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外出打工

楊書生真的打工去了。

楊書生是放假的時候出去打工的。本來初二、高二學年結束都是不放假的,一個麵臨中考、一個麵臨高考,學習時間都是很緊的,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五個小時,哪裏顧得上放假呢?

不放假,對學校來說能提高升學率,提高升學率就能提高知名度,提高知名度就能吸引更多學生就讀,吸引更多學生就讀就能賺到更多學雜費,另外不放假還能冠冕堂皇地收取補課費——這費那費名目繁多,落到底可就是嘩嘩響的票子啊!有了票子想幹什麽就能幹什麽了,至少想幹點什麽會容易很多啊!人是有很多很多欲望的,沒有錢就無法滿足,有了錢雖不能完全滿足,但可以彌補許多許多啊!

不放假,對家長來說就意味著把孩子送進了好學校,好學校的標準就是認認真真地教學,認認真真的教學的標準就是多給學生上課,多給學生上課就能讓學生多學到知識,讓學生多學到知識考學就多一些把握,學生考學的把握多了升學的機會才會多,升了學就能找到好工作,找到好工作就能有好的收人,有好的收人才會有好的生活!當然,補課費交點兒也應該,說到底占用老師的假期了嘛。於是,不放假皆大歡喜。

可天實在太熱了,單靠教室裏那幾台有氣無力的吊扇根本不行。當然可以裝空調,然而裝空調很不現實,一個是太貴,一個是用不了多長時間,一個是容易鬧矛盾,這個班裝了,那個班能不裝嗎?這樣下來花費多大啊。唯一的辦法就是暫時放假,等最熱的時候一過去立即接著上課,得到什麽時候複課就不好說了,等學校通知就是了。

楊書生一回到家就跟他媽媽說放假要一個半月,他想出去打一個月工,主要是為了長長見識。他媽媽杜桂芝說,你要真想去就給你爸打個電話征求一下他的意見。楊書生當真給他爸爸楊文良打了電話。楊文良很高興,說你要是真想長長見識就出來吧,但不能去別的地方,隻能去我所在的工地。楊書生答應了。

要走的頭天晚上,楊書生去了石老家。

天熱,石玉萍的媽媽白小滿把電視機搬到了院子裏,在地上鋪了蒲席,一邊看電視一邊乘涼。她爸爸石有元、妹妹石玉蘭、弟弟石玉龍一個個都看得津津有味。這時節,村裏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石玉萍想找個人玩都沒有,看書又太熱,就跟家人一起坐在蒲席上看電視。正看著就聽見院子麵有人咳嗽,幵始沒當回事,聽了兩次突然起了疑心,這聲音怎麽有點耳熟啊?想了想,一下明白了,楊書生!這家夥怎麽冒冒失失地來了?膽兒真夠大的!於是站起來往外就走。

白小滿見了問,黑燈瞎火地去哪兒啊?

石玉萍說,找素紅玩一會兒。村裏這時候很少有青壯年的,差不多都出去打工去了,素紅是例外的一個,她在街上做生意,白天一大早去趕集,下午集散了就回來。

白小滿就說,早點回來,別太晚,太晚了素紅明兒就起不來了,耽誤她做生意。

石玉萍說,知道了。出了院子一看,果然是楊書生,向他打了個手勢往前就走。楊書生會意,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那時候家家戶戶都圍著電風扇乘涼,胡同裏就不怎麽有人,出了村子就更沒什麽人了,但為保險起見,石玉萍還是去了村後的一片小樹林裏。

你咋摸來了?石玉萍等楊書生走近,迫不及待地問。

楊書生笑了,想你了唄。

你還真膽大,萬一找不到我家呢?萬一我不在家呢?萬一被我爸我媽發現了呢?石玉萍心有餘悸地說。

楊書生說,哪有那麽多的萬一啊?

我說的不是嗎?石玉萍說。

楊書生說,你說的是,可對我來說沒事。

為啥?你是神仙啊?石玉萍撅起了嘴。

楊書生點了一下她的鼻尖,說,你說呢?我還不是順順當當地就找到你家找到你了嗎?

