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精彩傀儡戲2

13.帝國主義亂幹涉

那麽滬大都督陳其美,他的錢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話說大清帝國,為了刺激經濟發展,開放搞活,專門在上海建立了大清銀行,辛亥時出任帝國銀行行長的,叫宋漢章。當上海光複,陳其美出任大都督後,頭一樁事,就是通知宋漢章,立即撥款,支持革命軍政府。

宋漢章卻說:有沒有搞錯?銀行的股東是朝廷,你陳其美又沒作股權變更,大家不熟,我怎麽可能打款給你?

宋行長敢這麽說話,是因為銀行開在租界,有帝國主義的庇護,宋漢章有恃無恐,硬是不怕革命黨。

陳其美被拒絕後,那是相當的上火,遂派了手下兄弟,密切關注宋漢章的行蹤,不久發現宋行長與朋友在萬柳堂飯局,陳其美立即下令水師出動,乘小火輪由黃浦江入蘇州河,從水閣上岸潛入萬柳堂,忽然發聲喊,眾人搶入。宋漢章不察,想跑已是來不及,被眾人摁倒,掐胳膊拎腿,抬到了船上。

宋漢章被關在了曹家渡,革命黨每天對他嚴刑拷打:說,你的銀行卡藏在哪裏?密碼又是多少?你招不招?到底招不招?啪!啪啪啪!

宋漢章被逮走後,其家人哭天搶地,遂去各國駐上海的領事館上訪,要求帝國主義幹涉。

帝國主義們說:我們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幹涉別國內政了。你說這爛內政我們不幹涉,還有誰會幹涉?於是一大群帝國主義結伴來找伍廷芳,說:密撕特伍,你們上海軍政府,公然在我們的租界裏捕人,這是嚴重違反國際公法的,我們表示最強烈的抗議!

伍廷芳說:coffe or tea?你們跟我抗議有個屁用?我又不認得他們。

列強們道:咖啡,不加伴侶。你不是被他們聘請為商務代表了嗎?怎麽能說跟他們沒關係?

伍廷芳說:中國的事,不是你們洋鬼子能夠弄明白的。簡單來說就倆字:複雜,超級的複雜。反正你們向我抗議沒用。

列強們道:沒用就算了,可你總得幫幫忙,把人給撈出來吧?要不然的話,宋漢章的家人天天去我們領事館靜坐示威,我們也沒辦法啊。

伍廷芳就道:那我就試試吧。

於是伍廷芳就和陳其美聯係,說:老陳,你捅了大簍子了,帝國主義們不樂意了,又在以人權為借口幹涉了,你快點放人吧。

陳其美說:我表個態啊,我們強烈反對帝國主義列強對我國內政的粗暴幹涉,中國人民受欺壓,被奴役的曆史,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伍廷芳道:可是老陳,這事確實是你的不對……

陳其美:中國人民不可侮!

伍廷芳:老陳,沒人侮你……

陳其美:有侮,就是侮了。

伍廷芳就道:侮了就侮了吧,那老陳,你開條件吧。

陳其美說:條件……我也看清楚了,這個老宋身上也擠不出油水來,這樣好了,我可以放人,但是他必須停止再給朝廷打款,掐斷滿清的資金鏈。

伍廷芳道:這個條件,我替他答應了,現在我派人過去把他接出來。

於是伍廷芳派人開了輛汽車到曹家渡,陳其美那邊將宋漢章拖了出來。不想宋漢章一見汽車,以為要槍斃他,遂狂呼反動口號: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疤……我招,我招,我全招,求求你們不要槍斃我……來人不管那麽多,一拳將他打昏,拖了回去。

回去之後,宋漢章對伍廷芳感激不盡,還專門寫了本書,名叫《伍公平法記》,在書中替伍廷芳大肆炒作,並自費印刷出版,四處亂送。書出版的時候,恰好民國的中國銀行正在招聘行長,他就拿著這本書去了,說:我有研究成果。居然就憑這本書,又做了中國銀行的行長。

這本怪書,現在舊書店還有得賣。

14.史前未聞之暴行

總之,上海這麵的情況,比武昌更亂,讓各省的代表們,說不出來的鬱悶。

於是各省的代表們就相互商量說:要不,咱們去南京怎麽樣?南京好歹有個臨時政府,肯定比武昌,比上海這邊規範一點。

各省代表遂浩浩****組團出發,去南京臨時政府進行考察。

去南京的車上,有一個林書記長,係在臨時政府幫忙起草文件的,他和浙軍代表屈映光的座位,一前一後挨在一起。抵達南京之後,一部分代表先行下車,不見前來迎接的衛兵,也沒理會,就先往前走。

正行之間,突聽後麵一聲槍響,急忙回頭,就見車上劈哩啪啦,打成一團。打架的有林書記長,有浙軍的代表屈映光,倆人合夥,暴打一個誰也不認識的人。

認都不認識,幹嗎要打人家呢?

非打不可,因為對方是刺客。他突然從附近的角落裏竄出來,衝林書記長腦殼開了一槍,林書記長硬是命大,頭一歪,子彈擦額頭掠過,火辣辣的生疼。刺客一擊不中,不慌不忙還要再開第二槍,可刺客身後就是武人屈映光,豈容如此這般放肆?當即在後麵攔腰一抱,把刺客抱住了。林書記長趁機操起手杖,照刺客腦殼砰砰亂打,場麵混亂不堪。

這時候衛隊終於出現了,跳上車,先不由分說,一槍托把林書記長砸得趴倒在地,手杖也不知丟到哪裏去了。眾代表齊聲驚呼:打錯了,打錯了,他是代表。衛隊答曰:沒錯,打的就是代表,別人老子還懶得打呢!一擁而上,將林書記長反剪雙臂,強拖著走了,刺客則笑咪咪的揣起槍來走人了。

代表們驚怒不已,就聯合起來去找衛隊頭目:抗議抗議,強烈抗議,為什麽要無故抓捕代表?

