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異人世相錄2

11.起義隻用山寨貨

光複會尚有兩名傑出的女弟子:尹銳誌,尹維俊姐妹。

這兩個心地如水晶般潔將的女子,絲毫也看不到籠罩在她們四周的權力爭奪之陰雲。她們組成了一支敢死隊,拿著她們製造的土炸彈,要去光複杭州。留日學生蔣誌清也是這支敢死隊中的一名成員,參加敢死隊的人,以為自己此行必死,每人照了張遺像,然後就發出了。

而上海敢死隊往援浙江,也是浙江革命黨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話說大浙江,自打武昌起義,湖南獨立,陝西獨立,江蘇獨立,江西獨立,上海獨立而後,浙江的軍界就接二連三的召開會議,會議上大家一致通過了起義光複的決議。決議雖然通過了,但唯有一樁事,讓浙江軍界無法行動。

什麽事呢?

這件事情就是,浙江要起義的黨人軍隊,有槍也有炮,但是沒有土製的炸彈,所以浙江軍界一致認為:正規軍隊的槍炮拿到起義上來用,是不妥當的,不規範的,應該象其它省份一樣,要起義就用土炸彈。所以浙江要求上海派敢死隊,帶著自己製造的山寨炸彈來起義。

這段話聽起來象是個笑談,然而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浙軍支隊長葛敬恩筆錄當時的情景,寫道:

……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浙軍部隊向來隻有正規的槍炮,大家鑒於武昌的起義深得力於炸彈手槍,覺得我們行動之際,也非有此不可。炸彈自己不會做,而且不會放,手槍極少,都是老式不堪用的,因此要求滬上黨方幫助,這個要求同時也微含一些要挾的意思在內……

看得出來,這個浙軍不夠給力。不久之後這支怪部隊將會拉到攻打南京的戰場上去,鬧出更多的笑料來,撂下不提。

等到尹氏姐妹率敢死隊來到之後,浙軍立即行動起來,一路順風的攻占了各個衙門,唯獨攻到旗兵營地大門口,帶隊的連長陳國傑衝得太快,忽悠一下子就衝到了裏邊,被守兵砰的一槍,一粒子彈擊傷了額角。起義軍大駭,登時喧嘩起來。

不管怎麽說,杭州這就算光複了。

12.領導搶先鬧革命

上海這邊諸多政治勢力相互角逐,遙遠的廣西,黨人洶洶,意圖大舉。陸軍小學的學生仔們悍然組織軍隊,浩浩****去攻打省城,如果不是途中遇到一條河,河水湍急,說不定這些學生仔真的會大鬧一場。

此後三點會嘯聚萬人,從四麵八方,絡繹不絕向省城開進。

於是廣西谘議局召開會議,與會的重要領導有巡撫沈秉堃,藩司王芝祥等。

谘議局問:兩位領導,目前國內的形勢一片大好,而且越來越好。但也有一些不和諧的聲音,比如說武昌有個黎大胖子,糾結不明真相的群眾,大搞群體事件,武昌人民群眾的情緒,不穩定啊。受黎大胖子之影響,九江,陝西,江西,山西,雲南,安徽,上海,貴州,江蘇,浙江等地,也都宣布獨立了,不跟朝廷保持一致了,這樣發展下去,可怎麽得了啊。兩位領導,你們高瞻遠矚,是不是對此事對我們作一個重要講話?

巡撫沈秉堃咳嗽了兩聲,道:這件事啊,啊,這個事,嗯,老王啊,你是藩司,又是咱們廣西中路軍的統領,你先談一談?

王芝祥道:好,我就說一說,首先,任何時候,我們都要和朝廷保持一致,服從朝廷領導,政治上要堅定,絕不可以有絲毫的動搖,這是我的政治態度。其次呢,說說咱們的廣西,廣西窮啊,又是邊疆地區,經濟不發達,財政稅收不足敷用,全靠了湖南湖北的支援,公務員的工資才勉強發放出來。可是目前湖南和湖北都不跟朝廷保持一致了,他們還會再送錢來讓我們發工資嗎?這是我的第一個疑問。再次,目前三點會鬧得凶啊,三點會這些人可是招惹不起,徒手山川,高來高去,睡了你家女人,讓你替他們把兒子生下來,你都不曉得哦。據說目前三點會糾結不明真相的群眾數萬人,正向桂林開進,我們已經陷入孤城之中,如何能夠自保?這是我的第二個疑問。最後呢,廣西父老,都害怕發生戰事,徜若革命黨人勾結三點會,蜂擁而入,廣西必然糜爛,我們又如何向人民群眾交待呢?這是我的第三個疑問。我的話完了,不對的地方,請大家指正。

王芝祥講完,谘議局的議員們連連點頭,說:兩位領導講得太重要了,我們一定要認真學習,領會領導的講話精神。你看咱們這麽幹如何?我們也立即宣布獨立,沈巡撫就改為大都督,王藩司先出任副都督,還有陸榮廷,也做個副都督,可別忘了,這老陸就是三點會的人哦。咱們都獨立了,湖南湖北要是還不肯再送錢來,支援咱們發工資,他們好意思嗎?還有,三點會的人不是凶嗎?讓革命黨領著他們去湖北,找黎大胖子去,這樣豈不是一舉數得,三全其美?

巡撫沈秉堃道:嗯,你們的建議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啊,讓本督再考慮考慮,嗯,考慮考慮。

谘議局的人道:沈大都督,你都自稱本督了,還考慮什麽呢?

大都督沈秉堃道:獨立是件大事,怎麽也得找幾個識字的,寫幾條標語吧?

