是他應該也知道死者有可能死而複生,因此繼續穿著這雙鞋是有風險的。而且事先準備的運動鞋隻有五雙,他無法暗中調換。所以,他才會換上牛汁老師的運動鞋。”

多虧牛男係鞋帶水平太差,這才留下了凶手換鞋的證據。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稍等一下,”肋低聲說道,“這就不對了呀。”

“你也發現了吧。牛汁老師是第一位受害者。這就說明那個連續殺害四個人的凶手,在第一次動手的時候腳部就受了重傷。一個普通人如果被釘子紮破了腳,連走直線都費勁,至於襲擊早有防備的人,做出爬工作室的梯子之類的動作,更是絕難實現。

“那麽凶手是怎樣做到了常人所做不到的事情呢?這便是因為凶手喪失了痛覺。凶手在抵達這座島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整個世界仿佛都搖搖欲墜。

先前親眼所見的那一幕幕場景,刹那間被光怪陸離的色彩所覆蓋。

牛男等人抵達條島的時候,不對,是眾人在碼頭碰麵的時候,死者就已經混入其中了。

“——這個假扮活人的死人,是誰?”

齊加年顫顫巍巍地問道。肋則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反正不是我。我是凶手的話,還用換什麽鞋子?”

牛男翹起腳跟說道。

“不,也不好說。”牛男話音未落,烏冬又緊接著說道,“這種可能也是有的。牛汁老師在沙灘上踩上了漂浮的碎鐵片,碎片貫穿鞋底,紮進了牛汁老師的腳。但是由於牛汁老師已經死了,所以沒有感覺。

“後來發現碎片的牛汁老師非常緊張,害怕因此暴露自己是一個死人。然而隻是把破鐵片丟掉並不能解決問題,鞋底依然有一個窟窿。於是牛汁老師便拔出碎片,把鐵釘插在了同一個位置。因為複活之後鞋底踩上一根釘子,要比踩著一塊碎鐵片顯得更為合情合理。而牛汁老師之所以要解開鞋帶重新穿鞋,是因為碎片紮得太深,如果不脫鞋的話根本拔不出來。”

“老子辦事才不會這麽磨嘰。”

“當然,這隻是一種可能。”烏冬摩挲著穿環,似乎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凶手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你們還記不記得臨行前一天我們住宿的港口賓館的那個不靈敏的自動門?”

“自動門?”

肋和牛男異口同聲地叫道。連環凶殺案和自動門有什麽關係?

“自動門感應器種類繁多,而那扇門是體溫感應門,夏天的話門會變得遲鈍。因為人的體溫與氣溫十分接近,感應裝置無法準確識別人類。

“前天早上,最後離開賓館的人是齊加年老師。我、牛汁老師、肋老師、沙希老師四個人都親眼看見齊加年老師走出了賓館。自動門正常開啟,齊加年老師很順利地走了出來。說明當時齊加年老師是有體溫的——也就是說他還活著。”

“你分析得沒錯。”齊加年讚許地點點頭。

“寄生蟲的宿主死而複生差不多需要十二個小時。從我們登上了遊艇,到上島後屠殺開始,齊加年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內完成從死亡到複活的過程。他在被凶手殺死之前,一直都是活人。因此他不是凶手。”

烏冬停頓片刻,似乎是要喘口氣。

“肋老師也是如此。遊艇和鯨魚相撞時,肋老師摔下床弄斷了左臂。齊加年老師拉開燈後,大家都看到當時肋老師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而肋老師的胳膊流血則是在工作室被凶手襲擊所致。摔下床的時候隻是單純的骨折,並沒有外傷。肋老師,你是怎麽知道自己骨折了呢?”

“那還用說。”肋很詫異地說道,“因為疼啊。”

“這就是證據。我們複活之後都失去了痛覺。但是肋老師在遊艇上的時候還有痛覺。也就是說他當時還活著。”

“哇哦——幸好骨折了。”

肋撫摸著帶血的繃帶,鬆了一口氣。這樣一來,凶手就在剩下的三人之中了——牛男、艾麗和烏冬。

“按照這個說法,烏冬老師也不是凶手。”

肋打了個響指,把手放在烏冬的肩膀上。這話似乎很對烏冬的胃口,他像是鼓勵肋繼續說下去似的點了點頭。

“因為烏冬老師在船上的時候耳朵被劃破了,他也感覺到了疼痛。當時船艙裏黑燈瞎火,如果不是耳郭被劃破了覺得疼,他不可能發現穿環脫落。這可以證明他的痛覺在那時候還是正常的。”

“等一下。”牛男用陰沉的嗓音說道,“這個推理是烏冬的一家之言,不能就這麽洗清他的嫌疑。說不定他是早有預謀,故意扯斷了穿環。”

“不對,烏冬不是凶手。”齊加年插嘴道。

“為什麽?”

