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風雲再起江湖會1

01.俠影再現黃鶴樓

這是民國開端最神秘的一段曆史。

中華山,共進會。

最早發現這個神秘江湖組合的,是長沙百姓,與混雜在百姓之中的文人墨客。但是沒有人知道,正是這個神秘的江湖社團,將徹底地改變中國。

長沙!

搶米風潮。

烈焰騰空!

長沙搶米風潮,說起來應該是岑春煊這廝惹出來的亂子。當時長沙人心思亂,莫不惶惶,於是紛紛搶購米糧囤積,搞得市場上米也缺,糧也缺,人心愈加惶惶。偏偏岑春煊那廝出任湖南總督,他在調查了湖南的米食供應情況之後,知道糧食足夠富裕,就任由百姓折騰去。

這一折騰,就折騰出事了。

明明是米糧充足,卻偏偏有人活活餓死,世道黑暗啊,居然還有洋鬼子跑來買米……

長沙饑民大憤,蜂擁而至撫署,要找老岑這傻瓜討個說法。岑春煊煩不勝煩,就躲在衙署裏偷看,這一看,把老岑嚇了一大跳。

岑春煊發現,亂民之中,有一個牛高馬大的漢子,正幸福地咧著嘴巴,哢嚓哢嚓地鋸著撫署的旗柱。

當時老岑心裏那個火啊,心說你那塊頭,有力氣不去碼頭扛麻包,怎麽偏偏這個節骨眼上跑到我的撫署來鋸旗柱,欺負我老岑老實啊?我老岑老實就該讓你欺負啊?

開槍!岑春煊下令。

砰——轟!槍聲響處,撫署的旗柱應聲而倒,人群中卻早已不見了那大漢的身影。

那大漢哪裏去了?

眾衛兵端槍找了半晌,突然發現那大漢正在第二根旗柱前忙碌著,眾衛兵大駭,急忙開槍,又是砰——轟一聲,旗柱折倒,大漢已經無影無蹤。

旗柱被鋸倒,亂民愈發鼓噪,就在這混亂之中,突見一條人影,手提兩隻西洋怪箱,縱身淩空一躍,偌大的身軀輕若無物,竟然跳上了屋頂。饑民驚呆了,好半晌才有人突兀地叫了起來:這廝便是剛才鋸斷旗柱的大漢。就見那大漢咧開嘴巴,向眾人抱拳執禮,分明是江湖人物。

饑民歡聲如潮,撫署的衛兵趁機瞄準了大漢,瘋狂射擊。

子彈打在瓦片上,未傷及大漢分毫,隻見他扭開提箱的蓋子,將箱中的煤油灑在屋頂上,放一把火,然後身形縱起,消失了。

饑民趁勢鼓噪,蜂擁而衝入撫署,見東西就搶,逮人就往死裏打……

這時候那慣會飛簷走壁的大漢已經施展輕功,到了長沙中學,看這所學校蠻好,學校屋舍的屋簷竟高三丈,就跳上去放了一把火,然後接著往前跑,跑到了海關關署,發現海關關署也不矮,再放一把火。數不清的長沙百姓跟著大漢的身後狂追,卻又如何追得上?隻落得滿街都是跑脫落的鞋子,和被眾人赤腳踏踩得半死不活的老腐儒,那老腐儒一邊嗚咽,一邊執筆在別人的臉上急速地書寫——實在是來不及找紙張了,隻能就近找張人臉來打草稿——世豈真有劍俠其人哉?是不是劍俠沒人曉得,隻是這時候那身手驚人的大漢已經衝進了師範中學。

學校正在上課。

那大漢一進來,隻管飛磚擲瓦,打得眾師生鬼哭狼嚎,拚命飛逃。就聽那大漢用濃重的北方口音吼叫道:快走快走,都走開,別耽誤正事……

正事就是個放火。

將師範學校的師生全部攆出去之後,那大漢又在校園裏放起火來,火光聲中,隻聽朗朗大笑之聲,伴隨著一條近乎虛幻的人影,倏忽間飄飛遠去……

俄頃,有消息傳來,一個身手驚人的大漢正在益陽放火……

益陽距長沙,其間相隔二百餘裏,那大漢來往神速,出入無阻,何其驚人。

02.北道豪強

當長沙大火之時,有一名達官貴家的子弟,正登上天然台,坐在那裏悠閑地獨品香茗。忽然之間就聽到人聲吵吵嚷嚷:那啥,咱們去那疙瘩看看去,那疙瘩的風景,賊好……清一色北方口音,走上來四個身材驚人魁梧的大漢。

那官家子弟也有幾分膽氣,見此四人並不害怕,招呼道:幾位大哥居然也有此雅興,登此天然之台,便過來一同品茗如何?

