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虛虛實實和欽差審貪遊山水 金蟬脫殼趙管家避禍居青樓

準備停當,和珅一行浩浩****從京城出發。和珅乘坐的馬車寬敞舒適,用特殊工藝造成,有一間房間那麽大,裏麵不但有方桌,下麵還鋪著厚厚的棉被,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如此煞費苦心,是為了讓和珅可以在馬車上充分歇息,日夜兼程趕路。

隊伍走了近二十天,到達貴陽。貴州巡撫舒常,到貴陽城外遠遠迎接。和珅不動聲色,下了馬車,宣布聖旨到,舒常跪地接旨。乾隆宣讀皇上聖旨,要求舒常配合調查李侍堯貪汙一案。舒常領旨謝恩。

和珅宣讀聖旨完畢,突然換了一副笑臉,走近舒常,拍了拍他肩膀,輕鬆道:“舒大人,這一路真不好走,我寫了幾首詩,你看看可否貼切。”說罷邊走邊朗讀自己的詩,似乎他此行名為辦案,實為遊覽山水。舒常一下子也放鬆了,道:“和大人才高,此詩正寫出一路山水的險峻,極為妥帖。”

和珅請舒常到自己馬車上,兩人一路嘮叨家常,到了貴陽城內,入了府衙歇息。和珅歎道:“哎呀,此行要是沒有什麽任務,就此遊山玩水,貴州勝景倒是非凡。隻可惜身負皇上重托,須得把公幹幹完,有勞舒大人多多協助。”

舒常道:“這是當然,我必竭盡所能。”

和珅壓低聲音道:“哎,前任按察使海寧上了奏章,把李侍堯在此貪汙的罪行抖摟出來,皇上龍顏大怒,命我來徹查此事,看皇上盛怒的樣子,不查個水落石出,是不可能收場的。我對雲貴狀況不太了解,大人你知道的線索可都要提供給我呀。”

舒常也是官場中人,明白自己兩邊都得罪不得,最好不要卷入此事,委婉道:“大人奉旨要我協助,能做的事我定當竭力,隻不過李侍堯與我並非同城,所作所為我還真是不知道。況且大人你也知道,我在貴州任上也才一年,一心處理貴州公務,對雲南官場的底細真不清楚。要說李侍堯的罪證線索,我還真是無從談起,慚愧呀慚愧。”

舒常這話說得滴水不漏。他強調自己與李侍堯並非同地為官,不明狀況,實際上是把麻煩扔給孫士毅,卻不提孫士毅的名字,顯然舒常誰都不想得罪。倘若他透出什麽信息,將來和珅扳不倒李侍堯,那麽他在貴州的日子就難過了。是故,形勢不明,他隻求自保。

和珅看舒常的措辭,曉得他的心思,呼出一口氣,慢條斯理道:“舒大人,你的難處我也知道。皇上派我來查案,已是人所共知,我經過貴州,宣旨你來協同查辦,不管如何,已經將你視作可信賴之人,咱們都是為皇上辦事,不要有所顧忌,將來查出罪證,肯定有你的功勞。”

和珅此番話,乃是要舒常放棄疑慮,站到皇上的立場。舒常當下誠懇道:“和大人,皇上下旨要我協助,我已知道皇上對我信任。隻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貴州雖屬於李侍堯總督,但我們交往不多,要提供確證,真是勉為其難。”

“你說的話我是相信的。但是無論貴陽離雲南有多遠,總比京城近吧,大人總比我更了解雲南吧。雲南現在是李侍堯的地盤,下麵的官員都是他的人,定會互相串通隱瞞事實,對付欽差大人有一套。不管舒大人所知多少,你至少也要指條明路,到雲南查案有個方向。否則最後查不出來,我空手而歸,舒大人是皇上欽點的協助者,恐怕也脫不了幹係。”和珅說著,眼睛冷冷地盯著舒常。顯然,話已至此,將來真要是無功而返,和珅完全可以把罪責推到舒常身上,說他牆頭草,不肯幫忙。

和珅之所以要如此淩厲,第一是希望舒常提供幫助,第二要舒常明確立場。否則若是治不了舒常,讓舒常再給李侍堯報信,地頭蛇合作,強龍也沒有辦法,隻怕到了雲南,想查出個一二,難上加難。

舒常踱著步子,眯著眼睛,似乎在絞盡腦汁,半晌下定決心道:“我提供一個建議,看看大人是否有用。若要知曉李侍堯貪汙證據,隻要撬開一個人的嘴巴,比你查證任何人都有用。”

“此人是?”

舒常輕輕地說出一個人的名字。

和珅在心底微微一笑,舒常說的與海寧說的,正是同一人。

由此和珅也知道,舒常已經完全去掉顧忌,真心站在自己一邊了。

和珅點了點頭,讚許道:“嗯,如若此人果真有妙用,我將在皇上麵前為舒大人表功,舒大人可否指教,如何撬開此人的嘴巴?”

