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該說的話,絕對不能說

代善和現在那些一切靠父母安排才能活下去的年輕人一樣,上學時靠父母提供生活費,畢業靠父母安排工作,甚至包括娶媳婦買房子,也得看父母的臉色。

代善從小就習慣被努爾哈赤安排,一旦努爾哈赤不安排,他什麽都不會做、不能做。像當接班人這件事,他就簡單地認為,努爾哈赤已經作了這樣的安排,不會再作調整。他依然像做大貝勒一樣,為人處世的風格、手法依舊。對他所在的二把手位置,也就沒有悉心經營,認真打理,結果吃了大虧。

好心的阿敦,一直為習慣被別人安排的代善擔心,冒著生命危險提醒他,已經是不計後果的行為,說明此信息非同一般。

如果稍微有點政治頭腦的人,馬上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擴大自己的圈子,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在圈主去世之後,即便他不讓自己當圈主,隻要自己有人有槍,圈子裏的人,還不得看自己的臉色選擇?

可是,在骨髓裏就是政治庸人的代善,並沒有這樣做。他認為自己應該去找父汗,趁他還是一把手、說話還算的時候,把自己安排好。

於是,代善跑到努爾哈赤麵前,一頭跪倒,啥話也不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個不停。

代善這麽一哭,把努爾哈赤哭得暈頭轉向,忙問代善怎麽了。可是,無論他怎麽問,代善就是不說話,一個勁兒地哭。

在努爾哈赤再三追問之下,代善把阿敦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學說了一遍後,又推理道:“那哥仨合夥把我往死裏整,求父汗一定救我!”

努爾哈赤把莽古爾泰、皇太極、阿濟格叫來,問他們是否合夥欺負代善。三人見代善並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有罪,便矢口否認,說根本沒有這回事兒。

努爾哈赤又把阿敦叫來詢問。阿敦見缺心眼兒的代善把自己出賣了,自然無話可說,自認倒黴。

盡管阿敦是努爾哈赤的心腹,戰功卓著,但這一次,他犯了做一把手親信的大忌。領導把你當成知心人,說點知心話,你怎麽能到處宣講呢?領導把你當人,自己怎麽不把自己當人呢?既然不知道怎麽做一把手的親信,那就拿法律處置一下。

一把手一旦公事公辦,心腹也就不是心腹了。阿敦被以“在代善、莽古爾泰和皇太極之間,無中生有,挑撥離間,搬弄是非,居心叵測地妄談國政,肆無忌憚地詆毀領導,情節嚴重,影響惡劣”的罪名,當場被捕,並移交由諸貝勒、執法大臣組成的專案組審理。

經過專案組審理,一審阿敦被判無期,圈囿,並報努爾哈赤裁決。

努爾哈赤不看過程,隻看結果。他對阿敦被判決的結果,非常滿意,對專案組的貝勒、大臣說:“你們判得很正確。我這樣說,並不是可惜他,想留他一條活命,是因為我以前在薩爾滸時曾說過,‘不要用我們的手殺犯罪的人,要把他們關在有高牆的房子裏’,今天,如果我們違背當初的誓言,要殺人的話,國人憑什麽信賴我們呢?我們一定要把阿敦關起來,叫他生不如死。”

最後阿敦被囚禁在密室之中,不許任何人探視。家產全部充公,家人全部為奴。

要說阿敦不冤枉,也不冤枉。作為領導人的心腹,保密意識一定要過硬,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要做到有心無腦,有耳無口才行。

阿敦違反了侍衛保密工作條例,而且性質惡劣,後果嚴重,破壞了圈子的安定、和諧、團結,實屬罪不可赦,死有餘辜。

要說阿敦冤枉,的確比竇娥還冤。他做這件事,一無私心,二不謀利,隻不過出於同情弱者的善心,給愚蠢的人辦了一件愚蠢的事。結果,被愚蠢的人毀掉了前途。

看來,在圈子裏,不能亂善良,把善良在錯誤的時間用在錯誤的人身上,就是燒身的烈火。

阿敦明顯是被冤枉的,但是代善卻沒有站出來為他說一句公道話。諸位貝勒、大臣都堅持說努爾哈赤的決定是正確的,專案組的審理是公正的,阿敦被判無期是應該的。

圈子裏的人,都不可能為了和自己無關的人,丟了工作,丟了性命,不值得。

但是,圈子裏肯定有正義感的人,這個人就是三等副將博爾晉。

阿敦在台上的時候,像齋古桑、碩托、濟爾哈朗等人,都圍著阿敦屁股轉,阿敦阿哥長、阿敦阿哥短地叫著,想著法子讓阿敦高興。現在阿敦丟職入獄,曾經宣稱與阿敦關係最鐵的那群人,卻把阿敦當成傳染病患者,避之唯恐不及。

