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異人世相錄1

01.隻嫁多金美少年

提起蔣誌清這位不世出的大英雄,可謂是來曆悠久,撲朔迷離。

話說早年間在越劇之鄉的溪口之西,嵊縣葛竹,有一個溫柔多情的美少女,名叫王采玉。19歲那一年,她含羞出嫁,嫁給了鄉人俞某人為妻,花燭未熄,洞房方曖,丈夫俞某卻莫名其妙的死了。死就死了吧,但緊接著,王采玉的公爹也莫名其妙的死了。也就是說,王采玉嫁過來之後,夫家所有的男人全都死光了,可憐采玉嬌滴滴的一個女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後的生活怎麽辦呢?

說起王采玉這個女生來,實是不可多得的女才子,精女紅,工詩文,兼以心地善良,可這些優點,謀生時都是用不上的。無奈之下,王采玉就去了葛竹庵,帶發修行,混口齋飯吃。

當地有家玉泰鹽鋪,鹽鋪有個夥計姓王,經常來庵裏串門,看到了年少貌美的王采玉,就對她說:采玉啊,你這麽年輕,難道安心在這冷清的地方過一生嗎?要不要我替你介紹個男朋友,幹脆還俗算了。

王采玉:王大哥,你看我帶發修行,就應該明白我的心思,隻不過,我王采玉雖然資質疏陋,卻自幼讀書,縱然命比紙薄,難改心比天高……王大哥,你聽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王夥計:……聽不明白,你到底是啥意思?

王采玉:還能啥意思?我要再嫁的人,他要年少多金,既不能辜負了我的青春,也不能再讓我擔驚受怕的過窮日子。

王夥計道:你要年少的有,你要多金的,也有。可又要年少又要多金……采玉啊,咱們能不能理性點,你想啊,年少之人,還沒來得及賺錢,怎麽可能多金呢?多金之人,那錢都是積年累月掙來的,等掙到錢的時候,多半已經是老態龍鍾了。

王采玉:那我不管,反正不能滿足我這兩個條件,我寧可不嫁。

王夥計:你看你這丫頭,真強,讓我幫你物色物色。

過不多久,王夥計又興衝衝的找到庵裏來:采玉,采玉,你想嫁的年少多金之人,我找到了。

王采玉:真的假的?

王夥計:人我已經帶來了,你扒門縫往外看。

王采玉扒著門縫,偷偷向外一看,頓時羞紅了紅。隻見門外站著一個少年,美貌韶秀,青春俊俏,穿一襲華麗的長衫,手執折扇,正自逍遙自在,一看就是有錢的世家子弟。讓王采玉一望之下,頓時心折。王夥計在一邊介紹道:采玉啊,外邊的美少年,就是我打工的玉泰鹽鋪的少東家,叫蔣肇聰,字肅安,小名叫明火,精明又能幹,江湖人號埠頭黃鱔,采玉啊,不知你樂意不樂意啊?

你看這笨夥計問的,這事王采玉怎麽可能不樂意?

02.金玉良緣大騙婚

於是妙齡寡婦王采玉再次迎來了她生命的春天,嫁與玉泰鹽鋪少東家為妻子。當喜宴過後,喜娘退出,洞房的門被人關上,一個腳步聲向她慢慢走來,王采玉羞紅到了耳根子上。

一隻手扯落了蒙在她頭上的紅蓋頭,於是王采玉驚訝的看到了一個滿臉皺紋,猶如風幹了的橘子皮一樣的怪老頭。當時王采玉嚇了一大跳:老頭,你跑我洞房裏來幹什麽?

老頭涎笑著:娘子差矣,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洞房,是咱們倆人的洞房。我便是你的夫君,玉泰鹽鋪老板蔣肇聰是也。

不可能!王采玉驚得魂飛天外,顧不上新娘子的矜持,一跳而起:你胡說些什麽,那蔣肇聰明明是個年少多金的美少年,我是親眼看到過的。

沒錯,你是親眼看到過。老頭蔣肇聰失笑道:不過你看到的,是我花錢從戲班子雇來的一個武生。你呀你,采玉,不是為夫的說你,你吃虧就吃虧在沒做過生意,做生意最講究一個看貨,你必須要讓顧客看到你的貨就想買,可他們買到手的,絕對和當初看到的不一樣。

王采玉驚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呆呆的問這怪老頭:你為什麽欺騙我?

為什麽?怪老頭失笑:采玉啊,你怎麽笨到要問這個問題呢?理由不是太簡單了嗎,因為你知書達禮,溫柔善良,是四鄉百裏盡人皆知的女才子哦。而我們蔣家曆經幾代人,艱苦勞作才積攢下這麽一個小鹽鋪。這麽下去怎麽行啊,這樣發展太慢了,時不我待啊。要與時俱進,蔣家一定要有最優秀的後代生出來,隻有最優秀的後代,才能夠替我們蔣家帶來榮耀。可是采玉啊,除了你這麽優秀的女子,誰又能替我們蔣家生出來最優秀的後代呢?賢妻,你切莫嬌羞,咱們快來……嗷,嗷嗷嗷……

怪老頭說得興高采烈,王采玉卻是聽得五內俱焚,痛不欲生。悲憤之下順手操起桌上的銅尺,不由分說照怪老頭腦殼上狠敲下去:壞老頭,你個大壞蛋,你坑騙了我,你坑了我一輩子啊,我打死你……直打得怪老頭蔣肇聰慘嚎之聲,響竭行雲。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眨眼工夫,倒黴的怪老頭蔣肇聰,就慘遭王采玉暴打了十個月,到了次年——確切的時間是公元1887年10月31日,王采玉替蔣家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按族譜,起名為蔣周泰,學名叫蔣誌清。

正如怪老頭蔣肇聰所判斷的那樣,蔣誌清這孩子生而不凡,在他7歲那年,就已經名動江湖。

7歲的小朋友,也敢名動江湖?

