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性之惡

周陽陽卻用力把匕首扔到身後,衝蓋文超搖了搖頭。蓋文超便停住了腳步。

“結束了。”周陽陽吃力地爬起來,捂著血淋淋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把搖椅,摔倒在搖椅裏,大口喘息。他看向蓋文超,淒慘地笑了一下。

蓋文超攥緊雙拳,與周陽陽對視,在確定周陽陽無意攻擊自己後轉身奔向毛毛,跑到毛毛麵前,正要扯開那條塑料管,發現塑料管上沒有安裝針頭,隻是用一塊膠布隨意地貼在皮膚上。塑料管裏並沒有血,是早已幹掉的血跡。一切都是假象。一把扯掉塑料管,手忙腳亂地解開捆綁毛毛四肢的繩子,撕掉毛毛嘴巴上的膠帶,將毛毛拉出沙發,轉過身,準備帶毛毛逃離這裏。

“是曾維讓你來這裏的嗎?”周陽陽靠在椅子裏,說話有氣無力,顯得極度虛弱。

蓋文超將毛毛擋在身後,麵向周陽陽,“為什麽把毛毛關在這裏?”

“你看見了,隻是開個小玩笑而已,我沒想傷害她,也根本不會傷害她。”周陽陽艱難地笑了笑,“這麽做有兩個目的,一是為阻止你報警,二是為跟你見麵。”

“跟我見麵?”蓋文超皺著雙眉,感到費解。

“演出臨近尾聲,故事即將結束。你曆經曲折,尋找命案真凶,剛才處在死亡邊緣也沒有放棄,所以,你的付出需要得到一個結果。”

“所以你真的是那個連環殺手?”

即便此時此刻,蓋文超依然無法相信這個事實。他無論如何不能把眼前這個平素溫和的男人,跟製造四起殘忍凶殺案的凶手等同起來。

周陽陽坦然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呢?”

“你不是已經見過李丹妮了嗎?”

“你一直在監視我嗎?”

“我們倆的初次見麵在哪裏?”

“當然是老北門火鍋城。”

周陽陽搖了搖頭。

蓋文超恍然,“是在河邊,那天夜裏你拋屍,我看見了你的背影。”

“我先看見你的背影,然後你看見我的背影。你記住了我的背影,同樣,我也記住了你的背影。你一直在找我的背影,而我一直在盯著你的背影。”

“可你作案的動機是什麽呢?”這才是蓋文超最想知道的。

“我曾跟你說過,我掌握的推拿和針灸技術是自學的,怎樣自學?通過大量看書的方式自學。我是個窮小子,在當年那種情況下,去什麽地方才能看到大量的免費書呢?”

“去書店?”蓋文超馬上想到,“新華書店?”

“是的,新華書店。”

蓋文超想到了祁豔說過的話,曾莉特別沉迷看書,一有時間就去新華書店看書,而且一看就是一天。曾莉曾跟祁豔說過,她喜歡那種安靜的有思想的男生。而那時每天跑到書店讀書學習的周陽陽顯然就是那種男生。

“當時你和曾莉在新華書店裏秘密約會,對嗎?”

周陽陽的神情既甜蜜又悲哀,“秘密約會,也隻能秘密約會啦。有一次,李朋見到我和曾莉並肩在路邊走,盡管我們沒有承認是情侶,他還是把我給暴打了一頓。在陽光明亮的街頭,當著曾莉的麵,他揪著我的頭發往一旁的炒冰機上狠撞。那是我人生最感到屈辱的時刻,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種屈辱。”

“原來那個被打的人就是你。”蓋文超想到老胖子曾提到過這件事。

“於佳當年為了追到李朋,害死了曾莉,然後被鄭可欣弄瞎一隻眼睛,又被其他人孤立,導致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後來和我結婚,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性格變化越來越大,再後來她信了佛,每天在家裏念經。有一天,她在一種懺悔的心態下,告訴了我當年的真相。”

“在得知真相後,你就決定複仇?”