衛隊頭目眼睛一立:皮肉癢癢了不是?再叫喚信不信打你個半死?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屈服。眼見一個小頭目如此凶橫,眾代表頓時氣餒,央求道:那讓我們進去看看林書記長,你們把他打得好慘哦。

小頭目道:可以進去看,但不許說話,誰敢張嘴就跟他一塊留下來。

這下子眾代表連進去看也不敢了,趕緊掉頭,先到各省代表下榻處萬花樓,進了房間,眾代表這才恢複勇氣,齊聲高呼曰:光天化日,抓捕合法代表,毆打各省議長,此乃史來未聞之暴行也,我們決不能就這樣善甘休,要聯名向江蘇大都督程德全,提出強烈抗議。

之所以向程德全抗議,是因為會議的安全工作,由江蘇省負責。

於是眾代表聯名發電,向程德全提出強烈抗議。程德全的回電很快來了,隻有兩個字:附議,下麵是程德全的名字。

附議是什麽意思?眾代表茫然。

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附議的意思,就是支持大家的意思。程德全支持大家向他提出強烈抗議……原來,程德全這廝沒有什麽政治觀點,不管哪省的代表提出任何議案,都去拉他附議,他見人就附議,見人就支持,業已成了習慣。此番大家是向他抗議,他卻看也不看,立即表示支持。

程德全這一手,把大家搞得欲哭無淚。正無計可施,一夥全副武裝的士兵,殺氣騰騰的衝入萬花樓,找出林書記長的行李,打開亂翻起來。突然之間士兵翻出一個小紙包,紙包裏裝的是白色粉末,士兵們大喜,對代表們說道:過來看,都過來的看,此人身上攜帶著毒藥,分明是圖謀不軌,現在我們要把這些毒藥當物證帶回,你們是各省代表,都要簽字畫押作證。

各省代表排隊過來,低頭細看,說:錯了,這不是毒藥,是金雞納霜。

士兵道:瞎說,就是毒藥。

各省代表:真不是毒藥。

士兵:你們說不是毒藥,那你們一人吃幾口。

各省代表:……我們又沒病,吃這東西幹什麽?

士兵:還是的啊,你們不敢吃,那就是毒藥!

各省代表:……跟你這大頭兵說不清,沒文化,真可怕……

次日早晨,程德全終於來了,眾代表一湧而上:抗議抗議,強烈抗議……老程,快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那個刺客是誰派來的,為什麽要暗殺林書記長?還有還有,現在事情怎麽樣了?

程德全笑曰:經過我們對林書記長連夜拷打,刑訊逼供,林書記長已經招了,刺客是福建大都督孫道仁派來的,之所以要殺林書記長,是看他不順眼。

眾代表:……老程,這不對吧,你應該對刺客刑訊逼供才對啊,怎麽對林書記長用起刑來了?

程德全道:你們傻,我可不傻,刺客可是要殺人的哦,你敢刑訊逼供他,他的同夥豈會饒過你?所以刺客當場就放了,惹不起,我們隻敢對林書記長用刑。

眾代表:……老程,你這麽個搞法……那林書記長豈會罷休?

程德全道:說的是啊,所以林書記長哭著向我提出強烈抗議,現在已經辭職了,你們誰去幫我勸勸他,讓他不要計較得失,以革命事業為重,顧全大局,忍辱負重,快點回來繼續工作吧。

眾代表:……這事我們勸不了,還是你來吧。

那位林書記長,因為此事氣炸了肺,再也不攪和革命這爛事了,太鬧心。

這麽看起來,這個南京……好象也有點怪怪的。

15.無厘頭風格的兵變

各省代表正感覺到南京這邊的氣氛,怪怪的,大家也說不出來哪兒不對勁,反正呆在那裏,總是感覺到處處不舒服。

到底是什麽地方出問題了呢?

正自驚心不定,突聽四麵槍聲大起,眾代表絲毫也不猶豫,立即飛奔逃回自己的房間,動作飛快的將窗簾拉上,然後躲在窗簾後麵偷偷往外看。

外邊的街道上,成幫結夥的士兵呐喊著,一邊開槍,一邊向著一座小樓圍了過去,小樓裏邊躲著幾個人,不時的從窗口出露出頭來,用短槍向外邊的士兵還擊。細看樓上的為首者,卻原來是浙軍的支隊長朱瑞。再看攻打小獨樓的士兵們,也全都是浙軍的士兵。

原來是發生了兵變。

兵變好,兵變有熱鬧看。

朱瑞帶領的這支浙軍,說不盡的讓人鬱悶。這支軍隊在攻打南京的時候,找不到要攻打的目標天保城,進南京城時炸了營,在孝陵衛大道上瘋了一樣的逃竄,喘息稍定,又一口咬定是聯軍司令徐紹楨抓了朱瑞,攻打了聯軍指揮所。這次他們將無厘頭的作戰風格發揮到了極致,竟然向指揮官朱瑞進攻。進攻就進攻吧,朱瑞能有什麽辦法?隻能還擊。

雙方打了一會兒,朱瑞喊道:弟兄們,先別開槍了,快點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好不好?不管你們有什麽委屈,我朱瑞一定替你們說話,撒謊是小狗!

士兵們持續開槍,並高呼口號:打倒舶來品,自由屬於浙軍!

朱瑞高聲喊話:首先,我以浙軍支隊長的名義,表個態,我堅決支持你們打倒舶來品的決定。凡是舶來的,都沒品,都應該打倒……不過我就求弟兄們一件事,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啥是舶來品啊?

再細問下去,原來,朱瑞帶領的這支浙軍,人數雖然不多,戰鬥力也不堪提起,單隻是一個隊伍中的幫派林立,無以數計。這其中有兩大幫派,一派是留日學生派,稱為舶來品派,因為他們滿嘴哇打西娃殺妖拿辣,被軍中兄弟譏笑為舶來品。另一派是土鱉派,也就是土生土長的士兵和指揮官,這些人因為沒有上過學,沒有學過軍事,最恨別人滿口軍事術語。偏偏舶來品派的留日學生們,還最喜歡談論軍事,久而久之,雙方的矛盾就激化了。

理論上來說,舶來品派和土鱉派矛盾激化,雙方應該展開槍戰才對——誰要是這樣想,那就犯傻了。試想,如果土鱉派想要幹掉舶來品派,又或是舶來品派想幹掉土鱉派,豈是樁容易的事情?對方有人有槍,你敢打過去,說不定反倒會被方幹掉。

有分教,柿子要撿軟的吃,兵變要從偏門來。浙軍兩派都想鬧事,又忌禪對方實力不敢動手,那麽窩在心裏這口氣,找誰去撒呢?

隻能找朱瑞!

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弄清楚了是怎麽回事,朱瑞差點哭了,說:弟兄們啊,弟兄們,幹脆我管你們叫爹好了,爹,咱們都理性點好不好?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胡鬧?