敢!沒這破孩子不敢幹的事兒!

03.異人蔣誌清

就在蔣誌清7歲的那一年,黨人遊走江湖,幫會嘯聚風雲,時有光複會中的鑒湖女俠秋瑾,渡海自日本而來,接掌大通師範中學,於漸東聯絡江湖會首,欲謀大舉。漸東龍華會大魁首竺紹康,江湖人號牛大王,被大通師範學校聘為輔導員,於是竺紹康率手下兄弟入駐學堂,日夜操練,準備行動。而牛大王和秋瑾則行於江湖,秘密聯絡漸東的其它幫會。

有一天,竺紹康和秋瑾途經嵊縣,將馬匹拴在路邊的樹上,就去茶館裏喝茶,這時候路邊竄過來一個小朋友,見竺紹康的座下馬神駿非常,頑皮之心頓生,跳上前來,對準那馬腦殼,大叫一聲:休走看拳。砰的一拳,打在馬腦殼上。

那匹馬久隨竺紹康,慣走江湖,早已是通人性。正自好端端的吃著草,無緣無故的挨了這孩子一拳,心裏憋火,想給這孩子一個厲害償償,奈何韁繩被拴在樹上,隻好後退一步。

不想那孩子見馬畏縮,更加凶惡,上前又是一腳,踢在馬嘴之上,那馬心裏更加委屈,隻能再退一步。

孩子再迫上前,還待要打。這下子那匹馬火了,心說你個破孩子,我大馬不發威,你拿我當病貓啊?前蹄一揚,哐的一聲將孩子掀倒,未待孩子爬起來,那匹馬上前一步,前蹄踏在孩子背上,低下頭,照孩子的後背吭哧就是一口,直咬得孩子痛澈心肺,不由自主的張大嘴巴,放聲嚎叫起來。

聽到孩子慘叫聲,牛大王竺紹康嚇了一跳,急忙飛奔過來,從馬嘴下救出孩子,說道:你是誰家孩子?怎麽這麽討厭呢?我這匹馬是通人性的,你無緣無故打他一拳,他不和你計較,也就罷了。你還要再踢他一腳,他也沒計較,你就應該罷手吧?可你還要打,你看,現在惹火了他,咬你這麽一口,後悔了吧?

把倒黴孩子扶起來,牛大王細問: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

孩子回答:我叫蔣誌清,住在溪口。

牛大王拍了拍蔣誌清的腦袋瓜:名字起的不錯,就是心眼不夠用,快點回家吧。

蔣誌清回家後不久,祖父,父親相繼去世,而他則被母親王采玉送到了私塾讀書,眨眼工夫他就讀到了13歲,正自捧了書本,吱哩哇啦讀得起勁,突然哐的一聲,就見幾個凶神惡煞般的縣府衙役,一腳踹開私塾的門,聽啦一聲,不由分說,一條鐵鏈子已經鎖在了蔣誌清細嫩的頸子上。

蔣誌清嚇得呆了:娘稀皮,幹嗎鎖我?我又沒犯法?

沒犯法也得鎖。衙役道:知道不知道,你家有個佃戶,欠了縣府的租子不繳,竟然逃走了。

蔣誌清道:佃戶逃走了,關我什麽事?

怎麽不關你事?衙役怒道:你家佃戶逃走,你是少東家,當然得由你來頂罪,這麽簡單的道理,還得麻煩老子替你解釋嗎?

你這簡直是……蔣誌清氣得七竅生煙,還待要說,早被衙役們用力一扯,拉著走了。

這就樣,蔣誌清剛剛13歲,就莫名其妙的被官府下了大獄。幸虧母親王采玉多方周折,上下打點,這才把這小東西從大牢中救出來。

出獄後不久,蔣誌清14歲了,有一天他19歲的表姐毛福梅來家裏串門,恰好被蔣誌清看到,於是蔣誌清一個箭步的攔在表姐麵前,大聲道:表姐,你忙不忙?

表姐毛福梅道:不忙不忙,弟弟你有什麽事?

蔣誌清道:如果表姐你不忙的話,就嫁給我吧。

什麽?毛福梅聽後,嚇了一大跳:你這麽個小東西,誰教給你的……扭頭捂著羞紅的臉頰跑掉了。

蔣誌清的媽媽王采玉在門裏聽得清清楚楚,也是被兒子的大膽嚇了一跳,心說這孩子好他娘的怪,這麽小就知道要娶媳婦,長大了那還了得?

