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短信

康欣說:“熊熊幫我詳細問林朵兒了,是一個由二十四五歲的女孩組成的詐騙團夥,起名叫什麽生物科技公司。李霞是總經理,負責組織策劃一切。她們每天早上去公園裏給老年人發免費聽課的傳單,承諾隻要去聽課,會免費發放毛巾等禮品。這些空虛無聊而且愛貪小便宜的老人,便被他們帶到一個商業大廈裏,帶入他們租好的會場。李霞同時還是講師,負責講課,講一種國外的最新科學技術,講這種技術已經被國外應用到藥物裏,講這種藥物怎麽樣的神奇,怎麽樣的包治百病。”

張海鳴恍然大悟,這也常見,他在銅城也見過的。

“知道他們具體是怎麽騙的嗎?”

張海鳴沒說話,但直勾勾盯著康欣臉的眼神分明在說:你說吧。

“直到演講結束,李霞都沒提他們有這種藥物賣,而是很誠信地發放小禮品。發完禮品,再免費發放介紹這種科學技術的書,還發放一張試卷,說回去答題,答案都在書裏,明天把試卷拿來,答題分數高的,還有更好的禮品贈送。老人們滿意而歸,回家後,那些拉他們來聽課的女孩會給他們打電話,很熱情,說可以幫他們答題,幫他們到那本書裏找答案。來到老人家後,隻聊生活上的事,不聊別的,那個熱情啊,那個貼心啊,反正就是猛勁拉近與老人間的距離,因為隻有這樣才能更好地了解老人的情況。”

張海鳴突然說:“我也差點找過這種工作,其實也談不上什麽騙錢,這就是推銷麽,推銷的是商品,買賣是你情我願的事。”

“你還在極力為李霞辯護?”

“誰辯護?我是就事論事。”張海鳴心虛地把目光偏開。

康欣嘲弄地笑了一下,繼續說:“晚上他們回到李霞那兒,李霞帶領他們討論分析他們帶回的這些老人的信息,經過認真的篩選後確定目標。他們選擇的目標是所謂的‘五有’老人,知道什麽叫‘五有’老人嗎?”

張海鳴看一眼康欣得意而挑釁的表情,不說話。

“有錢,有自主權,有病,有保健意識,有點文化。”康欣說,“老人們第二天去會場,都會領到禮品。李霞呢繼續給他們講課,還給他們做一些化學實驗,反正就是不斷給他們洗腦,往他們腦子裏灌輸這種科技的知識,但是依然絕口不提藥物的事。活動結束後還會發放試卷。老人們帶著試卷回家後,年輕女孩們又去老人家裏,與老人談心,關懷老人,做沒有兒女在身邊的空虛老人們的貼心小棉襖。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後,他們很快取得了老人的信任,並且這時老人已經被洗腦得差不多了,他們這才使用銷售的技巧向他們推銷這種藥物。”

張海鳴幾次要說話,但都忍住沒說,這時到底還是沒有忍住,開口說:“其實說穿,無非就是推銷保健品,真的稱不上故意騙老人。”

“是賣假藥。”

“他們隻是找份推銷的工作糊口,又不是專業研究藥的,哪能知道是真藥假藥啊?至於什麽演講,什麽答題,什麽做實驗,無非就是一種營銷方式嘛。”

“你還沒聽李霞老師的演講,怎麽就被洗腦了?”

張海鳴受了康欣揶揄,氣鼓鼓地瞪著眼睛不說話了。

“因為這是從國外進口的最新藥,功效神奇,還沒有普及,極難買,所以價格比較貴,便宜的幾千,貴的上萬。並且一個療程是一年,買一個療程的,少則幾萬,多則十幾萬。真敢要價嗬。”

康欣看李霞,如同看午夜荒山中一個幽深的岩洞。

“李霞老師手下最多時有二十幾個跑業務的女孩,藥賣出後,錢是先到她手裏的,所以她手裏攥著多少錢,可想而知。前期的一些女孩得到了工資,後期的都白忙,她和那個小艾莉攜款潛逃了,人間蒸發,誰也找不到。這就是她手裏巨款的由來,也就是她給你辦廠的錢的由來,是欺騙來的,並不是什麽她的養父給她的。”

張海鳴扭頭看著李霞,麵部肌肉好像一群被人皮包裹的蟲子,在蠕動。

康欣看見張海鳴的表情,心裏很難受,因為她完全能夠想象到此時此刻張海鳴內心中那驚濤駭浪般的痛苦,她畢竟是非常了解他的。

張海鳴看著李霞,痛苦得說不出話。

康欣揶揄李霞說:“看來她很擅長玩人間蒸發。”

張海鳴悲傷地問李霞:“這都是真的嗎?”