眾士兵不肯罷休,齊聲高叫:不打也行,那你必須給我們發雙薪。

朱瑞:好好好,發雙薪,我現在馬上給上海打報告……

眾士兵:不許打報告,現在就發雙薪。

朱瑞:弟兄們,你們這不是難為我嗎?不打報告,我哪來的錢給你們發雙薪?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有一匹馬飛奔而來,直衝過士兵的封鎖線,到得小樓前,馬上人手拿一封信函跳下來,跑到小樓上,把信函交給朱瑞。士兵們這時候都停止了開槍,伸長了脖子,想知道那封信裏寫的什麽。

朱瑞看完了信,就興高采烈的對大家宣布道:弟兄們,好消息,我手裏的這封信,是光複會的黨魁章太炎老先生寫的。說起來咱們光複會好慘啊,吳樾、徐錫麟、秋瑾先後為國殞難,好不容易革命快成功了,可是大魁首陶成章被不知什麽人給殺了,李燮和也被神秘殺手趕得逃往了南洋,我們都快成了沒娘的孩子了,弟兄們啊,可現在好了,我們的大魁首章太炎老先生來了……

眾士兵發出一聲狂歡,浙江是光複會的地盤,浙軍對光複會的感情,也是極為真率的。當下士兵們全將槍放下,大聲問道:朱支隊長,章老先生的信裏,都說了些什麽?

朱瑞道:章太炎先生在這封信裏說了,有人幕後操縱,把黃興黃克強推選為臨時政府副元帥,這純屬扯淡。黃興有什麽本事?他在廣西時,被郭人漳打得哇哇哭。在廣東時,被李準打得哇哇哭。到了武昌,又被馮國璋打得哇哇哭。感情這人見誰被誰打得哇哇哭。如此敗軍之將,竟然被推選為副元帥,有夠搞笑,難道你們想跟著黃興,學習如何被人打得哇哇直哭嗎?

浙軍士兵聽了,立即振臂高呼口號:響應章太炎的號招,反對黃興黃克強,支持黎大胖子!

原來,章太炎是給武昌的黎元洪拉選票來了。但是此人素有瘋顛之稱,竟然選擇了黃興為對手,這次他可出糗大嘍。

16.有人要殺你

話說黃興他頭一次被選為大元帥,接著又被改選為副元帥,於是收拾行李鞋襪,準備去南京臨時政府上任。臨行之前,先去謁見張謇,委托張謇向日本三井洋行借款30萬元,作南京政府的軍政費用開支。但臨到啟程的前一天晚上,黃興卻突然改了主意,不去南京赴任了。

為什麽呢?是不是因為章太炎策動浙軍反對他?

不是,黃興對章太炎沒有太強烈的感覺,對浙軍的反對更沒有感覺。

他有感覺的,是另一樁事:

……頃接孫中山先生來電,他已經起程回國,不久可到上海。孫先生是同盟會的總理,他未回國時我可代表同盟會。現在他已在回國途中,我若不等待他到滬,搶先一步到南京就職,將使他感到不快,並使黨內同誌發生猜疑。太平天國起初節節勝利,發展很快,但因幾個領袖互爭權利,終至失敗。我們要引為鑒戒。肯自我犧牲的人才能從事革命。革命同誌最要緊的是團結一致,才有力量打擊敵人。要團結一致,就必須不計較個人的權利,互相推讓……

這段話,是黃興拒赴南京出任副元帥時,對他的中學同學李書城所講的話,並由李書城記載於此。

這段話,透露出三個非常之明確的意思:

第一,黃興知道革命大領袖、光複會會首陶成章是何人所殺。當然他未必有精確的信息,未必知道這事是留日學生仔蔣誌清幹的。但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這種簡捷明快的殺人方式,隻有革命黨幹得出來,隻有同盟會才會幹。

第二,黃興知道,如果他再在政治舞台上搶孫中山的風頭,那麽他就危險了。盡管黃興是同盟會中的二號人物,但無論是以對當時中國政治環境的影響而論,亦或是對中國革命的貢獻而言,他黃興都無法與陶成章相比——單隻是陶成章栽培出來的徐錫麟、秋瑾,就已經奠定了陶成章在革命黨中無可動搖的地位。可即使如此,政治對手仍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違,公然殺害了陶成章。相比之下,一頭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再殺一個黃興,幕後主凶的心裏,未必會有絲毫的心理障礙。

第三,黃興是為了革命不計名利之人,他肯定不會因為內部的爭鬥就會殺人。但即使是他不殺人,也仍然要麵臨著自相殘殺,那隻能是,有人會殺他。即使是,他亮節高風,無怨無悔,心甘情願成就別人的大領袖地位,引頸就戮,束手待斃,卻終究奈不得,對方斬草除草,對他昔日追隨者的可持續性追殺——這就是黃興所言,自相殘殺的本意。

可以想象,百戰未死,僥幸殘存,革命未就,大業待成,就在這時候突然麵臨著身後射來的子彈,黃興的心中,必然是三冬般的酷寒。

辛亥年12月25日,距中國革命獻最大者陶成章,被刺整整一個月後,革命大領袖孫中山抵滬。

17.同室才操戈

孫中山此次歸來,帶回來兩個人:

孔韋虎,黃大偉。

這兩人又是誰?

孔韋虎和黃大偉,是朝廷第一批考送到比利時學軍事的留學生,那一批留比學生,隻有他們兩個人。所以他們住同一間宿舍,吃同樣的飯菜,讀同樣的書,走同樣的路,同一時間睡覺,同一時間起床,作息規律與生活習慣完全相同。長達八年相濡以沫的共同生活,環境與內在的趨同,使得這兩人身材體重,相貌表情,都一般無二,甚至比孿生兄弟還要相像,都留著德皇威廉式的鐮刀胡須,就連說話的口氣、語氣、停頓的節奏都沒有絲毫的差別——幾乎沒有人能夠分出他們誰是誰,誰又不是誰。

同樣毫無區別的,還有他們的思維特點與思想方式——他們兩人,在同一時間追隨了孫中山,從此奉革命為生命的最高原則。

如此說來,這二人應該是情同手足,相互扶持的了?

錯!

這二人,勢同水火,彼此不容,是一雙憎恨對方入骨的冤家對頭。若然是孔韋虎讚同某事,黃大偉必然反對。同樣的,若然是黃大偉讚同某事,則孔韋虎必然會極力反對——但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他們雙方所使用的政治術語與政治邏輯,卻毫無二致。

這二人緣何結仇,又緣何彼此仇恨不休?