谘議局的議員們被感動了,說:沈大都督不愧是我們的好領導啊,連這麽小的細節,都考慮到了。

於是改巡撫衙門為大都督府,去優級師範學校找了倆學生仔,讓這倆孩子整整寫了一夜的標語:廣西獨立萬歲!民國萬歲!同盟會萬歲!沈大都督萬歲!緊密團結在沈大都督、王副都督、陸副都督周圍,把廣西的經濟搞上去!諸如此類的標語寫好之後,天亮就貼得滿街。

獨立了,革命黨全都興奮不已的跑了出來,公開活動,要求立即舉辦獨立歡慶大會,大都督沈秉堃批準。

到了歡慶大會召開的那天晚上,廣西人民群眾換上新衣,載歌載舞出了家門,一邊歌頌廣西大好的形勢,一邊向著會場集中。就在這時,激烈的槍聲突然響了起來,數名學生群眾,栽倒在血泊之中。

霎時間桂林城中一片驚恐的慘叫,人們丟了手中的燈籠,自相踐踏,向著各個方向哭喊著逃命。

百餘名頭纏粗大發辨的清兵出現在街頭,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向著群眾開槍,並迅速的包圍了沈秉堃的大都督府。

沈秉堃操起利斧,歎息道:革命黨算個卵子,我老沈才是真正的為了革命,拋家舍業了。

言訖,大都督沈秉堃以利斧破開後牆,遁入於夜色之中。

13.領導把命革完了

歡慶之夜,出現在桂林街頭,並殘忍殺害多名革命群眾的清兵,沒一個旗人,都是漢人。

這些士兵都是巡防營中的湖南人,他們離家日久,思念家鄉,起初原打算鬧革命,借革命戰亂之機,搶點值錢的東西逃回家鄉。可不曾想各級領導們比他們更快,搶先一步革命了。領導們這一手玩得太缺德了,搶占革命製高點,讓倒黴的湖南兵們,再也沒得命來革。

領導把命都給革完了,不說留點給當兵的,如此多吃多占,真是太不象話了。

於是這些大兵們就商量說:沒辦法了,領導太狠了,看來咱們隻能革革命了。

啥叫革革命呢?

就是革革命者的命!

於是在獨立日歡慶之夜,這些湖南兵們突然嘯叫一聲:吾皇萬歲!殺亂黨啊!殺叛逆啊!並以排槍齊射,殺出了兵營,隻要見到剪了辨子的群眾,就高呼殺亂黨,亂槍擊射,打死打傷革命群眾多名,從谘議局大門到圖書館一帶,沿途處處是死屍。而後這些叛兵一部分衝入了大都督府,還有一部分去攻打藩庫,但由於藩庫防守嚴密,叛兵攻打了一番,見無效果,就撤離了。

天亮後,一部分亂兵搶夠了東西,星夜走麗澤門,過夾山,離開廣西,踏上了迢迢歸鄉之途。

還有一部分叛兵,殺人放火之後,又回到了兵營,沒事人一樣躺**睡覺了。副大都督王芝祥生恐追究,再激出兵變來,就發給這些湖南兵每人一筆路費,讓他們自己回家了。

發生了這樁事之後,沈秉堃和王芝祥對座歎息,曰:這個革命啊,真是不好玩啊。你不革命吧,人家革你的命。你革命吧,人家革革命,還是革你的命。你說咱們到底招誰惹誰了,怎麽老是被人家革命呢?

失落之下,兩人先後去職。

他們倆走了,原副大都督陸榮廷心花怒放,迅速的把自己屁股放到了大都督寶座上。

廣西獨立後,黨人趙恒錫即召集陸軍小學的學生仔,組建廣西北伐學生敢死隊,凡參加的學生差旅費用自負,交足了錢,就可以領到一支七九步槍,子彈150發,毛氈一張,黑呢外套一件,水壺,飯盒並筷子,經由全州,永州,步行去武昌幫助黎大胖子黎元洪,去打北洋馮國璋。前文時李烈鈞就曾提到過這支隊伍,並對趙恒錫手中的機關槍表示了真誠的羨慕。

學生仔白祟禧參加了這次北伐行動,臨出發前,他的家人四處搜捕,想要逮他回家,被這孩子換便衣從西門出城,夜走老人山,繞過溜馬山,然後跑到北門城外與大部隊會合。

這支學生武裝在永州改乘民船,取水道經祁陽,衡陽,湘潭等地,到了長沙又改換火輪船。等到達了武昌,白祟禧隻覺得身上的皮肉好癢,伸進衣服裏一掏,手再伸出來,哇呀呀,竟抓了一大把白嫩肥胖的大虱子。

好久沒洗澡,身上生了虱子,屬正常情況。

白祟禧當時興奮不已,說,好刺激哦。

年輕的學生仔於革命的**中,感受到亢奮與刺激,而老胳膊老腿的沈秉堃,卻隻感覺到疲憊不堪。

革命,終究是年輕人的事業。

14.失業就去鬧革命

廣西獨立,是年輕人搞掉老頭沈秉堃,符合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但是福建的革命結果,卻偏偏跟規律扭了勁,是怪老頭岺春煊趕跑了年輕人彭壽鬆。

福建的革命之所以出現與規律扭勁的反常,是因為前者廣州之役,黃花崗下,竟有三十餘位福建籍義士埋骨長眠。廣州起義不唯是犧牲掉了光複會的精英,福建的革命黨人,也盡歿於此。

所以,福建的革命運動,隻好由一個湖南人彭壽鬆來領導,結果領導出了一場大亂子。最終導致老岺再度出場,篡奪了福建一省的革命勝利果實。

話說岺春煊本是滿清大吏,一度深受慈禧太後的信任與賞識。前段時間岺春煊出任湖南巡撫,不幸遭遇哥老會大佬焦達峰,策劃了湖南長沙搶米事件,老岺表現得極不給力,衙署被焚,多人死傷,朝廷嚴厲批評了老岺的無能,撤除其職務。