“當時烏冬的耳朵流出了紅色的血。如果是死人,血液就會變成膿水一樣的淡黃色。”

齊加年說得沒錯。還剩兩名嫌疑人。牛男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其實這一推理也適用於沙希老師。遊艇撞上鯨魚的時候,沙希老師傷到了食指。我看見了她手指上有紅色瘡痂。”

肋的語氣就像是在邀功請賞。

聽到這裏,牛男沉默不語,心裏很不痛快。陣陣濤聲響徹耳畔。

“這麽說牛汁老師就是凶手了?”

烏冬眼神裏夾雜著恐懼和不安。

“放屁,怎麽可能是我!”

“那你為什麽明明已經死了卻假裝活著呢?”

肋也問道。對於這種自己都毫無印象的問題,牛男也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你們聽好了,老子根本不在乎你們是死是活,也沒那個閑工夫把你們叫到這個南邊的島上玩什麽殺人遊戲。”

“你說這話沒有任何意義呀。我們可都是一一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烏冬說罷,肋點頭表示讚同。確實如此。當這二人身陷冤屈的時候,他們都是以理服人,洗脫了自己的嫌疑。

那麽牛男又該如何證明自己沒有犯下人命案呢?他既沒有摔斷胳膊,也沒有劃破耳朵。甚至從上鋪墜落的肋砸中他的胳膊的時候,他叫都沒有叫過一聲。

“如果你不能自證清白,那隻有把你關起來了。在救援人員到來之前,就麻煩你先不要動了。這樣可以吧?”

齊加年抻開剛才背過來的麻繩,向肋和烏冬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點頭。一看大禍臨頭便拚命撇清關係,如今事不關己,一個個頓時換上了這副嘴臉。

事到如今,隻能拚死一搏了。

牛男從衣兜裏掏出艾麗的舌頭,左右甩動著伸到烏冬眼前。烏冬像女人一樣尖叫起來。牛男隨即用胳膊勒住烏冬的脖子,將刀子抵在喉頭。

“不想讓這頭肥豬死的話,就給我滾開。”

牛男放聲叫道。烏冬則像一條落水狗似的搖頭晃腦地打著擺子。他被水泡得綿軟腫脹的皮膚令人作嘔。

“你這是白費勁。”肋神色驚疑地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就待在工作室不出來了。”

“果然如此。可是牛汁老師,我認為那也沒什麽意義。”

肋話音未落,烏冬回身一肘,正中牛男腹部。牛男一彎腰,烏冬趁勢就要向前跑。慌亂之中,牛男胳膊發力,結果隻聽“噗”的一聲,刀子紮進了烏冬的脖子。喉結的位置被刺出一個窟窿,流出了黃色的**。然而轉過身來的烏冬卻像沒事人似的。

“可惡。”

牛男拔腿奔向沙灘,然而隨即被烏冬撞翻在地。牛男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沙子。

“脖子!勒住他的脖子!”

說這話的齊加年一點兒也不像個醫生。牛男的脖子和雙臂被牢牢按住,身體動彈不得。烏冬用麻繩把牛男的手腳捆了起來。

“喂,我要被什麽怪蟲吃掉怎麽辦?”

“放心吧,我們給你吊起來。”

三人一邊悄聲商量,一邊把牛男的身體拖到梯子下麵。烏冬爬上梯子,把麻繩掛在頭頂的圓木上。

“準備,拉!”

齊加年拉動繩子。伴隨著圓木劈裏啪啦的聲響,牛男的身體一下子被拉到半空之中。背後的家居服都被圓木磨破了。倘若牛男還活著,十有八九會疼昏過去。牛男像一隻鴨子似的撲騰著兩隻腳。

“你們給老子等著!”

“在救援到來之前,你就忍一忍吧。你該感謝我們不殺之恩。”

齊加年揚起下巴說道。

“糊塗啊,真正的凶手在你們當中。”

“可是你剛才還想殺了我呢。”

烏冬指向脖子上的傷口說道。牛男想要還嘴,卻又無話可說。捅了人家脖子一刀,再多的辯解也顯得蒼白無力。

三人臉上露出安心的表情,走上石階,離開了沙灘。

白色的月亮孤零零地掛在天上。

漂浮在遊艇周圍的紅色沉澱物已經消散。海邊闃無一人。陣陣浪湧,讓牛男陣陣心悸。

蹦極之後懸在半空中的感覺莫過於此吧。一陣恐懼感湧上心頭,牛男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溶解,即將匯入大海之中。

“……”