“我是有這個想法,不過我當時並沒有動殺人的念頭。”周陽陽歎口氣,“直到我發現自己得了絕症,直到我翻遍醫書也無法找到有效的辦法醫治自己,才終於決定殺人。”

“你得了絕症?”

“極度絕望加上極度悲憤,才能促使我用極端的方法為曾莉報仇。我在鄭可欣去我的店裏做針灸的時候,用乙醚將她迷暈,帶到這個平房裏,將她綁在沙發上。用給魚缸換水的小水泵給她放血,讓她親眼看著自己的血一點點流幹。每當她嚇暈的時候就停住,等她醒來後喂她水和一點食物,然後繼續放血。折磨了她好些天,最後她的精神徹底崩潰了,才將她的血完全抽幹,殺了她。之後,當艾雅麗來到我的店裏時,我又用同樣的方式殺死了艾雅麗。然後是張莎莎,那天晚上,她獨自來到的店裏,說她的肩膀被人扭傷了,讓我給她做推拿。最後是於佳,於佳對我產生了懷疑,愚蠢地找到我質問,我隻好殺死她滅口。”

蓋文超感到難以形容的寒冷,“為什麽非要抽幹她們的血?”

周陽陽丟給蓋文超一個憤怒的笑容,“因為這是一個對付惡人的好辦法,讓她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流幹,看自己的血有多髒,多臭,再把她們的血接到一個小桶裏,把她們血倒在豬圈的食槽裏喂豬,再惡再橫的人最終都會崩潰的。”

蓋文超沉默地看著周陽陽。

“遺憾的是沒能來得及殺掉李丹妮。”周陽陽疲憊地閉上眼睛,“蓋文超,去吧,去報警吧,一切都結束了。”

蓋文超緊緊地攥著毛毛的手,快步朝門口走去。

今年的雪好像比往年多,昨夜又下了一場,前一場雪還未融化,後一場雪便急匆匆降臨。蓋文超吃過早飯後步行走出小區,沿著馬路朝前慢步,城市仿佛穿了一件白色的貂絨大衣,環衛工人們正在路旁除雪,呼出一團團白霧。蓋文超走到一家商鋪前停住腳步,掏出鑰匙打開門,裏麵剛剛裝修完畢,一股裝修材料的味道撲鼻而來。

八點半鍾,黃師傅準時走進商鋪,手裏拎著一個工具袋。

“來啦,黃哥。”蓋文超笑著打招呼,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遞過去。

“放心吧,今天準能把收尾的活幹完,不耽誤你明天往裏進貨。”

“黃哥幹活還說啥了,就是利落,辛苦了。”蓋文超舉著打火機點煙。

“我忙去了。”黃師傅叼著煙朝裏麵走。

蓋文超站在門口抽煙,無聊地看環衛工人們在外麵除雪。

李正宏夾著一個文件袋從街口方向走來,他穿得很少,麵對冷風時縮著脖子。蓋文超忙推門出去,衝李正宏招手。李正宏看見了蓋文超,徑直走過來。

“就是這家店嗎?”李正宏走過來說。

“對,這裏離家近,我回家方便,我媽過來也方便。”

李正宏走進店門,用力跺了跺腳,“不是說要開發廊嗎?怎麽又開煙酒店啦?”

蓋文超給李正宏遞煙,“經過慎重考慮,還是聽取了朋友們的意見,認為經營名煙名酒地店更有前途一些,而且也輕鬆些。我這麽歲數的去學理發,確實有點奇怪。”

李正宏抽著煙在店裏四處走動,參觀,“裝修得挺好,麵積不算大。”

“沒必要弄那麽大麵積呀,又不是飯店,需要留顧客吃飯。”蓋文超手指東麵牆,“這地方擺個櫃台,櫃台訂做好了,下午能到,你看,後麵的置物架已經安置好了。”

“嗯,挺好的,一旦有合適的機會我給你介紹客戶。”李正宏轉頭,“你跟鄭可羽怎麽樣了?什麽時候結婚?”

