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簽名2

福爾摩斯拍著他的肩,和藹地說道:“舒爾托先生,不要害怕,您沒有害怕的理由。請聽我的話,坐車去警局報案,承諾會盡全力協助他們,我們就在這裏等您回來。”

這矮小的人茫然地遵從了福爾摩斯的指示,我們看著他蹣跚地摸黑走下樓去。

六福爾摩斯作出判斷

福爾摩斯搓著手說道:“華生,現在我們還有半個鍾頭的時間,我們要好好地利用。我已經告訴過你,這個案子已經基本明朗了,可是我們不能過於自信,以免出了差錯:現在看著似乎簡單,或許其中還藏有更玄妙的事情呢。”

我不由得問道:“簡單?”

他像個老教授在對學生們講解般說道:“當然很簡單!請你坐在屋角那邊,別讓你的腳印把證據弄亂了。現在開始工作吧!頭一件,這些人是怎麽進來的?怎麽走的?屋門從昨晚就沒有開過。窗戶嗎?”他提著燈往前走著,不像在和我說話,簡直是在自言自語地大聲嘟囔道:“窗戶是從裏麵關牢的。窗框也很堅固,兩旁沒有合葉。我們把它打開,旁邊沒有雨水漏管,房頂也離得很遠。可是有人在窗台上站過。昨晚下過小雨,窗台上有一個腳印。這兒有一個圓的泥印,地板上也有一個,桌旁又有一個。華生,看這兒!這真是個好證據。”

我看了看那些清楚的圓泥印,說道:“這不是腳印。”“這對我們來說是更重要的證據。這是一根木樁的印痕。你看窗台上是靴子印……一隻後跟鑲有寬鐵掌的厚靴子,旁邊是木樁的印跡。”

“這就是那個裝有木腿的人?”

“沒錯。可是另外還有一個人……一個很能幹、行動敏捷的同謀。醫生,你能從那麵牆爬上來嗎?”

我探頭向窗外望去。月光還很亮地照射著原來的那個屋角。我們離地至少有六丈多高,牆上連一個能插腳的磚縫都沒有。

我答道:“從這兒絕對無法往上爬。”

“如果沒有幫忙的,是爬不上來的。可是譬如這裏有你的一位朋友,用擱在屋角的那條粗繩,一頭牢係在牆上的大環子上,另一頭扔到你手裏,我想隻要你是個有力氣的人,就是裝著木腿也可以攀著繩子爬上來。你下去的時候自然也可以照著這個方法,然後你的同黨再把繩子拉上來,從環子上解下來,關上窗戶,從裏麵拴牢,再從來路逃走。”他指著繩子繼續說道,“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那個裝木腿的朋友雖然爬牆的技術不壞,但不是一個熟練的水手。他的手可不像慣於爬桅的水手的手掌皮那樣堅硬。我用放大鏡發現了不止一處的血跡,特別是繩的末端更是明顯。我可以斷定,他在攀繩而下的時候,速度快到竟把他的手掌皮磨掉了。”

我說道:“這都不錯,可是事情卻越來越難懂了。那麽誰又是他的同謀呢?他是如何進來的呢?”

福爾摩斯沉思著,重複說道:“不錯,還有那個同謀!這個人確實有些意思。他把這件案子搞得很不尋常。我想這個同謀給我國的犯罪方式又開辟了一條新路子——可是在印度有過先例,如果我沒有記錯,在森尼幹比亞曾發生過同樣的事情。”

我反複地問道:“那究竟他是怎麽進來的呢?門是鎖著的,窗戶又夠不著,難道是從煙囪進來的?”

他答道:“我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但是煙囪太窄,不能通過。”

我追問道:“那到底是怎樣的呢?”

他搖著頭說道:“你總是不按我的理論去研究。我不是跟你說了無數次嗎,當你把絕不可能的因素都排除出去以後,不管剩下的是什麽——不管是多麽難以相信的事——那就是實情。我們知道,他不是從門進來的,也不是從窗進來的,更不是從煙囪進來的。我們也知道他是無法預先藏在屋子裏的,因為屋裏沒有藏身的地方,那麽他是從哪裏進來的呢?”

