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複仇

她氣喘籲籲,停止講訴,大概實在渴得難以忍受,表情痛苦,無法繼續。

康欣拿來一杯礦泉水,喂李霞喝,見李霞明顯很虛弱,應該喝點有糖分的東西,便去給她衝了杯奶茶,放在床頭櫃,等它降溫。

李霞喝完礦泉水,看起來好過一些,說:“最初小艾莉跟我說,有個叫汪超的總去前台糾纏她,要請她吃飯,我沒大在意。心想小艾莉雖然人小,但五官精致,用現在的說法,就是很萌的萌妹,有男孩喜歡她再正常不過。我隨口叮囑她,不要和那些小無賴小流氓交朋友,因為那對自己隻有壞處,沒有半點好處。她人雖然小,但孤兒的身世和被養父母拋棄的經曆,大概讓她過早地體會到了現實的殘酷,當時的她竟然比我還要現實,認為隻有錢能帶給人安全感,別的什麽都靠不住。”

吳童好像很感慨。隻有錢能帶給人安全感。這話他是深深認同的,不禁點頭。

“她說那個汪超假如是個窮光蛋,打死她,她也不會理他的。但汪超好像家境還不錯的,出手大方,聽說他爸是個什麽公司的老板。”

“怎麽可能?”吳童驚訝地開口,“我和他打過幾次麻將,他哪像有錢人啊?他爸要是什麽老板,他會那副窮德行?”

張海鳴厭煩地開口:“有錢人家不是總有錢。”

吳童“哦”了一聲,示意李霞繼續講。

“當我後來在意的時候,已經晚了,她已經開始和那個汪超交往。我在見過兩次汪超後,對他非常厭惡,一再勸小艾莉和他分手。但小艾莉自以為很聰明,能輕鬆把汪超玩在掌心,說自己從沒承認過是汪超的女友,也不會跟汪超怎樣。我知道她的小心思,隻想和汪超玩曖昧,占占有錢公子哥的小便宜,不會奉獻半點自己。”

“幼稚。”這次是張海鳴忍不住評論。

“我勸她別這樣,是在玩火,這麽下去早晚會激怒汪超的。她滿不在乎,說激怒他又能怎麽樣,難不成他還敢殺人?”

“確實幼稚。”吳童附和。

康欣把奶茶杯端起,送到李霞嘴邊。

李霞低頭,小心地用上唇在杯口碰了碰,搖搖頭,表示有點燙。

吳童提議,要不把李霞身上的膠帶解開吧,反正有他在,沒什麽關係。

康欣沒做回應。

李霞繼續說:“小艾莉得意洋洋地玩火,終於燒到了自己。那天晚上,她直到半夜也沒回到住處,給她打電話,先是沒有接,後來關機。我急了,半夜時打車到她白天上班的電玩城,問前台那個上晚班的收銀女孩,是否知道小艾莉去了哪裏。電玩城的前台收銀有兩個女孩,本來老板是計劃讓她們倆倒班的,早班時間是上午9點到下午5點,晚班時間是下午5點到半夜。但小艾莉在我的堅持下,跟老板說,想隻上早班,因為她年紀小,上晚班家裏不放心。老板就和另一個女孩商量,看能否讓小艾莉隻上早班。另一個女孩痛快答應,因為對她來說,晚班時間短,而且不會耽誤白天時的逛街和約會,所以隻上晚班對她來說最好不過。那個女孩說她下午5點多鍾來接班,看見小艾莉是和汪超一起走的。我接連給汪超打了幾電話,他都沒接。我更急了,甚至想報警。電玩城老板說現在報警沒用,這才隻有半天聯係不上,可能和汪超他們玩得太嗨,沒接到電話,後來想起打電話手機又沒電了,總之,有各種聯係不上的可能,還是再等等吧,等到明天再說。我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就回去了。第二天快中午時,我打通了小艾莉的電話,她聲音疲憊,說連喝酒帶唱歌,玩了一夜,後來手機沒電,現在已經回到家裏休息。我放心了,繼續工作,沒有回家看她。”

吳童好奇地問:“當時你做什麽工作?”

“在一家化妝品店賣化妝品。”

“噢,繼續說。”

“我晚上下班回家,看見小艾莉蒙頭大睡,怕她熱,走過去掀她被子,見她沒睡,腫著兩隻桃似的眼睛,臉上被淚水弄得很髒。我很吃驚,問她怎麽了。她說不知道,早上醒來在一個旅館房間裏,什麽沒穿,下邊疼,猜測好像是昨夜裏被汪超在飲料裏下了迷藥,被那個了。”

康欣等三人麵麵相覷,跟電影裏的俗套情節似的。

“她沒經曆過這種事兒,年紀又小,很害怕。我立即給汪超打電話,還是不接聽,可能是躲避我們。我獨自去了小艾莉說的那家又小又破的旅館,要求調出昨晚的監控錄像,看看是誰帶小艾莉來這裏。開旅館的人說沒安裝監控。我讓他翻登記本,查一下開房的人。他說不知道昨夜裏誰來住過,因為他們不是正規營業,是不給入住的人做登記的,交錢就給鑰匙。”