“此人對李侍堯極為忠誠,可為之生,亦可為之死,我隻能提醒和大人要用心對付才是。至於用什麽辦法,實在是無可奉告,想來和大人與喀大人更有經驗。”

“嗯,感謝舒大人協助。我與舒大人的對談,也請保密。”

“和大人的吩咐,我定然照辦。隻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和大人抵達貴州,已不是秘密,有關消息的走漏,和大人也得留心。”

舒常此話言外之意,乃是貴州也有李侍堯的耳目。倘若這些耳目聽到什麽訊息,讓李侍堯做了準備,到時候和珅不要認為是舒常透露的消息。

“這個我自當明白。我將在此逗留幾日,請舒大人為我安排些遊山玩水的去處!”和珅心裏已經有底了,說話又親切起來。

接下來數日,和珅也不和貴州的官員談論公事,也不再單獨與舒常談話,隻是四處遊玩,縱情山水,與當地文人賦詩,互為褒獎。在外人看來,隻不過接著公差出來遊玩而已。

如此在貴州停留三天,啟程前往雲南昆明。

李侍堯在昆明已得風聲,心中一震,自己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居然命人來查辦自己,簡直不敢相信。但是律法無情,既然海寧敢告發,皇上不能不查呀。皇上到底是什麽心思呢?到底是真的想治自己呢,還是走過場來一下?如果是走過場,自己隻要查不出什麽有力證據,待風波平靜,將會平安無事。前來辦案的欽差大人和珅,自己在百官麵前羞辱過他,此次前來,弄得不好,將會借機複仇;如果處理得好,倒是一個將相和的機會。一番驚懼過後,再細想,和珅乃是無能之輩,靠著討皇上的歡心往上爬,憑他的本事來外地辦案,就不信能在自己的地盤上耍出什麽花招來。這麽一想,驕心又起。又聽得和珅在貴州遊山玩水,附庸風雅,一時又寬心不少。

憂心忡忡之中,和珅一行到來,李侍堯在府衙恭候。和珅下轎,凜然宣讀聖旨,道是海寧告發李侍堯貪汙,命和珅前來查案,宣布將李侍堯暫且革職,待案件水落石出,聽候查辦。李侍堯一臉冷峻,接旨謝恩。

儀式已過,和珅露出笑臉,和顏悅色道:“上次一別,欽齋兄可好,小弟可是對你一向敬仰有加呀。”

“我現在可是階下囚,任人宰割,和大人可不必如此取笑我。”李侍堯已經把頂戴取下,雖然氣短,不過也裝作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讓外人知道,他有信心度過此厄。

“哎,既然有人要彈劾你,我也就奉旨來查一查,誰都知道欽齋兄是皇上的寵臣,皇上是舍不得動你的,所以派我這等毫無經驗之人,走走過場。待風波平息,您依然是皇上的紅人。倒是小弟想借這個機會,讓大人明白我是真心結交。”

李侍堯被和珅這麽一番表白,倒也不知是真是假,隻不過驕心又起,更加傾向於皇上是走走過場而已,心下不由篤定了些,道:“我在外行軍多年,性子不好,任性慣了,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和大人寬恕。我這是受小人陷害,實在冤枉,還請和大人明鑒。”

“我和皇上都相信李大人是冤枉的。哎,隻不過還是要請大人委屈幾天,等我查詢完畢,如有得罪還望大人不要見怪。”

和珅給李侍堯吃了顆定心丸,按照慣例,將他暫行收監。李侍堯確實定了心,第一,他在昆明官場多年,樹大根深,極有威望,手下官員懾於其威嚴,絕對不願跟欽差大臣配合。其次,皇上對自己青睞有加,屢屢委以私人重任,他相信憑自己與皇上的感情絕對吃不了罪。於是他麵帶微笑,從容赴監。

和珅在昆明城中駐紮下來,第一件事還是遊覽名勝,**舟滇池、翠湖,吟詩作賦,在金馬碧雞坊招搖過市,讓人一睹欽差大臣的風采。於是人人皆知和珅以辦案為名,卻隻行遊玩之實。

喀寧阿是老實人,提醒和珅道:“大人,我們是來辦案的,每日裏這樣縱情歡宴,隻怕傳到皇上耳朵裏,不太好吧。”

和珅道:“不急不急,我們現在就在辦案。”

喀寧阿疑惑道:“這樣辦案,我倒是聞所未聞。”

“你大可放心,我們現在在外省邊疆,人生地不熟,如果搞得人人緊張,對我們戒備乃至敵對,隻怕案情難有進展;我們放鬆點,他們也放鬆點,看準缺口再發力,便能事半功倍!”

喀寧阿將信將疑,道:“既如此,則聽和大人的。”

而在和珅招搖遊玩之時,卻有一人比李侍堯還坐臥不寧,避開群僚,以養病之名躲在家中。此人乃是雲南巡撫孫士毅。

和珅乃是來查辦李侍堯的,李侍堯暫坐監中,何以孫士毅心如刀割?