我嚷道:“他是從屋頂那個洞進來的。”

“當然是從那個洞進來的了,這是毫無疑問的。你幫我提著燈,我們到上邊的屋子裏去察看一下——就是到發現藏著寶物的那間屋子去。”

他登上梯子,兩手按住了椽木,翻身上了屋頂室。他俯身朝下接過燈去,我緊隨其後。

這間屋頂室大約有十英尺長,六英尺寬。椽木架成的地板中間鋪了些薄板條,上邊敷了一層灰泥。我們走路時必須踩在一根一根的椽子上。屋頂呈尖形,這也就是這所房子的真正屋頂了。屋裏沒有任何陳設,到處都是積得很厚的多年塵土。

夏洛克·福爾摩斯把手扶在斜坡的牆上說道:“你看,這就是一個通往屋頂外麵的暗門,我把這個暗門拉開,外麵就是坡度不大的屋頂,這就是第一個人來時的路,讓我們來找一找,看看他有沒有留下什麽能表明他個人特征的痕跡。”

他把燈往地板上照著,這是今晚我第二次看到在他的臉上出現了驚奇的表情:我朝著他所注視的地方望去,被嚇得渾身直冒冷汗。地上到處都是沒有穿鞋的赤足腳印——很清楚,很完整,可是卻不及平常人腳的一半大。

我輕聲說道:“福爾摩斯,一個小孩做了這樣駭人的罪行!”

他神色穩定後說道:“起初我也吃了一驚,其實這件事是很尋常的。我一時忽略了,我本應預料到的。這裏沒有什麽可搜查的了,我們下去吧。”

我們回到下麵屋裏,我急切地問道:“你是如何看待那些腳印的?”

他有些不耐煩地答道:“華生,請你自己分析分析吧。你知道我的方法,隻要依照這個方法去實踐,然後我們互相討論結論,彼此也可以多得些經驗。”

我回答道:“可基於這些事實,我無法分析出來。”

他不假思索地說道:“你不久就會完全明白了。我想這裏也許沒有什麽重要之處了,但是我還要看一看。”他拿出他的放大鏡和卷尺,跪到了地上。他那細長的鼻子,離地隻有幾英寸,他那圓溜溜發光的眼睛和鷹眼一般。他在屋裏來回地度量、比較和察看。他那敏捷無聲的動作,就像一隻熟練的獵犬在找尋氣味。我不禁想到,如果他的精力和聰明不用在維護法律上而是去犯法的話,他該是一個多麽可怕的罪犯啊!他一麵偵查,一麵自言自語著,最後突然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他說:“我們真走運,問題解決了。第一個人不幸踏在木餾油上麵。你可以看見,在這難聞的東西的右邊,有他的小腳印。這盛油的瓶子裂了,裏邊的東西流了出來。”

我問道:“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他答道:“沒什麽,不過我們就要捉到他了。我知道,一隻狗憑著嗅覺能夠搜尋到盡頭,而狼群則循著氣味就可以找到食物。那麽一隻經過特別訓練的獵犬追尋這麽強烈的氣味,豈不是更容易嗎?這是個定理,結果定然是……可是,嘿,警察們到了!”

樓下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談話聲和關門的聲音。

福爾摩斯說道:“趁他們還沒有上樓來,你用手摸一摸屍身的胳膊,還有他的兩條腿。你有什麽感覺?”

我答道:“肌肉硬得像木頭一樣。”

“沒錯,是極為強烈的‘收縮’,比普通的‘死後強直’還要厲害,再加上臉部的歪斜和慘笑,你能下什麽結論?”

我答道:“是中了植物性生物堿的劇毒——一種類似番木鱉堿的東西,能造成破傷風性症狀而致死的毒物。”

“我一發現他那收縮的麵部肌肉,就想到是中劇毒了。進屋以後我就馬上設法弄清這毒物是如何進入體內的。你也看見我發現了那根不費力就能紮進或者射人他頭部的荊刺。似乎死者當時是直坐在椅子上的,你看那刺人的地方正對著天花板上的洞。你再仔細看看這根荊刺。”

我小心地把它拿在手裏對著燈光細看。這是一根長而尖的黑刺,頂端有一層發亮的好像是一種於了的膠質東西。較鈍的那一頭,是被刀削過的。

他問道:“是生長在英國的荊刺嗎?”

“絕對不是。”

“有了這些資料,你應當就能作出合理的推論來了。這是要點,其餘的則更容易解決了。”

他說話的時候,外頭的腳步聲已經來到甬道。一個穿灰色衣服的胖子走進屋裏。他的臉色發紅,身材魁偉,典型的多血體質,凸眼泡中露出了一對小小的閃爍的眼睛。後麵緊隨著一個穿製服的警長,還有一直在那裏發抖的塞迪堊斯·舒爾托。

他喊道:“這是怎麽回事?這太不像話了!這些人都是誰?這屋子裏簡直熱鬧得像個養兔場了。”

福爾摩斯平靜地說道:“埃瑟爾尼·瓊斯先生,我想您一定還記得我吧?”

他喘著氣答道:“當然記得啦!您是大理論家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我記得您,記得您的!我忘不了那次您怎麽向我們演說關於主教門珍寶案的起因和推論結果。您確實把我們引入了正軌,但是您也應當承認,那次主要還是靠了好運氣,而不是因為這個正確的指導才破的案。”

“那是一個很簡單很容易理解的案子。”

“啊,算了吧!算了吧!用不著不好意思承認。可是這是怎麽一回事?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事實都擺在這裏,不需要用理論來推測了。真是運氣啊,我本來是為了別的案子來上諾伍德的!接到報案時我正在分局。您認為這個人是怎麽死的?”