“騙人麽。”康欣說。

“這也不一定是騙人。”吳童說,“銅城也很多這種小旅館。”

“我氣得不行,給我一個叫……張三的朋友打電話,說了這件事,還說要報警。他聽了後說我在白忙活,沒憑沒據,怎麽證明汪超對小艾莉做了那事,又說汪超既然能精心準備迷藥和旅館,當然會用安全套。我思來想去,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的,報警沒用不說,還可能帶來一些麻煩,就沒有報警。小艾莉在家裏躺了兩天,似乎想通了,反倒安慰起每天到處尋找汪超的我來,說這麽算了吧,就當和汪超談戀愛一時衝動主動獻身了,也沒什麽了不起麽。”

康欣再次把奶茶遞向李霞。

李霞咕咚咕咚一氣喝光。

吳童又說要把李霞身上的膠帶解開。

康欣還是沒有反應。

李霞說:“小艾莉不在電玩城上班後,成天窩在家裏不出門。半個月後的一天,我突然在上班路上看見了汪超。當時本想衝上去質問他小艾莉那件事的,但看見他和他爸正在爭吵,就沒有立即上前,而是湊上前看熱鬧。他爸罵他隻知道花錢,不體諒老子掙錢的不易,還總賭博打架什麽的,是個敗家子,讓他心寒。汪超隻反駁了幾句,沒敢犯渾,看來還是畏懼他爸的。想來不畏懼也是不行,不畏懼又向誰伸手要錢呢?爭吵後,爺倆各自開車走了。他爸開的是輛當年價值三十幾萬的新車,他開的是一輛值不了幾萬的二手車。我想看來汪超他家確實不錯呢。我突然想到,就算去找汪超,頂多臭罵他一頓,又能怎樣?既然這世界上有能收拾得了汪超的人,幹嗎不去找這個人呢。我連跟蹤帶打聽,一路輾轉找到汪超他爸開的小公司——某某遠洋生物科技公司。”

“就是你後來行騙的那個公司吧?”康欣問。

李霞看了康欣一眼,輕輕點下頭。

“我進去後,跟前台的人說要找老板。他們把我當成來求職的人了,讓我坐下等一會兒。我坐下後,隨手拿過幾張印有他們公司產品信息的資料看,沒想看了幾眼,覺得挺有意思。後來前台的人,讓我和另外十幾個同樣在傻等的女孩,去二樓的一個小會議室。一個沒比我們大幾歲的年輕女孩接待了我們,自稱是這家公司的人力經理。當時的一切有點稀裏糊塗,我現在也弄不太清楚,我明明一腔怒火,怎麽就鬼使神差地變成了求職者。這個經理開始給我們詳細講關於我們所應聘工作的種種事情,講產品,講銷售技巧,講收入提成,等等等,這個工作竟然很快就給我迷住了。也許這是命運的安排吧,因為所有聽完經理話的人,隻有我很感興趣,其他人都覺得經理是騙子,都走了,隻剩下我自己。經理見隻剩下我沒走,把我帶到了汪超他爸的辦公室,介紹說是那是公司的老總,但是不姓汪,竟然姓張,讓我叫張總。”

“不敢用真名,不是騙子是什麽?”康欣這話顯然是說給張海鳴聽的。

張海鳴麵無表情。

“他極為親切和藹,幾乎是我這輩子裏遇見的說話語調最溫柔的男人。我想這其中的另一個原因也是我之前的人生太底層,遇見的人大都是流氓無賴,街頭混混什麽的,都不是這種較有文化素質的溫柔類型。這也是我的悲哀嗬。他問什麽,我答什麽,一問一答,我表現得很是乖巧,好像當時腦子裏麵是空白的,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當我走出到馬路上,才醒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究竟是幹嗎來的。我想返回去當著張總的麵怒斥汪超,可忽然覺得很荒誕,估計要憤怒不起來的,就暈頭漲腦地回去上班了。回到化妝品店,店長把我給罵了,說我無緣無故的遲到,也不打電話請假,不想幹就滾。我跟她吵了幾句,一氣之下,辭職不幹了,滾蛋了。於是第二天,我成了汪超他爸的員工。這家小公司人員流動很大,不斷有人離開,不斷在招聘,我抗壓能力強,沒覺得多難,輕鬆地留了下來,並成為汪超他爸嘴裏的優秀員工。一個月後,我已經參與過兩期銷售活動。所謂的銷售活動,剛才康欣已經說得很清楚,林朵兒講得很詳細,不再細說。總之,一個月後,我拿到我的第一筆工資,我的業績最好,提成最多,遙遙領先公司裏的其他同事。”

“那有多少呢?”吳童很好奇。

“是我之前賣化妝品時月工資的四五倍吧。”

“你賣化妝品時的月工資多少?”