雲貴總督和雲南巡撫的衙門都在昆明,即所謂的“督撫同城”。朝廷的目的,是為了讓總督與巡撫之間互相監督、製約,正如乾隆的諭旨曰:國家設立督撫,原為互為糾察,以維吏治而飭官方。孫士毅上任雲南已經一年多了,同在一城的李侍堯是堂堂大學士、雲貴總督,李侍堯犯了那麽大的案子,孫士毅不可能不知道,要是被查出來,孫士毅怎能脫得了幹係,至少是隱瞞不報呀!況且他與和珅交過手,知道和珅手段靈活,絕對不是吃吃喝喝完事了的那種角色,自己這屁股是左擦也不幹淨,右擦也不幹淨,怎不令他如坐針氈。

孫士毅不願去找和珅,和珅也不願找他,他惴惴不安,但他知道,無論如何,和珅會來找他的。

果然,不幾日,和珅突然不請自到府上。孫士毅不得已,抱病出來迎接。

和珅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孫大人今日很忙呀,我到昆明幾日,一直見不到孫大人,隻好親自登門拜訪了。”

孫士毅苦笑道:“和大人,我近日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府上養病,很少過問政事,本想等病好了再拜訪和大人的。”

對付孫士毅,和珅心裏有底,不再兜圈子,單刀直入道:“孫大人得的是心病吧!”

孫士毅一臉尷尬,道:“和大人真會開玩笑。哎,我去京城,您拿我尋開心,到了這裏,還是不放過我呀。”

和珅突然臉色一正,嚴肅道:“不是我不放過你,是皇上不放過你。”

孫士毅一聽,臉都白了,不知道皇上如何在和珅麵前談論自己,隻是支吾道:“我……我也沒多大的過錯,想來皇上不會怪罪我吧。”

和珅道:“我就實話實說吧,李侍堯如今犯的可是滔天大罪,要殺頭的,這件事被海寧捅出來,皇上已經明令徹查。你與李侍堯同城為官,本應了解內幕,互為監督,可你卻沒有據實參奏,倒讓海寧先拔頭籌,這罪名你可逃得了?皇上專門下旨,讓貴州巡撫舒常協助欽差調查,為何沒有提到你的名字,分明是把你當成同犯。這個,還不算怪罪於你嗎?”

孫士毅被問得啞口無言,戰戰兢兢道:“下官是不敢報呀,下官已經知罪了,看在與和大人頗有些交情的分上,求大人手下留情。”

見孫士毅已經完全被震懾,和珅口氣變軟,突然歎道:“哎,你是一時糊塗呀,可惜了孫大人的文采,可惜呀可惜,我對你的文采實在是羨慕。”

孫士毅忙道:“求大人開恩!”

和珅和顏悅色道:“我開恩有什麽用,皇上開恩才有用。不過說實在的,我今兒過來不是要抓你,而是專程來救你的——我是真的欣賞你的才情呀。”

“哦,在下先謝過和大人了,不知該如何做到?”

“以如今之形勢,你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立功贖罪,加上我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或許功過相抵,前程可保。如何贖罪呢,這個應該不用我說吧。”

孫士毅原來想,以不變應萬變,先采取養病逃避策略,不過問此事。要是和珅查不出問題,李侍堯安然無恙,自己自然也不會受到牽連;要是和珅查出什麽問題,自己權衡利弊後再出手。現在被和珅一步步逼到死角,看來不站立場是不行的了,隻能賭李侍堯輸吧!

“大人,我願意立功贖罪!”孫士毅咬牙道。

“兄弟,你要明白我的苦心呀,都是為了挽救你的身家前途,你這才沒有與李侍堯一同拘押。現在怎麽贖罪,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和珅推心置腹,讓孫士毅覺得和珅完全把他當自己人。這一點,孫士毅深受感動。

孫士毅說了一件他親自經手的案件。

雲南省南部有個建水縣,縣裏居住了一半少數民族人口。一年前,一個姓張的富戶家裏離奇死了人,官府調查時,意外在張家搜出黃金六百兩、銀子一千兩,是土司隱寄在張家的。這樣的事,要逐級上報,錢財要收繳國庫。縣衙不敢隱瞞,將案子報給巡撫孫士毅,孫士毅又稟告雲貴總督李侍堯。李侍堯向朝廷上報時,謊報成六十兩黃金、七千五百兩銀子。以銀換金,已經有罪,而且六百兩黃金約合一萬二千兩銀子,等於李侍堯私吞了四千多兩銀子。孫士毅看見賬目有誤,心中害怕,去總督府詢問,李侍堯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道:“這是在雲南,天高皇帝遠,不必擔心!”孫士毅無奈也不敢追問下去,如今一年多了,這件事再無任何人提起。

和珅派人去建水縣查訪,查明具體數目,對證上報朝廷的數目,印證了孫士毅的話。案件有了第一個實質性的突破,和珅大喜,讓孫士毅繼續立功。孫士毅道:“大人,實不相瞞,我隻聽說但沒有經手的案件,如果你查起來,恐怕經年累月也查不完,而且難度極大。我推薦一個人,李侍堯所有案子,必定都由他經手,撬開此人的嘴巴,必事半功倍,進展火速!”

“哦,此人是誰?”