04.奇怪的教書先生

王采玉猶豫了幾日,但看兒子蔣誌清的態度很是堅決,竟然一定要娶表姐為妻。於是王采玉就想,姑表親,親連親,打斷骨頭連著筋,誌清的這個小表姐聰明,懂事,幹起活來又是把好手,既然誌清想娶她,那就托人問問她的意思吧……

就托了媒人,前去說合求親。照例,蔣誌清的小表姐象征性的推托了一翻,最終羞紅著臉答應了下來,由是在蔣誌清14歲那一年,迎來了他的洞房花燭夜。拜堂的時候,兩邊由儐相挾著蔣誌清,隨著禮生的號令行事。禮生喊:拜——蔣誌清竟然不下拜,可這哪由得了他?兩邊的儐相咬牙用力,強行將蔣誌清按倒。禮生喊:升——蔣誌清趴地上不肯起來,兩邊的儐相強行將他架起來,就這樣別別扭扭的進行著,終於聽到禮生喊:送新郎新娘入洞房——這時候儐相就不能挾持蔣誌清了,隻能鬆開手。卻不料,大家一鬆手,就見蔣誌清嗖的一聲衝出門去,一手摘下頭上的紅纓西瓜帽,呼的一聲往半空一拋,已經跑到了街上,跟孩子們玩了起來。

王采玉目瞪口呆的看著兒子,心裏說不出來的別扭:你說這個小王八蛋,你既然不喜歡結婚,那幹嗎非要哭著喊著娶你表姐?你這不是坑人嗎。

這件事情的吊詭就在這裏,蔣誌清在表明態度要求娶表姐毛福梅的時候,表現的是非常成熟,非常有男子氣慨的。然而當毛福梅過門的那一天,蔣誌清卻突然恢複了他的頑童本性,這種性格上的突然倒縮,鑄成了毛氏未來的悲苦命運。但蔣誌清何以卻又突然性格倒縮,從一個小男子漢恢複了幼稚本色,卻是樁再也無人能夠猜透的謎。

此後,蔣誌清繼續在鳳麓學堂讀書,學堂裏主要是講《禮記》和《周禮》,蔣誌清對此表示不滿。他不知聽誰說起,現在的學堂都在教授西洋的算術和英文,就要求老師講授。可是鳳麓學堂的老夫子哪裏懂這些?老師不會講,學生偏要學,這個問題怎麽解決?

好辦,把這個多事的學生開除就是了。

於是討厭的蔣誌清被鳳麓學堂開除,老夫子們繼續悠哉優哉的講他們的《周禮》。

蔣誌清失學回家,正自鬱悶,這時候他的舅父聽說了此事,就說:誌清啊,你不是想學習西洋的算術和英文嗎?好啊,那你去寧波的箭金學堂吧。聽說箭金學堂有個顧清廉先生,了不得哦,不唯是懂西洋的算術,還會講七八國的英文呢。

蔣誌清聽了,就強烈要求去寧波求學。可是他現在是有家口的人了,要走就得帶上妻子毛氏。於是夫妻二人就到寧波租了幢宅子,毛氏在家裏做針線活,活衣做飯,蔣誌清則挾了書本,興衝衝的去上學。

上課的時候,就見門外來了一個怪人,好險沒把蔣誌清嚇得大叫起來。

那人穿著打扮,說起來也沒什麽奇怪的,無非不過是西裝革履,頭戴禮帽,留八字胡,拄文明棍,嘴裏還叼一支大雪茄而已。可這個打扮,跟蔣誌清此前所見的鄉下人,長袍馬褂相比,那是大大的另類,足以讓蔣誌清大聲尖叫了。

這位西洋怪人,就是蔣誌清慕名而來的先生顧清廉了。

顧先生走到講台前,從唇邊拿下粗大的雪茄,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姑摸扭,我哈腰狗崽子你娃死。先用英語,後用日語,和學生們打過招呼。別的學生們倒還罷了,可憐蔣誌清聽得兩眼都直了。

問候過罷,顧先生從兜裏掏出來奇怪的書,封麵的畫畫綠綠,上麵的文字七扭八歪,沒一個正形。就見顧先生將書舉起來,說道: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一本奇書,這本書是一個奇人所寫,書裏寫的,更是一個奇到了不能再奇的蓋世大英雄。同學們,你們想不想讀懂這本書?

想。學生們齊聲答道。

想就要認真學習,吊兒郎當那可不行。顧先生說道:我悄悄的給你們透個底,這本書的名字,叫《三十三年之夢》,寫這本書的奇人,名叫宮崎寅藏,乃東瀛島上的最是神出鬼沒的獨行俠,此人行走江湖,結識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們猜猜,這位大英雄是誰?

同學們齊聲回答:猜不到。

猜不到就對了。顧先生說:說起這位大英雄啊,他姓孫,名文,此人乃上界奎木狼轉世,是大明開國天子朱元璋的後身,一生矢誌反清複明,光複中華。你們看看這一段,這裏說孫文先生在倫敦的時候,被朝廷的鷹爪牙秘密抓獲,孫文臨危不亂,信鴿傳信。那信鴿直飛到了英國的女皇手上,英國的皇帝叫姨麗莎,乃絕世美女,正所謂芙蓉如麵柳如眉,秋水為神玉為骨,美人英雄,相得益彰,最是仰慕孫文的英雄氣慨,接到孫文的護駕手詔之後,立即發兵十萬,於倫敦街頭大戰朝廷鷹爪牙,是役也,刀來劍往,血光彌天,殺聲動地,日月無光……