但就在老岺在任期間,手下有名員工彭壽鬆,此人的父親原是大清中興之臣左宗棠的勤務員,曾經在福建逗留過一段時間,所以彭壽鬆對福建有著很深的感情。而他對革命發生感情,起因卻是有一年元旦,拜年的時候,不知何故和一個朋友吵了起來,被彭壽鬆將那兄弟放倒,一頓暴打。事後那哥們兒哭哭啼啼去找布政司告狀,結果彭壽鬆被革職處理。

彭壽鬆丟了工作,處於失業狀態,於是他想,我找個什麽工作好呢?要不幹脆我革命吧。

此後彭壽鬆就經常發表革命觀點,並到處尋找同盟會想入夥。可由於福建的同盟會成員都去了廣州起義,老彭尋找了好久,也不得其門而入。

這時候恰好有個福建籍的留日學生陳不浮,學成後歸國,船行半路,不曉得什麽原因,撲通一聲掉到了海裏。偏偏他的名字又叫陳不浮,不浮不浮,結果真的沒有再浮出海麵,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淹死了。

陳不浮落海而死,黨人大喜,又逮到一枚射向滿清的利箭,就紛紛發表文章,堅稱陳不浮乃是為了革命,投海自殺以喚醒民眾。為此,黨人專為陳不浮舉辦了隆重而盛大的追悼會,於是彭壽鬆趕到,親撰挽聯,並當場割下發辨,懸於挽聯之上,以示與滿清誓不兩立。

這下子同盟會終於注意到了彭壽鬆,就引其入會。入會之後未及半年,武昌就起義了。於是彭壽鬆先去了武昌,和首義元勳張振武取得聯係,然後回福建找第十鎮——第八鎮在武昌,鬧起來了,第九鎮在南京,也鬧起來,第十鎮原來躲在福建——彭壽鬆來第十鎮,找統製孫道仁,要求大家一塊革命。

話說新軍第十鎮,以孫道仁為統製,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許祟智為協統。原本這倆人對朝廷並沒什麽意見,但由於革命黨興起,大搞排滿革命,福建的旗人中文楷,就組織了一個“殺漢團”,表示要將漢人殺光光,以示對抗。

殺漢團這夥旗人認為,大清鐵打的江山,是革命黨無法撼動的。所以他們有恃無恐,竟將工藝傳習所職員吳和軒抓走,砍去腦袋,剖開肚腹,並暴屍示威,揚言要將所有漢人,都如此一個處理法。

讓殺漢團這麽一搞,孫道仁,許祟智不反也得反了。總不得坐屋裏等人家來殺你吧?

於是在福建暴發了一場經典的漢旗之戰,漢人的軍隊以孫道仁的第十鎮為主,搶戰了於山製高點,居高臨下向山下的旗兵打炮,旗人以殺漢團為主體,組織了敢死隊向第十鎮發動攻擊,彭壽鬆則率了革命黨並江湖會黨,當啦啦隊為雙方呐喊助威。

炮擊從早晨開始,一直打到中午,山下的衙署被打得破破爛爛,旗兵幾次衝鋒,均無效果。無奈之下,旗營被迫掛出白旗,上書:將軍出走,停戰和議。第十鎮漢軍認為這八個字寫得太醜,繼續炮擊。

旗兵無奈,另豎了一麵超大號的白旗,上寫:請求停火全部獻械乞降。漢軍還是不理睬,轟擊如故。大家正在轟著,前敵總指揮許祟智出來視察敵情,拿望遠鏡一看,發現旗兵早就投降了,立即下令停火。

投降後的旗人,非常之悲慘,鑲黃旗協領定煊,在家裏上吊自殺。正蘭旗參領帶長誌,投井後未死,自己爬出來,去了寺廟削發為僧。捷勝營隊官郎樂額兄弟三人,並全家老小十數人,以煤油浸濕棉被,蓋上後舉火自焚,還有個翻譯官何芝田,也投井死了。

此後,福建陷入亂局之中。

15.革命殺手鬧福建

說光複後的福建陷入混亂,主要是指蔣黃被刺案。這裏的蔣,名叫蔣筠,字子尊,是福建省老資格的同盟會會員,但後來朝廷忽悠他:別革命了好不好?不革命了就讓你去公立法政學堂做官。老蔣大喜,就放棄了革命,從此成為了領導。

此時福建光複,老蔣一看同盟會的彭壽鬆,頓時連連搖頭:有沒有搞錯?這老彭加入同盟會才剛剛幾個月,資曆太淺,威望不足啊,再說他又是個湖南人。我看,還是我辛苦點,把福建的革命工作抓起來吧。

於是蔣筠要求當官,彭壽鬆沒有答應。蔣筠氣憤不平,就自己扛了個木台子,哪人多就往哪一放,站到台子上麵進行演講:鄉親們,同胞們,光複了,革命了,我們福建理應閩人治閩,那個什麽彭壽鬆,該回他老家湖南去,在咱們這裏添什麽亂啊,大家說是不是?

閩人治閩,這個口號對於彭壽鬆來說,是有強效殺傷力的。

彭壽鬆很生氣,就找來個江湖兄弟,名叫陳西瓜,給他一把刀,說:小陳啊,組織上交給你一個光榮的任務,隻要你替組織砍了老蔣蔣筠,就是對革命立下了汗馬功勞,當然,你執行特殊任務,資金津貼都少不了的。

陳西瓜見錢眼開,拎了把西瓜刀就去追殺蔣筠,在玉山澗河墘這麽個怪地方,把老蔣堵住了,一頓好砍,砍得老蔣到處都是,連屍體都不囫圇了。

這件事就是蔣筠被刺案。

蔣筠被殺後,又來了個黃家宸。此人原本是彭壽鬆的親信,暴脾氣的鐵血革命黨人。但在福建新軍第十鎮起義,漢軍炮擊旗兵的時候,他恰好請了假回家,革命勝利之後又恰好回來,回來後就找彭壽鬆報銷差旅費,可彭壽鬆正惱他關鍵時候跑掉,就不給報銷。