孫士毅說出一個人的名字,正與海寧、舒常說的是同一人。

和珅本來沒有指望從孫士毅手裏挖出更多資料,他製約孫士毅的目的隻有兩個,第一,認清形勢,不要與李侍堯勾結來對付欽差;第二,挖出一兩個案件,作為對李侍堯集團的攻心利器。現在目的已然達到,和珅回到府衙,與喀寧阿相商道:“可以收口了,火速逮捕此案中最要害之人。”

李侍堯關押監中,和珅下令,衣食供應一概如常,不可怠慢了李大人。雜役下人對他恭恭敬敬,與伺候老爺無異,大夥都相信他隻是走過場而已,欽差走了之後便會官複如常,哪個還敢得罪他。李侍堯長於實幹,不愛讀書,可是在獄中實在無聊,便吩咐雜役阿乙送來一本《孫子兵法》,倒也比平日更有耐心來讀。兵法虛虛實實,變化莫測,亦如世事,難免想到自己如今處境,必然也是虛實相交,心靜下來,若有所悟,越讀便越不安。

這一日,阿乙送了飯菜過來,四菜一湯,李侍堯動了動筷子,又放下。阿乙問道:“老爺,是不是不可口,想吃什麽,我叫下廚再整一個?和大人有吩咐的,必然要讓您吃得滿意。”李侍堯搖了搖頭,倒是起身去翻書,邊翻邊低聲道:“阿乙,你幫我一件事,務必要秘密,等我出去之後,必有大賞。”阿乙瞅瞅不遠處在嘮嗑的衙役,道:“我能做的,老爺盡管吩咐就是。”李侍堯從書中偷偷撕了一片紙,紙上隻有一個字,道:“你把這個紙片悄悄交到我府上的趙管家,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李侍堯把碗托盤交給阿乙,紙片已經順到阿憶手上,道:“飯你全部端走,我今天吃不下了。”

阿乙深知,這時候幫李大人一個小忙,日後將受益匪淺,便揣了張紙片,來到李家府上。哪知一進府上,就碰到欽差喀寧阿。原來此次辦案兵分兩路,和珅去做孫士毅的工作,喀寧阿則駐紮李侍堯府上,實際上有兩個正事,第一是盯住李府上的某些人,第二他在李府以詢問為名,其實都是跟他們嘮叨家常,讓李府中人相信,風頭一過,一切將恢複如常。

喀寧阿問道:“你來府上作甚?”

阿乙腦子還算好使,急中生智道:“李大人嫌棄獄中夥食不好,茶飯不思,和大人吩咐要照顧好,我不敢怠慢,問問管家能不能叫自己的廚師過去。”

喀寧阿心想,早聞李侍堯驕橫挑剔,果不其然,監飯已經是最好的了,他尚且如此。抱著不打草驚蛇的態度,喀寧阿讓阿乙進去。

李府大總管趙一恒,是李侍堯在家中最倚重之人。李侍堯被收監後,家中一應事務由他打理,他雙鬢略白,雖然主人逢著大難了,但依然笑容滿麵,自信坦然,與喀寧阿聊天中,常常提及主人與皇上的事兒。說李侍堯任兩廣總督時,乾隆的壽禮進貢了鑲金萬年如意等三十種,另外皇上還喜歡西洋物品,又加了西洋鍾亭等九種。皇上見了西洋鍾亭,十分滿意,吩咐李侍堯端午節再尋找幾件更大的來。而剛到雲貴總督時,就增加了象牙兩對、茯苓兩對、琥珀根朝珠二十盤,瑪瑙朝珠二十盤等。趙一恒如數家珍,表明他在李家確實是舉足輕重,萬事都由他經手,第二表明皇上對李侍堯極為信任,當成自己人,必然不會真的要革職查辦。喀寧阿似乎被他的話打動,也附和誇讚李侍堯的權勢。

趙一恒從阿乙手中偷偷接過那張紙片,瞬間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紙片上隻有一個字。

和珅和喀寧阿決定收口,吩咐親隨道:“到李侍堯府上秘密逮捕趙一恒。”

眾人趕到李侍堯府上,可趙一恒就此失蹤了。

海寧、舒常、孫士毅三人異口同聲推薦追查的關鍵人物,正是趙一恒。

和珅大怒,追問道:“我讓你在府上盯住他,一切如常,怎麽剛要收口時,他就跑了?”

喀寧阿一頭霧水道:“我也奇怪,李府上下都相信這隻不過是一場過場戲,怎麽突然間就走漏了消息,有沒有可能是孫士毅放出的消息?”

和珅咬牙道:“孫士毅,難道這個家夥還抱著僥幸心理!”

和珅將孫士毅叫來,質問道:“趙一恒聞風而逃,走漏風聲之事,我想問問孫大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孫士毅瞬間明白了和珅言外之意,懷疑是自己透露了消息,忙辯解道:“大人何出此言,捉拿趙一恒盤問,是我出的主意,我又怎麽會透露消息呢?”

和珅出使雲貴至今,深謀遠慮,一路順風順水,每步棋走得恰到好處,正暗自得意,沒想到這節骨眼上出了差錯,拍著桌子怒道:“我不管是誰走漏了風聲,你作為雲南巡撫,現在火速替我捉拿到趙一恒,算是立功贖罪。否則,這個案子拖下去,皇上懷疑到你給案犯通報消息,你也知道有什麽後果。”

和珅知道自己對雲南不熟,況且李侍堯勢力龐大,捉拿趙一恒無從下手。把這個任務下達給孫士毅,絕對比自己合適。

孫士毅被嚇得對天發誓道:“大人,若是下官走漏的消息,天打雷劈。當然願意為和大人分憂,捉拿案犯。”

和珅道:“隻要你捉到此人,一切懷疑自會煙消雲散!”