福爾摩斯冷冷地答道:“啊,這個案子似乎不需要我的理論。”

“不需要,不需要。可是我們不得不承認,您有時真能一語中的。可是據我了解,門是鎖著的,五十萬鎊的寶物丟失啦……窗戶的情形怎麽樣呢?”

“關得很牢,不過窗台上有腳印。”

“好啦,好啦。如果窗戶是關著的,那這腳印就與本案無關了,這是常識。這個人也許是在盛怒之下死的,可是珠寶又丟失了。哈,我有了一個解釋。有時我也常能靈光一閃呢。警長,你先出去。您,舒爾托先生,也出去。您的醫生朋友可以留在這裏。福爾摩斯先生,您覺得這是怎麽一回事?舒爾托他自己承認昨晚他和他哥哥在一起。他哥哥是在盛怒之下死的,於是舒爾托就借機把珠寶拿走了。您覺得如何?”

“這個死人還很細心地把門反鎖上。”

“哼!這確實是個破綻。讓我們根據常識來想想看。這個塞迪堊斯曾和他哥哥在一起,他們哥倆有過爭吵,這是我們知道的。現在哥哥死了,珠寶丟了,這個我們也是知道的。塞迪堊斯離開後就再沒有人看見過他哥哥了,他的床也沒有人睡過。塞迪堊斯顯得萬分不安,而他的表現也非常異常。您瞧我這是在向塞迪堊斯四麵夾攻,這樣他就難逃法網了。”

福爾摩斯說道:“您還沒有了解全部的事實呢!我有理由認為這是有毒的木刺,是從死者的頭皮上拿下來的,傷痕還在那裏。這張紙,您看,是這樣寫的,是在桌上撿到的,一旁還有這根古怪的鑲石頭的木棒。您打算怎麽把這些東西運用到您的理論上去呢?”

這個胖偵探神氣活現地說:“各方麵都證實了。滿屋全是印度古玩,如果這根木刺有毒,旁人能利用它殺人,塞迪堊斯一樣也能利用它來殺人。這張紙不過是一種欺騙的手段罷了,是故弄玄虛。唯一的問題是他是怎樣出去的呢?啊,當然嘍,這個房頂上有一個洞。”

他的身子十分笨重,他費了很大氣力才爬上了梯子,從洞口擠進了屋頂室。緊接著我們就聽見他高興地喊著說他找到了通往屋頂的暗門。福爾摩斯聳了聳肩說道:“他有時也能發現些證據,有時也有些模糊的認識。法國老話說:‘和沒有思想的愚人更難相處。’”

埃瑟爾尼‘瓊斯從上邊爬下來,說道:“您看,還是事實勝於雄辯。我的推論完全證實了,有一個暗門通到屋頂,暗門還是半開的。”

“那暗門是我打開的。”

“啊,不錯,那麽您也看見暗門了。”他好像有些沮喪,“好吧,不管是誰發現的,反正是弄清了凶手逃走的路徑。警長!”

甬道裏有聲音應道:“在!長官。”

“叫舒爾托先生進來。舒爾托先生,我有責任告訴您,您所要說的任何話可能都對您不利。因為您哥哥的死亡,我代表政府逮捕您。”

那個可憐的矮小的人舉起手來望著我們兩人叫道:“你們看,我早就料到了。”

福爾摩斯說道:“舒爾托先生,不要著急,我想我是能夠為您洗清一切罪名的。”

這位偵探立即反駁道:“大理論家先生,不要隨隨便便就許下承諾,事實恐怕不像您想得那樣簡單。”

“瓊斯先生,我不隻是要為他洗清罪名,我還會告訴您昨晚曾到這間屋裏來的兩個凶手之中的姓名和特征。他的姓名——我有理由認為是叫做喬納森·斯莫爾。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個子不大,人很靈活,右腿已截肢,裝了一條木腿。木腿向裏的一麵已經磨去了一塊。他左腳的靴子下麵有一塊粗糙的方形前掌,後跟上釘著鐵掌。他是個中年人,皮膚黝黑,從前還是個囚犯。這些情況和不少從他手掌上蹭落的皮或許對您有所幫助。那另外的一個……”

看來埃瑟爾尼·瓊斯顯然是被另一人的正確性打動了,可是他仍用嘲笑的態度問道:“不錯,那另外一個人呢?”

