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鬼臉看破夢中境,細牙蟲舍命救知音

上回書說道陳鬼臉夜宿敖司令府外私宅,卻遇到兩葷三素,屋橫銅棺。

要說銅棺殮葬,從古至今都極為罕見。

《葬經》中有雲:“銅山西崩,靈鍾東應。”

說的就是西蜀有座盛產銅礦的山脈,山體崩塌之時,遠在東方的未央宮中,開采此銅所鑄的編鍾就會得到感應而自鳴。

故而銅性便有了“聚使不散、行使有止”的特性。

以此為棺,實屬大忌。

後世民俗民諺流傳,又對不同類型的棺木,加以區分,成為了一套民間體係,人稱《棺渡陰陽》,有詩為證曰:

“三日三載皆為三,魂幡當槳棺當船。

擺個廟口通陰陽,每逢燒紙畫個圈。

棺頭棺尾寓天地,七零八落撒紙錢。

金棺富貴帝王家,草民蓋土薄棺板,

英年早逝是原色,白棺安葬是幼年。

紅漆喜喪朱砂邪,黑棺銅棺莫近前,

積石墳塋葬邊陲,陶瓦甕塚魂不安。

你我均為人間客,終有一日聚忘川。”

且說當下,陳鬼臉見此情形,大驚失色,知道銅棺不詳,此處非久留之地,當即一心隻想逃離。

哪知一回頭的功夫,就看到一個枯瘦身影緊緊貼在身後,正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睛,惡狠狠的看著自己。

“老軍……”

陳鬼臉看清來人樣貌,不由失聲叫了出來。

那老軍如此眼神,好似要將人生吞活剝,不免心中隱約感覺不妙。

兩人對視多時,陳鬼臉見老軍也不言語,於是再次試探言道:“老軍兒子可否找到?”

老軍神色木然,隻是裂開幹癟的嘴巴,一字一頓道:“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陳鬼臉口上應付著,腳下卻暗暗蓄力,準備越過老軍,逃出屋外。

誰料,老軍一把攥住陳鬼臉的手腕,說道:“等和我兒子吃完這頓飯再走吧,你們也算舊相識了。”

老軍言畢,陳鬼臉就聽身後銅棺“咯吱咯吱”直響。

當即心頭一緊,兀自暗中言道:“和小爺是舊相識?小爺哪裏識得陰曹地府的玩伴。”

思索之間,忍不住回頭看去。

隻見銅棺棺蓋已然洞開,從中緩緩爬出兩人。

二人身形一高一胖,看得陳鬼臉是頭皮發麻。

因為二人不是別個,正是喪命於鴰子溝亂葬崗的盜墓賊!

“真是黴頭捅了閻王腚,提上褲子見鬼差。真他娘的晦氣,他倆竟是老軍的兒子。”

陳鬼臉暗罵一句,雖說盜墓二人並非陳鬼臉親手所殺,但其間卻有脫不開的幹係。

就算陳鬼臉兩片嘴唇似快板,打出個彌天大戲都難以解釋清楚。

隻是片刻功夫,盜墓二人就僵硬的走到陳鬼臉身旁,齊聲對著老軍說道:“肚子著實餓得緊了,現在開飯可否?”

老軍點頭。

陳鬼臉也想著在吃飯空檔趁機脫身,於是附和道:“兩位元良幾日不見,消瘦了許多,趕緊落座,咱們大吃一番。”

說完就要向供桌處走去。

可是老軍一動不動,絲毫沒有移步的意思。

再看盜墓二人,正睜著空洞洞的眼睛盯著陳鬼臉的肉身。

“那不成……是吃小爺?”

陳鬼臉頓時反應過來,也顧不得其他,抬手成鞭,用力甩開老軍的拉扯,急忙向屋外奔逃。

就聽得身後一陣陣“咯咯”怪笑,陳鬼臉摸到門栓那一刻,大門竟然憑空消失不見,整個屋子好似變成了一個密封匣子,哪裏還有活路。

陳鬼臉暗道:“吾命休矣。”

就見父子三人裂開巨口,紛紛露出尖銳獠牙,向陳鬼臉猛撲過來。

陳鬼臉看著獠牙如鐮刀鉤鎖,這要是咬上一口,必是骨斷筋折。

雖是借著靈巧勁頭躲過幾輪飛撲,可眼下形勢已成甕中之鱉,被三人撕成碎片隻是早晚問題。

饒是如此,陳鬼臉腦子也沒閑著,此刻正不斷思索著眼下境況,到底應當如何破局。

陳鬼臉越是思索,越是覺得此事蹊蹺,竟是顯得不甚真實。

其中一點,就是白天老軍為自己引路之時,還談論年輕時使用牙雕夾帶,雖高中功名,卻失去滿口牙齒。

可如今為何還能生出滿口獠牙?

再者便是盜墓二人已被旱魃和鴰子撕碎了屍身,此時為何還有囫圇軀殼。

“難不成是一場噩夢?”

陳鬼臉篤定如此,於是不避父子三人,反而狠下心來,一咬舌 尖。

頓時鹹腥之氣彌漫口腔,陳鬼臉吃痛夢醒,再睜眼時,發現自己還是躺在臥室的繡榻之上,哪裏還有剛才的鬼影。

懸心稍穩,但見一團頭發般的東西盤踞在肩頭,正不斷扭曲蠕動,一點點往陳鬼臉的耳朵裏鑽。

“莫不是這東西作祟,是想把小爺困死在噩夢之中?”

