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分手

康欣說:“不是因為楊源,是因為誤會。而如果你當時不處在那種狀態,誤會是不能把我們的愛情打敗的。所以楊源,隻是導火索,不是根源。”

“不,就是楊源。假如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見你和楊源約會,假如不是你每次都理直氣壯地拒絕解釋,隻顧一味諷刺我疑神疑鬼,假如不是楊源在你的授意下來跟我說那些讓我寒心的話,我怎麽會那麽憤怒,那麽激動?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自己永遠有理別人永遠存在各種不足的態度,分手的原因在你,至少不全在我,你不能總居高臨下地把這一切都推給我,讓分手的責任全由我負。”

康欣上前一步,黯淡的目光尖銳起來,像一截木炭被熱風吹出了火焰,揮了一下手,針鋒相對地說道:“怪我?難道事到如今,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當年有多脆弱敏感疑神疑鬼嗎?”

“我怎麽疑神疑鬼了?”

康欣又上前一步,說:“楊源當時租我家房子,人特別熱情,總幫我家幹活,給我家送水果,我父母都很喜歡他,所以偶爾做些好吃的,會讓我給他送去。我們兩家相處得好,平時有些不超出正常交流範圍的交流,再正常不過,那隻是普通鄰居間的交往,我問心無愧。我和他之間沒有過任何曖昧,沒做出過任何齷齪的事,怎麽到了你那裏,我和他的聊天就變成了談情?我和他路上遇見了一起往小區走就變成了約會?這不是多疑是什麽?難道你就不和你的女同事和女同學有任何接觸嗎?”

“我和我的女同事和女同學有接觸,但我們不會大半夜時因為一點屁大的小事沒完沒了地打電話聊天,更不會一周七天有三天倆人一起在外麵吃晚飯。”

“他主動給我打電話,我有什麽辦法?他說話囉嗦,我有什麽辦法?我能直接掛了他的電話?我能打斷他不讓他說?那個星期恰好他感情出現問題,找我幫忙出主意,我不好拒絕他吧?他找我出去吃飯,是頻繁了點兒,可都是他找我,我們一起吃飯,沒聊過任何你以為聊了的話題。說真的,我和他一起,就從沒往那方麵想過。”

“你想不想是你的事,你說沒想就沒想了?那我每次問你,你幹嗎都不解釋?還反過來跟我發火,你怎麽就那麽牛?憑什麽?”

“憑你不信任我,還怪我生氣嗎?”

“你做了不讓我信任的事,還不許我不信任?”

吳童見兩人莫名其妙地爭吵起來,趕緊上來勸,往門口拽康欣,嘴裏說:“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翻出來幹啥啊?沒意義嘛。走吧,走吧。”

“別走!說明白再走不晚。”張海鳴追上去,臉紅脖子粗,嗓門洪亮,“記得我們是怎麽分手的嗎?”

“當然,就是這麽分手的,因為楊源,大吵一架,當時爭吵的話和現在幾乎相同,然後誰都不再理誰,從此分道揚鑣。”

“我們當時吵得太厲害。”

“是很厲害,因為你提出了分手,還說配不上我和祝我幸福之類的屁話,把我說成是個看你遭遇不幸就嫌棄你的卑鄙女人,所以徹底傷了我的心。”

“我當時的情況你知道,心情相當差,所以和你爭吵時,就那麽嚇人。”

“我理解,所以我說,你的遭遇是根源。”

“可就算激烈,我也不會就那麽讓你離開我的,我會去主動挽回,像以前的每次一樣,就算真想和你分手,以我的性格,也要有個正式的說法。”

“但你沒有。”

“所以我說,那是因為楊源。”

康欣不解地看著張海鳴,等他解釋。

“我們發生那次激烈的大爭吵後,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

“我還在氣頭上。”

“我隻好去你家,想上門找你,但是走到半路,看見你和楊源在路邊的餐館裏吃飯。”

“我失戀,他安慰我,就像他失戀,我安慰他。”

“我氣得扭頭回家,當天晚上,楊源來到我家,把我叫出去,說有事跟我談。”

“這我不知道。”康欣覺得奇怪,“他找你談什麽?”