康欣掏出一個手機,舉在手裏晃了晃,說:“這是李霞的手機。”

李霞終於抬起臉,和張海鳴一起看康欣。

康欣說:“那個林朵兒說,小艾莉視李霞為親姐一樣,對她不是一般的信任和依賴,如果她是邪教的教主,那麽小艾莉必定是她排第一號的虔誠信徒。聽說當年她還救過小艾莉的命,所以她們的關係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你要幹嗎?”張海鳴蹙眉問。

“當年她們倆狼狽為奸,卷走錢後到處流竄。現在李霞雖然隱姓埋名,在林朵兒他們的世界裏人間蒸發,但應該依然會和小艾莉保持聯係的。所以我猜測,在這個手機裏,一定能夠找到小艾莉的聯係方式。”

“那又怎麽樣?”張海鳴眉頭雖然舒展,但是依然感到迷惑。

“難道你不想知道李霞故意接近你的目的是什麽嗎?”

“目的?故意接近我?”

“你沒聽見吳童的話?她那種行為說明她不是瘋子,就是有陰謀。”

“他什麽東西!懂個屁!”

“是不是故意接近你,有沒有陰謀,問問小艾莉不就知道了嗎。”

康欣低頭按亮手機屏幕,發現手機有密碼,而她不可能隨便試出密碼的,正想問張海鳴是否知道,李霞突然像隻從鳥巢裏墜落下來的小鳥般哀鳴起來,把她和張海鳴嚇了一跳。

李霞抽泣說:“你們知道我這麽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想在這個殘酷的社會裏活下來有多難嗎?你們想象過嗎?你們敢想嗎?站在道德製高點對別人指指點點很容易,就像站著說話不知道腰疼。你們生長在幸福的家庭,沒有自理能力的時候,有父母有家庭保護你們。可我呢?我麵對的是生存,生存懂不懂?我得活下去呀。活下去,懂不懂?”

康欣和張海鳴依然處在吃驚中,愣愣地看著李霞。

李霞悲憤地說:“吃喝拉撒哪樣不要錢?錢,怎麽來?沒成年的少女,沒有任何生存技能,沒有任何依靠和幫助,怎麽弄到錢?天空下雨下雪,請問能下錢嗎?野地裏長草長花,請問能長錢嗎?不能,不能的,我的錢當然是拚來的,是掙來的,甚至搶來的啊。稍稍動動腦子好不好?我怎麽可能沒有一個不堪回首的痛苦的過去呢?”

康欣有種冷不防被一場暴雨凶狠拍擊的感覺。

張海鳴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

兩個人依然都呆呆的。

“不管怎麽樣,我熬過來了,有錢了。”李霞傷心地哭泣,“我有錢了,我想告別痛苦的過去和醜陋的自己,我盜用林朵兒的名字,盜用小艾莉的身世,我整容,我與過去的人和事徹底割斷,為什麽?很簡單,我隻是想重新做人,給自己一個新的人生。”

李霞頓了一下,看向張海鳴,顯然接下來的話,是針對張海鳴的。

“遇見張海鳴前,我遇見的接觸到的全是汪超那類人,所以才會在遇見張海鳴後,深深地愛上他。為了他,我可以把我從殘酷的鬥爭中積攢下來的血汗錢,不眨眼地全部交給他。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對他能有什麽危害?”

她轉向康欣說:“我對你們任何人又能有什麽危害?你能不能別再挖我不堪回首的過去?能不能給我一個得到新生的機會?我隻想好好的愛海鳴,好好的過我們的婚姻生活。可竟然還要遭到綁架,遭到詆毀,遭到虐待,遭到老公的懷疑,為什麽要這樣?重新做人為什麽要這麽難?求你了,康欣,給我個機會行不行?”