不給報帳,黃家宸心中氣恨,就對自己的女朋友說:媽的,老彭欺負老子,居然敢不給老子報帳,那老子也隻能不客氣了,非殺了他不可。

話說福建革命風氣較濃,尤其是光複之後,廣大女青年都以加入革命黨為榮,黃家宸的女朋友是個女革命黨,而彭壽鬆的妻子也是個女革命黨,一群女革命黨天天紮堆倉前山婦女革命會所,探討革命時局,所議所論,無非是誰家的女人偷漢子了,誰家的女兒還沒出嫁就大了肚皮。眾老娘們爭風鬥氣,彭壽鬆的老婆因為老公給力,在婦女會最出風頭,就當眾嘲笑黃家宸的女朋友模樣太醜,隻能嫁給找不到老婆的黃家宸。黃家宸的女友遭此羞辱,如何肯罷休?當即頂撞道:你以為你自己是個什麽好東西?哼,告訴你,最多一兩天,我男朋友就會砍了你老公,等你做了寡婦,才知道我男朋友的厲害!

聽了黃家宸女朋友的話,彭壽鬆老婆立即回家,向老公報告:老公,我偵破了一個天大的陰謀,黃家宸要暗殺你,你得馬上采取行動!

彭壽鬆:采取什麽行動?

老婆道:當然是先殺了黃家宸啊,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連這道理都不懂得,還領導革命呢,我呸!

彭壽鬆揩了揩臉上的唾沫星子,說:那就依你吧。

於是彭壽鬆派出一整隊革命黨殺手,沿街去砍黃家宸。而黃家宸說那句話,原本不過是使氣,哪料到彭壽鬆當了真,不虞有此,被眾殺手追得滿街狂竄,幸虧他熟悉地形,幾次於險象環生中,堪堪逃得性命。

為保性命,黃家宸低聲下氣,央求得朋友出麵,帶他到彭壽鬆麵前,賠罪說好話,終於說得彭壽鬆消了氣,答應饒他一命。

黃家宸如釋重負,出了彭壽鬆的家門,迎麵就見那群殺手隊伍,俱各揮舞長刀而來。卻原來彭壽鬆雖然答應不殺黃家宸,卻還沒有來得及收回殺人令,結果黃家宸被眾殺手一湧而上,砍得七零八碎。

黃家宸可以不死,卻終被砍死,標誌著福建革命進入了一個操蛋階段。

16.這時候才知皇上的好

話說福建有家報社,名為《群報》,報社主筆乃蘇渺公,目睹了革命黨人黃家宸,被自己的同誌沿長街追砍,並最終砍碎的過程。蘇渺公心情很是激動,就寫了長篇紀實文學,對這次黨人追殺進行了詳細報道。

彭壽鬆看了報,頓時火冒三丈,立即帶了手下黨人,來到報社,先將報社砸得碎爛,又將主筆蘇渺公捉走,進行了刑訊:蘇渺公,你可知罪?

蘇渺公:我叫蘇渺公,就是兩眼俱瞎的意思,連眼睛都瞎掉了,又豈能知道罪不罪的?

彭壽鬆將報紙擲到蘇渺公的臉上:證據確鑿,你還敢抵賴?

蘇渺公笑道:我想請問,這報道上可有一句不實?

彭壽鬆:實你娘了個蛋,你敢詆毀我革命黨,諒滿清鐵桶也似的江山,也奈不得我革命黨人的撼動,又豈懼你一個小小的蘇渺公哉?左右,與吾剝了這廝的褲子,打爛他的屁股!

左右的黨人強忍住笑,不由分說按倒蘇渺公,扒了褲子,大板子照屁股上啪啪啪狠打。打得蘇渺公放聲嚎淘:

皇上啊,現在草民才知道你的好,你在的時候,小民想罵你就罵你,你卻從來不跟小民計較。可如今革命黨來了,連說句話都不允許了。皇上啊,你給了小民言論自由,小民卻瞎了眼睛一味罵你……

《群報》被砸,蘇渺公屁股被打稀爛,福建鄉紳頓時大嘩。

前者,彭壽鬆砍蔣筠,殺黃家宸,福建人都沒有什麽感覺,因為被殺的與殺人的,都是革命仔。革命仔就是要相互殺來殺去的,不相互砍殺,還叫什麽革命仔?可彭壽鬆竟然敢砸爛報社,毆打記者,這就太不象話了。

於是福建鄉人集會,討論解決彭壽鬆這個麻煩。有個叫陳衍的替彭壽鬆辨解了一句,險些沒當場被眾人打死。會議最後決定,派人持謝儀,去找正在家裏賦閑的岺春煊,請他老人家出麵,解決掉彭壽鬆。

為什麽要找岺春煊呢?

很簡單,岺春煊是彭壽鬆的老上級,老領導,應該有辦法治住這個革命仔。

岺春煊見了來人,推辭道:現在雖然革命了,可是皇上還在,皇法還在。老夫是一個犯官,待罪之身,沒有聖旨,是不能再入名都大郡的。

來人央求道:您老說得,處處在理,可福建父老怎麽辦呢?彭壽鬆已經砸了報館,傷了報人,下一步,天知道他還能幹出什麽可怕的事來。

岺春煊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走一趟吧。

於是岺春煊率了自己的門客丁屬,也不過是幾十個人,浩浩****來到,不入城,就駐紮在馬江,先命人送一封信給彭壽鬆。彭壽鬆打開一看,隻見一張好大的白紙,墨跡淋漓,寫著一個特大號的字:

滾!

17.將革命進行到底

看了信後,彭壽鬆困惑了:這個滾字,是啥子意思啊?