四名大漢有些驚訝,突然沉臉吼道:你敢招呼我們喝茶?不怕丟了你的小命嗎?

官家子弟嚇了一跳:我好意招呼你們喝茶,緣何會丟了小命?

四個大漢走上前來,圍著官家子弟走了一圈,突然一指遠處的大火:看到長沙城中的大火沒有?

官家子弟:看到了。

四名大漢哈哈大笑:好教你得知,這場大火,便是俺們兄弟的傑作。

官家子弟這回是真的嚇了一大跳:幾位有何冤屈?為何要放火呢?

四大漢仰天長笑:你個小屁孩啥也不知道,老實告訴你,俺們哥幾個是你們兩湖道上的兄弟請來的,都說兩湖是人間寶地,可來到這疙瘩一瞧,真是見麵不如聞名啊,這兩湖地帶,饑民嗷嗷,貪官汙吏卻不管不問,我兄弟路見不平,就想殺幾個貪官懲戒懲戒,可是你們兩湖道上的兄弟膽子太小了,就知道做小賊東搶西劫,真是丟盡了我們綠林道的臉麵。所以我們兄弟今日小試身手,那啥,就是要讓你們湖南這疙瘩的窩囊廢知道一下俺們那疙瘩的厲害……那啥,你聽明白俺們說啥了沒有?

官家子弟目瞪口呆,連連搖頭:聽不大明白……

四個大漢有點著急:那啥,就是那啥,你小子要是樂意的話,就跟俺們哥幾個走,跟俺們吃香的喝辣的去。實話告你說,這世道馬上就要大亂了,你早點跟俺們走,早占一天的便宜……

說話間,四個大漢掏出一個白布裹成的怪東西,展開來,上麵滿是血手印,就聽他們勸道:那啥,你要是想跟俺們走,在這上麵按個手印就成……

官家子弟定睛一看,隻見那血手印一個個觸目驚心,鮮紅刺目,兀自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道,直駭得官家子弟三魂俱散,七魄不存:幾位大哥……饒了我吧,我家裏還有八十歲的老母……

見官家子弟怯了,四名大漢收起血手印,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望著四人遠去的背影,官家子弟好半晌才叫出聲來:莫非是哥老會又出江湖了?

卻也不大對頭,這些綠林人分明是從北方那疙瘩來的……

03.老龍頭的歸來

那官家子弟一點也沒猜錯,銷聲匿跡良久的哥老會,確實是又回來了。

這次長沙搶米風潮,便是哥老會的傑作。

至於那北方口音的漢子們,卻是哥老會為壯聲勢,專程赴北方尋找到的義和團武裝。

正像我們所知道的那樣,這一次的長沙搶米風潮,的確不是因為湖南糧食緊張而引起來的饑民自發行動。要知道,湖南的米糧雖然未必充足,卻也沒到十數萬人吃不上飯的地步,所以岑春煊才會有恃無恐,認為隻要糧食足夠,百姓就不會鬧事。

岑春煊想得也沒錯,那百姓是不會鬧事的——可是哥老會卻是一定要鬧事的!

要知道,這哥老會,已經與清廷結下了血海深仇。

第一任老龍頭王秀方,因為輔佐唐才常起兵勤王遇害,可憐平地能夠蹦起來一丈多高,可清兵硬是不讓老龍頭蹦,就這麽在紫荊湖把老龍頭的腦袋砍了下來。

第二任老龍頭馬福益,與華興會共謀起事失敗;第三任老龍頭龔春台,起事失敗後連累得哥老會萬人喪命,這一萬多條人命啊,哥老會豈肯罷休?