沒有答案,隻有孫中山先生的貼身衛士郭漢章,記錄了一次孔韋虎因事外出,向孫中山辭行時,孫中山等人對此的評論:

……(孫中山)問他:韋虎,你還有什麽事向我建議?孔韋虎說:別的事沒有,隻有一件事先生要注意,黃大偉不可重用,他是三國誌上的魏延,腦後有反骨。中山先生笑著說:我也不知道和你談過多少次,同誌之間要建立革命友誼,搞好內部團結,你為什麽總是忘不掉黃大偉呢?接著又說:你和他同在比國留學,同住一間宿舍,相處八年之久,如果都不能精誠合作,那別人還能團結在一起嗎?孔韋虎說:正因為我和他同學同住相處了八年之久,我才深切知道他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今日告辭,不得不再向先生著重地再提一下。

當時在座的還有胡漢民,孔韋虎走後,中山先生搖搖頭,歎口氣,對胡漢民說:展堂,你看他們二人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宿恨,為什麽如此相互水火?胡漢民笑著說:兩人不但是同學,同住八年之久,並且麵貌也長得像親兄弟一樣,麵型相同,高矮相同,兩人又留著同樣的威廉式胡子,居然彼此連話都不講一句,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胡漢民又問孫中山先生:那麽他們兩人在歐洲參加革命時期開會和聯絡怎麽辦?中山先生笑著說:那也是用條子寫通知。中山先生又說:他們兩人在留學時期成了生冤家死對頭,經我多次勸解,都毫無效果。所幸兩人對於革命事業還不鬧意見,都很忠誠可靠……

孔韋虎和黃大偉,他們之間的合作與衝突,隱寓著此後民國的政治生態與走向。又或者說,這兩人的出現是一個訊號清晰的預言,折射出孫中山對外部世界的秩序定位與渴望。很快,孫氏就會打造出如孔韋虎、黃大偉這般完全類同卻又彼此不容的兩個政治軍事集團,他們操同樣的政治理念,使用著同樣的政治術語,有著共同的政治目標,卻因為過於類同而無法相互認同,並將在更廣闊的地域、和更為縱深的曆史範疇,再現孔、黃之爭端。

同室才操戈,相煎何太急,唯有一個極端性政治陣營中的人,才會因為性格的極端而彼此難容。隻有被拴在一個槽子上的叫驢,才會相互踢咬,隻有紮堆在一個食盆上喝泔水的豬,才會相互爭奪食物。水至清則無魚,過於純潔的政治理念,帶來的必然是個性上的不相容。

創世紀的偉人孫中山,終將要把他政治上的痛楚與矛盾,推廣給整個中國,以達成他個人意誌對這個世界的決定性影響。

——但如果,孫中山若是將這種淩厲而強橫的風格加之於各省代表們身上的話,那麽他和他的同盟會必然是一無所獲。然而我們知道的曆史事實上,他舉重若輕,彈指青煙,轉瞬間征服了那些騎牆派風格的谘議局議長,搶灘成功,取黎元洪而代之,成為了領導中國革命的真正領袖,這是如黎元洪那般憨瓜漢子,再修練八百輩子也難以企及的。

孫中山,他又是怎麽做到這一切的呢?

18.百姓蒙在鼓裏邊

武昌,中華民國,肥仔黎元洪,召集三軍誓師。並發布《陸海軍大元帥黎誓師北伐文》:

蓋聞漢滿不兩立,夷裔不亂華,是以高宗伐鬼方之罪,期以三年。襄公複杞人之仇,推諸九世。大漢受命,億兆一心。聲教所暨,十有七州。而蠢茲韃虜,猶稽天討。跡其腥聞穢德,久播寰區,乃敢痛毒漢東,浣血江北,玉帛炬為焦土,婦稚執為俘徒:言之痛心,聞者鼻酸,矧乃包藏禍心,詭持和議,波譎雲幻,變詐萬端。而各省函電交馳,莫不欲剪此朝食。本大元帥知天命不可違,人心不可失,匹夫不可不討,士氣不可不伸,用特陳鞠旅師,誓征不庭。春旗揚鄂渚之輝,劍氣遞燕雲之魄,挽槍掃於叱吒,風雲起於指揮,誓夷胡虜,勿滋蔓草。昔祖豫州,忘清中原,慷慨擊輯,嶽鄂王撫巡豪傑,踴躍用兵,壯懷偉略,迥乎尚矣。是以駢戮防風,夏禹有塗山之會:驅逐嚴狁,周宣有歧陽之獰。矧爾多士,或抱同仇,或束發而從戎,或應募而入伍,或懷才而間關投效,或奉命而遠道來援:異苔同芹,殊車共軌,執幹戈以衛社稷,寧勿負匹夫有責之心。聞鼙鼓而赴疆,當懷壯士不還之念。尚務專一養氣,活潑以暢機,沉毅果決以奮威,發揚蹈厲以製敵。迅若脫兔,捷若猱升,堅若泰山之安,浩若江河之決。有卻無前,履險如夷。必也,匕(比)不驚,桑麻如故。奠安民社,收拾河山。六千君子,共入胥城,八百諸候,同盟汜水,上雪祖宗九泉之報,下還子孫離世之安。然後大功告成,天職已盡,掃穴犁庭,痛飲黃龍之南,滌瑕**穢,載清黑水之氛。凡植殊勳,必膺懋賞。帥行有序,軍紀有常。不用命者,戮勿赦。唯爾多士,勖哉。

這篇文章,是當時風行大江南北的雄文,幾乎所有識字的年輕人,莫不是以能夠背誦這篇雄文為榮。伴隨著這篇文章的激勵,黎元洪驅動革命軍,出武昌,下漢口,強攻段祺瑞、馮國璋之北洋軍,段、馮明顯力拙,被迫後退。

段祺瑞,馮國璋二人大怒,也召三軍誓師,請了槍手寫超華麗的文章,打譜要跟肥仔黎元洪比個高低。

誓師中,馮國璋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曰:我馮國璋,原本是一介布衣,無才無德無能,於國無益,於民無利,隻不過是為聖上征討了叛逆,竟爾被朝廷恩賜為男爵。聖上洪恩,可沛日月,怎麽能不叫我馮國璋,誓死相報呢?

北洋軍大舉反攻,漢口戰場,槍炮聲驚動天地。

就在這震動人心的血戰中,南方中央軍政府外交代表伍廷芳,和北方代表郵傳中大臣唐紹儀,清國第一批送到海外的留美幼童,他們終於見麵了。

時在辛亥年12月18日。

地點位於上海英租界南京路市政廳。

議和終於開始了。

時任南方團秘書的餘芷江,回憶當時的場景說:

……這次議和是一個大煙幕,有關會議情況的電報,白天打出去的,和晚上打出去的,完全不同,是兩回事。我當時管會議的電報,明碼,密碼都管。白天開會是在做文章,談停戰問題,規定你讓出多少裏,我讓出多少裏。白天打出去的電報是互斥對方違反協定,等等。重要的問題在夜裏談:清帝退位問題,退位後的優待問題,退位後誰來的問題,要外國承認問題,等等。所以夜裏打出去的電報才是會議真正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在會議進行時並不公開……

明白了。難怪大肥仔黎元洪氣勢洶洶,發布那麽凶的檄文,親自上陣指揮,原來都是演戲給人看的。北洋軍和革命軍,早就在上海談定了地盤的劃分,看似熱鬧的你進我退,不過是掩人耳目。

演這出戲,給誰看呢?