信使告訴彭壽鬆:這個字的意思是說,讓你打起小包袱卷,帶著老婆,離開福建,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反正福建是不能讓你再禍害了。

彭壽鬆失笑:岺春煊他憑什麽啊,這老不死的,就不怕老子革了他的命?

信使道:那就來好了,還不知道最後誰革了誰的命呢。

於是彭壽鬆召集黨人,要革老岺之命。卻不料,命令發出,來的人寥寥無幾。原來前番砍蔣筠,砍黃家宸,對方隻不過一個人,易砍易殺。可現在岺春煊那邊人多勢眾,黨人們又不缺心眼,當然不肯跟老岺硬碰硬的啦。

黨人不至,彭壽鬆孤掌難鳴,情急之下就去找大都督孫道仁,說:大都督,岺春煊來了,此人係滿清爪牙,反對革命,這次我們一定不能饒過他。

孫道仁詫異的道:岺春煊有反對革命嗎?好象沒有吧?

彭壽鬆大急:他已經對我下了戰書了,要驅逐我離開福建!

孫道仁失笑:可這跟革命有什麽關係?岺春煊驅逐的是你,又不是革命。

彭壽鬆語塞:你……

返回來,彭壽鬆看著老婆,破口大罵道:都怪你這爛娘們,不是你惹是生非,怎麽會惹出黃家宸這檔子事?不是因為黃家宸,又豈會有《群報》這檔子事?沒有《群報》這件事,岺春煊又怎麽會找上門來?

老婆反唇相譏:是你自己沒出息,怎麽怪到我的頭上來了?你自己沒底氣,害得我在外邊受人家氣,有本事你去砍了岺春煊,在家裏打老婆算什麽本事?一邊罵,一邊抓破臉皮,一頭向彭壽鬆撞了過來。

彭壽鬆不提防老婆這一手,被撞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眼看老婆不肯罷休,還要再鬧下去,就急吼了一聲:別鬧了,馬上收拾東西走吧,以後你就跟著我,沿街乞討去吧!

老婆不依,撒撥打滾,大哭大叫,可隨她怎麽叫,彭壽鬆也知道自己砍不過岺春煊,因此不為所動。等老婆哭鬧累了,他自己打了個小包袱,背在肩上,出了門,老婆這時候才知道事情重大,生恐老公真的撇下自己,嚇得尖叫著追了上來。

夫妻二人滿臉灰敗絕望,走出了家門,正不知往哪個方向走。這時候就見遠方煙塵起處,一騎如飛而至。近前,馬上的人跳下來,卻是同盟會的革命黨人陳子範。

同盟會總部發布命令:彭壽鬆不可以離開福建,必須要將革命進行到底。

彭壽鬆聽糊塗了:什麽什麽?什麽意思?

陳子範上前一步,解釋道:老彭,我不信你聽不明白。我們同盟會好不容易才拿下福建,隻要有你在,福建就是我們同盟會的地盤,如果你離開,福建必然會為君憲派所占據,屆時我們就會失去福建一省。所以你不能走,你必須要留下來,堅持革命。

彭壽鬆呆呆的道:可是,如果我不離開,岺春煊真的會砍了我。

陳子範大怒:彭壽鬆,你以為你是什麽人?你是革命黨!你忘記了革命的宗旨是什麽了嗎?革命有進無退,有死無生,怕死你算什麽革命黨?

留下來,和岺春煊血拚!為同盟會守護大福建!

砍了岺春煊個狗日的!

18.送走革命的瘟神

受同盟會命令所迫,更因為陳子範的到來,激起了彭壽鬆的血性,當即將小包袱卷往地下一擲:丟他母!老子不走了,就留在這裏,和岺春煊那老不死的,見個真章,拚著將這個福建搗稀爛,老子也絕不會讓岺春煊如願!

聞說革命仔彭壽鬆改了主意,不走了,寧不惜糜爛福建,也要和岺春煊拚個你死我活。福建鄉紳父老全嚇壞了,又召開緊急會議。

會議上,大家都說:快想想法子,哄這個革命仔滾蛋吧。你他娘的一個湖南人,跑咱們這地方來鬧革命,殺人放火,糜爛一方,他是快活了,可我們都是土生土長,還要做生意討生活,哪惹得起他啊。實在不行,看看能不能湊幾個小錢,打發他走?

遂派了三個鄉紳為代表,來到彭壽鬆的家。

三個代表問:彭先生啊,你要革命,我們是堅決支持的啊,真的支持啊。可是革命這種事,一要死人,二讓我們沒法子做生意討生活,嗯,咱們看看能不能商量一下,你換個地方革命,如何?

彭壽鬆:……換個地方革命?換什麽地方?

三個代表:你看看去香港如何?

彭壽鬆:……開玩笑!

三個代表:我們是認真的。當然啦,為了賠償你的革命損失,我們願意湊一筆謝儀給你,盡其所能吧,總之讓你滿意就是。

彭壽鬆:休想用金錢收買我,我彭壽鬆是革命黨人,革命有進無退,有死無生……話未說完,老婆突然斜刺裏衝了過來,攔在彭壽鬆麵前,質問三個代表:你們先說,如果我們去香港,你們給多少錢?

三個代表:這個……錢的數量嗎……

彭壽鬆急忙想推開老婆:別搞亂,這是革命大事……

老婆扭頭衝彭壽鬆的臉呸的一聲,噴了彭壽鬆滿臉的唾沫星子:革你娘的蛋命,你革命的目的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女人和錢嗎?有老娘放在這裏,今天你趁早別打女人的主意!

彭壽鬆大急:你亂講什麽,我哪裏有打女人的主意?

老婆:不是打女人的主意,你為什麽不要錢?哼,別以為老娘不知道,同盟會那麽多的人,一個個山珍海味吃著,漂亮女人睡著,卻單單哄著你在福建和岺春煊拚命。你傻我還不傻呢,今天你再要不聽我的話,老娘就死給你看!