是啊,你是怎麽找到的?對這個問題,石玉萍倒是很好奇。

楊書生吞兒地笑了,還不是你告訴我的?

我告訴你的?什麽時候啊?我怎麽不知道啊?石玉萍大惑不解地問。

楊書生說,我原來不是問過你嘛,你都跟我說了啊,我就記住了啊。

你還真有心,你要是不說,我都忘了。石玉萍明白過來。

楊書生說,我要出去打工了,明天就走,所以特意來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你還真去啊?雖然原來兩人這樣說過,畢竟沒兌現,現在石玉萍看他這樣,還是吃了一驚。

楊書生說,當然真去了,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到!說著,還下意識地拍了拍胸脯。

別去了吧?石玉萍驀然有點不忍了。

楊書生一怔,咋了?不是說好了的嗎?

你要是去打工……石玉萍想說的是你要是去打工了那你這輩子就完了,可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太苦了啊。

楊書生笑了,沒事的。打工也沒什麽。我不是說過嘛,現在人出頭的門路多了,不一定非考學才有出息啊!再說了,現在的大學也多,進修也方便,隻要想學,隨時都可以的。我覺得需要了再去學比學完了還不知道要幹什麽要好得多!現在不是許多大學生畢業了都找不到工作嗎。

話是這麽說,可還是不一樣。最起碼大學生的工作比農民工的清閑些,待遇也更好些吧。石玉萍認真地說,你看,我們見到的老是農民工討薪討不到的報道,什麽時候聽說過有大學生討薪討不到的新聞?

這倒是確確實實的。楊書生無可否認,停了一下說,這都是暫時的,我相信不久的將來農民工會和大學生一樣的,不,說不定比大學生還吃香!

為啥?石玉萍問。

楊書生似乎胸有成竹,脫口而出道,大學生太多了,學的東西又沒地方用,難怪找不到工作呢。相反的,不是老是傳出用工荒的新聞嗎?這說明什麽?農民工越來越吃香了嘛。要是農民工人人都有一技之長的話,保準比大學生搶手,不,現在已經很搶手了,有一技之長的農民工會比大學生更受人尊重的!

我想,大學生找不到工作的情況很快也會改變的。石玉萍沉吟了一會兒,慢悠悠地說。

楊書生說,嗯,那你就好好做你的大學生,我去做我的農民工,咱們比比看!

你真要去當農民工啊?石玉萍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楊書生說,當然了。

你會受苦的!石玉萍歎了口氣,半天幽幽地說。

楊書生盯著她的臉說,不會的。不過,就算真的受苦,為了你,我也心甘情願!

你……石玉萍一下說不出話來。

楊書生說,我要不出去打工,你咋繼續上學啊?就算你能上完高中、考上大學,要是沒錢交學費還不是上不了?那,你的大學夢就圓不了了啊!

現在輪到石玉萍無可辯駁了,那就不辯駁了吧。

過了一會兒,石玉萍問,你真的要供我上大學啊?

你說呢?楊書生不置可否地問。

石玉萍想了一下,說,你就不怕我上了大學飛了?

嘁!楊書生笑了,等你大學畢業的時候說不定我已小有成就了。

石玉萍笑了,那麽自信啊?

當然。我發現一個規律,大多數有錢人學問都很低,不,不對,應該是學曆都很低。為什麽呢?這倒不全是他們鑽了什麽空子的緣故,而是因為他們很早就踏入了社會,所以積累了豐富的社會經驗,故而做起事來能得心應手左右逢源,結果自然是心想事成勤勞致富了。看起來楊書生對此倒是頗有一番研究,一說起來就頭頭是道的。

石玉萍不禁愕然了。

怎麽樣?大學生,我說得沒錯吧?楊書生有點得意地說。

就算是吧。石玉萍說,不過,讓你為我吃苦受罪,我心裏還是有點不忍別說這個了,我剛才都說了,心甘情願啊。楊書生說著,驀地有些傷感了,隻是這一別,就要到年底才能見到你了啊!

石玉萍受到感染,也傷感起來,咬著嘴唇說,我會想你的!