聽顧先生這麽一扯,我們就會知道,顧先生的日語水平,實在是有點馬馬虎虎。他說的是孫文倫敦蒙難的曆史事件,這段曆史見之於日本宮崎寅藏的《三十三年之夢》中,書中說,孫文在英國倫敦的時候,被清廷密探誘擒,關在一間黑屋子裏。幸虧孫文急中生智,在一張名片上寫了求救信息,引發英國向清廷提出抗議,最終獲救的故事。但這段故事純屬孤證,沒人能夠在英國查到相關證據。而且顧先生將這段故事揉和了中國特色的元素,聽起來更加的耳目一新,直聽得蔣誌清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心中對孫文先生的英雄業績,已經是祟拜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

丈夫誌四海,萬裏猶比鄰。

此生此世,唯願一睹大英雄孫文先生之麵,足矣。

當這個念頭浮出於蔣誌清腦子裏的時候,曆史已經注定。

05.東遊取火焚天下

1906年4月,少年蔣誌清東渡日本。

這次東渡,蔣誌清是忽修母親妻子賣掉家產而湊到的錢,當時朝廷有留日學生經費,考試通過者就可以公立出國。但是顯然,蔣誌清的考試成績有點靠不住,隻能讓他母親和妻子受累了。

在船上,同行的中國留學生隨地吐痰,遭到船員的委惋批評。船員說:隨地吐痰,是中國人的惡習,人家日本人才不這樣低俗,日本人會把痰吐在手帕上,回家後洗滌或扔掉。

蔣誌清聽得目瞪口呆,急忙把這事寫在日記上。

到了日本,蔣誌清發現他遇到的日本人,從鋤地農夫到三倍小姐,人手捏著兩本書。

這是啥書啊?蔣誌清問日本人。

日本人告訴他:這兩本書啊,是咱們中國的大思想家寫的,這本叫《海國圖誌》,是魏源先生寫的。這一本叫《傳習錄》,是明代王陽明先生寫的。

蔣誌清聽得困惑:你們不是日本人嗎,怎麽說自己是中國人呢?

日本人對他怒目而視:你有沒有搞錯?日本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神聖不可分割的領土,有唐以來,我們就經常派人去大陸學習參觀。後來到了明朝末年,蠻夷滿清滅亡了大明,大明朝隻剩下俺們日本這一塊,孤懸海外,卻無日不思光複神州,還我河山。

蔣誌清聽得呆了:那魏源,和寫這書的王陽明,都是日本島上的思想家吧?

日本人搖頭歎息:有沒有搞錯,你們大陸人被滿清都給愚弄傻了,王陽明是江西人啊,這位魏源現在還生活在大陸本土呢,他寫的《海國圖誌》在日本雖然人手一本,印刷了數千次,可是在大陸本土,數次印刷硬是一本也賣不動哦,聽說魏先生拿不到稿費版稅,已經是餓得前心貼後心了耶。

蔣誌清聽得心旌動搖,牢牢的記住王陽明這個名字,就去報考陸軍學校。卻不曾想,日本的陸軍學校,鐵板一塊,非得由中國陸軍部保送,否則不收的。蔣誌清無門而入,意興珊讕的在街道上瞎溜撻,突然耳邊聽到一聲叱罵:娘稀皮,老子不就是欠了你半年房租嗎?催什麽催?等老子有錢了一定還你……居然在這裏聽到熟悉的鄉音,蔣誌清又驚又喜,轉身一看,卻也是一名留日清國學生,急忙上前招呼,得知此人便是青幫大佬陳其美。

陳其美,浙江吳興人氏,比蔣誌清年長10歲,謀事精明,處事果斷,自詡以冒險為天職,是一個天生的領袖人物。他請蔣誌清吃生魚片,喝清酒,說:娘稀皮,小蔣啊,你吃虧就吃虧在年輕,不懂事,沒有大佬帶著,日本這地方魚龍混雜啊,以後就當我的馬仔好了,我虧不了你。

然後陳其美就指點蔣誌清:你想進入日本的陸軍,那就得先回國,去保定讀軍校,然後再讓清國的陸軍部保送你來日本。

蔣誌清恍然大悟,謝過陳其美,就回國了。那邊陳其美進入東京警監學校冒充學生,而蔣誌清回國之後,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徒步行走了一千多公裏,終於到了保定的通國陸軍速成學堂。這所學校,乃北洋袁世凱所創,學校的校長,就是北洋大將段祺瑞,給蔣誌清講課的老師,是北洋混不太明白的段芝貴。眨眼工夫蔣誌清讀了一年的書,學校果然選送學生去日本陸軍,可是隻限於日語班,而蔣誌清讀的卻是炮科,沒他的事兒。

這下子蔣誌清急了,當即給校方打報告,聲明自己已經去過日本,日語說得呱呱溜,如學校不服,可以考考他。校方從諫如流,當即對蔣誌清進行日語考試,順利過關,於是蔣誌清就去了日本的振武學校。這所學校,是日本專門為清國的留日學生設立的預備學校。蔣誌清在振武學校苦學三年,每天吃沒得吃,喝沒得喝,幾十名學生合租一個小黑屋,盡管環境如此艱苦,但蔣誌清的心裏,卻如吃了蜜糖一般的甜。

如此艱苦環境,蔣誌清甘之若飴,是因為在大佬陳其美的引薦之下,他終於見到了景仰已久的孫文,並成為了同盟會中的成員。

三年過後,蔣誌清進入了高田陸軍第13師團野炮兵第19聯隊。從此過著比振武學校更為殘酷的生活。正當他刻苦訓練的時候,卻突然接到青幫大佬陳其美的江湖飛羽令,命他立即回國,起事滅清。