夏洛克·福爾摩斯轉過身來,答道:“那是個很古怪的人,我希望不久就可以把這兩個人介紹給您。華生,請到這邊來,我和你說句話。”

他把我引到樓梯口,說道:“這件意外的事幾乎弄得我們把來這裏的原意都忘記了。”

我答道:“我也想到了,摩斯坦小姐留在這個恐怖的地方是不合適的。”

“你現在就送她回去。她住在下坎伯韋爾,希瑟爾·弗裏斯特夫人的家裏,離這兒不遠:假使你願意再來,我可以在這裏等你。可這樣你會不會太累呢?”

“一點兒也不累。在我得不到這件事的真相前我是不會休息的。我也曾經曆過危難,可是說實話,今天晚上這一係列的怪事,把我的神經都攪亂了。既然到了這個階段,我願意幫助你結案。”

他答道:“你在這裏對我幫助很大,可我們要單獨行動,讓這個瓊斯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吧。你送摩斯坦小姐回去以後,請到河邊萊姆貝斯區品琴裏3號——一個做鳥類標本的鋪子右邊的第三個門,去找一個叫做謝爾曼的人。他的窗上畫著一隻鼬鼠抓著一隻小兔。把那個老頭叫起來,告訴他我要向他借透比用一用,請你帶透比坐車回來。”

“透比是一隻狗嗎?”

“是一隻奇特的混血狗,嗅覺極靈敏。我寧願要這隻狗的幫忙,因為它比全倫敦的警察還要得力得多。”

我答道:“我一定會把它帶回來。現在已經一點鍾了,如果能換一匹新馬,三點鍾以前我一定返回。”

福爾摩斯說道:“我同時還要從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和印度仆人那裏弄些新材料。塞迪堊斯先生曾告訴過我,那個仆人住在旁邊那間屋頂室。回來再研究偉大瓊斯的工作方法,繼續聽他的挖苦吧。‘我們已經習慣,有些人對於他們所不了解的事物偏要挖苦。’歌德的話總是這樣言簡意賅。”

七木桶的插曲

我坐著警察的馬車送摩斯坦小姐回家。她是個天使般可愛的女士。在危難之中,隻要旁邊有比她更脆弱的人,她總是能夠保持鎮定。當我去接她準備送她回去的時候,她還鎮靜地坐在驚恐萬狀的女管家身旁。可是當她坐進車裏,想到這一夜的離奇冒險後,她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她先是暈倒,後來又低聲哭泣。事後,她曾責備我,說那晚我的態度未免太冷淡無情了。可是她哪裏知道我當時內心的鬥爭和強自抑製的痛苦呢?就像我們在院中手握著手的時候,我對她的同情和愛已經流露出來。我雖然飽經世故,可若是沒有經過這一晚的遭遇,我也難以認識到她那溫柔和勇敢的天性。在當時,有兩樁事使我難以開口:一是因為她正在困難中,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倘若冒昧地向她求愛,未免是乘人之危。而更讓我為難的是,如果福爾摩斯真能破案,而她得到了寶物,她就會變成巨富,而我這個半俸的醫生趁著這個和她親近的機會去向她求愛,這還能夠算得上是正大光明的事嗎?她會不會把我看成是一個粗鄙的淘金者?我不能留給她這種印象,這批阿格拉寶物實在是我們兩人中間的障礙物啊。

差不多深夜兩點鍾我們才到達希瑟爾·弗裏斯特夫人的家中。仆役們早已入睡,可是弗裏斯特夫人對摩斯坦小姐接到怪信這件事非常關心,所以她還坐在燈下等待著摩斯坦小姐,是她親自給我們開的門。她是一位中年婦人,舉止大方。她親切地摟著摩斯坦小姐的腰,還像慈母般溫言慰問著,這給了我無限的快慰。可見摩斯坦小姐在這裏的身份顯然不是一個被雇用的人,而是一位受尊重的朋友。經介紹後,弗裏斯特夫人誠懇地請我進去稍坐,並要求我告訴她今晚的奇遇。我隻好向她解釋,說我還有重要的使命,並且答應她今後一定把案情的進展隨時報告給她。當我告辭登車以後,我留心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我仿佛看見她們兩個手拉著手的端莊身影立在台階上,還隱約看見半開著的房門、從有色玻璃透出來的燈光、掛著的風雨表和光亮的樓梯扶手。在這種煩悶的時候,能看見這麽一個寧靜的英國家庭的景象,我的心神頓感歡快多了。對於今晚所遭遇的事,我越想越覺得前途離奇黑暗。當馬車行駛在被煤氣路燈照著的寂靜的馬路上的時候,我重新回憶起這一連串的情節。目前已經搞清楚的基本問題有摩斯坦上尉的死,寄來的珠寶,報上的廣告和摩斯坦小姐所接到的信。所有這些事件,我們都已大體明確了。但是這些事件竟將我們引向更深、更淒慘、更充滿奧秘的境界裏去。印度的寶物,摩斯坦上尉行李中的怪圖,舒爾托少校臨死時的怪狀,寶物的發現和緊跟著就發生了的寶物發現者的被害,被害時的各種怪象,那些腳印,奇異的凶器,在一張紙上所發現的和摩斯坦上尉的圖樣上相同的字。這可真是一串錯綜複雜的情節,除非有和福爾摩斯一樣的天賦異稟,否則平常人肯定是束手無策,無法來找尋線索的。