楊書生猛地抱住了她,那種好聞的香味兒又絲絲縷縷地飄散過來,讓他一陣陣眩暈。石玉萍沒動,就那麽任他緊緊地抱著。夏天裏穿的衣服很是單薄,楊書生能感受到她的柔軟、她的挺拔、她的嬌小,頓時覺得懷裏的她可憐兮兮的,讓他憑空生出許多男性的偉岸來。她也一樣,在他懷裏覺得他是那麽的結實、有力,讓她覺得很溫暖,很踏實,聞著他身上男人特有的汗味兒,這種感覺就更加真實了。她不禁快活地歎息了一聲。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癡癡地看著,看著……

楊書生慢慢地把頭低下來,低下來……

石玉萍要矮半個頭,看他的時候不免要昂起頭,這使她的腦門很高傲地凸顯出來,楊書生的腦門慢慢地抵近了。兩個人的腦門抵在一起,眼睛卻還在看著對方。這樣看了一會兒,楊書生慢慢伸出手來捧住了她的臉。他的手很有力量,使她原本不大的臉龐變得更加窄小了,嘴巴也撅了起來。這當兒,石玉萍身上那股好聞的香味兒幽幽地飄散出來,直往他的鼻孔裏鈷。他不由自主地吻住了她的唇。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感受著他的溫情。絲絲的蘭香通徹五髒六腑,而那柔軟更讓他的四肢百骸跟著發顫,有點疼,有點暖,有點飄,有點麻……

哦,愛情,多美好的愛情啊!

不知過了多久,楊書生終於說,我該回去了。

其實,石玉萍剛才就有點擔心了,出來太久不回去她爸爸會罵的,可又不好催他,人家明天就要走了,還是為了能讓她好好上學,這一走就要好久見不到,她怎麽忍心催他,怎麽好意思催他?現在,他總算意識到了。石玉萍就說,記得給我寫信啊!

楊書生依舊抱著她的腰不肯鬆手,當然,我會經常給你寫信的,你也要經常給我寫信啊!

石玉萍一隻手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臉說,放心吧,每信必複!

哎!楊書生應了一聲,依依不舍地鬆了手,走了兩步忽然轉過身來,你送給我個禮物吧,好讓我有個念想,看到它就像看到了你一樣!

石玉萍不禁歉然,她的口袋她再清楚不過了,不要說什麽禮物,就算—毛錢都不會有的,不過她還是摸了摸口袋,希望能有什麽,可是什麽都沒有。於是,說,你來得太突然了,我都沒有準備,以後吧,等你寫信來了,我寄一張照片給你。

嗯!楊書生說著,突然再次抱住了她,給了她一個長長的吻,使她差點透不過氣來。末了,楊書生說,我走了。

石玉萍說,路上小心點。

楊書生看了看她,慢慢向樹林外走去。

哎——石玉萍看著他的背影刹那間有點不舍,她跑過去猛地一下緊緊抱住了楊書生。

楊書生緊緊抓住她的手任她抱了一會兒,輕輕地說,好了,我該走了,你也回去吧,不早了。

石玉萍沒說話,使勁往他懷裏鑽,挺拔的乳胸火一樣地在他的胸膛上,楊書生燃燒起來,每一根血管都嗶嗶啵啵的,蒸騰的氣浪一排排地撲打著他的胸口,那麽有力,那麽猛烈,那麽洶湧,讓他喘不過氣來。楊書生猛地把她摟得緊緊的,他以為這樣會好受些的,豈料那火猶如借了風勢一般刹那間就烈焰騰騰濃煙滾滾起來。石玉萍似乎並不比他好受,兩手死死地抱著他的脖子,好像一鬆手就會癱軟下去似的。楊書生的兩手抱著她,很用力,很用力,許是太用力了就覺得很累,非緩—緩不可,可等他緩了手再抱的時候,石玉萍好像就滑下來了,那手再抱的就不是原來的地方了。這樣,楊書生的手在石玉萍的身上就十分忙亂,甚至於碰了從來沒有碰到過的地方。石玉萍哦地叫了一聲,身子更加柔軟起來了……