牛男強撐著睜開雙眼,讓自己清醒起來。

盡管這裏不是雪山,不必擔心自己在睡夢中被嚴寒奪去性命,但是他仍舊隱隱不安。他害怕起死回生之後,自己不再是曾經的自己,如果腦子壞了,複活與否又有什麽意義。

“咯吱咯吱”,頭頂上方突然傳來金屬摩擦的聲音。

牛男膽戰心驚地抬起頭。隻見一隻海鳥落在工作室的屋頂上。它低著頭,一左一右兩隻烏黑的眼睛盯著牛男。正是白天刨沙子的那隻鳥。

海鳥輕盈地張開翅膀,騰空而起,麵無表情地撲向牛男。牛男低下頭閉上眼睛。

羽毛沙沙作響。

牛男的身體挨了一記重擊。一張尖嘴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哇啊!”

黑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牛男,像鐮刀一樣鋒利的鳥嘴紮進了牛男麵部中央。腦子裏的聲音就像是有人在翻垃圾袋。不疼,但卻讓人心驚肉跳。

“滾開,傻鳥!”

鳥爪伸進了牛男的嘴裏,抓撓之下,黃色**四處飛濺。鳥嘴叼起了一塊肉。

突然,牛男的身體失去了憑依,短短幾秒鍾後他便墜落在了沙灘上。應該是海鳥的爪子撓斷了麻繩的纖維,繩子無法負擔牛男的重量斷裂開來。牛男仰麵朝天摔在地上,海鳥旋即撲將下來,喙插進了牛男的小腹。糟糕!要是肚子裏的寄生蟲被它挖出來,這條性命就交代在這裏了。

牛男瘋狂地揮舞著擺脫了束縛的雙手。海鳥則是拉升、俯衝,再拉升、再俯衝,攻擊猶如暴風驟雨。牛男用肘部抵住沙灘,翻身向下,這個姿勢能夠更好地保護腹部。伴隨著他翻身的動作,頭上的碎肉和**也劈裏啪啦地往下掉。

後腦勺又重重地挨了一下,牛男的臉被按進了沙子裏。海鳥不停地啄食著他的頭皮。

牛男抬起頭,發現鐵釘掉在麵前。上麵沾滿了像是痰和血的混合物。這應該就是自己腦袋裏的那根釘子。

牛男右手握住鐵釘,轉過身來對準海鳥刺去。手上傳來厚重的感覺。釘尖刺入了海鳥的肚子。海鳥嘰嘰叫著飛上半空。

“哈哈,去死吧!”

海鳥像一隻吸飽了血的蚊子,東倒西歪地消失在了懸崖的另一邊。

牛男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月光斜照下來,天城館響起了七點的鍾聲。看來自己又撿回了一條命。

他撫摸自己的臉,手指碰到一塊硬物。那是皮肉被撕扯後露出的骨頭。自己竟然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忽然,他聽到歎氣聲。

他偏頭一看,有個人正從木架子後麵低頭瞅著他。

“這也太慘了。銀……人還活著嗎?”

那人說話時就像一個口齒不清的孩子。

“你說你就不能早活過來五分鍾嗎?”

牛男抱怨道。艾麗笑了,那顆銀牙閃閃發光。

“抱歉抱歉,英雄人物不都是等到緊要關頭才出手的嘛。”

*

驟雨猶如瀑布一般。

金鳳花沙希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

她感覺自己剛才是睡著了,但是神經似乎又一直是緊繃著。

牆上的時鍾指向六點十分。從她發現店長和肋的屍體之後,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為了將可疑分子拒之門外,她用電線將門把手和床腿捆在了一起。而且窗戶是鑲死的,因此隻要待在這個房間裏,就不必擔心遭人襲擊。然而她心中雖有把握,但是望著陰雨晦冥的窗外,仍不免提心吊膽。

沙希從口袋裏掏出口香糖,撕開包裝紙放入口中。她覺得自己像在嚼一塊膠皮,沒有嚐出一絲味道。

沙希震驚於自己竟被殺人犯嚇得坐立不安。她不敢相信,那個麵對任何場合都應對自如的自己,居然會變得如此慌張。

沙希為人城府很深,從來不以真麵目示人。她時而是天真爛漫的文學少女,哄得文壇前輩心花怒放;時而是傻白甜的應召女郎,讓男人們為之神魂顛倒。

她之所以急於以高中生的身份拋頭露麵,也是因為這是一條獲得讀者認可的捷徑。畢竟大多數的成年人雖然不愛看小說,但卻鍾情於熱愛文學的少女。

她初入文壇便已經做好了長遠打算,一旦作品銷量遇冷,就立刻轉變文風自我炒作。而之所以接受天城菖蒲的邀請,也是因為在她看來,與天城共度假期勢必會給自己未來的作家生涯鋪上一條大路。