所以這次長沙搶米風潮,便是以哥老會為首,聯合了江湖洪天保派的兄弟,並募集了北方義和團的殘餘“青軍”,共同發起了一次複仇行動。

在長沙城裏四處放火,及在天然台上出現的那幾個北方大漢,便是哥老會從北方請來的義和團人物。若然不是他們,也不足以驚擾整座長沙城。

請來義和團,組織並發起這次複仇行動的人,名叫左耀國。

這個左耀國來自日本,在日本他的名字叫岡頭樵。

而這個日本人岡頭樵,卻又是龔春台的六龍山洪江會起事失敗後,逃到日本的哥老會龍頭之一焦煜的化名。

但是焦煜這個名字大家很少用,一般時間大家都稱呼他為焦達峰。

黨人焦達峰!哥老會第四任老龍頭!

老龍頭回來了。清廷的氣數,也該盡了。

04.大家一起來共進

卻說六龍山洪江會起事失敗之後,會中龍頭大哥之一焦達峰亡命日本,化名岡頭樵,找到黃興並加入了孫文的同盟會,一心一意等著孫大哥帶領眾兄弟殺回湖南,為此前三任老龍頭報仇。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孫文對長江流域的革命並不熱衷,主要的原因是孫文自知無力控製兩湖綠林。所以孫文有了一個鐵的原則,同盟會的經費,隻能用在兩廣的起事方麵,內地的革命活動,孫文支持的力度不是太大。

眼見得兩湖哥老會十幾萬兄弟憋足了勁急欲起事,而孫文卻不緊不慢地在毫無革命根基的廣東廣西外加雲南折騰過來,再折騰過去,焦達峰終於火了,遂決定踢開孫文鬧革命,不跟同盟會磨洋工了,自己搞一個新的江湖組合,先幹起來再說。

1907年8月,兩湖哥老會老龍頭焦達峰、四川孝義會大佬張百祥等人在東京發起,集合逃亡於日本的綠林首領,成立了共進會,這個幫會是共和革命曆史中最缺乏資料的,這是因為會中兄弟多是大佬,不耐煩寫字記事,隻琢磨著一刀一槍,殺他個痛快……

因為會中兄弟的文化水平都不是太高,弄不出什麽響亮的名堂,就將同盟會的宗旨章程能搬的搬,能抄的抄,唯其同盟會宗旨有四個字,叫做“平均地權”,兄弟們都有點保留意見的意思。

為什麽要平均地權呢?人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地,你憑什麽要跑了去和人家平均呢?

江湖大佬們要麵子,不好意思直接問孫文,幸好有個比較寶氣的同盟會員閻錫山——就是後來的山西閻老西,他跑了去和孫文理論。

閻錫山:地有生地和熟地,總理聽說過吧?

孫文:生地熟地……沒錯,中醫裏是有這兩味藥……

閻錫山:不是,總理,我說的不是中藥,我說的是土地,土地未開墾過的叫生地,莊稼不好長,要農家墾耕幾年之後,慢慢地變成熟地。除此之外還有山地和荒地,山地裏石頭多,荒地裏土質不好,舉凡農家經營山地和荒地,都要花費幾十年的工夫,慢慢地才能把地養熟,這活隻有勤苦人才肯幹,許多懶人根本就不樂意幹活,總理請你告訴我,憑什麽那些懶人要平均人家勤苦人的地權呢?

孫文:閻小西,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要知道地價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說你家裏有一塊地,開始時隻值一千元,後來地皮漲價了,漲到了一萬元,這一萬元就不能歸你了,得大家一起來分……

閻錫山:擱孫總理的意思,我買一塊山地,因為地裏石頭太多,隻值一千元,等我全家人吃苦賣力,花了幾年工夫把地裏的石頭全搬出去,地價上升到了一萬元,這一萬元就歸那些蹲我家地頭上看我家幹活流汗的懶漢了?

孫文:你這個閻小西,什麽腦子嘛,光靠蹲地裏撿石頭能把地價抬到一萬元嗎?那是革命成功了,所以你的地就值錢了。

閻錫山:我還是不明白,革命成功不成功,跟我家裏的地有什麽關係?

孫文:當然有關係,革命不成功,你家裏的地隻是你自己家的,當然不值錢,等革命成功了,平均地權了,你家裏的是大家的了,才變得值錢起來,你明白了吧?