品琴裏位於萊姆貝斯區盡頭,是一列窄小破舊的兩層樓房。我在3號門前叫了很久才有人回應。最後,在百葉窗後出現了燭光,接著從樓窗露出來一個人頭。

那個露出來的頭喊道:“滾開,醉鬼!你要是再嚷,我就放出四十三隻狗來咬你!”

我說道:“你就放一隻狗出來吧,我就是為這個來的,”

那聲音又嚷道:“快滾!我這袋子裏有一把錘子,你不躲開我就扔下去了!”

我又叫道:“我不要錘子,我隻要一隻狗。”

謝爾曼喊道:“少廢話!站遠點兒。我數完一、二、三就往下扔錘子。”

我這才說:“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這句話真有不可思議的魔力,樓窗立即關上了,沒過一分鍾門也開了。謝爾曼先生是個瘦高個老頭兒,他的脖子上青筋暴露,他是個駝背,還戴著藍光眼鏡。

他說:“福爾摩斯先生的朋友來這裏是永遠會受到歡迎的。請裏邊坐,先生。小心那隻獾,它咬人呢。”他又向著一隻從籠子縫鑽出頭來有兩隻紅眼睛的鼬鼠喊道:“淘氣!淘氣!你不要抓這位先生呀。”又道:“先生不要害怕,這不過是隻蛇蜥蜴,它沒有毒牙,我是把它放在屋裏吃甲蟲的。您不要怪我方才對您的失禮,實在是因為常常有頑童跑到這兒來搗亂,把我吵起來。可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要什麽呢?”

“他要你的一隻狗。”

“啊,一定是透比。”

“不錯,就是透比。”

“透比就住在左邊第七個欄裏。”謝爾曼拿著蠟燭慢慢地在前邊帶路,走過他收集來的那些奇禽怪獸。我在朦朧閃爍的光線下,隱約看到每個角落裏都有亮閃閃的眼睛在偷偷地望著我們。就連我們頭頂的架子上麵也排列了很多野鳥,我們的聲音攪醒了它們的美夢,它們懶懶地把重心從一隻爪換到另一隻爪上去。

透比是一隻外形醜陋的長毛垂耳狗——是混血種。黃白兩色的毛,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我從謝爾曼手中拿了一塊糖喂過它以後,我們之間就建立了友誼,它這才隨我上車。我回到櫻沼別墅的時候,時鍾剛剛敲過三點。我發現那個當過拳擊手的麥克默多已被當做同謀,和舒爾托先生一同被逮捕到警局去了。兩個警察把守著大門,我提到偵探的名字後,他們才讓我帶著狗進去。

福爾摩斯正站在台階上,兩手插在衣袋裏,口裏銜著煙鬥。

他叫道:“啊,你把它帶來了!好狗,好狗!埃瑟爾尼·瓊斯已經走了。自從你走後,我們大吵了一架。他不但把我們的朋友塞迪堊斯逮捕了,並且連守門的人、女管家和印度仆人全提了去。除在樓上留了警長一人以外,這院子已是屬於我們的了。請把狗留在這裏,我們上樓去。”

我們把狗拴在門內的桌子腿上,就又重新上樓去了。房間裏的一切仍保持著原來的樣子,隻是在死者身上蒙了一張床單。一名疲倦的警長正斜靠在屋角。

我的夥伴叫道:“警長,請把你的牛眼燈借給我用一下。把這塊紙板係在我脖子上,好讓它掛在胸前。謝謝你!現在我還要脫下靴子和襪子。華生,請你把靴襪帶下樓去,我現在要試一試攀登的本事。請你把這條手巾略蘸些木餾油,好了,蘸一點就成。請再和我一起到屋頂室來一趟。”

我們從洞口爬了上去。福爾摩斯重新用燈照著灰塵上的腳印,說道:“請你特別注意這些腳印,你看出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沒有?”

我答道:“這是一個孩子或者一個矮小婦人的腳印。”

“除了腳的大小以外,沒有別的了嗎?”

“好像和一般的不相同。”

“絕不相同。看這兒!這是灰塵裏的一隻右腳印,現在我在他旁邊印上一個我光著腳的右腳印,你看看主要的區別在哪裏?”

