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死者

吳童一副畏懼討好的嘴臉,衝張海鳴說:“張哥,對不住哈。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傷到你一根毫毛。請理解,我也沒有選擇嘛,你看,或是選擇被康姐綁架,或是選擇幫康姐綁架,你說我咋選?”

康欣一把掏出張海鳴嘴裏的毛巾,接著又掏出李霞嘴裏的毛巾。

張海鳴衝吳童破口大罵,因為嘴不怎麽靈活,又因為實在激動,口水橫飛。

吳童被罵得以手擋臉,幾乎抱頭鼠竄,被噴得不敢抬頭,一味訕笑,一味道歉。

李霞則氣憤地數落起吳童:“吳童,你算什麽東西。當初你來找工作,十幾個人來麵試。你說你家住在農村,你爸有十多年的肺病,因為肺病,成了廢人,多少年不能做體力勞動,平時閑在家裏,偶爾打點零工,而你媽隻是個普通的農婦,所以家裏生活很困難,亟需得到這份工作。我同情你,是我堅持讓張海鳴聘用你的。”

“我知道多虧你,我感恩的,真的,這輩子都不會忘你的幫助。”吳童忙說。

“當初張海鳴給你定的工資是兩千五,是我堅持讓張海鳴給你漲到三千五的。”

“是的,我知道。”

“平時我們沒做過任何對不住你的事,你給我們開車,跟著我們吃喝玩樂,隻要我們享受到的,你都跟著享受,虧待過你嗎?”

“沒有,沒有虧待過。”

“你現在非但不救我們,還幫著康欣一起綁架我們,你狼心狗肺嗎?”

“對不住啦。”

“你們都得了什麽瘋病了!怎麽全瘋了!綁架,拘禁,你們當這是兒戲嗎?這是犯法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都是白癡嗎?”

吳童羞愧萬分深埋著臉,不敢抬眼看李霞,幾乎要磕頭作揖,說:“我有點兒缺心眼,這你們也知道,我發誓肯定不會傷害到你們,我就是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瘋就瘋吧,我這性格你們也知道。唉,你真叫李霞嗎?你真的殺了汪超?”

“滾蛋!”張海鳴聽後怒斥。

吳童灰溜溜地逃進了客廳。

吳童認為,既然小艾莉不是警察,那麽她是怎麽知道汪超屍體被發現這件事的?顯然,她應該是從新聞裏看到的。於是他和康欣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到網上查新聞,查了好一會兒,沒有查到。

吳童開始推測,李霞和汪超當時都在銅城,如果李霞真把汪超給殺害了,那麽地點肯定是在銅城。他再搜索的時候,便把屍體的發現地點限定在銅城。果然,沒用多久,他從微博裏翻到一個關於這條新聞的鏈接,鏈接自一家本地報紙——銅城市的《銅城晚報》。

新聞裏說,在銅城市南城郊的路邊,有一個已經關閉三四年的汽車修配站。那是一個破舊的近千平米的院子,院子裏有一棟二層的小樓,以前營業時候,一樓是工作區,二樓是老板一家的生活區。老板姓黃,當年自己帶兩個修理工在這裏修車,後來跟朋友販毒被抓。判刑入獄後,他妻子帶兩個孩子回了娘家,修配站自然關閉停業了。

幾個月前,黃的妻子將修配站的院子賣給一個姓王的人。王姓男子要在這裏開食品加工廠,準備在後院原先的菜地上建車庫,鏟土的時候鏟出懷疑是人骨的骨架,於是報警。

屍體被埋近兩年,早已經無法辨認,並且死者身上沒有任何東西,身份證和錢之類的自不必說,連鑰匙之類的都沒有,因此推測死者死後身上的東西是被人給刻意搜走的。

新聞上的內容隻有這些,說案件還在近一步偵查中。

吳童說這樣的一則短新聞,都沒能被小艾莉錯過,看來這兩年來,小艾莉始終在對銅城的新聞進行關注,重視程度已經超過了可能是殺人凶手的李霞。

銅城是個三線小城市,越小城市,辦事越講門路。吳童給私企老板張海鳴當司機,平時給張海鳴跑腿辦事,或跟著張海鳴出門辦事,時常出入各種場合和場所,因此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各類人,社會人也好,公務人員也好,總之,不可避免地認識了一些人。

他立即給一個在公安係統工作的朋友打電話,麻煩他幫忙打聽《銅城晚報》上的那則新聞有什麽進展。那朋友問他幹嗎這麽關心。他說當年總和他一起在大劉那裏打麻將的一個朋友失蹤兩年了沒有消息,他懷疑死者是那個人。那朋友問他那個人叫什麽。他說叫汪超。那朋友就樂了,說你猜得差不多,現在警方也懷疑是他。