表麵上是給朝廷,實際上是演給老百姓看。

表麵上演給朝廷看,是因為袁世凱同時展開兩次談判:袁世凱與革命軍之間,將試圖在以下三個底線相互接觸:(1)清廷退位。(2)改建民國。(3)袁世凱出任民國大總統。而在另一方麵,袁世凱還與朝廷秘密達成如下協議:(1)清帝讓位。(2)汪精衛釋放。(3)在革命軍這邊盡最大努力,為退位的清廷爭取優惠待遇。

也就是說,武昌上演的槍炮隆隆之武戲,是由袁世凱、黎元洪、並君憲派等聯手策劃,朝廷也因為大勢所趨,也是參與這起談判的當事人之一。

唯有中國的老百姓蒙在鼓裏。

為啥要把老百姓蒙到鼓裏去呢?把百姓們弄到鼓外行不行?

這個事……老百姓是被蒙在鼓裏,還是鑽出鼓外,不取決於袁世凱,也不取決於肥仔黎元洪,而是取決於民眾自己。蓋因民智開放是民眾自己的事情,別人無法越俎代庖。民智拒絕放開的國民,鐵定是自己把自己蒙在鼓裏,你想把他揪出來也難。而民智一旦大開,百姓擁有智慧與思想,自然而然就在鼓外了,這時候你再想把他推進鼓裏,那可不是樁容易的事情。

總而言之,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武昌雙方的兵力,按照上海談判桌上的配置,你進我退,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熱鬧非凡。再這樣表演一段時間,差不多就可以謝幕了。

可就在這時,南京方麵突然傳來一個意料不到的消息:

中華民國成立了,中國人民站起來了!

孫中山,在南京以絕對多數的選票,搶在袁世凱前麵,摘下了中華民國大總統的桂冠。雖然這個大總統隻是臨時的,可對於那些還蒙在鼓裏的老百姓們來說,卻不啻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改朝換代了。

霎時間武昌上海北京三地,一片死寂。袁世凱傻眼,黎元洪錯愕,唐紹儀目瞪,伍廷芳口呆。

這是怎麽搞的?不是說好了的,袁世凱出任大總統嗎?那麽這個談判,豈不是玩袁世凱?

19.不要再玩我啦

正在北京和清廷絞盡腦汁,鬥智鬥勇的袁世凱,聽到孫中山已經當選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的消息。他哭了,說:有沒有搞錯?原來你們南方軍在玩我,我袁世凱,就那麽好玩嗎?

不要再玩我啦!

袁世凱從心裏發出了悲憤的呼籲。

撤回以唐紹儀為首的和談小組。

命令段祺瑞、馮國璋之北洋軍,即日推進,克日拿下武昌,將黎大胖子捉來嚴刑拷打,問清楚他為什麽要玩我!

北洋軍人以薑桂題為首,總計四十七人聯名上書:誓死反對共和製,強烈要求君主立憲。

北洋發怒了,若是一擊而下,天下必成齏粉。

但比袁世凱更為吃驚的,當屬武昌的黎元洪,他是實在搞不懂,明擺著的事,北洋軍盛,革命軍遠不成氣候,徜如果能夠爭取到袁世凱站到共和陣營,讓中國免去戰亂之虞,則如此貢獻,給袁世凱一個大總統,並不為過。但孫中山突然搶入臨時大總統的寶座,卻讓一切都回歸於原點。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事也不能怪人家孫中山,你一十七省的代表投票推舉,孫中山如何好意思拒絕?徜孫中山拒絕坐到臨時大總統的寶座上,豈不是冷了眾位代表的心?

然而那一十七省的代表,腦殼裏又是如何想的,怎麽偏偏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添亂,突然票選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的呢?

眾望所歸?

可是曆史課本上白紙黑字的寫著,當時的各省代表,均是資產階級的代言人,他們每天就琢磨一件事:篡奪革命勝利的成果。可如今這果子就在眼前,他們卻突然腦殼進水,神經短路,放著果實不篡奪,卻非要放進孫中山的飯碗裏,這豈不是怪異到了極點?

再說眾望所歸,要知道,孫中山雖是中國革命的大領袖,可是他遭受到清廷的野蠻封殺,活動範圍僅限於海外,海內諸人,對他的了解隻能是源自於清廷的醜化宣傳,再缺心眼的人也會知道,一個慘遭封殺,慘遭醜化的人,短時間內是很難獲得眾望的,更甭提所歸了。

還是來看看那些非要推舉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的代表們,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吧。

時任奉天谘議局議長,東三省代表吳景濂,在解釋他為什麽投票給孫中山時,這樣解釋的:

……孫中山先生在美國聞中國革命,義軍已攻下南京,返國到滬。乃與黨人協商,並自謂伊在美募有美金千萬元,兵船十隻。如在寧組織臨時政府,舉伊為臨時大總統,可將錢及船獻出為政府用。此時各方為組織臨時政府事,正無辦法,孫中山為中國革命領袖,如能擔任危局,各方實所讚同,商之代表團,亦認可。於是召集駐鄂各省之代表返寧,共同組織政府,並由駐鄂代表就近與黎協商,舉孫為大總統,黎為臨時副總統,黎亦讚成……

什麽什麽?吳景濂在這裏說,他之所以把票投給孫中山,是因為孫中山自己說,他在美國搞到了千萬美金,兵船十隻,隻要大家投票給他,他就把美金和兵船全部拿出來,貢獻給中國革命,所以吳景濂就把票投給了孫中山。

哦,要是這樣的話,孫中山能夠獲得美國的支持,搞到千萬美金,兵船十隻,當然可以再和袁世凱打上一段時間,所以大家選他做臨時大總統,也無不可。

可是,孫中山到底有沒有帶美鈔兵船回來呢?

20.選票投給千萬美金

東三省代表吳景濂說,因為孫中山自己說,他在美國帶回了大筆的錢,所以吳景濂才會投票支持孫中山做臨時大總統。可吳景濂曾經被張作霖嚇得從椅子上滑到地下,比較的丟人,所以我們認為他的話,隻是個孤證,不足采信。

再看看別人怎麽說。

章仲和,朝廷的法製院副使,是和北方代表唐紹儀一塊到上海的,並出任浙江省代表。他解釋孫中山被選為臨時大總統的因由時,說:

……卻好孫中山從海外回國,外麵傳言他得到華僑援助,帶來大宗軍費,人心更傾向於他,同盟會一般人,遂推戴為這次革命的領袖,在南京成立元帥府和立法機關……

章仲和在這裏說,他沒有聽到孫中山親口說自己帶回來多少多少錢,但他知道些傳言,傳言說孫中山帶回錢來了……

可市井傳言這種事,怪不得人家孫中山吧?有人逮到什麽就說什麽,有人聽到什麽就信什麽,這跟人家孫中山有關係嗎?