孫士毅這回被趕鴨子上架,不得不介入此案了。

趙一恒自己在昆明有家,孫士毅派人於各處巡查,均沒有線索。李侍堯沒有定罪,家中之人也不能作為案犯拷問。可以得到的消息是,他是在和珅想動手逮捕之前,突然間消失的,誰也沒有打招呼。孫士毅派人在各個關隘路口巡查,一見此人,必定捉拿。

趙一恒在這個節骨眼上逃跑,究竟是誰給通風報信的呢?孫士毅想了半天,覺得如果能找到透露消息的人,必能巡查到趙一恒的線索。

孫士毅百般無奈,隻有找到和珅,沉吟道:“大人,我覺得解鈴還須係鈴人,如果能找出是誰給他透露的信息,必能有利於抓到趙一恒。喀寧阿大人一直在李侍堯府中,之前也一直與趙一恒聯係密切,請問喀大人,此間有沒有任何外人與趙一恒接觸過?”

喀寧阿道:“此前趙一恒一直很樂觀,向我說些李侍堯與皇上的親密,根本沒有逃走的跡象。對了,逃走之前,雜役阿乙有到府中,說是李侍堯吃不慣牢裏的飯菜,問趙一恒能不能想辦法。”

孫士毅咧嘴一笑,一拍腦門,道:“好了,我看問題就在這裏。阿乙既可以接觸到李侍堯,又可以接觸到趙一恒,絕對有通風報信之嫌疑。況且李侍堯此人,別看平日裏作風霸道,不拘小節,其實心思縝密,我們能想到的問題,他在監中也能想到。他一定明白此案中趙一恒乃關鍵人物,趙一恒要是被突破,他便全盤皆輸;趙一恒要是消失,你們要查他全部案件,一年半載也查不完的。”

和珅咬牙道:“把阿乙抓來拷問!”

阿乙被抓到府衙,幾棒子下來,便把所作所為都吐了出來。

和珅怒道:“大膽狂徒,身為衙門雜役,竟敢為人犯傳遞消息,快說,那紙片上寫的什麽字?”

阿乙道:“我真不知道。我這人不識字,一看字就頭疼,所以壓根兒沒去看那個字。”

和珅大喝一聲,道:“將此人收押獄中,嚴加看管。我要到監中,與李侍堯一較高低!”

監舍打開牢門,和珅拍了拍身上的衣袖,慢慢踱步進來。李侍堯正坐在方桌邊上看書,雖然在監中,他仍然姿態端正,渾身上下一絲不苟,好似在自家書房中。

和珅道:“李大人,能在這裏靜心看書,真是令人佩服。”

李侍堯站了起來,施禮道:“和大人到了,看著滿麵笑容,應當收獲不小。”

“正是,昆明氣候如此宜人,風光如此之好,比之京城舒服很多,李大人真是有福氣呀。”

“和大人不會來這裏隻是遊山玩水,不理公事吧?”

“李大人言重了,我說過,我隻不過奉旨行事,回去有得交代就行了,李大人不必過於緊張。看李大人在此觀看兵書,應該收獲不小。”

“我一介武夫,不看兵書又能看什麽書呢?我是受小人誣陷,還望和大人盡早查明真相,稟報皇上。”

“我也是這麽想的。”和珅點了點頭,道,“雖然我也讀了許多書,但兵書所知甚少,敢問李大人,用兵的頭條是什麽?”

“兵法虛虛實實,豈能一字概括,若非要說,則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嗯,說的極是。”和珅說著,拿起桌上的《孫子兵法》,道,“那麽,我也看看李大人的兵法,多學學知彼知己之道,過幾日原樣奉還!”

和珅說著,將書藏入懷中,李侍堯目瞪口呆,道:“大人要兵書,哪裏沒有,何必從我這裏取呢?”

和珅微笑道:“隻有李大人看過的兵書,才能做到知己知彼,是吧!”

看著和珅走出去的背影,李侍堯心裏一陣拔涼,他第一次意識到,一場嚴峻的鬥爭現在開始了。

和珅回到府衙,翻開兵書,找到一處被撕掉的地方。喀寧阿歡喜地叫道:“果然如此,拿一本書來對照,看看是什麽字。”

和珅道:“不用看了,我已知道。”和珅早已將此書默記在胸,自然不用對照。

“什麽字?”

“遁!”和珅道。

“李侍堯果非尋常之輩。”喀寧阿道,“趙一恒能逃到什麽地方去呢?”

“孫大人學識淵博,如何看這遁字?”和珅轉而問孫士毅。

孫士毅沉吟片刻道:“這個字確實有講究,依我看來,趙一恒必定還在昆明城中。”

和珅被說得頗有興致,道:“哦,此話怎講?”