“沒那麽快,雙方家長剛見過麵,開始正式進入戀愛期。”蓋文超笑說,“她已經辭了發廊的工作,以後不在美發行業了,過來幫我看店。”

“對呀,夫唱婦隨不是挺好的嘛。那天跟你通電話,得知你要開店,今天恰好經過這裏,所以給你打電話,過來看一看。看完了,挺好的,我去上班了。”

“我送送你。”

蓋文超和李正宏出了煙酒店的門,並肩走在馬路邊。

“案子的情況可以往外說了嗎?”這當然是蓋文超最關心的,他之前向李正宏打聽,李正宏以正在偵破中不可外傳為由拒絕談論。

李正宏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蓋文超:“周陽陽的案子已經準備差不多了,馬上就要移送到檢察機關。”

蓋文超聽李正宏這樣說,鬆了口氣,問說:“周陽陽的犯罪事實都已查證了嗎?”

“查證了,作案工具,犯罪事實,物證,口供,全都能對得上。”

“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周陽陽真挺厲害的。”蓋文超感歎。

“他畢竟是個男人嘛,殺害的都是女人。而且鄭可欣,艾雅麗,張莎莎,都是他的同班同學,對他根本不會有防範,在去找他按摩的時候,他對她們下手很容易。”

“她們要是不去找他按摩,會不會就不會遇害了呢?”

“機會總會有的。你覺得周陽陽像是那種沉打迷麻將的人嗎?”

“不像,老魏那種社會閑散人員才是常年混跡在麻將館的人。”

“周陽陽之前根本都不會打麻將,是後學的,學會後開始經常去打麻將。”

“是嘛。”蓋文超很快明白了,“艾雅麗和鄭可欣是總打麻將的,周陽陽去打麻將該不會是為了接近艾雅麗和鄭可欣吧?”

“事實就是如此,他親口承認了。雖說他們原先是同班同學,但那三個高調的女生可能從來都沒有在意過低調的不起眼的周陽陽,所以畢業後,他們之間是難以有聯係的,畢竟不是一路人,何況他娶了於佳,而於佳又與鄭可欣他們幾個斷交了。正是因為打麻將,他們之間才有了聯係,麻將館裏打招呼,牌桌上敘舊,然後他對她們說自己經營了一家中醫按摩店,不舒服時可以去試試。這些人常年處於閑散狀態,要不就是喝酒和打麻將,難免有個不舒服的時候,所以去店裏的概率是非常大的,事實是,她們不止去過一次,而是常去。鄭可欣與張莎莎關係好,並且張莎莎與周陽陽也是同學,所以張莎莎也常去。有一段時期,徐睿跟鄭可欣和艾雅麗的關係好,徐睿也因此去過。”

“你提到徐睿也去過的意思是?”蓋文超敏銳地覺得李正宏話裏有話。

“你沒想過你之前為什麽會堅定地認為徐睿是凶手嗎?”

“難道周陽陽有意把自己的身形改變成徐睿的身形?”

“周陽陽說他常年為人按摩,雙手對人身體的觸感很敏銳,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裁縫,看一眼你的身形,就知道你的衣服該是什麽尺寸。他通過給徐睿按摩,雙手記住了徐睿的身形,尤其是背部形狀。他甚至還去銀河健身中心跟徐睿一起鍛煉,隻為觀察徐睿的動作,熟悉徐睿的背影。當然,這也間接讓他獲得了一些力量,有助於他完成拋屍等事。他網購了一些能充當填充物的東西,在家裏不斷地改變自己的身形,用手機錄下來,反複觀看,調整,直到跟記憶裏徐睿的背影接近。”

蓋文超停住腳步,驚得呆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啊?”

“如果自己拋屍時運氣不好,被路人看見,或者被監控拍到,不至於懷疑到他。而警方在排查鄭可欣與艾雅麗的人際關係時,一定會注意到徐睿跟鄭可欣與艾雅麗因為投資洗浴中心而有過矛盾這一點,因此必然會懷疑徐睿,這時再結合監控拍下的背影,或者目擊者看到的背影,那麽就會更加懷疑徐睿。”李正宏衝蓋文超苦笑一下,“事實也確實如此。”

“天啊,那他知道徐睿販毒嗎?”