“你的腳趾都並攏在一起,而這個小腳印的五個指頭是分開的。”

“很對,說得太對了。記住這一點。現在請你到那個吊窗前聞一聞窗上的木框。我站在這邊,因為我拿著這條手巾呢。”

我過去聞,覺得有一股刺鼻的木餾油氣味。

“這是他臨走時用腳踩過的地方,如果你都能辨得出來,那透比辨別這氣味就更不成問題了。現在請你下樓放開透比,等我下來。”

我下樓回到院裏的時候,福爾摩斯已經到了屋頂。他胸前掛著燈,好像一隻大螢火蟲在屋頂慢慢地爬行。不一會到煙囪後麵就不見了,後來又若隱若現地繞到後麵去了。我也跟著轉到後麵去,發現他正坐在房簷的一角上。

他喊道:“是你嗎,華生?”

“是我。”

“這就是那個人上下的地方,下麵那個黑東西是什麽?”

“一隻水桶。”

“有蓋嗎?”

“有。”

“附近有梯子嗎?”

“沒有。”

“好混賬的東西!從這裏下去是最危險的了。可是他既然能夠從這裏爬上來,我就能從這裏跳下去。這個水管好像很堅固,管他呢,我下來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那燈光順著牆邊穩穩當當地降了下去,然後他輕輕一跳就落在了桶上,隨後又跳到了地上。

他一邊穿著靴襪一邊說道:“追尋這個人的足跡還算容易。一路上的瓦全都被他踩鬆了。他在匆忙之中,遺漏了這個東西。按你們醫生的說法就是,它證實了我的診斷是沒有錯的。”

他拿給我看的是一個用有顏色的草編成的東西,同紙煙盒一般大小的口袋,外麵裝著幾顆不值錢的小珠子,裏邊裝著六根黑色的木刺,一頭是尖的,一頭是圓的,和刺在巴索洛謬·舒爾托頭上的一樣。

他說道:“這是危險的凶器,當心不要刺著你。我得到這個實在太高興了,因為這可能是他全部的凶器。而我們才可能免除被刺的危險。我寧願被槍打也不願中這個刺的毒:華生,你還有勇氣跑六英裏的路嗎?”我答道:“沒有問題。”

“你的腿頂得住嗎?”

“頂得住。”

他把浸過木餾油的手巾放在透比的鼻子上說:“喂,透比!好透比!聞一聞這個,透比,聞一聞!”透比叉開多毛的腿站著,鼻子向上翹著,好像釀酒家在品佳釀一般。福爾摩斯把手巾丟開了,在狗脖子上係了一根堅實的繩子,牽著它到木桶下麵。這隻狗立刻就發出持續的尖而顫抖的狂叫。它用鼻子在地上嗅著,尾巴高聳著,跟蹤著氣味一直向前奔去。我們拉著繩子,緊隨其後。

這時,東方已漸漸變白,在灰色的寒光裏已能向遠處眺望。我的背後是那所四方的大房子,窗裏黯然無光,光禿禿的高牆,慘淡孤獨地立在我們的身後。院子裏散亂地堆著垃圾,灌木叢生,這淒慘的景況正好與昨夜的慘案相映襯。

我們通過了院內雜亂的土丘土坑,到達了圍牆下麵。透比跟著我們一路跑來,在牆的陰影裏焦急地嗥嗥叫喚。最後,我們來到了長著一棵小山毛櫸樹的牆角。較低的地方,磚縫已被磨損,磚的棱角被磨圓了,似乎是常被當做墊腳石。福爾摩斯爬上去,從我手裏把狗接過去,又把它放到另一邊去。

當我也爬上牆頭的時候,他說道:“牆上還留有木腿人的一個手印,你看那留在白灰上的血跡。昨晚幸好沒有下大雨,雖然隔了二十八個小時,但氣味還是可以留在路上的。”

當我們走過車水馬龍的倫敦時,我心中未免懷疑,透比究竟能不能循著氣味找到凶手:可是透比卻毫不猶豫地嗅著地麵,搖搖擺擺地向前奔去,因此不久我也就放心了。顯然這強烈的木餾油味比路上的其他氣味更加強烈。

福爾摩斯說道:“你不要認為我隻是依靠有一個人把腳踩進了化學藥品裏,才能夠破獲這個案子。我已經知道幾個其他的方法可以捕獲凶犯了。不過既然幸運之神把這個最方便的方法送到我們跟前,而我們如果不加以利用的話,那就是我的過失了。這不過是把一個需要用深奧的學問才能解決的問題簡單化了。用一個簡單的線索來破案,這就難以顯示出我們的功績了。”

我說道:“還是有不少功績呢。福爾摩斯,我覺得你在這個案子裏所使用的方法比在傑斐遜,霍普謀殺案裏所用的手法更神奇驚人,更深奧而令人費解。舉例來說吧,你怎麽能如此肯定地形容那個裝木腿的人呢?”