“李侍堯膽大心細,他並非要趙一恒遠走他鄉,而是隻讓他躲起來,風波過後再出現,因此他不是用‘逃’字,而是用‘遁’。遁者,就地消失也。如果他往外逃走的話,在關隘路口客棧必定被捉,而昆明是他的老巢,找個地方躲起來,比遠走他鄉要更加容易而且保險。”孫士毅分析道。

“孫大人分析得有理,既然在昆明城之內,就靠大人了。”

“大人盡管放心,我盡力而為!喀大人辦案多年,以你的經驗來說,他可能躲在哪裏?”孫士毅向喀寧阿尋求方向。

喀寧阿反問孫士毅,道:“假如孫大人有事,要就地躲避,會去哪裏呢?”

孫士毅皺了皺眉,要以自己為例,還真是不舒服,不過此時大家都為了同一個目的,不再計較小節了,道:“我若是要藏匿起來,第一,必然不會去投奔親朋好友。”

“有沒有可能會一個人躲起來?”喀寧阿繼續問道。

“如果獨自躲起來,起居飲食,必須出來購買,有所不便,所以這一可能性也小。”海寧推己及人道。

“對,那他就必須投奔一個人了。”喀寧阿分析道,“這個人呢,必須與自己關係很好,或者可以用金錢收買,讓他解決自己的日常飲食問題。但他和這個人的關係,是親朋好友很少知道,或者絕對想不到的。”

“趙一恒在昆明交往眾多,要找一個隱秘的朋友還是有辦法的。”孫士毅道。

三人商議許久,想出一個最笨但最有用的辦法,讓孫士毅派兵挨家挨戶查詢。

喀寧阿悶悶不樂,顯然,如果要怪罪下來的話,是自己的失職。他換上便服,信步出來,街上有人閑聊的地方,不少都要談論欽差查辦李侍堯之事,可見這是昆明目前的最大的談資。在一座石橋上,各色人等在橋邊石欄以及石凳上三三兩兩坐著,正是一個聊天的好地方。喀寧阿在人群中坐下,問道:“聽說欽差大人全城搜捕趙一恒,可有此事?”

旁邊肥頭大耳滿臉不屑的中年白胖子道:“那可不,衙役到我家來,沒搜出趙一恒,倒把屋裏藏的一壇老酒給打翻了,你說這上哪說理去!”

眾人都大笑,道:“衙役是不是懷疑你把趙一恒拿去泡酒了!”

白胖子道:“這家夥平日裏狗仗人勢,頤指氣使,男盜女娼,真能拿他泡酒倒是解氣。”

喀寧阿心中一動,道:“他可是正經人,哪有男盜女娼之說?”

白胖子道:“這位客人,說你什麽呢,真沒見過世麵。這年頭呀隻有一本正經的人,才會男盜女娼,像我這種滿口粗話的人呢,倒是挺正經的。”

眾人都誇讚道:“這倒是實話,精彩精彩。”

喀寧阿道:“那我倒想問問,趙一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白胖子道:“翠聚樓有一老婊子叫金珠,年老色衰,沒什麽客人,本來準備退休從良了,哪曉得被趙一恒看中,就做趙一恒一個人的生意。趙一恒為何喜歡她呢,原來她操一口趙一恒的家鄉話,妓女們恍然大悟,都想學她的口音把生意搶走呢。”

有人問道:“胖子,你對翠聚樓了如指掌,是不是常客呀。”

胖子道:“不瞞你說,我是有那心,但沒那麽多錢,我怎麽知道呢?翠聚樓老鴇是我一遠房表姐。笑什麽呀,她手下管著幾十號人馬,不比你們都強嗎?孔子說,笑貧不笑娼,這道理你們都不懂嗎……”

喀寧阿再也坐不住,徑直往翠聚樓而來。這個翠聚樓是昆明的二流妓院,但生意絕好,有物美價廉之美名。喀寧阿一進來,正是客人絕少的時候,老鴇從昏睡中一下子抖擻精神,招呼道:“這位官人,是生麵孔,不知要什麽樣的姑娘?”

喀寧阿道:“金珠。”

老鴇瞪大眼睛,叫道:“哎喲,您這口味……我們這兒年輕漂亮的姑娘多得是,要不您過來看看?”

喀寧阿摸出一把碎銀,伸到老鴇麵前,道:“我隻要金珠。”

老鴇伸出手來,一把抄起銀子道:“您這不是叫我為難吧,金珠平時沒人理的,好不容易被人長包了,又來專門點她的,哎喲,你們這些男人,真把我弄糊塗了……”

喀寧阿心中一喜,道:“長包了,在哪?”