接到命令,蔣誌清立即向師團長長岡外史打報告,謊說自己媽媽病了,要求請假回國探望。師團長回答:因受陸軍省委托管理,不能許可擅自歸國——不批準蔣誌清的請假。

蔣誌清又去找聯隊長飛鬆寬吾,飛鬆寬吾說:你的,軍人的幹活,不能亂回國的幹活,但是我可以給你48小時的事假,事假過後,如果沒有歸隊,被憲兵逮到,殺頭的幹活。

蔣誌清聽了後,道:報告長官,48小時,我回國辦妥當了事再回來,足夠用了,那我就請48小時的事假吧。

飛鬆寬吾道:你的,大大的狡滑。知道蔣誌清已經下了決心,就批準了他48小時的假期。

於是蔣誌清自高田飛奔東京,到同盟會浙江支部領取路費,然後服下身上的日本衣服,連同軍服軍刀木底分叉拖鞋,全部寄回高田聯隊,以表示他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絕不授人與柄的磊落風格。

但是蔣誌清仍然是在冊的軍人,再赤條條,一旦被憲兵逮到,以逃兵之罪殺頭,那是在所難免的。所以為了表明矢誌救國的決心,蔣誌清和同伴們都在手心裏藏了毒藥,一旦被憲兵逮到,立即服毒自盡,沒二話。

興許是日本的憲兵,知道了這些急匆匆回國的清國學生都準備好了毒藥,不敢惹他們,於是蔣誌清等黨人順利平安的回到了中國。

甫一下船,他就聽到了一個消息:

武昌已經打響了驅逐韃虜的第一槍,宣布獨立,並先後獲得了湖南,陝西,九江,南昌,山西並雲南六地的聲援支持,但這點勢力無異於風中燭火,實不堪強大的北洋之一擊。

為響應武昌,贏取中國革命的勝利,上海,必須立即行動。

06.胖也要革命

當蔣誌清抵達上海之時,上海灘頭已經是風起雲湧,激流湧**,正自醞釀著一場革命大風暴。

話說當時的上海,活動著幾股龐大的政治勢力,最強大的被稱為息樓人物,都是死硬的君憲派,這些人以早年張之洞的幕僚趙鳳昌為牽線人,餘者包括了江蘇都督府民政司司長李平書,副司長沈恩孚,民政司的實業科長史量才,鹽政督辦張謇。這些人每天都在時報樓上的息樓飯局,一邊大吃大嚼,一邊討論問題。

息樓人物主要討論的問題是:武昌首義,影響巨大,推舉了大胖子黎元洪為都督,可是這個黎大胖子湖北佬,他行不行啊,不行就換人吧。

說換就換,這家飯局俱樂部居然真的派出了莊蘊寬——此人曾官拜廣西督練公所督辦,因為暗中庇護革命黨,被從官場裏趕了出來,於是來到上海,自報奮勇的替息樓各位領導人去武昌送信。

莊蘊寬給黎元洪帶來的口信是:大胖子你行不行啊,不行快讓黃興來幹吧,你先下野。

黎大胖子正好端端的領導著全國革命,突然冒出來這麽多怪人,好險沒把黎元洪活活氣死,這都什麽人啊,居然嫌我胖,我胖怎麽了?招誰惹誰了?胖就不能領導全國革命了?

盡管黎元洪斷然拒絕了這夥怪人的離奇領導,但看得出來,這夥怪人,打一開始就琢磨著篡奪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了。

上海的第二支政治勢力聚集於鐵筆報,鐵筆報是一家不存在的報紙,一張也未出版過,但旗下寫手,人才濟濟:有吳稚暉,有柳亞子,有戴天仇,還有葉楚傖諸多怪人。但這幾個怪人隻是個掩護,他們在明麵上哼哼唧唧,就在他們身後的密室裏,躲藏著同盟會中部分會總部的陳其美,宋教仁,譚人鳳等兄弟。還有創建了中國暗殺團,主營暗殺業務的老學者蔡元培,這夥人坐在一起,大吵大鬧,大吼大叫,在爭執一個問題:

上海的革命黨,是應該全部出動,差旅費自理,自行采購槍支彈藥,去武昌幫助黎元洪打北洋軍呢?還是幹脆就在上海幹啦?

開始時武昌革命軍在黎元洪指揮之下,一鼓而奪取漢口,陳其美等人大喜,就決定全夥去武昌開打。可大家剛剛采購來槍支彈藥,那邊北洋馮國璋已經奪下漢口,打得黎大胖子躲到了洪山上。

於是同盟會諸人相互商量說:這個黎大胖子,他也不給力啊,算了,我們不理他了,就在上海幹啦。

在上海,還有第三支政治勢力,是由陶成章,李燮和所率領的光複會,居住在上海法租界平濟利路。這是為中國革命作出最為慘烈犧牲的一個秘密社團,以其所擁有的吳铖,徐錫麟,秋瑾最為出名。但因為光複會的精英,在上一次廣州起義時,差不多全部打光光,所以光複會的實力已經嚴重削減。目前支撐這個社團的是兩個女生,尹銳誌和尹維俊,這倆女孩子都是秋瑾的女弟子,曾在秋瑾辦的明道女學堂學習過。雖然倆女生對敵鬥爭超堅決,但卻對組織內部的政治鬥爭較為隔膜。陶成章和李燮和辛辛苦苦在南洋募集到點錢,卻被同盟會的陳其美偷偷領走,倆女生竟然懵懂不知。