所以孫中山不浮眾望,於南京就職了。日本士官學校畢業,時任滬軍先鋒隊參謀長的戢翼翹,親身經曆了臨時大總統就職時的盛大場麵,他回憶說:

……11月13日(公曆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先生自上海到南京就職,我和吳忠信等在下午四五點左右去下關迎接,結果未能接到,不知孫先生早在哪站下車了,大家隻好回家。到家不久又接到通知,要我們晚上8點鍾到製台衙門。我準時到達,才知道當晚中山先生就要就職了。我看見中山先生和胡漢民一起走進來,兩人都穿著大禮服,戴大禮帽,胡漢民手拿文告,站在中山先生身邊。中山先生宣誓就職後用廣東話演講,我根本聽不懂。儀式很快就結束了,燈很暗,也沒照什麽紀念的相片。我們很奇怪為什麽這樣草率,第二天才明白原來是趕在這天改元,用新曆……

不管袁世凱有多麽的上火,臨時大總統已經就任,木已成舟,這時候袁世凱再哭再鬧,也是枉然。

孫中山就任大總統,於是革命黨的二號人物,黃興黃克強就帶了自己的中學同學李書城,來總統府找孫中山拿錢——革命這種活,是一種高能耗的社會活動,需要大量、大量、大量量的錢。於是李書城詳細記載了這次拿錢的經過:

……某晚,黃先生約我同見孫先生,詢問向英、美借款有無頭緒。孫先生當時正在看外國報紙。他放下報紙,回答說:外國人曾向我說過,隻要中國革命黨得到政權,組織了政府,他們就可同中國革命黨的政府商談借款。我就職以後,曾向他們要求借款,並已電催過幾次,昨日還曾發電催問,請他們實踐諾言。但今日是星期六,明日是星期日,外國人在休假日是照例不辦公的,明日不會有複電,後天可能有複電來,我再告訴你。黃先生出來後,默默無言,心中似乎很著急的樣子。以後他即未再向孫先生詢問借款之事,隻是求助於上海的資本家張謇等暫時應付急需。以後又過了幾個星期,一直到總統府取消時,外國借款還是杳無回音……

這個老革命家李書城,不給力啊,看看他這段描寫敘述,充滿了畫麵感和動態感。場麵中孫中山看著外文報紙,對黃興說:今天星期六,明天星期天,這幾天不辦公哦,沒錢可拿,星期一是不是有錢拿,這事到時候再說吧……這場麵讓出生入死的革命家黃興,情何以堪啊。

好象嫌這段還不夠狠,李書城在後麵又揭了孫中山的傷疤,把孫大炮的綽號來由交待了個清楚:

……在向外國借款的問題上,孫先生比較樂觀,而黃先生則認為外國政府如果攫取不到中國的特權,是不肯借款給我們的。當時在上海和南京方麵的同誌,對於獲得外國政府的承認和借款,本抱有極大的希望,但結果都成泡影,因而他們對孫先生多不諒解,說孫先生隻是放大炮……

很顯然,臨時大總統算是就任了,可是孫中山沒錢給大家,這就讓大家有點驚出意外了。最關鍵的是,李書城說“他們對孫先生多不諒解”——到了這裏就已經全部明白了。不管孫中山是否說過他攜帶美鈔兵船歸國的話,但大家都是這樣認為的,故而投了他的票。這張選票,是投給千萬美金的,投給兵船的。等投完了票發現孫中山高風亮節,兩袖清風,大家就不肯“諒解”了。

若然是這張選票投給孫先生的風骨與人格,大家又有什麽理由不諒解?

21.不娶老婆不吃肉

孫中山就職臨時大總統後的頭一樁事,就是應對時局的態度。

所謂時局,就是對北洋袁世凱,是繼續和談,還是出動軍隊開打?

如果要是打的話,顯然不能讓孫中山一個人去北京找袁世凱單挑,這事得各省出糧出槍,組成聯軍才成。

但是各省代表會答應這個條件嗎?

就算是答應,他們也做不到。

這時候曾在武昌前線死守漢陽兵工廠三日三夜的華僑敢死隊馬超俊,趕到了南京,謁見臨時大總統孫中山:

……正暢談時,黃克強以陸軍部長的身份,著陸軍上將戎裝,佩劍,來謁總理。我見到他後,想到死守漢陽兵工廠一段慘痛回憶,不覺怒火中燒,責罵他說:你做大官了,升得好快呀,你要我們死守漢陽兵工廠,不但援兵不來,你自己卻溜到上海了。想到廣東同誌犧牲慘重,直欲飽以老拳,經總理排解而作罷。

馬超俊先找黃興算了老帳,這才回到正事上來:

……時值南北議和,雙方代表下在上海蹉商。我問總理:為什麽不乘革命軍新興的銳氣,將北方腐敗的惡勢力,徹底肅清,以求一勞永逸?今日言和,未免養癰貽患。總理說:我與你的主張完全一樣。但現在各省都督,多以兵力不允,主張談和,各省推選的參議員,也認為不宜用兵,為民請命。如果我堅持非用兵不可,頗有貪戀祿位的嫌疑。既然大家都是這樣想,我還有什麽話可說?

看看這段記載,原來當時大家果然不樂意打架。

可是孫中山說如果他要非打不可,就會有“貪戀祿位之嫌疑”,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呢?

這件事,老革命家吳玉章,在他的回憶錄中有所提及:

……英帝國主義雖然也和孫中山先生拉點關係,但這就更顯示它的奸詐。正因為中外反動派勾結成功,一致壓迫要講和,所以孫中山先生反對和議的主張,遭到當時南京臨時政府絕大多數有力人物的非難。汪精衛甚至對孫中山先生說:你不讚成和議,難道是舍不得總統嗎?在各方麵的包圍下,孫中山先生後來也就不再堅持已見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如果繼續和議,那麽孫中山就得下野,讓袁世凱來過大總統之癮。而要是不允許袁世凱的屁股挨到大總統的椅子上,也好辦,就是繼續打下去。可這種情況連黨人汪精衛都不樂意,孫中山先生想打,一個人也打不起來。

打仗是要死人的,要死好多好多的人。所以古人有雲,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是這時候,萬骨們都不想枯啊。

那麽萬骨們想幹什麽呢?