“兩千左右塊。”

吳童的嘴巴做了個“O”形,點點頭說:“真不錯,羨慕。”

“我對這個工作因此更加充滿熱情,此時的小艾莉和汪超都還不知道我在這裏上班。又過兩個月,我已經升為經理,手下帶了一批新人,既負責策劃活動,又負責培訓他們。某天,汪超來公司找他爸要錢,意外見到我,吃了一驚。我沒有表現出對他有任何仇恨,而是表現得很友好。他開始聯係我,越來越頻繁,我們經常聊天,也偶爾出去吃飯,但誰都絕口不提小艾莉,就好像,我們倆誰都不認識這麽個人。”

康欣又給李霞和張海鳴衝了咖啡。

李霞真誠地看著康欣,乞求但並不卑微地提出可以給她解開膠帶,因為有康欣和吳童兩人看管,她虛弱無力,根本不可能逃走。

康欣點了點頭。

吳童樂嗬嗬地解放了李霞的雙手。

張海鳴也提出解開膠帶,但沒人理睬他。

李霞雙手握著杯子,邊喝咖啡邊繼續說:“隨著接觸的增多,我對汪超的了解也在增多,知道他絕對是個流氓無賴。他最大的特點就是賭性大,撲克,麻將,賭博機,彩票,等等,所有跟賭沾邊的他都沉迷。有次他把我和一個同事叫去他家,我們三個,加上他叫去的一個朋友,四個人打麻將。那次麻將是動錢的,隻是玩得不大,但我還是贏了不少。我的感覺是,他們都很笨,打麻將是稀裏糊塗地打,全等運氣,完全不會動腦。”

張海鳴突然說:“你不是說你不會打麻將嗎?”

李霞愣怔一下,躲開張海鳴的目光,沒有回應,而是繼續回憶。

“汪超雖然總玩,水平同樣差得很。我把這事告訴了我的朋友張三。張三說,既然他有錢,又傻,不吃他不是對不起他嗎?張三假裝不認識我,通過別的渠道結識汪超,與汪超漸漸成為麻將桌上的朋友。而表麵上,我是被汪超介紹給張三的,當時我和張三還假裝客氣地寒暄幾句。那天我們打麻將,張三帶李四,汪超帶我。張三和李四故意輸我和汪超,玩得小,數額並不多,汪超很高興。接下來,我們四個玩了很多次,各有輸贏,總體上是汪超贏的次數多。再接下來,玩得開始大起來,輸贏也大起來,一宿麻將下來,輸的能輸幾萬,贏的自然也能贏幾萬。因為我和張三以及李四,三個人合夥控製局麵,所以總體上,誰都不是輸家,都在今天贏明天輸或者今天輸明天贏的平穩狀態。張三說,時候到了,該吃他了。那夜裏,賭注又一次增加。夜剛過了一半,我輸五萬,汪超已經輸十多萬。我假裝輸急了,不敢玩了,要走。汪超輸紅了眼睛,怒了,拽著我不讓走。張三也說以後再玩,因為汪超已經拿不出現錢。汪超說先欠著。張三和李四都坐著笑,光笑不說話。汪超沒有存款的人,跟他爸要多少花多少,花完再要,是不和銀行打交道的。這次是真的輸光爪了,問我借,他猜我這些年是該攢了點錢的。我不借,他要發火。張三做和事老,說他可以借汪超。汪超就從張三那借了五萬,並給打了借條。兩個小時後,汪超又把這五萬給輸光。張三輸了五萬,李四贏了五萬,我贏了五萬。我已經回本,張三和李四贏的等於都是汪超的。汪超又問我借了五萬,給我打了借條。天亮了,汪超經過幾次輸贏的起伏後,還是把這五萬全給輸了。那一夜,汪超輸了二十萬。”

吳童不禁心馳神往,就像他贏了那二十萬:“過癮,你們真夠神的。”

李霞羞愧地瞄了張海鳴一眼,自嘲地搖了搖頭,說:“第二天,汪超來公司找他爸要錢。他爸都要氣瘋了,說我前幾天剛給過你那麽多錢,你他媽怎麽花錢能花那麽快?沒給,還給汪超一頓臭罵。汪超鬱悶壞了,找到我,說還要跟張三他們幹。我說你沒錢,還玩什麽玩啊,張三那幫人可不是能讓你空手套白狼的人。他說知道,說去跟朋友借。他說跟張三他們玩了這麽多次,他知道規律,風水輪流轉,再玩肯定該他贏的,所以他必須得玩,不玩就是白扔了二十萬。這就是典型的賭徒心理,那些因為賭博傾家**產毀掉自己人生的人,無一例外都有過這種心理。他找了幾個好朋友,這個借一萬,那個借八千,湊了五萬。我說你帶五萬有點少,沒等運氣來呢,就輸光了。他想了想說也是,可借不到錢了。我說那你把車抵押了吧,雖然是二手的,也能抵押個幾萬。於是他讓朋友幫忙聯係,把自己的車給抵押出去,借了一筆高利貸,湊夠了十萬。這一夜,對他來說沒有意外發生,他的十萬輸了個精光。我見到了一張極為恐怖的臉,那是一張要吃人的臉,血紅的雙眼像兩顆燃燒的炭。但他沒敢怎樣,輸了就是輸了,隻能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