閻錫山:……我更不明白了……

……

一根筋的閻錫山跟孫文抬了足足半個小時的杠,講得孫文口吐白沫,也沒能說服他。

連閻老西都想不明白的事,江湖大佬們就更拎不清為什麽要讓懶人平均勤苦人的地權了。

所以焦達峰始創共進會,把同盟會的宗旨照搬照抄,唯獨這個平均地權,特意改成了平均人權。

人權又怎麽一個平均法?

幸虧閻錫山沒資格加入共進會,否則他非得跟老龍頭焦達峰打起來不可。

連地權怎麽個平均法都沒有弄清楚,這邊又鬧出人權來也跟著平均,這純粹是瞎起哄。大家還是盡量別提這種怪問題的好,以免大佬發火。

不提問題,那大家幹什麽呢?

大家一起來共進!

什麽叫共進呢?

共進會的宣言上說,共的意思,就是大家一起來……

一起來吧。

05.紅花亭下拜龍頭

時間:1907年8月。

地點:日本東京牛區赤城町清風亭。

首領:

會長張百祥:四川人,兩湖孝義會龍頭。

內政部長居正:湖北人氏,秀才留學生。

財政部長劉公:湖北人氏,襄陽首富,世家公子哥。外交部長鄧文翬:江西人氏,秘密會黨龍頭。

文牘部長彭素民:江西人氏,秀才留學生。

黨務部長潘鼎新:湖北人氏,哥老會龍頭大哥。

軍政部長孫武:湖北人氏,太平天國後人。

交通部長焦達峰:湖南人氏,哥老會老龍頭。僑務部長陳兆民:南洋僑胞。

各路兄弟入得共進會門來,首開山水堂香。山是中華山:

神明華胄創中華,鑿井耕田到處家。

錦繡山河萬世業,子孫相守莫相差。

水是興漢水:

一水源流萬裏長,漢家興複起中央。自從派衍分南北,氣勢奔騰不可當。

堂是光複堂:

堂上萬家氣象新,敬宗養老勉為人。維新守舊原無二,要把恩仇認得真。

香是報國香:

香火綿綿未為休,祖宗一脈自千秋。

膻腥久豤莊嚴土,待買名香炦九州。

兄弟入得門來,便是一家,檄文同傳,報國複家:

嗚呼!吾同胞苦於祖國淪亡,呻吟於異族專製之下垂三百年矣。以四百兆黃帝子孫,神明華胄而屈辱於區區百萬彈膻腥之韃虜,可恥可哀。為古今天下笑,孰有過此者?凡有血氣,皆當奮起,以雪累世深仇,此其共進會今日成立之原因,及宗旨所在也。

共進會者,合各派於革命之途,以推翻清朝政權,光複舊物為目的,其事甚光榮,其功甚偉大,其責任甚艱巨也。吾同胞甘心恭順,願認賊作父,則亦已矣。若不然者,當應撫胸自問,猶有熱血,則殺我祖宗者,即在眼前當必怒火中燒,應該揮刀直前,以圖複仇。若時有齊桓公複百世之仇,宿恨方消,伍子胥鞭平王之屍,英雄吐氣。吾同胞其念之哉!今日之事無論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以訖江湖賣技之流,軍旅荷戈之士,皆宜負弩前驅,滅此朝食。太平天國討滿檄文有雲:“忍令上國衣冠,淪於夷狄,相率中原豪傑,還我河山。”何其壯也,功雖未成,其傑亦矣。我共進會者當承其誌,以競未競之功。然後可以上對祖宗,下垂後人,以齒於圓顱方趾之儔,皇天後土,實鑒斯言,弟兄袍澤,有如此約。

然後會首張百祥率眾兄弟改發——打散發辮;洗麵——麵巾覆盆;改衣——換白色長衣;包頭——以紅布包頭;再換好幹淨的鞋子。

正式邁入洪門,有兄弟相問:

門前兄弟來同宗,入到洪門盡姓洪。

有仁有義刀下過,不忠不義刀下亡。

入洪門的兄弟回答:

一進洪門結義兄,當天盟誓表忠情。長沙灣口連天近,渡過烏龍見太平。

然後引路兄弟率新進兄弟進忠義堂,過乾坤圈,飲三河水,到木楊城,最後來到了紅花亭,紅花亭的門口,懸有一聯:

紅花亭內一炷香,五龍出世立誓章。

高溪開定約本字,招得兄弟萬古揚。

紅花亭下,端坐的是龍頭大哥,會中執事立於一旁,宣布開壇。

問:到來何事?