“他說你讓他轉告我,我們就這麽算了吧,理性地想一想,是不會有未來的。他說你早就對我倆的感情有意見,幾次三番找他傾訴,說我脾氣不好,說我多疑,說我敏感,說我脆弱,說我家庭已經這樣,在一起不會有幸福的未來,說你家裏全都反對我們倆繼續,說你感到壓力巨大,很糾結,不知道怎麽才好。”

“胡說!他在胡說八道呀!”康欣難以置信地叫起來。

“他還安慰我,說我現在確實不適合和你結婚,因為給不了你什麽,硬在一起,一輩子都會覺得欠你,我自己也會覺得痛苦,不如拿出全部精力去奮鬥,去改變困境,暫時先放一放感情的事。他還說,你家條件那麽好,家裏有好幾套房子,我和你結婚,矮你一等,到時候你父母親戚都不把我當回事,我自尊心那麽強,能受得了麽。他說……”

“你別說了!這都真的假的啊?”康欣實在無法相信。

張海鳴停住,看著康欣,又說:“反正他那天說了很多,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我對你徹底心灰意冷,再沒有去聯係你。反而恨你,覺得你因為我落魄看不起我。這也變成了我奮鬥的動力,我後來之所以努力奮鬥,經營服裝廠,也是要證明自己給你看看。”

康欣驚呆了,瞪著眼看張海鳴說不出話。

“不過後來,林朵兒失蹤後,我們倆又在一起,我反應過來,你不是那種人,當時楊源跟我說的那些,應該不是你的意思,應該是他在使壞,為拆散我們。”

康欣急道:“就是這樣,是的,就是這樣,他要拆散我們。我們那次爭吵後,他找到我,說你讓他轉告我一些話。你們當時是在同一個地方上班,是同事,又是同一個部門,他為你來我這兒傳話,很正常。他說你要和我分手,讓我不要再聯係你,說你配不上我,說在做出成績前你不會再碰觸感情的事。說你早就動搖,對我有很大意見。說我脾氣不好,說我自我,說我強勢,說我經常傷害你。說你在理性思考後,好幾次要和我分手,隻是一直下不了決心,在痛苦,在糾結。”

“我沒有跟他說過!”張海鳴大聲道。

康欣驚愕地看著張海鳴。

張海鳴喘了幾口粗氣說:“我被辭退後,有一次遇見一個前同事,他偷偷告訴我,說我之所以被辭退,是因為有人跟領導打我的小報告,說我的幾次采購都吃了大額回扣,領導當時本就對我有意見,因為我媽那時住院,我經常請假往醫院跑,所以他一氣之下,就把我給辭退了。而那個跟領導打我小報告的人,就是楊源。”

“楊源為什麽要這麽做?”康欣驚詫。

吳童笑說:“他喜歡你唄,想得到你唄。”

康欣搖頭說:“可我和張海鳴分手不久後,他就搬走了呀,好像是回老家了。他真的從來沒表示過對我有那種意思的。”

“那可能是單純的恨張哥吧,畢竟一個部門的同事,又是采購部門,難免因為利益產生矛盾。不過無所謂啦,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你們的分手誰都不用承擔責任,都是受害者,都是那個楊源給鬧的。”

“是啊,還計較這事有什麽意義呢,我們走吧。”康欣往房門口走。

張海鳴跟在後麵送,經過客廳,門鈴突然響起。他快步超越康欣和吳童,趕到門口,伸手拉開門,一眼看到漂浮在門外黑夜裏那張熟悉的久違的臉。

“楊源?”他與康欣同時驚訝地叫起來。

“我來看看你。”楊源的臉上帶著牽強的淺笑,兩個眼珠滴溜溜轉,掃視客廳的每個角落。他說話的同時,邁步往裏走,雙腳踩到腳墊時停頓一下,沒有換拖鞋,繼續往裏走,邊走邊說,“我離開銅城到現在有三年了吧?一晃三年沒見,時間過得多快啊,你的變化可夠大的,聽說自己創業,成了大老板。”