警方通過屍檢發現,死者頭骨後側部位碎裂,推測因遭受重物擊打頭部而死亡。

通過現場勘查,推測死者是在房子裏遇害,死後被拖到菜地裏匆匆掩埋(埋得淺)。

前房主也既是黃姓男子的妻子說,她帶孩子搬離銅城到王姓男子來看房期間,並沒有回過這裏。而王姓男子說他來看房時,院門和房門都是鎖著的。那麽也即是說,除了房主,或者死者,或者凶手,或者其他什麽人,是有這裏的鑰匙的,這樣才能在帶鎖的房子裏殺害死者。

黃姓男子的妻子說,除了她家人以外,她銅城的一個朋友安某也有修配站的鑰匙。因為她娘家在外省,回娘家後如果有求租者想租修配站,她得特地趕回來帶人家看房,會很麻煩,所以給安某留了一把鑰匙,看房的事宜,可以由安某代替幫忙。

警方找到安某。安某說當年他在麻將館打麻將,認識了一個外地來的叫汪超的人,因為總在一起打麻將,關係一度很近。兩年前的某一天,汪超找到他,問他借走了修配站的鑰匙,說跟女友薇薇打架了,沒地方住,想到修配站裏住幾天,就拿走了鑰匙。但是一去不回,再沒見過他。他曾懷疑汪超是不是死在了修配站,去那裏看過,但見院門和房門都好好地從外麵鎖著,而且房裏麵沒有人,就回去了。他一直以為汪超回老家了,而鑰匙是臨走前忘記還給他了。他一直聯係不到汪超,所以鑰匙一直沒能拿回。

所以警方現在也懷疑死者很可能是兩年前失蹤的汪超,但還沒有最終確定。

吳童與康欣走進書房,把剛才看到的新聞跟李霞和張海鳴講了。

吳童對李霞說:“警方應該很快就能確定死者的身份是汪超,但是他們從汪超那裏開始調查,無論怎麽調查應該都不會查到你身上,因為連薇薇都不知道你的存在,那麽警方通過什麽途徑知道你呢?除非我們告訴警方。”

李霞虛弱地喘息不語。

康欣則說:“怎麽不知道?你那是把調查空間隻限定在銅城,警方通過調查汪超的親戚,朋友,同事,了解他的過去,總能查出他和李霞的關係。別忘了,他們來銅城以前是認識的,不然汪超不可能追到銅城和她頻繁聯係。”

李霞依然在虛弱不堪地喘息。

一直沉默的一臉苦大仇深表情的張海鳴突然抬起頭,嚴肅地打量著吳童和康欣,說:“她殺人了也好,沒殺人也好,事到如今,正常人的正常做法,難道不是應該報警嗎?警察說她殺人,她就是殺人,說她沒殺,就是沒殺。你們囚禁我們,非要查出她殺沒殺人,算怎麽回事?你們算幹嗎的?警察嗎?替天行道?”

康欣和吳童麵麵相覷。

康欣冷冷地說:“我們是得報警,難道還要放過殺人惡魔嗎?隻是先不必那麽著急,反正小艾莉也快到了,等她到了再說。”

李霞抬起結霜般的臉,很吃驚:“怎麽?小艾莉要來?”

康欣冒充李霞給小艾莉發短信時,李霞是昏迷狀態,所以她並不知道小艾莉要來。

張海鳴衝康欣說:“你們在非法拘禁,我勸你們早點停手,別越走越深,到時候真到給你們定罪時,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康欣聽了,默默地走出書房。

吳童坐到沙發裏,用裝有李霞手機卡的康欣手機給小艾莉發短信,精心編輯了幾條短信發過去後,扭頭注意到了康欣蕭索的神情,便問她怎麽了。

康欣的眼神有點慌亂,臉頰肌肉的形狀展示出了她內心的不安。

“我有點冷靜下來了,頭腦發熱的那股勁已經過了。”她說。

吳童則很興奮:“你想報警?別呀,再等等,小艾莉馬上來了,等她來了再報警不遲。你看你,事情都做出來了,又不是沒做呢。百米衝刺,九十米你都跑完了,還差最後這十米嗎?你跑沒跑到終點,都算是參加了百米比賽,左右是一回事。”

康欣長歎了口氣,看了看時間,靠在沙發裏,看起來很是疲憊。

“你怎麽給小艾莉發的短信?”她問。

吳童因為興奮,坐不住,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嘴裏回答:“讓她直接來這個別墅,悄悄翻進院子。我告訴她北麵廚房的窗戶沒有防護窗,並且平時是不上鎖的,可以拉開。她要通過那個窗戶爬進來,然後溜進南臥室,解開李霞身上的膠帶,把李霞救走。”

“然後呢?”