馬超俊回憶說:

當時李石曾,蔡元培,吳稚暉等在天津發起“六不會”的組織,其信條為:(1)不做官吏。(2)不做議員。(3)不當軍警。(4)不信宗教。(5)不茹葷。(6)不婚姻。章太炎另行組織中華民國聯合會,也堅決反對打仗,總理甚為憤慨。但格於形勢,為了顧全大局,也隻好讓位於袁世凱了……

吳玉章老人也曾提到這個神秘組織,曰:

……李石曾和蔡元培、汪精衛等專使人員在從北京回南京的輪船上,曾有“六不會”的組織,以不作官、不作議員、不嫖、不賭、不納妾、不吸鴉片相標榜。有人甚至加上不喝酒,不吃肉兩條,稱為八不主義……

這麽一說就明白了,原來六不會沒說不娶老婆,隻是說不包二奶。汪精衛是六不會中的成員,如果他敢不娶老婆,陳璧君還不得打死他啊。

這個六不會,說透了就是一句話:都不要鬧了,趕緊回家過自己的日子吧。這與孫中山先生所希望的,是背道而馳的。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們就不嫖不賭不包二奶了,這象話嗎?

22.一命搏一命

為了迅速結束戰爭狀態,臨時政府陸軍總長黃興,寫信給汪精衛,說:

……項城(袁世凱)雄才英略,素負全國重望,能顧全大局,與民軍為一致之行動,迅速推倒滿清政府,令全國大勢早定,外人早日承認,此全中國人人所仰望。中華民國大統領一位,斷推舉項城無疑……惟項城舉事宜速,且須令中國為完全民國,不得令孤兒寡婦尚擁虛位……

黃興看好袁世凱,於是袁世凱投桃報李,於1912年1月14日,由唐紹儀拍電報給伍廷芳,說明清廷正在籌商有關退位事宜。北方的態度很明確,共和是我們在搞,你們南京的臨時政府,不說意思意思嗎?

於是孫中山答複:

如清帝實行退位,宣布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談吧。

正要開談,卻不料風雲突變,突然走出一位皇族成員良弼,他直撲曆史舞台,搶到最顯眼的聚光燈下,發表重要講話。

良弼說:現在有些人,食洋不化,生吞活剝,混淆視聽,蠱惑人心,為達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要把西方資本主義那一套引入到中國來,大講什麽民主憲政,絲毫也不顧及中國的國情。中國有中國的特殊情況,曆史選擇了愛新覺羅,隻有愛新覺羅一家才能救中國,讓那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見鬼去吧!

遂組宗社黨,狙擊君憲派,擊殺革命黨。

良弼一出,立即又讓愛新覺羅皇族看到了希望,紛紛都說:是啊是啊,中國的情況太特殊了,人口多,底子薄,怎麽可能搞什麽憲政呢?真要是搞了憲政,必然會陷入到四分五裂的狀態之中,到時候,吃苦遭殃的,還是老百姓啊。

袁世凱這邊忽悠清室讓位,本來是火中取栗的艱難活——人類曆史上,有幾人曾心甘情願放棄權力,從高位上退下來?若非是袁世凱掌控了帝國最強大的戰爭機器,清室太阿倒持,受製於袁世凱,否則的話,袁世凱有幾個腦殼,也不夠砍的。值此宗社黨一出,皇室終於有了能和袁世凱抗衡的武器,立即紛紛指責袁世凱別有用心,讓袁世凱再次陷入到危機之中。

汪精衛道:別急,你等我幫你找找看。

很快汪精衛找來了彭家珍。

彭家珍,四川人,京津同盟會成員,一腔烈血,矢誌共和。聞知共和之路,被宗社黨頭子良弼所阻,怒不可竭。遂說:此事交給我了!

於是彭家珍苦心籌畫行刺方案,先搞來炸彈,又弄到一套漂亮的軍裝。1912年1月26日,彭家珍穿上整齊的軍裝,掛著明亮的軍刀,打扮成一個威武的軍官,假稱是良弼的朋友,坐著馬車去良弼家裏。

事有不巧,當時良弼不在家。彭家珍怏怏而返,不料行出不遠,就見良弼的馬車從外邊駛來,兩車相錯。彭家珍叫著良弼的號,表示大家都熟人:賚臣,好久不見,你媽最近好嗎?

可是良弼沒有聽到彭家珍的話,馬車行駛到公館門前,良弼下車,就往門裏走。彭家珍自後追來,跳下車時發現良弼已經是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眼看就要進去了。彭家珍大急,將手中的炸彈當作手榴彈,嗖一聲,投擲了過去。

驚天巨響!

彭家珍當場被炸死,良弼卻因為他已經進了門,隻是被炸得半死。

兩日後,宗社黨頭子良弼於醫院中死去。

彭家珍一命搏一命,嚇死了皇室所有人。再不考慮退位,革命黨人還會絡繹不絕而來,今天炸倆,明天炸仨,就這樣炸來炸去,炸到最後,皇室中還會有活物存留下來嗎?

隻能和議。

23.傀儡大議和

北方代表唐紹儀,南方代表伍廷芳,於上海第二次握手。

各省代表也紛紛從南京返回上海,準備共商國是。但是他們發現,沒什麽國是需要他們共商的,他們的全部任務,就是從這家菜館吃到下一家菜館,品嚐並評點哪一家的菜館最有特色。

朝廷法製院副使,浙江省代表章仲和,回憶起那戰火紛飛的年代,深情的說道:

……議和經過一個多月,我們在禮查(飯店)每天西餐,漸有倦意,因此每聞就餐鈴聲,就約同夥伴到南京路吃中國菜,習以為常……

沒說錯吧,各省代表居然跑到上海飯局去了,那麽南北談判之事,又如何擺弄呢?

章仲和回憶說:

……我們住禮查(飯店)後,和北方團體一班人,比較少見麵,隻知道北方總代表唐紹儀和南方總代表伍廷芳以及兩方人員,並沒有正式指定會場正式開議。兩方的接頭,是由趙鳳昌經過英人某聯絡,在英人某的家中,唐、伍兩人開始會麵的。嗣後南北兩方的意見,由唐、伍兩人直接秘密會談,始終沒有公開。我們所知道的,是兩方的意見,距離很遠,這次議和怕未必成功。當時我們雖然是議和代表,然而事實上仿佛局外人,如此重大問題,外國人卻居中傳達,而名義上一般代表,反盲然不知內容,也沒有一個人表示不滿,今日思之,不可謂不離奇了……

這也是伍廷芳接受南方代表的條件,如果不允許帝國主義暗中操縱,這個伍廷芳寧肯不談——瞧這人都什麽腦子啊。

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帝國主義代方言人李德立,每天打電話給趙鳳昌:哈羅,密斯特趙,我們帝國主義,最樂意幹的事,就是粗暴幹涉你們的內政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內政,我們不來幹涉,誰來幹涉?你們是在創建一個新的國家,沒有絲毫的經驗。整個地球之上,隻有我們英國人,對此事稍微有那麽一點點的見識。我們英國,不是曾經弄出來美國這麽個怪物來嗎?所以你們這個內政,我們幹涉定了。

於是李德立電話指示趙鳳昌:密斯特趙,今天這個判,這麽個談法,北方唐紹儀,要提出這些要求,南方的伍廷芳,要做如此答複,你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於是趙鳳昌先打電話給唐紹儀:喂,小唐啊,昨天談得怎麽樣啊?還行吧?今天啊,你要提出如下要求,你聽我給念啊,要照我念的原稿跟伍廷芳談,不可擅做主張,聽明白了沒有?