博爾晉與阿敦官職差著好幾級,平時兩個人來往不多,也沒深交。阿敦下獄後,圈子裏幾乎沒有人去看望,博爾晉卻去了,因為他認為阿敦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圈子裏所有人的利益。

博爾晉看望阿敦的事兒,在圈子裏傳開了。

齋古桑、碩托、濟爾哈朗等人,以一副代表正義、正確的麵孔出現,紛紛指責博爾晉立場不堅定,分不清大是大非,原則性不強。

博爾晉對這些人的奴才嘴臉感到惡心,他直言不諱地說:“是,我這個人立場肯定不如你們堅定!你們對汗王喜歡的人,不論是誰,與其屁股接吻都覺得是一種幸福;對被汗王冷落、棄用的人,狠不得一棍打死,再踏上幾腳。阿敦是汗王身邊紅人的時候,你們認為他這也好那也好,連放的屁都是香的。現在阿敦無職無權無勢了,你們就說他是反社會反人民十惡不赦!”

濟爾哈朗也急了,說:“你正義,你勇敢,但是,在阿敦沒有下獄之前,你怎麽不找汗王理論呢?”

博爾晉憤然正色,說:“你以為我不想嗎?我隻不過是一個三等副將,我上麵還有三等大臣,在汗王麵前有我說話的機會嗎?”

博爾晉的話,被人添油加醋之後傳到努爾哈赤那裏。努爾哈赤不置可否,隻是說:“博爾晉既然喜歡做三等副將,那就讓他做三等副將吧!”

那時,因為滿洲戰事頻繁,參戰的人隻要能活著回來,晉升的速度都非常快,唯有博爾晉例外。他在1621年已經是三等副將,直到1627年皇太極即位,博爾晉去世,才晉升為一等副將。

博爾晉病逝後,皇太極以博爾晉的赦書丟失,不準博爾晉的兒子接父親的班。這也是特例。

看來,在圈子裏,說話是一定要分場合、分對象、分內容的。該說的,要委婉、要留有餘地;不該說的,絕對不能說,更不能瞎說。

大兒子褚英不理想,二兒子代善太糊塗,努爾哈赤在想,自己百年之後把一把手的位子讓給誰呢?這不得不讓他大傷腦筋。

努爾哈赤是一個聰明過人的政治家,兩次內定接班人失敗後,努爾哈赤總結得出以下結論:

一、在這個圈子裏,未來接班人的位置,是具有極大**力的。自己一旦確定誰是未來的接班人,他都會成為別人獻媚、拉攏、腐蝕的對象,也是別人打擊、陷害甚至謀殺的目標。這就會導致無論誰做接班人,都會不斷地犯錯誤。

二、現在後金圈子的首要任務,是南擴,侵吞大明的圈子。這就需要後金圈子裏的人,眾誌成城,一致對外。未來接班人的位置,猶如一根帶肉的肥骨頭,他一旦過早拋出,這些藏獒般的兒子,就會把所有精力放在爭搶骨頭上,將引發圈子裏的巨大內耗。

三、如果把這根大骨頭供在圈子裏的最高處,並宣布,他百年之後,由圈子裏公認的有責任感、事業心、進取心的人獲得,就會激發貝勒們嚴格要求自己,努力表現,盡力爭取。這樣,受益最大的,就是圈子和圈子裏的人。

於是,在1622年,努爾哈赤簽發了關於即位的《汗諭》,確立了八大和碩貝勒共理國政的製度,轉發給各大貝勒、朝臣傳閱。

這個《汗諭》,對繼承人作了明確指示,可以歸納成兩條:

一、繼位人不能由先汗獨斷指定,更不能由誰自封,必須由八位和碩貝勒民主選舉,全票通過。

二、如果八位和碩貝勒看走眼了,被推舉的人上台後,獨斷專行,胡作非為,不以圈子前途為己任,八大貝勒有權將其罷免,另行推舉。

努爾哈赤給他未來的接班人畫了兩道線。第一道線是民主,第二道線是賢德,二者缺一不可。這就讓惦記汗位的人,知道如何要求自己;讓不惦記汗位的人,知道如何判斷別人。

這道《汗諭》簽發後,讓皇太極看到了希望。這麽多年來,在暗中他一直為這個位置不懈努力。他缺的,就是他名正言順獲得汗位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