“咳,老兄,這事本身就很簡單,我並不想誇張,整個情況是明明白白的。兩個負責看守囚犯的部隊的軍官聽到了一個關於寶藏的秘密。一個叫做喬納森·斯莫爾的英國人給他們畫了一張圖。你記得吧,這個名字就寫在摩斯坦上尉的圖上。他自己簽了名,還代他的同夥簽了名,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四個簽名’。這兩個軍官按照這個圖——或者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人——覓得了寶物,帶回了英國。我想可能那個帶回寶物的人,沒有完全履行當初的約定。那麽,為什麽喬納森·斯莫爾自己沒有拿到寶物呢?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畫那張圖的日期,是摩斯坦和囚犯們接近的時候。喬納森·斯莫爾之所以沒有得到那些寶物,是因為他和他的同夥全都是囚犯,行動上不自由。”

我說道:“這不過是個揣測罷了。”

“不是。這不是揣測,而是唯一合乎實情的假設。我們且看一看這些假設和後來的事實如何地吻合吧。舒爾托少校攜帶寶物回國後,曾安居了幾年,可是有一天他接到了從印度寄來的一封信,這使他驚慌失措,這又是為什麽呢?”

“信上說,被他欺騙的囚犯們已經刑滿出獄了。”

“與其說是刑滿出獄,不如說是越獄逃出比較合理,因為舒爾托少校知道他們的刑期。如果是刑滿出獄,他就不會驚慌失措了。他那時采取了什麽措施呢?他對裝木腿的人格外戒備。裝木腿的是一個白種人,因為他曾開槍誤傷了一個裝木腿的英國商人。在圖上隻有一個白種人的名字,其餘的全是印度人或回教徒的姓名,所以我們就可以知道這個裝木腿的人就是喬納森·斯莫爾了。你看這些理論是否充滿了主觀意識?”

“這倒不是,是很簡明扼要。”

“好吧,現在讓我們設身處地地站在喬納森·斯莫爾的立場上來分析一下這件事吧。他回到英國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獲得他應得的那一份寶物,二來是找欺騙了他的人報仇。他找到了舒爾托的住處,還極有可能買通了他家裏的一個人。有一個叫拉爾·拉奧的仆人,我們沒有見過,博恩斯通太太說他的品行惡劣。斯莫爾沒有找到藏寶物的地方,因為除了少校自己和一個已死的忠實仆人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一天,斯莫爾忽然聽說少校病危,他唯恐寶藏的秘密將要和少校的屍體一同埋入黃土,所以盛怒之下,他冒著被守衛抓住的危險,跑到垂死的人的窗前。而當時少校的兩個兒子正在少校的床前,所以他沒有能夠進入屋裏。他對死者懷恨在心,當天晚上又重新進入屋裏,翻動文件,希望得到寶藏的線索。在失望之下,他留了一張寫著四個簽名的紙條作為標記。在他的計劃中,無疑是準備將少校殺死後在屍體旁留下一個同洋的標記,表示這並不是一件普通的謀殺案,而是為了正義替同伴們報仇。像這種稀奇占怪的做法是常見的,有時還可以透露凶犯的一些情況。這些你全都領會了嗎?”

“都很清楚。”

“可是喬納森·斯莫爾還能怎麽辦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留心別人搜尋寶物的行動。可能他一段時間離開英國,一段時間回來探聽消息。當屋頂晴室和寶物被發現的時候,馬上就有人報告給了他。這更加證明,他毫無疑問是有內線的了。喬納森裝著木腿,要想爬上巴索洛謬‘舒爾托家的高樓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他帶了一個古怪的同謀,讓他先爬上樓去。可惜他的光腳不慎沾上了術餾油,因此才弄來了透比,並讓一個腳受傷的半俸軍官不得不跛著走了六英裏路。”

“這麽說,殺人的凶犯是那個同謀,而不是斯莫爾了。”

“是的。從斯莫爾在屋內頓足的情形來看,他還是很反對這樣幹的。他和巴索洛謬·舒爾托並沒有仇恨,頂多把他的嘴塞上再把他捆起來就行了。殺人要抵命,他絕不肯以身試法的。沒想到他的同謀一時蠻性發作,竟用毒刺殺人。他已無法挽回這個殘局,因此喬納森,斯莫爾留下紙條,盜了寶物,便和同謀一同逃走了。這就是我所能推想出來的一些情況。至於他的相貌,當然可以從他在酷熱的安達曼島拘押了多年這點來分析,知道他必然是中年而且膚色很黑。他的高矮從他步子的長短可以計算出來。他的臉上有很多胡須,這是塞迪堊斯·舒爾托從窗內親眼見過的。此外大概沒有什麽遺漏的了。”

“那麽,那個同謀呢?”