就在兩人都倒在地上的時候,遠處傳來白小滿的呼喊聲,自然是在催石玉萍回家。楊書生瞵間清醒過來,連忙站起來。

石玉萍似怨似艾地望著他。

楊書生望著石玉萍,依依不舍地說,我該走了。

石玉萍難舍難分又難留,期期艾艾地應,哎……

楊書生走出小樹林,來到一片大豆地裏,從茂密的大豆叢中扶起剛才藏在裏麵的自行車騎上去,趁著月色回家去了。

楊書生第二天當真去了他爸爸楊文良的工地。幹了一陣子,在逛街的時候看到一個飯館的招工廣告,馬上就去應聘,沒想到居然成功了。工地的活兒又髒又累,夥食也不大好,可楊文良沒辦法,工地畢竟不是他的,心疼兒子也隻能時不時地買點好吃的算是補一下,但那畢竟有限,再說吃了自己的就省了工頭的,吃工頭的是不用花錢的,吃自己的就得掏腰包了,他有點心疼,聽說兒子應聘了飯館他還是蠻高興的,掙錢不掙錢的沒什麽,主要的是夥食不會差,兒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隻要嘴上不虧就好。

楊書生應聘的時候還怕父親不肯,見父親點了頭不禁喜出望外。第二天就到飯館去了。飯館雖然小,可天熱,很多人都懶得做飯,生意就很好。本來想招兩個工人的,可一時之間難以招到,所以楊書生一個人就當了兩份差,什麽都得幹,跟著老板娘買菜、擇菜、洗菜、切菜、配菜、跑堂、刷盤子、洗碗、抹桌子、掃地……每天睡眼惺忪一睜開眼,腿腳就開始忙活了,一直到半夜才能腰酸背痛地躺下來睡覺,根本感覺不到床鋪的逼仄和悶熱,恰恰相反,能躺下來已經覺得是很幸福的事了。不過,到底是飯館,再怎麽夥食還是不差的。其間,楊文良來看了一次楊書生,見兒子很高興他也就跟著高興了。楊書生知道在這裏是幹不了太久的,學校一開學,爸爸立刻就會讓他辭職回家上學的。

就在楊書生盤算著怎麽留下來的時候,他媽媽杜桂芝的電話打了過來,說是學校開學了。他爸爸楊文良放下電話就到小飯館來了。飯館本來就缺人手,突然間又要走人,老板的臉就不好看了,說最起碼得幹滿一個月,不然不結賬。楊文良說不結賬就不結賬。老板一看來硬的不行,就軟下來,說是加工資。楊文良說,你把飯館給我也不行,什麽都不能耽誤孩子上學!老板無奈隻好放行。

楊文良立刻就把楊書生送到了車站,上了車,等車開動了才算放心了。

楊書生下一站就下了車,買了去南方的車票。小飯館的經曆讓他知曉打工不一定像村裏人那樣呼朋喚友都在一起,街上到處都有招工的。

本來,楊書生從家裏一出來就可以遠遠地躲開父親的,可他畢竟沒出來過,人生地不熟,心裏沒底。再一個,他也不願直接從媽媽身邊走,他知道父親把他看得很重,要是從媽媽身邊走了,父親就會怪罪媽媽沒看好他,現在從爸爸身邊走了,父親就無話可說了。當然,這期間,楊書生一直都想跟父親說明實情,可他知道父親的脾氣,也知道父親的期望,說破大天來,也絕對動搖不了父親讓他考大學的決心的!要是知道他是為了一個女孩才出來打工並且要放棄自己的學業,肯定要氣死了!

楊書生一下車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名叫萬家樂的超市上班,超市的人還幫他租了一間房子,一個月二百塊。這麽順利就找到了工作,當然讓楊書生很高興,但更讓他感慨。在家,很多人想找個活兒幹都找不到,外麵卻有那麽多的活兒等著人來幹!難怪家鄉那麽窮,沿海那麽富呢!

楊書生安頓下來,趕緊給父親和母親都打了電話,以便讓他們放心。母親杜桂芝不用說也會罵他一頓的,因為按時間算,他兩天前就該到家了,她還以為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呢。父親楊文良跳起腳來破口大罵,讓他趕緊回去上學,不然一輩子別回來!楊書生不好讓父親太生氣,隻好口頭答應下來。這樣一拖再拖,拖得楊文良不停地罵,卻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