李霞的聲淚俱下,哀慟可憐,使張海鳴大受震撼和感染。

“你別說了,我們不該傷害你的。”張海鳴眼淚汪汪。

“不是不給你重新做人的機會,隻要你解釋清楚。”康欣卻態度依然鮮明生硬。

“解釋什麽呀!還解釋個屁啊!”張海鳴暴躁地嚷起來。

“解釋她到底是誰?”康欣強硬回應。

“我到底是誰,就那麽重要嗎?”李霞快速冷靜下來。

“重要。”康欣不容置疑地回答。

李霞突然反問:“那麽你又是誰?”

康欣愣住了,神色茫然。

“我問你是誰?”李霞又問。

“我是誰?”康欣還是不解。

“你有什麽權利把我綁起來虐待我打探我的隱私?”

康欣啞口。

“我又有什麽義務要把自己的過去全部講給你聽?”

康欣愕然呆住。

張海鳴表情痛苦地衝康欣搖頭:“康兒,到這裏為止吧,難道你還能把我們囚禁一輩子嗎?要不就報警吧,總得有個結果不是嗎?”

康欣猶豫了,忽然感到很累,也很迷茫。

“你再不把我們放了,我真的會崩潰的,理性一點吧,真想無法收場嗎?”

康欣動搖了,冷靜地想想,貿然把張海鳴和李霞迷暈捆綁,也實在是件太過瘋狂的事情。再想想,簡直是不可思議,是荒誕的,自己和張海鳴緣盡就是緣盡,沒辦法的,強求不得的,那麽剩下的,便隻是張海鳴和李霞間的事,李霞愛張海鳴也好,害他也罷,跟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就算有關係,也不至於去把人家給綁了呀。

她深歎一聲,要走上去放開張海鳴和李霞,正在這時,手中的手機忽然收到一條短信。那是李霞的手機,李霞猛把眼睛睜大,緊張地盯著她看。

她從李霞的眼睛裏,看到了心虛和緊張,於是舉著手機問張海鳴:“你知道密碼嗎?”

張海鳴搖了搖頭:“她手機不離手,平時不讓我看,我不知道。”

康欣諷刺地笑:“你就不懷疑她?不讓你看,是因為有鬼,不能讓你看。”

張海鳴一臉的無所謂:“她說要尊重各自的隱私,她也不看我的,我們要給彼此一點空間。再說,她信任我,我也得信任她,信任是婚姻能走下去的前提。”

康欣不屑地撇撇嘴:“幼稚。”問李霞要密碼。

李霞說不知道。

李霞的手機是圖案鎖屏,康欣的手指在屏幕上胡亂滑了幾下,沒能滑開,想了想,忽然想到一個辦法,於是摳掉李霞手機的電池,取出電話卡,塞到自己的手機裏。

她想雖然這樣看不到李霞手機裏的短信和各種聊天軟件裏的內容,但現在的人是換手機比換電話卡的幾率大得多的,所以起碼聯係人信息應該是被存在電話卡裏的。

她開機,查看李霞電話卡的聯係人,吃驚地發現是空白,連張海鳴的電話號都沒存。

李霞不無得意地說:“你想看我的通訊錄是嗎?”

“你存在手機裏了?”康欣看著李霞。

“沒有,重要的號碼當然應該背下存在腦袋裏,至於不重要的,沒有存下的必要啊,所以連張海鳴的來電,顯示的都是號碼。”

李霞剛說完,康欣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收到一條陌生人的短信。

康欣見李霞的神色又緊張起來,便慢悠悠看一眼手機,賣關子說:“會是誰發給你的短信呢?我來看看。”

李霞不安地注視著康欣。

康欣點開短信,大聲念:“怎麽不回我短信?”

然後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噢,是剛才給你發短信的那個人,是誰呢?”

饒有興趣地看著李霞:“你說我得怎麽回複?”

李霞忙說:“我警告你,別亂回複聽見沒有?”

“別再跟我說什麽權利與義務啦,有本事你報警抓我呀。”康欣手指快速敲擊手機屏幕,嘴裏說,“我回複的是:你剛才給我發什麽短信了?我沒收到。”

李霞氣得咬牙切齒,怒視康欣。

手機很快又響了。

康欣點開短信,閱讀後臉色忽地變了,惶恐不已地看著李霞。

張海鳴好奇地盯著康欣,和李霞異口同聲:“回的什麽?”