“我們埋伏在南臥室,把她拿下。”

張海鳴又開始大罵吳童,還讓吳童等著,看以後怎麽收拾他。

書房裏的李霞則急切地迭聲喊吳童,讓吳童過去,說有事說。

吳童走進書房,李霞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小艾莉會來這裏。他把康欣的手機裏康欣和他冒充李霞與小艾莉聊天的記錄翻出來,給李霞看。李霞看完大驚,立時大聲叫起來:“她不能來!”

“她已經在路上了,打車來的,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會到。”

李霞慌張地說:“她不能來!讓她回去!”

康欣聞聲走進來,與吳童互相看了看,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困惑。

李霞的表情給人的感覺是,努力把全身力氣集中在臉上,化為鋒利的剃刀,鑽行於皮肉間,削砍她深淵一般的急切與恐懼,削砍她峻嶺般的絕望與悲憤,最後精疲力竭地削出一個麻木的表情。

她說:“你們把她騙來,究竟為什麽啊?”

吳童說:“為知道你是不是殺害了汪超呀。”

她說:“是我殺了汪超。”

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她。

張海鳴大聲道:“你胡說什麽!”

她輕輕點頭:“是的,我沒胡說,我確實殺死了汪超。”

各人臉上的驚愕,僵硬成了恐怖的驚駭。

她遺憾地眼皮低垂,仿佛窮途末路者拿著家傳的寶物邁入亂世的當鋪,說:“隻要你們不讓小艾莉來,我就告訴你們,告訴你們所有你們想知道的。”

空氣凝固一般,別墅裏變得死寂。

是吳童先出聲的,說:“好,我這就讓她回去,畢竟咱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鬧得大了不好收場。”說罷扭頭看向身後的康欣。

康欣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感到自己的臉皮有千斤重,墜得她實在無力做出什麽表情,即使這輕輕的兩下點頭,也像是不由自主的,像是被風吹動的。聽了吳童的話,她反倒感到一種明顯的輕鬆,之前幾十分鍾裏,冷靜下來後那種不知如何收場的恐懼,把她折磨得難以忍受。小艾莉不用來了,事情的解決自然要簡單許多。

吳童當著李霞的麵,讓她親眼看著,他冒充她與小艾莉聊天。他告訴小艾莉,先不用過來,經過一番交談,已經和張海鳴和好,一切將恢複如初。

幾條短信交流後,當李霞看到手機裏小艾莉那句“那我讓司機師傅掉頭了”的話後,臉上流下了痛苦無比的淚水。

李霞說:“這件事很複雜,很難說清,我不知道該從哪說。”

吳童說:“不急,夜還長呢,慢慢說吧。”

“先說我是怎麽認識汪超的吧。”

每個人的周身都長滿了耳朵,在集中精力聽李霞說話。

“那時我和小艾莉相依為命,在大甫市租的房,一起生活。她還沒有成年,人長得又不成熟,一看就是小女孩,正常的行業,你們是老板恐怕也不會雇她的,所以算是由我賺錢照顧她。她很懂事,不想被我養,很著急,明知是徒勞,出門要處處碰壁,也還是堅持每天出去找工作。她故意往成熟打扮自己,但實際上看起來總是很奇怪,不倫不類的,主要是反倒顯得不像正經的女孩了。”

“林朵兒說你救過小艾莉的命?”康欣忽然問。

張海鳴和吳童同時看向康欣,似乎有點不滿她的打斷。

李霞看看張海鳴和吳童的臉色,說:“要我現在改講和小艾莉的事嗎?”

“不要,你繼續說。”吳童著急地催促。

“有一天她很高興地告訴我,有個新開的小電玩城同意留下她當收銀員。我擔心她被騙,特地去那個電玩城看了一下。那地方規模很小,以賭博遊戲為主,烏煙瘴氣的,聚集在裏麵的都是社會青年。我不同意她在那裏工作,但她態度堅決,我又不是她的父母和親人,沒權利過分幹涉,總不能綁起她不讓出門吧?隻好由她。她正是因為在那裏工作,才認識沉迷賭博總去那裏玩賭博遊戲的汪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