老鴇道:“就在後院呀,客官您要是喜歡長包的話,我給您找個更好的,有情有趣,陪您吃喝陪您玩,包您爽翻……”

趙一恒接到李侍堯的密令之後,知道馬上必須躲避風頭。但是去哪兒呢?逃亡外地,很可能在關隘路口被捉,自己年紀大了,也不能長途跋涉;投奔親朋好友,顯然是自投虎口;自己躲到某處去,也不太可能,養尊處優慣了,不可能受得了苦。況且這一躲,是十天半月,還是一年半載,實在不曉得。又想,自己躲在哪裏,是最讓人們意想不到的呢?終於,他下定決心,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翠聚樓的妓女金珠是他的同鄉,說話口音和他母親一模一樣,有一次邂逅了金珠之後,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私會一番,倒不專門去尋歡,重要的是聊天,說家鄉話,甚至聊點往事,他覺得快慰無比,甚至上癮。對於金珠,他給錢也痛快,漸漸的這婊子也對他頗為依戀,言聽計從。他的辦法就是:躲到妓院的長包房,讓金珠出入照顧他的生活,打聽外邊的消息。

確實,誰也想不到他會流竄到這種地方來,家人好友,包括李侍堯,誰也想不到,更別提欽差大人了。當趙一恒得知全城挨家挨戶搜查時,又驚又喜,驚的是被和珅猜中自己留在昆明城,喜的是誰也不會到妓院中搜查。

不過長久待在房間裏,他還是覺得鬱悶,每日裏多為自斟自飲,把自己喝醉,狠狠地睡上一覺,這是打發時間最好的辦法。這一天,他喝得醉醺醺的,模糊中看見門口進來一人,一看,是自己的熟人,便叫道:“喀大人,來,陪我幹一杯。”

喀寧阿點點頭道:“好呀,我可找你好久了。”

京城傳來消息,馮霽雯生了一個男孩,母子俱平安。和珅在忐忑中聽到消息,大喜。幾乎同時,喀寧阿逮到趙一恒。和珅歎道:“是這孩子給我帶來好運呀!”

審訊趙一恒並不順利,這家夥堅信隻要能扛過去,李侍堯就能重振雄風,始終一臉傲氣,並不開口。喀寧阿用刑逼供,趙一恒居然隻求速死。和珅聞訊道:“此人老而成精,其氣焰囂張,讓我先打擊他的氣焰。”

和珅來到監中,隻見趙一恒身上血跡斑斑,眼神中依然有光采。和珅道:“皇上這次派我來,指定要拿李侍堯開刀,打一個封疆大吏,以懲戒全國,逃不掉的。大量案情我已經都摸清線索,你不招供,也有其他人招供。我舉個例子,雲南建水縣關於李侍堯私吞金子的事,是你經手的吧?你不招供我們也能找出人證物證。如今我是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立功的話,你和家人都有活路,負隅頑抗,你是把家人往死路上逼。”然後命令專人看管,在監房內不許坐臥,不許他睡覺,一瞌睡就叫醒。趙一恒被折磨三天後,死不成活不了,終於扛不住,主動供認出李侍堯種種貪汙受賄的辦法,令人大開眼界。

第一類,直接勒索。

李侍堯剛剛調任雲貴總督,接見了管理樂馬銀廠的通判素爾方阿,明令道:“銀廠既然是你管理的,給我弄些銀子也是應該的,每個月直接孝敬一二千兩銀子,這個數字不過分吧!”素爾方阿哪有不答應的?隻能點頭應允。雲南錢局的經管是汪圻,因沒有主動孝敬李侍堯,李侍堯便對他故意刁難。汪圻明白其意,便送了三柄金如意給李侍堯,李侍堯當天便把金如意給扔了出來。汪圻便去求情,李侍堯讓家奴張永受傳話,每年孝敬五千兩銀子。汪圻隻好同意。

第二類,巧立名目。

李侍堯準備到蘇州置辦給皇上的貢品,事先放出風聲。汪圻立即將三柄金如意變賣,湊了五千兩送上,素爾方阿送三千兩,臨安知府送兩千兩,署東川府送四千兩,道員莊肇奎送銀兩千兩,全經趙一恒之手。

李侍堯收禮,並不限於紅白喜事,也以家中壽誕、建房等名義,大肆擺酒,借機收禮。乾隆四十年,李侍堯派張永受以其妻弟名義購置田產,價值萬金有餘,所用錢財都是受賄所得。乾隆四十三年九月,張永受赴京督辦建造新宅子,眾官聽得消息,不得不送禮,素爾方阿送上五千兩,臨安知府德起也送銀子五千兩。為避人耳目,這一萬兩銀子在雲南府外的一個偏僻地方交給張永受。其他部屬哪敢落後,紛紛送禮。

李侍堯有兩顆名貴珍珠,放出風來,吩咐張永受代為出售。張永受會意,找了昆明縣同知方洛和昆明縣知縣為“買家”。二人不敢不買,最後一人以兩千兩的價格買下,另一人以三千兩的價格買下,李侍堯成功到手五千兩。荒唐的是,不久以後,他又借故命令張永受把兩顆珍珠收回,二人怎敢不從!珍珠收回後,李侍堯又故技重施,再次賣出,強賣強收,重複數次,用兩顆珍珠獲得兩萬三千兩銀子。