這三股政治勢力,於武昌首義後迅速合流,並決定共同行動,拿下上海。

07.最有效的新聞準則

話說息樓人物,以昔日兩湖總督張之洞的一品夫人趙鳳昌為首,自打武昌槍聲一起,趙鳳昌立即打電話給黃炎培,讓黃炎培去惜陰堂研討時局,商量對策。當三方麵的政治勢力都決定於上海起義之時,黃炎培就開始於息樓之上,觀察上海的民意民情。

就在息樓下麵的望平街,左右鄰並的是一家又一家的報館,家家報館都是大玻璃窗,每日張貼出各地的消息。上海市民則扶老攜幼,拖兒帶女,浩浩****絡繹不絕,都趕來望平街白相,看報館貼出來的資訊。開始時報館傻兮兮的有訊必報,武昌革命軍拿下漢口,報館張貼出來,民眾興奮的狂呼鼓掌。幾日後報館張貼出北洋軍奪回漢口,革命軍被打得崩潰消息,霎時間民情激憤,所有的人齊聲狂呼:漢奸!漢奸!造謠!造謠!呐喊聲中,眾人撿起磚頭瓦塊,紛紛投擲過去,隻聽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倒黴的報館大玻璃窗,已經被砸得稀爛。

從此報館不敢再報出武昌革命軍失利的消息,徜若違背了這一條新聞準則,報館必然會被燒為白地。

見此情形,趙鳳昌笑曰:民心可用。

既然民心可用,那就幹吧!

11月2日,上海閘北巡警總局的巡防隊突然鼓噪起來,因為總局長姚捷勳擔心這些巡警與革命黨人暗通聲氣,不發給他們槍彈,巡警們滿腹委屈,遂大鬧起來。正鬧之際,有民房不慎失火,於是眾巡警立即出發去救火,不久回來,卻每人手臂上各纏白色繃帶,原來大家已經革命了。

閘北巡警總局長姚捷勳逃入租界。上海道劉燕翼也去了租界,到了晚上,上海縣田榮寶也搬家去了租界。上海製造局總辦張楚寶就命令部屬加強防範,這一防範可不要緊,把上海的全部軍事力量全給吸引過來了。

閘北光複之後,浩浩****的人流向上海滬軍營集合,這支隊伍人員超複雜,有商團,有民軍。原本在邑廟賣拳頭,賣大力丸的江湖人士劉福標,高舉著敢死隊的大旗,走在最前麵。上海戲劇界的名伶,小旦,花旦,武生各自穿了戲裝,是這支隊伍的主力人馬。秋瑾的弟子尹銳誌,尹維俊,抱著她們自己製造出來的炸彈,同盟會的陳其美,命人扛了兩口大箱子,打開來,箱子裏邊全是手槍,步槍和炸彈,陳其美將槍支彈藥發給大家,他自己拿了麵白旗——為什麽要舉一麵白旗?

為什麽要舉白旗,這事等會兒說。話說陳其美舉起白旗,大喊一聲,衝啊,率先衝出了滬軍營。

眾人跟隨在陳其美身後,也發出呐喊之聲,向著上海製造局衝將過來。

08.攻打製造局

話說到這裏,我們要問一句:前者從日本歸來的學生仔蔣誌清,他去了哪裏?怎麽突然不提他了?

蔣誌清,應該是跟他的二哥黃郛在一起。

黃郛又是誰?

黃郛,號膺白,浙江杭州人氏,在浙江武備學堂讀書之時,因為成績太優秀,未畢業就被朝廷公費送去日本。在日本,黃郛受到同盟會的重視,加入同盟會。學成歸來,黃郛又得到軍谘府大臣載濤青眼有加,直接進入軍谘府。

武昌首義而後,軍谘府大臣載濤立即將黃郛叫來,吩咐他和李書誠兩人帶自己的父母妻小,離開北京,去南方找革命黨商量合作。問問革命黨有什麽條件,什麽條件都可以談。於是李書誠去了武昌,和黃興一道回攻漢陽,結果大敗而歸。而黃郛卻來到了上海,找他的大哥陳其美。

也就是說,陳其美,黃郛,蔣誌清,此三人者,在日本時結拜為異姓兄弟,陳其美是大哥,黃郛是二哥,蔣誌清是跑腿的小老弟。

我們可以確信的是,黃郛肯定是和大哥陳其美在一起,蔣誌清肯定是和二哥黃郛在一起,但蔣誌清是否也和大哥陳其美在一起,這事就不能確定了。

總之,現在不能確定蔣誌清同學的去向,但大家都到了製造局門口。看到裏邊的士兵荷槍實彈,兩眼圓瞪,瞧那意思,如果大家再要往裏衝,人家真的會開槍。於是眾人就停了下來,喊話展開政治攻勢:弟兄們,別拿牛眼瞪著我們,跟我們一塊革命吧……就聽裏邊砰砰幾聲槍響:不許亂吼亂叫,再叫喚就真開槍打了!

門外的人群很是氣憤:張楚寶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居然說真的要開槍,要不要丟幾枚炸彈進去?