答:來拜天地會。

問:拜會何事?

答:反清複明。

問:有何為證?

答:有詩為證:

反鬥穹原蓋舊時,清人強占我京畿。

複回天下恭師順,明月中興起義時。

若是新進兄弟答得毫厘不差,龍頭大哥便大喜,拿你當親兄弟。如果回答稍有差池,那你就慘了,免不了要三刀六洞,活活的痛死你。

記憶力好的兄弟,能夠流利地背誦這麽一長串,那麽龍頭大哥就會帶著你斬七——斬雞頭;焚香——燒黃紙;散蓮花——摔碗;飲紅花酒——喝血酒;歃血——拜把子。

如是一番折騰,非身強力壯者,是很難支持到最後的。畢竟鬧革命是個體力活,身體素質不行,自然不在共進會的考慮之內。

06.招搖過市的同盟會

共進會成立之後,老龍頭焦達峰化名回國,先在長沙密招哥老會兄弟,從長沙至瀏陽,沿途十裏收羅乞丐饑民,謊說長沙放賑,誘之以往,並使會中兄弟扮作饑民,蜂擁而入長沙,先行搗毀糧店,繼而聚江湖兄弟並從北方招募義和團“青軍”,再加上不甘寂寞的閑雜人眾,總計萬人大鬧長沙,火燒了巡撫衙門,哄搶了米店,搗毀了洋行,逼迫巡撫岑春煊出逃。

而後焦達峰趕赴湖北武昌,與共進會在湖北的領導人孫武一同大搞抬營。

所謂抬營,就是將共進會的發展目標重點放在湖北新軍方麵,運動軍隊,把清軍一隊一隊、一營一營、一標一標地爭取過來,利用軍隊現成的組織,實現革命的目標。

焦達峰之所以撇開老家湖南,跑到湖北武昌去活動,最重要的原因是湖北的民主氣氛太濃烈了,就在湖北新軍中,赫赫然竟有一個“湖北軍隊同盟會”在公開活動。

最離奇的是,這個公開活動的同盟會的負責人,居然還在監獄裏。

這位正在監獄中的同盟會首腦,名叫李亞東,他是在哥老會第三任老龍頭龔春台起事失敗後,被獵頭偵探郭堯階賣給官府的。賣就賣了,李亞東也不跟他計較,隻管成立湖北軍隊同盟會,並辦了會刊《通俗白話報》,每天在獄中忙於同盟會的事務,來請示匯報工作的同盟會會員在牢門外排起了長隊,搞得監獄長目瞪口呆,於是下令禁止李亞東會客。

不讓會客就算了,李亞東大度,還是不肯計較,隻不過大家這時候才醒過味來,這個已經運轉了五個月的群眾組織,打出了同盟會的旗號,怎麽官府也不說管管呢?

算了,大家考慮,為安全起見,先改個名吧,免得讓人家抓住把柄。

就改名為“群洽學社”。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麽古怪,以前大家就叫同盟會的時候,也沒見官府理會,現在改叫“群洽學社”了,反倒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事情的起因是大家聽說了湖南長沙的搶米風潮,有謠言說湘中已全為革命軍占領,當時大家一聽就信了,吵吵嚷嚷地搞了好多武器,準備往湖南運,幸虧這時候黎元洪把他們叫了去,讓他們看一份剛剛從長沙發來的電報,電報上說長沙的民變已經平息,眾人這才作罷。

作罷過後,大家又覺得群洽學社太醒目了,於是決定再改名,這次改為“振武學社”。

振武學社有會員二百四十餘人,隻是收會費的會計就有五人,五個會計天天在軍隊裏收會費,又被黎元洪發現了,於是大家緊急開會,再次改名。

這一次就改為文學社,社長叫蔣翊武。

這時候同盟會的老先生譚人鳳來了,老先生卻不知道這個文學社扛槍拖炮,實力怕人得很,隻是聽名字叫文學社,以為是吟詩作賦的文人團體,就沒有當回事。

譚人鳳帶來一千元錢——誰說孫文不支持內地革命,這不是給了一千塊嘛——給了共進會的孫武二百塊,給了同盟會的居正八百塊,文學社一分也沒得到。文學社沒見到錢,倒也沒吭聲,可是共進會的孫武卻是老大不樂意,認為同盟會欺負共進會。