三個代表見有機可趁,急忙插進來道:你看,一萬元如何?

老婆一句話頂回去:太少了,至少二十萬!

三個代表嚇了一跳:二十萬,那你們還是留在福建,繼續革命吧。老婆:那你們最多能給多少?

三個代表:最多五萬,不能再多了。

老婆:最少十五萬,不能再少了。

三個代表:……我們咬咬牙,最多十萬,同意就成交,不同意你們就革命吧。

老婆:成交!

彭壽鬆呆呆的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流下了絕望的淚水:老婆啊,我彭壽鬆一代革命家的英名,就為這十萬元錢,全讓你給毀了……嗷嗷嗷,他大放悲聲,嚎淘起來。

眼見得金錢淩迫,英雄末路,丈夫那萬念俱灰的痛楚,令得老婆心軟了。忽然之間她眼睛一亮,大聲道:還不夠,我不能讓老公擔上拿錢走人的壞名聲,臨走之前,你們必須要把我老公披紅掛彩,儀仗歡送!

三個代表:這是肯定的。

老婆:……為什麽你們答應的這麽痛快?

三個代表:隻為送走革命的瘟神,我們好過小日子。

19.此命非革不可

彭壽鬆離開福建的那天,身穿錦緞綢衣,披紅掛彩,和老婆各坐一頂八台大轎。轎下兩側,是福建社會各界的花鼓樂隊,儀仗隊還舉著衙門裏的肅靜回避牌子,街道上鑼鼓喧天,比任何節日都要熱鬧。

到達馬江,彭氏夫婦登上去香港的輪渡,碼頭上的歡送人群放起震耳欲聾的鞭炮。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之中,唯有同盟會的陳子範忍淚失聲:

革命黨,就這樣失去了福建。

但失之桑榆,收之東隅,革命黨雖然痛失福建,卻稀裏糊塗的,得到了廣東之地。

廣東,對同盟會來說太重要了,因為它是孫中山的故鄉,革命黨先後在這片土地上,投入了無數的金錢與鮮血,希冀奏得革命之首功。尤其是黃花崗之役,同盟會聯合光複會,可以說是孤注一擲,盡數將兩會菁英付諸於廣州血戰之中。奈何遭遇到水師提督李準,被這廝輕易將革命黨擺平。

可以說,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盡皆死於李準之手。黨人對李準的切齒之痛恨,已經到了極點,黃興更曾於廣州親組暗殺團,不殺李準誓不罷休。黨人陳敬嶽,林冠慈以炸彈擊李準於雙門底,不中。林冠慈當場被亂槍射殺,陳敬嶽被捕處死。

暗殺失敗,黨人將滿腔的怒火轉移到了剛剛赴任的廣州將軍鳳山身上,老革命黨馬超俊撰寫回憶錄,敘述了暗殺鳳山的詳細過程:

……廣州將軍孚琦死後,清廷派鳳山繼任,9月4日(公曆10月15日)抵達廣州。事前我與李沛基在南關倉前街租一店鋪,鋪名成記,專賣華洋雜貨,於8月24日開業,該處為鳳山登陸必經之地。9月4日鳳山在天字碼頭登陸,我與李沛基,先請各同誌離店,兩人候於鋪內,等鳳山乘輿經過時,由沛基用力將15磅重的炸彈,向鳳山猛擲,立告命中。鳳山當場炸斃,連護衛旗兵與觀眾死傷70餘人,店前震塌,左右亦殃及。事後,我倆從鋪後走出,從容脫險……

看看這段筆錄,這個鳳山有夠倒黴,甫一登陸廣州,就被炸死,你說這讓他去哪兒說理去?

有意思的是,有關鳳山被炸,同盟會老幹部胡漢民,也在他的自傳中提及:

……先是以李沛基與其兄應生,周之貞,高劍父等偽開一店於倉前街,備炸彈三,其大者重17磅,為木板掩置簷際,板以繩曳之。是日晨報鳳山將至,則令同誌夥伴皆去,惟留沛基執引之責。鳳山肩輿至店前,沛基即店後割繩,繩斷,轟然一聲,鳳山與其從者十餘人皆斃,店戶倒者七家,沛基之店亦倒。沛基仆於後街,急起行,遇一四五歲小童,指之嘩笑,謂是人乃滿頭泥灰也。沛基陡悟,則亟抱此小童,笑言我買糖果予汝,而一麵自拂拭,遂偕赴市,市果予小童,從容逸去……

比較一下馬超俊和胡漢民的回憶,就會讓我們欲哭無淚。在這裏,馬超俊說暗殺是他和李沛基一起幹的,而胡漢民卻絕口不提馬超俊,兩人之中,肯定有一個說了謊。

是誰呢?

真搞不懂他們這些老革命,說句實話會死啊?

但不管怎麽說,黨人拿鳳山撒氣泄火,卻單單對李準無計可施,隻能含恨散去。

從此對廣東死了心。

黨人零星四散,孫中山孤身遠赴美國典華城,黃興,宋教仁,譚人鳳跟著陳其美跑到了上海,胡漢民在日本和南洋之間無規律行走,正自茫然之際,忽然接到消息:

水師提督李準派人前來,要求共同革命。

真的假的?

李準若然要革命,前者又何必殺得革命黨滿街滿穀?