然而在短短的一周之內,沙希便被徹底揭開了偽裝。自從讓店長知道了她是一名作家,作家金鳳花沙希和應召女郎艾麗——天差地別的兩個身份就此合二為一了。而暴露在偽裝之下的是一個幼稚、蠻橫、熱愛小說熱愛到無以複加的自己。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是因為店長和沙希之間存在著一種奇妙的緣分。又能在什麽地方同時找到兩個兼職應召女郎工作的推理作家呢?因而在便利店襲擊案的一周之後,同店長一起在能見市奔波的沙希,便吐露了自己真實的一麵,即使這一切連她的父母都沒有見識過。

“……”

如今連這個店長也遇害身亡了。

作家一個個死於非命,自己已經沒有理由再身披偽裝。在作家們接連被殺的過程中,自己不可能再繼續扮演那種虛妄的身份。她在工作室驅趕齊加年和烏冬,那一刻,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想要活下去的人。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沙希取下晴夏贈予她的手鐲,緊緊地攥在手中。

晴夏是一個表裏如一的人。即便她飽受父親的虐待,即便內心遭受千般折磨,她都不會在沙希麵前掩飾任何痛楚。這與在人前總是惺惺作態的沙希截然不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上了晴夏,但她確信自己想要成為晴夏。

沙希搖搖頭,自己和晴夏並沒有可比性。

她把手伸向梳妝台的紙巾盒,想要抽一張紙接住嘴裏的口香糖,然而就在這時。

“咣、咣。”

有什麽東西在不停地撞擊窗戶。

“晴夏?”

她沒有下床,伸手拉開了窗簾。

被雨水打濕的玻璃窗外,是無數個正在盯著她的眼球。

“……!”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尖叫,卻又叫不出聲。

“咣、咣。”

怪物想要闖入房間。

沙希縱身一躍跳下床。手鐲也滾落在地。她奔向房門想要解開電線,可是滑溜溜的手指根本使不上勁。她兩腿發軟,幾欲倒地。

“哢吧。”是窗戶裂開的聲音。

正在絕望之際,電線終於解開了,滑落在了地板上。沙希推開門,一個箭步衝進走廊。

走廊正對麵更衣室的門敞開著。

印象中三個小時之前自己經過這裏的時候,這扇門是關著的。裏間浴室的門竟然也開著,浴缸裏若隱若現,好像有什麽東西。

沙希向身後看去,似乎怪物還沒有進入房間。

她屏住呼吸走進更衣室。浴室的窗戶碎了,雨聲仿佛近在咫尺。碎裂的鏡子映出了她的側臉。

“呀!”

漂浮在粉色浴缸裏的,居然是一個大塊頭的死人。

沙希被嚇得麵如土色,她第一反應是這個死人是店長,不過轉念一想,店長早已經被殺害了。從肥胖程度來看,能夠與店長混淆的隻有烏冬。

屍體的皮膚被汙水弄得又黑又髒。頭發上還粘著泥巴,就像是被人兜頭潑上了大糞,顯得有幾分滑稽可笑。

沙希畏畏縮縮地碰了碰屍體的後背,鬆弛的皮膚已經涼透了。

一個紮比人偶像是被人塞在了缸壁和屍體中間。這是為了侮辱屍體,還是什麽怪力亂神?沙希撈出人偶,橫放在浴室地上。

店長、肋,如今就連烏冬都被殺了。幸存者隻剩沙希和齊加年。看來那個醫生就是把眾人騙上條島的幕後真凶。

如果晴夏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辦?她一定會拚盡全力求生。

齊加年就在附近,必須快點逃走。

沙希正要掉頭離開浴室,忽然聽到有重物呼嘯而來。

“哎呀!”

頭頂一陣劇痛。

沙希凝望著布滿黑色黴斑的瓷磚地,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

沙希睜開眼睛,眼前是鐵皮屋頂。

旁邊是拔地而起的置物架。看來自己躺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很可能是齊加年將自己擊昏之後又搬到了這裏。牆上的掛鍾指向七點。

她捂著嘴做了一個深呼吸。手從嘴唇拿開時,她看到指尖沾了血。應該是搬運途中咬到了舌頭。

她用胳膊肘撐起身體,發現自己**著上身。家居服被扔在了工作台下麵。

她正要去拿家居服,忽然瞥見怪物從她背後伸過手來。

“住手——”

她的肩膀和腰被同時推了一把,整個人隨即墜入空中,地板被拋在身後。

世界像被地麵吸了過去。生命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灰飛煙滅了。早知道要死在這種地方,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它一場。

當身體重重地墜落沙灘,沙希的意識再次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