立即有人反對:不可以丟炸彈的,你丟了炸彈,他們會真的開槍的,開槍好好可怕哦,會流血死人的。

可是如果不丟炸彈的話,又有什麽辦法,讓製造局的守兵們投降呢?大家正在苦思辦法,陳其美站了出來,笑道:怪不得人們都說你們上海人沒出息,隻會動嘴皮子,我來告訴你們一個不流血解決問題的辦法。等我進去,對裏邊的士兵進行說服工作,憑我陳某人的三寸不爛之舌,保證讓他們乖乖投降。

眾人大喜:那太好了,老陳你進去吧,裏邊的人要是打你,你就大聲的喊。

陳其美道:好的,聽到我的喊聲,你們可一定要小心點,千萬別開槍打著我。說完,他舉著白旗,走到門前——現在知道為什麽舉白旗了吧?就是這個時候用的——陳其美走到門前,開始講話:弟兄們,別開槍,我們都是漢人,都是一奶同胞。我們要革命,也是為了你們啊,你們應該和我們一道革命,而不是幫助旗人打我們漢人,儂曉得哦?

裏邊有人大聲吼道:製造局是兵工重地,閑人不許在門前逗留,快滾開!

陳其美很是失敗的揉揉鼻頭,道:有沒有搞錯,弟兄們,我是來勸你們革命的,革命吧,大家都起來革命。

門裏的聲音吼道:你滾還是不滾?

陳其美呆了一呆:阿拉白相人……話未說完,門裏邊已經衝出來幾個士兵,不由分說,將陳其美掐胳膊拎腿,強行拖了進去。

眼見得陳其美被拖了進去,門外的武裝力量齊齊的吼叫起來:幹什麽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快點把老陳給我們放出來,否則休怪我們丟炸彈了……喊歸喊,裏邊卻是不理不睬。

陳其美被拖進去後,心中也是驚怒交加,遂大聲說道:有沒有搞錯?你們竟敢抓我?也不說打聽打聽我陳其美是何等人物,我老陳在上海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三教九流,士紳官鄉,哪個不曉得儂,哪個不知道儂……說話間,他已經被強行拖入一間會議室,牢牢捆了起來。

陳其美被扣留,外邊的武裝力量非常氣憤,遂向社會各界投訴。這個社會各界主要是指留守在救火聯合會的商團。於是各方麵人馬絡繹不絕趕來營救,紛紛進入製造局說情,央求裏邊的張楚寶莫要殺陳其美,這個過程持續到深夜,才發現張楚寶不知何時走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離開的。

張楚寶走了,卻仍然把陳其美捆在製造局裏,這事該咋辦呢?

沒辦法,隻能進攻了。

於是眾人繼續高呼悲憤的口號:放人,立即無條件放人,否則真的丟炸彈了,這回不是跟你們說笑,真是會丟炸彈哦。這種喊話持續到了天亮,仍然不見裏邊釋放陳其美。眾人無奈,就轉移到了製造局的後門,繼續高呼口號,喊著喊著,製造局後門有家店鋪的小老板看不下去了,就說:你看你們這些笨蛋,打不進去就放火吧,放火,我捐十聽火油給你們,不過得你們自己點火。

得到了小老板的資助,火油潑到門上,點著火,就聽轟的一聲,裏邊的守兵亂作一團,製造局終於被英勇的上海人民所攻克。

09.逼宮之戰

上海製造局被攻打下來之後,市民們卻突然恐慌了起來。這種恐慌是可以理解的,此前,民眾閑極無聊,人心思亂,巴不得出點亂子,也好多一點生活的談資,豐富一下枯燥的人生。這個狀態中的人,對來自於社會的負麵消息是非常興奮的,但等到自己最盼望的事情真的發生,所有的人才突然意識到不對頭。

上海製造局被攻克後,市民們終於醒過神來了:不好,朝廷對這種事是不會善甘罷休的,徜若清兵打了來,哪怕隻打爛自家一口鍋,那也是要現金銀鈿才可以買到的哦。

於是人心不再思亂,已經亂了,就改思逃難了。上海市民攜家拖口,潮水一般的向租界湧將過去。眼見情勢行將失控,上海的地方自治機關商會,商團,救火會等奇怪組織機構坐不住了,就商量開一個小會。

會議選擇在海聯廳署,到會之人包括了君憲派,同盟會並光複會的主要人物,還來了許多市民圍觀。開始時大家也不知道這個會的議題是什麽,但都認為首先應該恢複行政機構,於是眾人就選出了民政,警務,司法並財政等方麵的人選,當選者多是君憲派,也就是舊上海的老班底。

然後大家開始票選軍事方麵的人選,都認為應該象武昌那樣,搞一個軍政府出來。與會人員包括了黃郛等留日學生,力推陳其美出任軍政長,決議就此通過。

看看軍政財各界的首腦人物都已經選了出來,大家意興珊斕,正要宣布散會,這時候一個人走了進來。

邑廟拳師,福字營營長,攻打製造局時的敢死隊隊長,劉福標。

劉福標進來時,一隻手托著兩枚炸彈,另一隻手空著。他不理會眾人訝異的目光,大步流星走到主席台前,啪的一聲,先把一隻手槍拍在桌子上,然後大聲說道:諸位,我有一言,不知諸位可願聽否?