然而這消息千真萬確,革命這種事,半點不由人,自有其內在的邏輯規律之運行,這規律運行到你不該革命的時候,你想革也革不起來,到了你該革命的時候,就算是你再抬杠,這命也非革不可。

李準,就是到了非革不可的時候了。

20.堵在革命的路上

促成水師提督李準堅決革命的契因,還在於上一次的廣州革命軍起義。

上一次,起義軍在黃興的率領下,各執手槍炸彈,猛攻督署,兩廣總督張鳴歧破壁而逃,逃到了水師提督李準處避難。按說這時候兩人已是難兄難弟,理應同舟共濟。可是李準瞧張鳴歧那模樣太沒出息,瞧他不起,先自抖擻威風,盡殺革命黨人,平定了廣州之亂,然後戲弄張鳴歧曰:姓張的,你屬豬的嗎?真是笨到家了,這麽幾個亂黨就把你嚇成這模樣?快滾回你媽媽肚皮上吃奶去吧!

張鳴歧被罵得狗血噴頭,又不敢吭聲,心裏卻在發狠:丟你母李準,你敢瞧不起老子,難道老子就收拾不了你嗎?你等老子翻過身來,一定要讓你後悔從你媽媽肚皮裏鑽出來!

總而言之,兩廂裏這就算結下了血仇,不死不休。

按理來說,李準不應該公開辱罵張鳴歧,官場有官場上的規矩,講究的是花花轎子人抬人,你給我麵子,我給你麵子,大家才會都有麵子。設若李準真是如此淺薄,竟然當麵羞辱同事,這種不懂官場規矩之人,壓根就沒機會升任到水師提督這個位置上。

先是張鳴歧搶了李準平亂之功,他將黃花崗諸烈士的供詞刪改過後,再加上照片,呈報朝廷表功。而後又精印成冊,分送各國駐廣州的領事館,炫耀自己的平亂政績。有一本畫冊流入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學,結果引發了全校師生的放聲痛哭。

因為早稻田大學發現,歿於廣州的死難烈士,竟有多名早稻田大學的優秀畢業生,更不乏世家子弟,豪富之族。早稻田大學為此下了半旗,為黃花崗烈士舉行了追悼會。

早稻田大學為黃花崗烈士舉行追悼會的事,張鳴歧未必知道。但他既然搶了李準的功,難免心虛,就盯緊了李準,看李準是否發現了他幹的好事。不想這一盯,卻發現了一件讓他坐臥不安的事情。

早在李準捕俘廣州起義的革命黨人,審問之時,驚發現這些年輕人俱屬精英之士,顯貴世族者有,名門之後者有。當時李準就察覺不對頭了,知道自己擊殺革命黨人,有可能惹下了大禍——若然是獲罪於中國最優秀的青年學子,搞不好就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

緊接著林冠慈,陳敬嶽的暗殺,及鳳山甫一登陸就被炸死的事情,讓李準心寒膽裂,再也不敢結怨於黨人。於是先替陳敬嶽求情赦免,未果。陳敬嶽死後,李準心中更是害怕,就悄悄的將俘獲的黨人但懋辛釋放,護送回了老家。卻不料,這件事被緊盯著他的張鳴歧發現了。

張鳴歧疑心,李準說不定已經被黨人說服,準備革命了,由是而生出危機感,便秘密奏請朝廷,調他早年出任廣西巡撫時的老部下龍濟光部來粵。

龍濟光率軍抵達,就立即被任命為廣東新軍鎮統,位勢居於李準之上。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來個頂頭上司,讓李準的心裏,說不盡的別扭。

再之後,張鳴歧奪了李準的統兵之權,盡收其中路所統三十營,又將李準駐守的虎門要塞大炮上的撞針,全部派人摳了下來,確信李準再也沒辦法打炮了,張鳴歧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一如《水滸傳》中的高衙內,成功的將豹子頭林衝逼上革命之路一樣,兩廣總督張鳴歧,也終於成功的將水師提督李準,逼到了革命的末路。

正當水師提督李準,為張鳴歧所迫,眼含淚水,滿腹委屈,心不甘情不願,抬腿正要往革命之路上邁的時候,張鳴歧又幹了一樁事,讓李準始而目瞪口呆,繼而嚎淘大哭。

搶在水師提督李準前麵,兩廣總督張鳴歧先革了命。

走你的革命之路,讓你無路可走,無命可革。

這大概就是張鳴歧的人生信條吧?

李準傷慟欲絕,哭得象是被十萬男人**過的小媳婦:

張鳴歧,做人不要太無恥!

21.革命都在體製內

兩廣總督張鳴歧通電獨立後,又通電全國:兩廣人民始終的和朝廷保持一致,對聖上的一片赤誠,唯天可表。所以呢,我們要堅決的反對西方的自由主義思潮,取消前麵的獨立通電,繼續走大清帝國特色的封建主義道路。

前者張鳴歧宣布獨立,是因為廣東谘議局的議員們吵吵鬧鬧,擔心南方諸省都革命了,如果廣東不跟風,難免陷於孤立之地。張鳴歧為施緩兵之計,假意通電獨立。待得親信將領龍濟光控製了局麵,張鳴歧心神方定,立即出爾反爾,又取消了獨立。

張鳴歧從革命之路上把腳收回,李準長鬆一口氣,趕緊把自己的腳踏了上去。

你總算把路讓出來了,這個命,你不革,我來革。

遂派了他的幕僚謝義謙,秘密來到香港,找到胡漢民問道:象水師提督李準這樣的人,他殺過好多革命黨,如果他也革命的話,革命黨會容他嗎?