“我們問過他這個問題,他說並不知道。但他說他不會因此把徐睿連累成罪犯的,他知道警方辦案講證據,徐睿不是凶手,所以無論如何找不到證據,找不到證據就不能定罪。他所謂的陷害徐睿,也隻是幹擾警方的偵查罷了,並不會傷及無辜。”

“看來牽連出販毒團夥純屬是個意外。”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早晚的事。問完了嗎?沒問題的話我可走了啊。”

“還有一個問題,周陽陽說他得了絕症。”蓋文超急忙說,“病情嚴重嗎?”

“艾滋病。”

“艾滋病?”蓋文超被嚇了一跳,“他得了艾滋病,卻還能作案多起?”

“艾滋病如果不進行治療的話,平均生存時間為十年多呢,如果積極進行治療,能延長生命到二十多年呢,所以不會那麽快就摧毀他的身體。”

蓋文超不可理解,“他是個潔身自好的人,怎麽會得艾滋病呢?”

“因為於佳,是跟於佳結婚後過夫妻生活得的。”

蓋文超又被嚇了一跳,“於佳有艾滋病?”

“對,於佳有艾滋病,據說於佳在瞎掉一隻眼睛並被李朋拋棄後,精神受到很大刺激,有一段時間非常墮落,生活作風很不好,跟一些亂七八糟的人發生過性關係。”

“那於佳在跟周陽陽結婚時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嗎?”

李正宏的神色變得凝重,緩緩說:“周陽陽說於佳知道,是瞞著病嫁給他的。”

“但是周陽陽當時並不知道。”

“周陽陽當然不知道,不然怎麽會娶於佳呢?”

“於佳明知道自己有艾滋病,還跟周陽陽結婚,還進行夫妻生活?”蓋文超難以置信,“這不是故意坑害周陽陽嗎?”

李正宏沉默了幾秒鍾,說:“去年我在網上看到一則新聞,說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爺子跳河自殺,兩個年輕的民警恰好路過,跳到河裏救人,老爺子當時的反應讓人大跌眼鏡。他一手按住一個民警的腦袋,拚命把兩個民警的頭往水裏按,一邊按,一邊大喊:我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死了能拉兩個年輕人墊背,不吃虧了,有種你們就開槍吧。”

李正宏看向蓋文超:“懂我的意思了嗎?這就是人性之惡。”

“唉,周陽陽太慘了。”蓋文超的眼淚差點掉下來,“還有一點我不理解,於佳為什麽要對周陽陽說出當年的事呢?難道信佛真的能讓她慚愧到這種地步嗎?”

“不是信佛,是信教,其實是這樣的。”李正宏說,“於佳跟周陽陽結婚後,在商場裏賣鞋,偶然認識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信教,給她講了一個關於自己朋友的故事。她朋友曾得了絕症,被宣告了死刑,臨死之前信教了,是很虔誠的那種,每天懺悔,後來得到神的恩惠,癌症竟然好了。這件事給了於佳不小的觸動,出於一種求生的心理,於佳跟著那個女人信教了。為了贖罪,她向周陽陽做了一次徹底的懺悔,告訴周陽陽她埋藏在心底的所有罪惡,包括燒死曾莉,包括帶著艾滋病嫁給周陽陽。周陽陽聽說後當即要報警,於佳卻說報警也沒用,因為警方沒有任何證據,無法定罪的。”

蓋文超吃驚地看著李正宏,“所以於佳的懺悔並不是發自真心,而是一種絕望中的求生。她在期待奇跡降臨,也許徹徹底底的懺悔後,艾滋病真的就好了呢?”

“一言難盡啊。”李正宏疲憊地搖搖頭,“別送了,回吧。”

“哦,慢走。”

李正宏踏著大步走遠了。

蓋文超低頭看看腳下的雪,抬起臉看看頭頂的天,冬天的陽光也可以是明媚而耀眼的,可再耀眼也照不暖大地,大地還是寒冷的。

不過寒冷總有個盡頭,這不,冬天快結束了,春暖花開近在咫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