陳鬼臉憤然起身,準備將黑線團子扯出體外。

可是這東西像是有了生命一樣,避過來勢,如同滑 膩泥鰍般,“呲溜”一下全部轉進了耳朵。

陳鬼臉伸出小指探入耳縫,想著將其挑出,奈何手指太粗、耳洞窄小,隻進入一寸有餘就是極限。

耳中此時痛癢難耐,心底也是又怕又驚。顯然是亂了方寸,失了主意。

“唧唧吱”

正不知所措之時,陳鬼臉二次聽得懷中的蛐蛐罐裏,細牙肉蟲再次振翅長鳴,仿佛擂鼓掠陣,誓要出馬一戰。

“方才在夢境之中,就是蟲兄長鳴叫破,否則小爺已經吃下夢中供品,不知能否活命。此刻再次發聲,看來是要助我渡此難關。”

陳鬼臉心領神會,打開罐子將肉蟲放在肩頭。

隻見細牙肉蟲捋了捋觸須,振了振羽翅,看了陳鬼臉一眼,便轉頭鑽進了耳蝸之中。

肉蟲看這一眼,神色中滿是決絕。隻因蟲通人性,怎能不知自己一介陪練下種,如若沒有陳鬼臉伯樂賞識,可能終其一生,都沒有大勝凱旋的機會。

正所謂:“流水配知音,伯牙遇子期。本是甕中蟲,卻有新天地。”

陳鬼臉隻覺耳中劇痛,像是捅進了一根竹竿,攪得自己天昏地暗。可眼下隻能閉目咬牙,硬生生挨著。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耳中痛感才逐漸消失,陳鬼臉方覺腦子清明,輕輕喚了幾聲蟲兄,也不見回應。

於是歪著腦袋甩了又甩,才將細牙肉蟲甩了出來。

隻見肉蟲不知在耳中經曆了何種凶險,周身已被黑線團團纏繞,胸骨腹腔幾乎碎裂,可口器卻將其一端緊緊咬住,不曾鬆口。

眼下已是油盡燈枯,命不久矣。

陳鬼臉看著肉蟲舍命救主,頓時眼泛淚光,嘴裏喃喃道:“蟲兄三番兩次救我於絕境,本想和蟲兄逛窯子,接風塵。可蟲兄怎就如此福薄……”

說著眼淚再也無法止住。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此番境況,縱使鐵打的漢子,也難以把持。

片刻淚罷,陳鬼臉怒火滿腔,將黑線從肉蟲屍身上輕輕剝離,直接丟入油燈裏燒得個“劈啪”作響,灰飛煙滅。

再將肉蟲安置在蛐蛐罐裏,出了偏屋,在一顆玉蘭樹下,將其安葬。

陳鬼臉對著小股墳塋拜了又拜,心中已然有了定奪。

畢竟黑線之事,來的蹊蹺,背後必有奸人作祟。

至於是何賊人,不必多想。定是何不鳴無疑。

“此人暗中勾結老軍,將小爺引到巷子單獨會麵,趁機給小爺下了什麽蠱毒邪術,想置我於死地。”

陳鬼臉氣得咬牙切齒,誓要活剝了何不鳴,為蟲兄報仇。

眼見天邊破曉,雞鳴三聲。

估摸著快到與敖司令匯合的時候,於是陳鬼臉也不做遲疑,出了宅邸,奔著城門樓子方向而去。

行路之間,陳鬼臉心下盤算著,何不鳴在迎聖城根基頗深,自己如若貿然行動,那真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想要將其扳倒,還需借此祈雨機會,多在敖司令麵前展示,以此積蓄實力。最好能有二三幫手,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陳鬼臉一邊想著,一邊就來到了城中主路。

就在這時,從一旁的攤位出,猛然伸出一個手臂,將陳鬼臉手腕牢牢掐住,接著輕蔑一笑道:

“癩頭小子,終於讓我逮到你了!”

陳鬼臉回過神來,抬眼一看,此處不是別個,正是迎聖城的粉麵鋪子。

抓住自己的人,就是沿街叫賣的店裏夥計。

陳鬼臉知道自己曾偷過這家兩個饅頭,還將伸腿瞪眼丸彈到這廝嘴裏。

若不是身上一個大子兒都沒有,怎會有如此窘境,可眼下正在要去城門樓子去敖司令匯合,萬萬不能耽誤了時辰。

於是臉色一變,眉間一蹙,疑惑道:“逮我作甚?是認錯人了?”

“休要抵賴。你前日偷了我家兩個饅頭,就你這幅長相,整個迎聖城還有第二個?我怎會認錯!”

說著便大聲嚷嚷起來,不多時周圍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對著陳鬼臉指指點點。

“快些拿錢來,否則將你扭送官家,你這癩頭就要吃槍子兒了!”

夥計見有人圍觀,自然膽大幾分,說起話來仰著脖子,鼻孔衝著陳鬼臉。

陳鬼臉也自知理虧,可是偷盜之事,頂多挨一頓板子,怎就成了吃槍子兒。

夥計看出陳鬼臉不信,拖著陳鬼臉來到店門前,指著一道嶄新的紅章告示說道:

“你瞅瞅,這是敖司令昨天才下的通告:大災之年,糧食如命。若有盜糧或不惜糧者,罪加一等,處以槍決。”

夥計念完告示,對著陳鬼臉一伸手,又勾了勾手指,勢要討出錢來。

陳鬼臉大字不識一個,但也知道大庭廣眾之下,告示做不了假。

估摸著是昨日馬大哈進城借糧,敖司令特意頒布,給馬大哈哭窮做戲、擺擺樣子。

可是無論如何,告示是白紙黑字全城昭告,各級各部哪有不遵的道理。

就在這時,圍觀人群之中,走出一人來到近前。

看到陳鬼臉後,臉色像先是詫異,接著輕蔑一笑。

陳鬼臉也看到來人。

正是人稱“金烏之舌”的何不鳴。

陳鬼臉此番真是又吃官司,又遇仇人。

至於陳鬼臉能否脫離此劫,且留到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