胡漢民心裏說:革命黨會吃了他,連他的骨頭都嚼碎咽掉。嘴上則大義凜然的道:先生差矣,須知革命黨不為私仇,隻為民族國家,隻為漢民族請命,所以舍生忘死,義動天下。不說別人,單隻說汪精衛汪兆銘,他以前可是李準高薪誠聘的家庭教師,他的為人怎麽樣,李準還不清楚嗎?說起汪精衛的人品,那叫一個光明磊落,那叫一個亮節高風。我們革命黨,個個都是汪精衛那樣的人,隻知有公義,不知有私仇。如果李準想反正革命,我們舉雙手歡迎。

謝義謙大喜,帶了消息回去。沒過幾天,李準又派了電報職員黎鳳墀來香港,說:李準已經下了決心,從此洗心革麵,要和諸位一起革命,以贖補以前傷害革命黨人過錯。雖然如此,但這個命到底怎麽個革法,以前沒有革過,沒有經驗,還請指示。

胡漢民大喜,發布指示曰:革命很容易的,就四條:第一,李準要親筆寫封投降書,去掉水師的青龍旗,改掛青天白日旗。第二,趕走張鳴歧,那廝太討厭了,再讓龍濟光也反正。第三,歡迎民軍。第四,李準所統轄的要塞,兵艦,軍隊,統統移交給革命黨,由革命黨來指揮。這麽簡單的四條,能做到嗎?

黎鳳墀帶話回去,胡漢民就收到了李準的來電,命已革完,看看革得對不對:

接到這封電報,香港的黨人齊齊的炸了鍋,都叫嚷道:假的,鐵定是假的,這是李準誘我們去廣州,再把我們一網打盡的圈套。我們又不是沒革過命,革命多難啊,哪有這麽容易就革成的?

然而這卻是真的。

革命黨之革命,千難萬難,而張鳴歧之革命,李準之革命,卻是易如反掌。

因為革命黨在體製外,而張鳴歧,李準在體製內。

體製外的人,想要撼動體製,哪怕隻是撼動分毫,都如螞蟻撼山,不存絲毫之可能。而體製內的人動作起來,卻沒有絲毫的障礙。這是因為,體製之所以成為體製,是由人際關係之勾連錯合,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社會機製。在外部撼動,無法影響到構成體製的社會關係結點,所以不會有絲毫效果。但由內部撼動,體製內的一個社會關係結點發生變化,就會形成擴散效應,導致整個體製發生變化。革命是難是易,完全取決於體製內的人是否有這個意願。

體製內的人若想革命,成功隻在須臾之際。

體製外的革命黨,要革命就隻能開槍丟炸彈,而體製內的李準革命,隻需要找來谘議局的議員們,開個小會喝個早茶,就利索的把命革了。

22.兩百年後再見真章

聞說水師提督李準也要革命,張鳴歧哈哈大笑:有沒有搞錯?命隻有我老張革的,我想革就革,想不革就不革,什麽時候輪到你李準亂革了?

遂找來親信將領龍濟光:光仔啊,聽說了嗎?李準那仆街仔發瘋了,他居然也要革命,這真是自不量力,憑他也配?

龍濟光點頭:張大人所言極是,極是極是。

張鳴歧滿意的點頭:那光仔,你立即派兵出動,把李準那廝給我逮來。

龍濟光搖頭:……這個這個,還要從長議計,從長議計。

張鳴歧大驚:不會吧,光仔你也革命了?

龍濟光: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人單勢孤,怕不是李準那廝的對手。

張鳴歧:……光仔你說什麽昏話?李準的兵權已被奪了過來,他的兵現在都由你統領,而且他船上和要塞上的火炮炮閂,咱們也提前一步都給撥了下來,打不了炮了,怎麽能說不是他的對手呢?

是這樣子的,龍濟光解釋說:李準的兵,是由我統領不假,可是那些兵都是革命黨啊。不止是他的兵是革命黨,連我的士兵也都是,你說咱們豈是他們的對手?

張鳴歧驚得目瞪口呆,值此方知事態之嚴重。早知道我幹嗎又取消獨立呢?原本這個革是由我革的,可我自己又不想革了,結果反倒讓李準革了,早知道還不如我繼續革下去,我真傻,我隻知道命隻能讓我來革,怎麽又會想到別人也可以革我?

而胡漢民則率紮堆在香港的大批革命黨人,浩浩****來到廣州,先和李準精誠合作,將潛伏在軍隊中的革命黨人都提撥到重要崗位上來,然後黨人齊齊大嘩,誓殺李準,以血黃花崗之役的深仇。

李準嚇壞了,就問胡漢民:你不是說,你們革命黨人個個都象汪精衛,隻知公義,不知私仇的嗎?

胡漢民:……這個這個,沒錯啊,我們革命黨硬是不知私仇的,不過現在黨人要殺你,並非是私仇,這不是要將革命繼續進行下去嗎,革命這種事,不是革一下子就完事了,要接著革,先是你革別人,然後別人再來革你,就這樣革啊革,革啊革,猶如西瓜皮擦屁股,沒完沒了無休無止的革下去,一直革到所有人都死蹺蹺,再也找不到命革為止。

李準聽傻了,方知革命之事,有始而無終。從此對革命死了心,率親隨衛隊登上兵艦,躲了起來。但是黨人誓殺李準血仇,不肯罷休,夜晚劃著獨木舟靠近兵艦,亂丟水雷炸彈,炸得兵艦搖搖晃晃。李準無奈,就派人找胡漢民上船說話。

胡漢民去了,一上船,就被李準的衛隊用槍指著。李準道:老胡,你口口聲聲,隻說革命黨不記私仇,可我前腳把粵大都督的官位給了你,後腳你就派人狂丟水雷炸彈,這事你怎麽解釋?

胡漢民道:丟水雷炸彈的事,鐵定是誤會,你還不了解我老胡嗎?就一個光明磊落,亮節高風。不信我今晚就留在你這裏,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丟炸彈。

胡漢民在兵艦上呆了一夜,黨人果然沒來丟炸彈。天亮後,李準歎息說:老胡啊,你在兵艦上,黨人當然不會來丟炸彈的了。咱們都是成年人了,就不要再玩孩子的遊戲了。這樣好了,你下船回去革命吧,我呢,現在啟程去香港,從此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革你的命,我過我的日子,等二百年後,咱們的子孫後代再見吧,看你是能把命革出個名堂來,還是我能把日子過出個名堂來。

啟錨遠行,李準從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