卻說廣州起義之後,孫文遠走美國,消失不見;而在上海,以宋教仁為首,得陳其美、譚人鳳相助,又搞了一個“同盟會中部總會”出來——這種行為屬於地地道道的分裂同盟會。因為同盟會的東京總部還在,雖說現在總部隻剩下劉揆一老兄一個人了,可總部就是總部,這可不是可以亂抬杠的。

東京同盟會總部名存實亡,香港同盟會因為孫文的失蹤,徹底陷入了癱瘓,唯其此時宋教仁登高一呼,恰好彌補了組織上的空缺,至少,湖北這廂的文學社也好,共進會也好,都又有領導了。

於是同盟會中部總會發布宣言,痛責胡漢民、黃興等人的不負責任之舉,聲明中說:

同人等激發於死者之義烈,留港月餘,冀與主事諸公(趙聲,黃興,胡漢民)婉商善後補救之策,乃一則以氣鬱身死(說的是趙聲),一則以事敗心灰(譴責的是黃興),一則燕處深居,不能謀一麵(罵的是胡漢民),於是群作鳥獸散,滿腔熱血,悉付之汪洋泡影中矣。

雖然,黨事者,黨人之公責任也。有倚賴性,無責任心,何以對死友於地下?返滬諸同誌,迫於情之不能自已,於是乎有“同盟會中部總會”之組織。

定名同盟會中部總會者,奉東京本會為主體,認南部分會為友邦,而以中部別之,名義上自可無衝突也,總機關設於上海,取交通便利,可以聯絡各省,統籌辦法也。各省設分部,總攬人才,分擔責任,庶無顧此失彼之虞也……

……舉義必由總部召集,各分會提議,不得懷抱野心,輕於發難,培元氣,養實力也。

因為去美國找一個刷盤子的臨時工比較困難,所以現在大家隻好徹底地撇開孫文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分裂出來的新同盟會,卻工作的重點轉移到了長江中下遊。

這一次算是對了路子,兩湖這邊十幾萬人等得太久了。

路子對上了沒錯,可兩湖的兄弟們,又是如何與宋教仁聯係上的呢?

這件事說起來就絕了,起初,兩湖兄弟到處找同盟會,也找不到,最後商量是不是得去東京找,這時候居正突然想起來,監獄裏還關押著一個同盟會胡瑛,監獄長胡國華就是胡瑛的老嶽父,說不定這胡瑛……於是就去探監,果不其然,胡瑛指點道:你們不必去日本,隻要到上海四馬路一支香番菜館,去與宋教仁和陳其美聯係便可。

果然,居正趕到上海的四馬路,與一支香番菜館的經理對上暗號,就見陳其美來了。於是居正獅子大開口,要槍械,要子彈,要炸藥。陳其美的回答是:給,你要什麽給你什麽,要多少給你多少,你們回去立即準備,八月十五殺韃子——正因為有陳其美這句話,才有了前麵提到的譚人鳳帶來的一千元錢。

這樣大家就算是找到組織了。於是宋教仁大抱大攬,於“中部總會”中設立了五個總務幹事,分別是宋教仁、陳其美、譚人鳳、楊譜笙及潘祖義。

居正被派到湖北擔任地區主持人,焦達峰被派到湖北擔任主持人,可這老哥倆始終泡在一塊,於是焦達峰對居正說:看清楚了沒有,來了這麽多大佬,可錢還是沒有一文,你有辦法弄點錢來?

居正說:虧你還是哥老會的老龍頭,弄錢的事兒還來問我?

焦達峰仰天長歎:神啊,我們好歹也是江湖大佬啊,可是從老龍頭王秀方那一任就窮得要死……

神?

看來要弄錢,真的隻能是指望神仙顯靈了。

07.金菩薩怪案

老龍頭焦達峰咬住一個錢字不放,那是因為他老兄的債務人身份。

長沙搶米風潮,老焦鼓動起三會兄弟超過千人,就算是每個兄弟的補貼十元錢,那也要一萬元。北方募集來的青軍要價更高,不說別的,單說放火的那幾個血手印,每人如果少於二百元的話,那人家還不得跟你玩命?