壓下電話,趙鳳昌再打電話給伍廷芳:小伍啊,悄悄的告訴你啊,我已經打聽明白了,今天北方的唐紹儀啊,會提出如下幾條要求,你呢,也不要怕,就照我說的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搞到南北和議的談判桌上,竟然是一幕傀儡戲。

雙方就這麽煞介其事的,表演了好長一段時間,後來袁世凱發現了這種情形,就說:搞什麽搞,這麽搞多麽浪費人力資源啊,算了,你們倆甭扯了,就讓伍廷芳一個人弄吧。

於是北南和議,就剩下了伍廷芳一個人,他自己每天和自己談。

對這種情況,當時給伍廷芳作秘書的餘芷江,也曾有敘述:

……會議開了幾天以後,袁世凱將唐紹儀的職務撤銷,改由袁與伍廷芳直接電商……

但是餘芷江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伍廷芳的背後,躲著個趙鳳昌。而趙鳳昌的背後,又躲著個英帝國主義的代言人李德立。

24.孫黃用兵參議院

北南和議,其實真沒有什麽好談的,諸多條件,諸如優待退位的清室,這個大家都能夠理解。就拿清室當離退休老幹部了,多給他們點銀子,圖的就是個安生,這樣至少讓國人少流了多少鮮血。與人命相比,錢又算得了什麽?

再說臨時約法,無非不過是全套照搬西方資本主義的三權分立,立法,司法和行政權分開,相互牽製,彼此製約,避免出現權力一頭獨大的麻煩——說穿了,中國三千年皇權,麵臨的最大麻煩就是權力始終未能拆分。權力一頭獨大,勢必造成特權階層對民眾的無底線掠奪,造成民眾精神的日益萎縮。

和議中真正要談的,是建都。

建都,就是建立中華民國的首都。但中華民國建立於矛盾糾葛之中,這個首都的選址也帶有著鮮明的利益性。比如說,孫中山之所以能夠就任臨時大總統,就是因為選舉會議在南京召開的,設若這次選舉大會在武昌召開,那麽臨時大總統,百分之百就是肥仔黎元洪了。因為武昌是黎元洪的地盤。

即使是選舉大會在南京召開,黎元洪的得票也仍然超過了孫中山。當時黎元洪被舉為副總統,得票數是十七票,大總統孫中山得票是十六票——所有的人都投了黎元洪的票,但是湖南代表,老同盟會譚人鳳,卻因為對孫中山太過於了解,知道所謂美元兵船純係子虛烏有,拒絕投票給孫中山。南京都是這麽個情形,再換個地方,結果可想而知了。

所以孫中山的想法,單純而又簡單:建都於南京,讓袁世凱背著行李卷,來南京打卡上班。

袁世凱的老巢在北京,他會同意來南京嗎?

不同意也得同意,一十七省代表此時都已經成為了參議院議員,目前都在上海飯局,隻要找輛車把這些吃貨拉到南京,讓他們舉一下手,通過定都南京的決議,這就可以了。

參議院通過的定都決議,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別說袁世凱還沒有當上大總統,就算是當上了,也隻能聽從參議院的決議。

因為參議院的決議,代表的就是民意。

1912年2月14日,南京臨時政府參議院舉行會議,準備按孫中山先生的意見,通過建都南京之決議。

會議開始了,各位議員們交換過上海菜館地圖後,終於進入正題,討論建立國都決議。革命黨人,老同盟會會員李肇甫首先登台,率先發言。

李肇甫說: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們聚在這裏,共商國都建立之大事,本人心情極為激動。為什麽呢?因為兄弟本人是研究國都之專家啊。兄弟我這輩子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琢磨個建立國都,據兄弟研究啊,中國的國都,最適合不過的,就是北京了。有人說不對啊,老李你是同盟會啊,你是革命黨啊,孫先生不是已經指示過的了嗎,要將國都建立在南京,你怎麽可以亂講話呢?這是因為啊,孫先生有所不知,南京這個地方啊,虎踞龍盤,六朝金粉,幹什麽都合適,偏偏就是不適合建立國都。既然南京不適合建立國都,那麽它適合幹什麽呢?它適合幹什麽我也說不上來,這事你們別問我,但我知道最適合建都的城市,就是北京。為什麽呢?理由如下……

同盟會窩裏反了,老革命李肇甫率先反對孫中山建都於南京的設想,提出來遷都北京的建議。而且他的說辭東繞西繞,動聽誘人,聽得參議員們連連鼓掌不止,等李肇甫說完,參議院舉行投票,以絕對多數,通過了遷都北京的議案。

然後這份議案,就擺放到了孫中山的桌子上,讓臨時大總統簽字。

孫中山看到這份議案,大發雷霆,大罵李肇甫這個仆街仔,拒絕在參議院的決議上簽字。

臨時大總統竟然拒絕在參議院的議案上簽字,這讓大家就尷尬了。於是大家就去找黃興。

那麽黃興是什麽態度呢?

老革命家吳玉章記載當時的情況說:

……孫中山先生和黃興知道這件事情以後,非常生氣,當天晚上把李肇甫叫來大罵了一頓,並限次日中午12時以前必須複議改正過來。15日晨,秘書處把總統提請複議的谘文作好後,需要總統蓋印,而這時總統已經動身祭明孝陵去了。我急著去找黃興,他也正在穿軍裝,準備起身到明孝陵去。我請他延緩時間,他說:過了12點如果還沒有把決議改正過來,我就派兵來!說完就走了……

黃興要派兵來!

兵戎相見!

有分教,同盟會窩裏反水,革命黨同室操戈。因為參議院的議案無法滿足孫中山的要求,導致了孫黃要對參議院動兵。可是話又說回來,按照臨時約法,參議院的議案,對總統是有製約效果的。若然是身為臨時大總統的孫中山,都視參議院的議案為無物,那麽這個議案,對袁世凱又怎麽可能有效果?

尚未開端的民國,已經隱現出兵戈幹政的森森寒光。而這一切又意味著,更為激動人心的,大時代的行將到來。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