聽……否……眼看著拍在桌子上的手槍,托在劉福標手中的炸彈,是聽還是否,這個問題不會有第二個答案的。

於是劉福標大聲道:儂曉得哦,阿拉白相人,閑話一句,上海戰局,與中國全局息息相關。武昌起義,選出了鄂軍大都督,黎元洪,聽說是個大胖子,聲望不小,影響巨大,如今天下英雄,俱都奉了黎大胖子之號令,這讓咱們上海人,好沒麵子啊。再說我們的老陳,陳其美,與黎大胖子相比,那堪稱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啊,正所謂人中呂布,馬中赤兔,芙蓉如麵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人的名,樹的影,廣為人知啊。而且攻打製造局的時候,老陳舍生冒死,單騎闖關,遊說張楚寶,吃了大大的苦頭,可是現在大家才給了老陳一個軍政長。這不公平啊,對老陳來說太不公平了,而且,區區一個軍政長,遠不足以影響全國戰局,更沒法子跟人家黎大胖子相比啊,這讓咱們上海人,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啊!

光複會的李燮和,兩隻眼睛幾欲噴出火來,怒視劉福標:劉福標,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其實劉福標所說的,正是大家心裏所想的。每個人都想選出上海的大都督,也好讓上海居處於號令天下的政治上遊之地。但是問題的麻煩在於,真正適合這個大都督的人,隻有光複會的陶成章,概因論資格,陶成章是在座之中唯一能夠與孫中山相抗衡的領袖人物。別的不說,單說光複會中為國犧牲的徐錫麟和秋瑾,就讓陶成章不作第二人之選。

可正因為唯有陶成章適合做大都督,所以今天的會議,才有意的回避了票選大都督之事。

因為,在這間屋子裏,最有勢力的人不是陶成章。

而是陳其美。

10.應該把誰推下來?

陳其美雖然是青幫大佬,但這時候的青幫,並不成氣候,內中成員魚龍混雜,多是些無知無識的小人物,組織能力與行動能力均不具備,所以這支勢力,在當時的上海並無絲毫影響。

但當大批的留日學生歸國之時,情勢立即逆轉。留日學生中,除了黃郛、蔣誌清力挺陳其美之外,還有何應欽,張群,王柏齡等俱奉陳其美之號令,再加上陳其美的大哥陳其采,原本是日本士官學校一期畢業生,這就使得幾乎所有留日學生,都追隨陳其美。

正是因為有這麽多的追隨者,陳其美才單身直闖製造局,以營造自己的領袖資本並威望。

但即使有如此之多的追隨者,陳其美也仍不具與陶成章相抗衡的可能。所以,為了徹底擊敗光複會對上海軍政權力的染指,陳其美的敢死隊隊長劉福標,公然以炸彈手槍相要脅,強迫大家立即推舉陳其美為滬大都督。

實際上,盡管在場諸人之中,以陶成章威望最高,但陶成章卻無意競逐一個小小的滬大都督。陶成章要爭奪的,是堪與孫文孫中山相並的革命領袖之名位,所以,在陶成章的心裏,他是想讓光複會的第三號人物李燮和,出任滬大都督的。

可是在場諸人,沒人敢推舉李燮和,後果太嚴重,同盟會這幫子凶神惡煞,真的會丟炸彈的哦。

所以陳其美如願以償的奪得滬大都督之銜,他這個大都督還有個雅號:一綁都督。意思是說他在製造局被捆綁了一夜,換來了這麽個大都督,雖然這話說得不是那麽厚道,但多少也沾點實情。

光複會的李燮和,隻好委委屈屈的做了個吳淞口大都督。

但是李燮和這個大都督,是不給力的。要知道革命不過是在爭奪資源的配置權力,革命的口號越是神聖,權力的爭奪就越是激烈。單以目前全國的勢力布局而言,黎元洪占據了武昌首義的道義資源,這就確定了他在未來時代的權力配置,饒你有天大的本事天大的功勞,也沒有辦法與黎元洪並爭。無論是君憲派是否選擇黎元洪作為他們的代言人,黎大胖子都已經贏定了。

反觀陶成章的光複會,前有吳樾、徐錫麟、秋瑾的烈血感召,現在又有尹銳誌,尹維俊兩姐妹衝鋒陷陣。這一精巧的組合進一步凸顯了陶成章的大領袖威儀。所有的這一切都看在天下人眼裏,若等到權力配置之時,陶成章,光複會勢將無可置疑的成為激進革命的代言人。縱然是孫中山遠自海外歸來,也將無法撼動陶成章的地位。

讓同盟會最落下風的是,孫中山久匿海外遲遲不出,曆史的舞台正在搭建,各色人等都在汗流浹背的賣力表現。等到這曆史舞台搭就之日,孫中山突然跑來說他要演主角,這基本上已經沒有了可能。

目前的舞台上最多隻能容納三個人,黎大胖子占據武昌,袁世凱雄握北洋,陶成章則揮舞著革命的聖旗,再也沒有別人的位置了。

如果有誰想擠到曆史舞台之上,就必須——把這三個人,推下來一個。

推誰呢?

黎元洪太胖,你推不動。

袁世凱太強,你惹不起。

黎元洪和袁世凱,都是憑借實力打出來的天下,注定了無可取代。曆史舞台上唯一能夠推下來的,就是革命大領袖陶成章了——舞台上所需要的隻是一個革命大領袖,陶成章站在上麵,大家就認陶成章,把他推下來換別人,觀眾也未必會有多麽的挑剔。

那就推吧!

革命大領袖陶成章比任何人更清楚這一點,亦知其自身難保,立即銷聲匿跡,躲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