康欣的聲音變得低沉嚴肅,透著強烈的不安,說:“短信說:看到新聞沒?警察好像發現了汪超的屍體,你要不要再到我這裏躲躲?”

張海鳴與李霞同時觸電一般瞪大雙眼。

康欣驚恐不已地抬起眼睛,從嘴唇裏蹦出的話如同鋼丸在薄如紙的冰層上當當當當跳躍,脫口問道:“你殺了汪超?”

“沒有,我沒殺他。”李霞矢口否認。

“你殺了他,是的,你殺了他。”

“我沒有,我忘了,那兩年發生過什麽我不知道。”李霞的臉上露出難得的恐懼。

康欣逼視李霞:“你殺完人後不敢回家,怕警察調查到你來這裏把你抓走,所以你逃走,藏在你唯一能信得過的小艾莉那裏,期間一直不敢跟張海鳴聯係,藏了兩年。藏了兩年,汪超的屍體一直沒有被發現,銅城這邊也一直沒有什麽動靜,你放心了,以為危險解除了。這時張海鳴和我已經準備結婚,你怕失去張海鳴,不想再藏下去了,所以及時地出現了,不早不晚,偏偏在我們婚禮那天。”

“沒有,我沒有殺人。”

“你殺了,你被他騷擾得難以忍受,一刀殺了,一了百了。”

“沒有,我沒有殺人,沒有,沒有。”

李霞的惶恐否認,把一旁的張海鳴給嚇呆了。張海鳴不怕李霞撒謊,因為他自覺自己不是敏銳的人,是服從命運的人,所以隻要李霞鎮定,他懶得把世界看得太清,寧願稀裏糊塗地抓著李霞這條船隨波逐流。可是現在李霞慌了,失去了鎮定,對他來說,那就是這條船支離破碎了,他要沉了,所以他也恐懼起來。

康欣繼續氣勢逼人地攻擊李霞:“事情已經很清楚,隻要不是傻子,都能把這件事給順清楚。汪超一直糾纏你。汪超和你一起失蹤。你在我和張海鳴結婚那天突然出現。小艾莉給你發來短信說警察發現了汪超屍體,問你是不是再到她那裏去躲躲。簡單,清楚,你殺了汪超,還藏起了屍體,你是殺人逃犯。”

“我不是!我沒有!”

“可惜我和張海鳴都不是傻子,你完了,你毀了。”

李霞渾身顫抖,像看著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一樣看著康欣,眼見就要尖叫起來,嘴裏還在亂七八糟地說著:“我沒有,我沒有殺人,我不記得,我什麽都不記得……”

康欣一步步往前走,仿佛一張血盆大口咬向李霞:“狡辯沒用了。什麽叫再到她那裏躲躲?為什麽要用一個再字?為什麽?什麽叫躲躲?嗯?你說呀。”

李霞臉色驟然由慘白變成深綠,眼睛用力往上一翻,腦袋用力往後一壓,脖子一歪,身體如坍塌的橋一樣往下一堆,閉住眼睛,一動不動了。

張海鳴驚叫起來:“她怎麽了?”

康欣快步上前,輕輕拍打李霞的臉:“別裝死,裝死有什麽用。”

張海鳴害怕地說:“不會嚇死了吧?”

康欣把手指伸到李霞的鼻孔下麵,感受到了呼吸,高高懸著的心放下了,說:“沒死,有氣呢,隻是暈過去了,嚇暈了而已。”

張海鳴慌裏慌張地說:“她沒事吧?”

“她都是一個凶殘可怕的殺人犯了,你還這麽關心她?”

“是不是殺人犯,不是你說了算,警察說了算,法律說了算。”

康欣悲憤地看著張海鳴,傷心地歎了口氣。

“你還不放了我們?”張海鳴見康欣不語,急道,“你要認為她是殺人犯,那你放了我們去報警啊。”

康欣厭惡地白了張海鳴一眼說:“急什麽,她是不是殺人犯,不是非得警察能弄清楚,我也能。我要讓你心服口服,徹底死心。”

“你還想幹什麽?康欣!你有完沒完?你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