他自己貪汙斂財不說,家奴張永受等也紛紛效仿,把雲南府搞得烏煙瘴氣,官風極其敗壞。

和珅深知,此時清代官場,要說廉潔,是不可能的,貪汙弊病成風,但是像李侍堯這樣肆無忌憚巧取豪奪的,倒是獨一份。

和珅辦案極為認真,趙一恒每說出一樁,他不但詳細記錄,而且火速派人將涉案的官員調來對質畫押。和珅連哄帶嚇,警告他們不要站錯隊,朝廷現在已經準備處置李侍堯了,隻有戴罪揭發,才是立功之道。那些官員本來猶豫不定,此刻為求自保,紛紛告發李侍堯種種貪黷劣跡,並且控訴自己多年受到李侍堯的威逼,不得不從。

人證物證確鑿之後,和珅開始提審李侍堯了。

和珅盯著李侍堯的眼睛,良久道:“這次我本是相信你為人清白,我走走過場就可以交差了,沒想到一查查出這麽多證據確鑿的案子,我就是想幫你也幫不成了。”

李侍堯已知事態嚴重,但不知和珅查到何種程度,一看和珅列出的清單,再加上拉出精神崩潰的趙一恒出來對質,李侍堯知道大勢已去,爭辯也是無用,爽快地繳械投降了。

至此,此案證據齊全,已辦成鐵案。

最後一道程序是抄家結案,把贓款的去向搞清楚,再一一向皇上稟明,這是最重要的罪證。可是就在這節骨眼,出現了問題:李侍堯貪汙的銀子,有一大部分不知去向。

事關重大,和珅下令仔細搜索,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銀子的去向找出。

在親兵們細致搜查之下,銀子沒有找到,倒是搜出幾張單據出來。和珅仔細看去,心中一震:這些單據大同小異,都是李侍堯每次給乾隆辦貢品的記錄單子,每張單子上的貢品多達幾十甚至上百種,價值好幾千兩以上銀子,有白玉長春壺、白玉蟠桃、宋磁霽紅花囊、成窯五彩瓶、明黃刻絲萬福萬壽龍袍……還有一張單子,是李侍堯為乾隆今年七十大壽準備的貢品清單,現在還差幾個月,貢品已經準備得多半了。

原來,李侍堯來路不正的贓款,有很大一部分是變作貢品送給皇上了。看來,博得“聖歡”的人,李侍堯可是頭一號。

案件至此,可以將罪狀一一列出,奏章之後,附上證據。定罪之後,欽差要向皇上擬定一個處理意見,便問喀寧阿道:“喀大人以為此罪如何裁決?”

和珅費盡心思辦理此案,本來就想置李侍堯於死地,而其貪汙之嚴重,是合乎斬立決的,於是填上斬立決。其他的官員,罪行較大的素爾方阿斬監候,秋後處決;汪圻、汪肇奎發配伊犁邊疆、抄家,其他人多是抄家,發配邊疆。

喀寧阿道:“奏章完畢,此案可以結束了,可以先發往朝廷,我們押送要犯在後。”

和珅道:“此奏章看似完備,但我心中老是有一點點覺得不妥之處,卻又不知道在哪裏。先放一夜,等明日再發吧。”

當夜吃酒慶祝,自不贅言。和珅心中有事,回到房中後,腦中猛然閃過那些單據:皇上願意不願意處李侍堯死罪呢?這一閃念,使他心中豁然開朗,自己覺得不妥之處,正在於此。

李侍堯的罪,按照律例,是難逃一死。但最重要的並非李侍堯的罪該不該死,而是皇上認為該不該死。李侍堯的死,別人說了不算,皇上說了才算。因此,自己在奏章的裁決,不能按照律例,應該按照皇上的心思才是對的。

那麽皇上的心思是什麽呢?

李侍堯為官二十餘載,雖然大多時間在地方邊疆,並不經常見到皇上,但是善於揣摩皇上的心思,不但能幹,而且以進貢見長,皇上會舍得殺了李侍堯嗎?這個,和珅不敢保證。將心比心,之前因安明案件獲罪,皇上曾經為自己護短,難道就不會為李侍堯護短!

縱觀此案,從海寧彈劾李侍堯開始,皇上便處於猶疑的狀態,南巡途中,他相信地方官員貪汙應該確有其事,下令追查李侍堯,殺虎震林。但細細分析,皇上痛恨的是貪汙,對李侍堯個人並無多大的成見,甚至也有袒護的味道。但從進貢單子上看,李侍堯一死,皇上去哪裏找這麽替自己著想的官員呢!

思前想後,和珅認為皇上不太可能想讓李侍堯死,既如此,應該在奏章中提議斬監候,罪行當判處死刑,但並不馬上處死,而是先行囚禁,到秋後複審,再決定是否執行死刑。

喀寧阿聽了和珅意見,提議道:“此案案情明了,判處斬立決合乎情理,大人何以改成斬監候?”

和珅並不想將自己微妙的心思和盤托出,道:“咱們隻是一個提議,最終決定的是皇上,咱們給皇上留點餘地,才能體現皇上整頓吏治的決心。”

喀寧阿沉吟道:“大人,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和珅道:“請講不妨。”

喀寧阿道:“李侍堯根深葉茂,我們已經得罪到家了,倘若他有死灰複燃的機會,我想大人會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和珅正色道:“我們秉公執法,何懼麻煩,皇上自會有公道。”

喀寧阿不依不饒道:“倘若皇上見我們的建議,會不會認為不通律法,胡亂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