火焚衙署的時候,岑春煊那廝還悍然令部下開了槍,造成五十四人的慘重傷亡,這五十四人中多有流民乞兒,大佬焦達峰不會掏錢,但受傷和死亡的兄弟的療養費和撫恤費用,林林總總,賬目加起來,財務支出絕對不少於一萬五千元。

老龍頭焦達峰有這筆錢嗎?

沒有!

這麽一說我們就明白了,負責湖南事務的老龍頭天天泡在湖北舍不得走,實際上是跑湖北來逃債來了。

可憐的老龍頭,欠了這麽多的債沒辦法還,真是太慘了。

想辦法弄點錢吧,老龍頭焦達峰死命地催居正:想想辦法,快點想想辦法,到底哪兒能弄來錢呢?

居正被焦達峰纏得昏頭漲腦,就隻好想破了腦袋地想,這一想還真想起來了——就在廣濟縣裏,有一個達城廟,廟裏供奉著一尊金菩薩,金菩薩金菩薩,那可是金子做的,值錢……

把金菩薩弄來!

老龍頭焦達峰當即作出決定。

先踩點,焦達峰和居正哥倆兒以遊客的身份去了廣濟縣,到了達城廟拜菩薩,果見一尊金光閃閃的菩薩,慈眉善目地端坐於法座之上。老龍頭焦達峰見了菩薩,眼淚當時就下來了,急忙磕頭: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啊,都這光景了你老人家還坐得這麽穩啊,趕明兒個我們兄弟帶你去革命……

踩點回來,證實消息無誤,於是焦達峰催促孫武快點準備工具,請菩薩那可是件大事,怠慢不得。

行動的那天夜裏,大雨傾盆。道上有句話,叫做偷風不偷雨,可是老龍頭焦達峰明顯專業不精,外行,居然就挑了這麽一個暴雨如注的日子幹活。

六條人影在焦達峰的帶領下,於午夜時分到達達城廟。

翻牆而入,急驟的雨聲掩蓋了他們弄出來的響動,廟祝睡得豬一樣的深沉,眾家兄弟已經進得廟裏,給菩薩磕頭。

菩薩菩薩別生氣,弟子請你革命去。

金身熔煉都是錢,買槍買炮買武器……

請菩薩與弟子同行……將金菩薩搬下法座,感覺好像不是太沉,就讓力氣最大的兄弟周海文把菩薩背上,其餘的兄弟斷後,一眾急急離開了達城廟。

行至半路,突見燈籠火把,絡繹而來,焦達峰大駭:兄弟們苦也,事機不密,走漏了風聲也,隻怕是官府派了兵丁追來了……

那怎麽辦?

好辦!焦達峰讓大家將金菩薩藏在路邊的麥田裏,做好記號,然後眾兄弟散開,假裝夜行路人的模樣匆匆離開。

第二天才弄清楚,昨夜碰到的兵丁,不過是蘄州的巡邏官吏,例常巡邏而已,讓兄弟們虛驚一場。

焦達峰鬆了一口氣,再率兄弟們匆匆回去,將金菩薩取回——卻是作怪,等到了藏匿金菩薩的地方一看,卻是空空如也。

那金菩薩竟然不翼而飛了。

真是奇哉怪也,金菩薩怎麽會不見了?

莫非是被哪個過路的拿走了——可這也未免太湊巧了吧!深更半夜走路,被金菩薩絆倒跌一跤,而且這人還要有很大的力氣,能夠將金菩薩搬走……可能性太小,太小。

莫非是哪位兄弟見財起意,自己又偷偷地溜了回來……如果真是這樣,那位兄弟也不用將金菩薩搬走,他隻要將金菩薩換個地方藏起來,眾家兄弟就找不到了……但是眾家兄弟為了革命,都是連身家性命都不要了的人,卻在一尊金菩薩上玩這種心眼,這種可能也不大,不大。

最大的可能是——金菩薩它自己鑽進地下去了。

08.是興奮劑還是蒙汗藥?

老龍頭焦達峰硬是缺乏做賊的經驗,也不想想那尊金菩薩體積龐大,需要幾個人從法座上才能搬下來,可隻要一個兄弟就能背起來走——若真是純金鑄造的菩薩,豈是五六個人能夠搬得起來、一個人背得動的?