“你來幹什麽?”張海鳴往後退幾步,打量著楊源,覺得很詭異,一個幾年不見不被提起沒有音信的人物,突然提起,竟然馬上出現眼前。

“回家後,在家那邊呆得不順,覺得還是銅城呆著舒服,這不又來到銅城混,一回到銅城,聽說你現在混得風光無限,這不找你來了。好歹咱們同事一場,你得照顧照顧我啊。”楊源像在好奇地欣賞房間裏的擺設,腳步一直沒停,已經走到書房門口,要探頭往裏看,嘴裏說,“這別墅不錯啊,我什麽時候也能賣起這樣的別墅就好了,這輩子估計是不可能啦。”

“嘿,這邊。”張海鳴目光警惕,神情嚴肅,見楊源要往書房裏走,很明顯他東張西望的是在找人,快步上前幾步,拉住他胳膊,往沙發那邊拽。

楊源隻好笑著坐到沙發裏,一眼看見茶幾上不久前康欣用來嚇唬吳童的尖刀,抓在手裏,看了看,放下了。其實他進來時,康欣和吳童站在門口,他不是瞎子,當然看見,但裝作沒看見,這時才把目光投向康欣,露出吃驚的表情。

“康欣?你也在這兒啊?”隨即站起身,目光在康欣和張海鳴間來回遊走,“你們結婚了?我這麽晚來,是不是耽誤你們休息了?”

“你來得是有點晚。”張海鳴陰陽怪氣地說,“你來得早兩年,可能你早就和康欣結婚了。”

楊源哈哈大笑兩聲,瘦小的身軀和臉上的麻子都在隨著笑聲顫抖,看向康欣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和康欣怎麽可能結婚?”

“你不是一直在打她的主意嗎?”

楊源看向張海鳴:“打她主意?沒有啊?怎麽突然這麽說?”

“別裝蒜了。”張海鳴說,“我和康欣後來聊過當年的事,你在我們倆中間煽風點火,我們那次爭吵後,你找到她說我要和她分手,又找到我說她要和我分手,你費盡心機把我們倆攪和分手,目的不就是看上了康欣嗎?不然沒道理嘛。”

楊源皺著臉,很困惑的樣子,說:“什麽跟什麽呀,一定有什麽誤會。”

張海鳴抱胳膊,無聲地冷笑。

楊源費力思索,抬起頭來大聲說:“哎呦,我想起來了,我當年是在你們中間幹了點不道德的事兒哈。”

“你還有臉承擔。”

“為什麽啊?”康欣很驚愕。

“年輕嘛,沒見過市麵,又沒受過高等教育,眼界窄,心胸狹隘。”楊源靠在沙發裏,相當坦然的神態,“那時呀,我暗戀我們廠的王琪,海鳴你可能不知道。可王琪偏偏喜歡的人是你,這你可能也不知道。總之,你那時給人一種很高尚正派的感覺,想來不會太注意廠裏的複雜人際關係。所以呢,我自然就嫉妒你。”

“就為這?我又沒和你搶王琪,你這麽做有什麽用?”

“還有,我們倆那時在一個部門,都在采購部,那時管理鬆,很容易吃回扣,可你總在那兒玩正經,從來不吃回扣。你家庭好麽,倒是不差錢,不在乎回扣那點兒利益,可我們在乎呀。你玩清高,我們就沒法吃。所以,你一直在損害我的利益。你說,我能不恨你?因為這兩點,我對你是又嫉妒,又恨,所以是強烈的嫉恨。嫉恨這詞懂不懂?我因為強烈地嫉恨你,那麽就不希望你過得好,在你背後使點兒小壞啥的,正常吧?”