那尊金菩薩,原本就是泥塑的,隻是外表刷了一層金漆而已。

那一夜暴雨如注,眾兄弟將這尊泥菩薩拋置於風雨中,隻顧自己倉皇而走,可憐那尊菩薩被大雨一澆,原本是來自塵土,又歸於塵土了……

這是金菩薩失蹤之案的最終破解,隻要逮來廟祝嚴刑拷打,便知端的。

可是當時焦老龍頭沒心思破這個案子,就算案子破了又能怎麽樣?老龍頭缺的是錢啊!

上哪兒弄錢去呢?

可憐的老龍頭都快要愁死了。

眼見得老龍頭如此可憐,一個叫鄒永成的革命黨人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於是就獻上了一條妙計。

鄒永成說:我有個嬸母,住在武昌八卦井,她的箱子裏有很多金銀首飾,隻要略施小計,把我嬸母的首飾弄到手,革命經費就解決了。

眾人聽了大喜,偷竊不避親,兔子偏吃窩邊草,就撿老鄒的嬸母下手了。

可怎麽下手呢?

兄弟們琢磨來琢磨去,終於琢磨出來一條妙計。

弄點蒙汗藥,給老太太灌下去,這事準能成。

蒙汗藥好搞,大家都是江湖人嘛,可江湖人是江湖人,好像沒哪個兄弟有采花的經驗……就去找新軍31標的軍醫,請軍醫給兄弟們配點蒙汗藥。

蒙汗藥配製好了,鄒永成自己花錢買了瓶好酒,把藥劑摻進去,提了酒瓶直奔嬸母家,孫武、鄧玉麟等黨人一人拎一條空麻袋,興衝衝地跟在鄒永成身後,等鄒永成進了屋,大家急忙趴在窗台下聽動靜。

孫武和鄧玉麟等了好久,就見鄒永成氣衝衝地走了出來:這是哪個渾蛋配的蒙汗藥?我嬸母越喝越精神,非要讓我再給她買兩瓶……我哪有這麽多的錢買酒?你們得賠給我……

孫武和鄧玉麟麵麵相覷,別是那軍醫看錯了方子,錯把興奮劑當蒙汗藥了吧?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大家決定,由鄒永成把他嬸母的兒子騙到漢口去玩,而大家則在那邊冒充綁匪,看能不能讓那老太太拿出錢來。

這一招果然管用。

老太太真的以為兒子被綁了肉票,哆哆嗦嗦地拿出八百元錢來。

革命黨有錢啦!

隻是這些錢,要是發起場起義的話……好像還差點。

09.我的小名叫公公

八百元錢明顯不夠起義的,那怎麽辦呢?

這時候大家聽說了一個好消息,共進會的財政部長劉公,他家是襄陽城中的巨富,有錢,大大的有錢,而且劉家一次性地就給了劉公兩萬元。

這兩萬元,是劉公的父親劉子敬給兒子的,劉子敬這麽舍得掏錢,是因為聽了劉公表兄弟周德麟的教導。

周德麟說:要光宗耀祖,要發大財,就必得先做大官,做了大官,發財就容易了,聽說美國人都是這樣。現在我表弟劉公是日本留學生,人才啊,家裏再拿點錢,給表弟捐一個道台,這樣就容易來錢了。

劉子敬聽了大喜,當即把兒子劉公叫了過來,拿出兩萬兩銀子來,讓兒子拿這些錢去省城,找個門路捐個道台,也好光宗耀祖。

於是劉公就揣了兩萬兩的銀票,又回到武昌,繼續革命。劉公弄到錢的消息不脛而走,霎時間革命黨人都激動不已,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湊在劉公身邊,晃來晃去,談東言西,都在等著劉公自覺地把錢拿出來。

可是劉公這廝卻也是邪門了,他卻還跟大家東拉西扯,一連好幾天也不肯把銀子掏出來,把大家急得眼睛都藍了,於是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說:既然劉公公死活不把銀子拿出來,咱們也不能強迫人家是不是?那咱們就回去工作吧。

於是革命黨彭楚藩要求劉公抄錄一份革命文件,劉公不知是計,洋洋灑灑,一揮而就。

彭楚藩拿到劉公書寫的革命文件,立即揚言要報官,驚得劉公魂飛天外,才知中了彭楚藩的詭計。

無奈何,劉公隻好交出銀票,算是解決了革命黨的經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