張海鳴怒視楊源,氣憤道:“你這人挺無恥啊。”

楊源又哈哈笑,說:“對,無恥,是無恥,咱是社會底層人,比你底層多了,我就是從惡俗和無恥裏成長起來的,所以我是真小人。坑蒙拐騙,我都幹。吃喝嫖賭,我都參與。我從不避諱,我就這樣,所以我從不裝高雅的。我承認,你和康欣是因為我在裏麵不斷攪和給攪和黃的。我也承認,你被領導給趕回家,是我在裏麵使了壞。不過承認也沒啥,過去了嘛,誰年輕時不犯錯?我那時年輕。再說,要不是因為我那時給你和康欣攪和黃,給你弄下崗,你能發奮圖強?你能有今天?所以呢,你有今天的風光,住上這別墅,真的得感謝我的。”

吳童忍不住笑了,說:“是挺無恥。”

楊源看向吳童,友好地笑了笑。

張海鳴氣得攥緊了兩隻拳頭,上前兩步道:“你他媽這麽坑我,我還得感謝你?來,我感謝感謝你。”舉起拳頭要打楊源。

楊源往一邊歪身體,舉起胳膊防守,大聲說:“別,別衝動,我不是開玩笑嘛。你人高馬大的,我瘦得跟猴兒似的,我哪是你的對手,你不把我湊死才怪。”

康欣和吳童跑上來拉拽張海鳴。

張海鳴指著楊源吼:“你趕緊在我眼前消失聽見沒有?滾出去!”

楊源穩穩坐好,笑說:“我是走來的,累壞了,歇會兒的,歇會兒就走。”

說罷,站了起來,往書房門口走,嘴裏說:“這兒隻你們三個?我聽裏屋好像還有人,是誰?我看看,不會是你孩子吧?都有孩子了?男孩女孩?幾歲……”

李霞突然從臥室裏走出來,虛弱憔悴地靠住門框。

楊源定住雙腳,和張海鳴他們一起無聲地注視著李霞。

“我餓了,我們吃飯吧。”李霞麵無表情地輕聲說。

她的話在這樣的氣氛裏,顯得過於突兀,一時間誰都沒有回應。

幾秒後,是康欣先回應的,說:“你們都坐吧,夜深了,應該都餓了,我看看廚房裏有什麽方便做的東西,盡快弄點出來,大家都吃點兒。”

說罷,轉身朝廚房裏走去。

“你是誰?”楊源驚訝地上下打量李霞,恍然大悟,“你才是張海鳴的老婆吧,看來康欣不是,隻有你和張海鳴一樣穿著睡衣。”

楊源一副無賴相,沒有人理睬他。

李霞走進餐廳,繞到餐桌東麵,拖出一把椅子,疲累地坐下。

張海鳴拿起杯子到飲水機那兒接了杯水,走過去,放在李霞麵前的桌角處,自己挨著她坐下來,雙肘撐桌,雙手捂臉,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吳童站在客廳中間,看看沙發處大大咧咧的楊源,看看廚房裏忙碌的康欣,看看餐廳裏狼狽的張海鳴和李霞,一時間有點沒主意,想了想,也朝餐桌走去,繞到張海鳴和李霞的對麵,在西邊坐下來,自我緩解尷尬地咕噥:“我也吃點兒東西吧。”

“我從中午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也早就餓了。”楊源起身走過來,邊走邊笑說,“雖說我做了對不起這家主人的事,可那是幾年前的舊事了,年少輕狂麽,俗話說,孩子犯錯,上帝都會寬恕的,不值一提。再說,多年沒見,好歹我也算是貴客,上門都是客,俗話又說,有理不打上門客,客隨主便,我蹭口飯吃不過分吧?”

吳童忍不住又笑:“你這人真算奇葩。”

楊源還是並不介意,友好地衝吳童笑,挨著吳童,在餐桌西邊坐下來。

在楊源的絮絮叨叨中,康欣很快就把吃的東西弄好了,為圖方便節省時間,她下了一鍋麵條——超市買的那種袋裝拉麵。她把麵條盛在五個圓盤裏,拌好調料,一盤一盤端進餐廳,放在每個人的麵前。她又給每人倒了一杯果汁,分好筷子,才繞到餐桌南邊坐下。

餐桌北麵是客廳方向。

都不再說話,各自俯視著麵前的餐盤,然後鴉雀無聲地慢條斯理地吃起麵條。

這是一頓氣氛詭異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