“啊,這個也沒有什麽神秘的,不久你就會知道了。早晨的空氣真新鮮呀!你看那朵紅雲,就像一隻紅鶴的羽毛一樣美麗,紅日已越過倫敦的雲層。被日光照耀的人,何止千萬,可是像我們兩個肩負著這樣奇怪使命的人,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了。在大自然裏,我們的一丁點兒雄心,顯得多麽渺小!你讀約翰·保羅的著作有心得嗎?”

“多少領會了些,我先讀了卡萊爾的著作,然後才研究他的作品的。”

“這就如同由河流回溯到湖泊一樣。他曾說過一句奇特但富有深意的話,‘一個人的真正偉大之處就在於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渺小’,你看這裏還提到比較和鑒別的力量,這種力量本身就是一種崇高的證明。在瑞奇特的作品裏,能找到許多精神食糧。你帶手槍來了嗎?”

“我有這根手杖。”

“我們一找到他們,可能就需要這類兵器了。我把斯莫爾交給你了,他那個同夥如果不老實,我就用手槍把他打死。”他隨手掏出左輪手槍,裝上兩顆子彈,又放回他大衣右邊的口袋裏。

我們跟隨著透比到達了通往倫敦市區的路上,兩旁是半村舍式的別墅,這裏已經臨近人口稠密的大街。勞動的人和碼頭工人正在起床,家庭婦女們正在打開門打掃門階。街角上四方房頂的酒館剛剛開始營業,粗壯的漢子們從酒館裏出來,用他們的袖子擦去胡子上沾的酒。野狗在街頭睜大了眼睛望著我們,可是我們忠心無比的透比卻毫不左顧右盼,它鼻子衝著地,一直往前,偶爾從它的鼻子裏發出一陣急切的叫喚,說明我們所要尋找的氣味仍很強烈。

我們經過了斯特萊塞姆區、布瑞克斯頓區、坎伯韋爾區,繞過了許多條小路,一直走到奧弗爾區的東麵才到達了肯寧頓路。我們所要追尋的人仿佛是專挑彎路走,也許這是故意在避免被人跟蹤。隻要有曲折前行的小路,他們就避開正路。從肯寧頓路的盡頭,他們轉向左邊,經過證券街、麥爾斯路到達了騎士街。透比忽然不再往前走了,它隻是來回亂跑,一隻耳朵下垂,一隻耳朵豎立著,似乎在遲疑不決。後來它又打了幾個轉,並抬起頭來,似乎在向我們請示。

我建議道:“他們可能在這裏停留過。”

我的夥伴頓感心安了,他叫道:“啊,好了,它又走啦。”

狗確實是重新前進了。它往四下裏又聞了一陣之後,似乎是突然間下了決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決心飛奔起來。氣味似乎比之前更濃烈了,因為它已不需要鼻子著地,而是使勁牽直了繩子往前奔跑。福爾摩斯兩眼發亮,似乎覺得已經快到匪穴了。

我們經過九榆樹到了白鷹酒店附近的布羅德裏克和納爾遜大木場。這隻狗既興奮又緊張,它從旁門跑進了鋸木工人已經上工的木場,它繼續穿過成堆的鋸末和刨花,在兩旁堆積木材的小路上跑著,最後很得意地叫著跳上了還在手車上沒有卸下來的一隻木桶上麵。透比伸著舌頭,眨巴著眼睛站在木桶上,望著我們兩個揚揚得意。桶邊和手車的輪上都沾滿了黑色的油漬,空氣中有濃重的木餾油氣味。

夏洛克·福爾摩斯和我麵麵相覷,之後同時仰天大笑起來。

八貝克街的偵探小隊

我問道:“現在怎麽辦呢?透比也失去了它百發百中的能力了。”

福爾摩斯把透比從桶上抱下來,牽著它走出了木場,說道:“透比是根據它自己的見解行動的,如果你計算一下每天在倫敦市內木餾油的運輸量,那你就可以明白為什麽我們走錯了路。現在使用木餾油的地方很多,特別是用在木料的防腐方麵,所以不應當怪罪透比。”

我建議道:“我們還是順原路回到油味被混雜了的地方去吧。”

“是啊,幸虧路途不遠。透比在騎士街左邊曾經猶豫不決,顯然是油味的方向在那裏有了分歧。我們走上了錯路,現在隻有順著另外一條路去找了。”

我們牽著透比回到了原來發生錯誤的地點。透比轉了一個大圈,毫不費力地就向一個新的方向奔去。

我叫道:“要當心透比,不要讓它把我們引到原來運出木餾油桶的地方去。”

“這點我也想到啦。可是你看它在人行道上跑,而運木桶的車應當是在馬路上走,所以這次我們沒有走錯路。”

經過貝爾芒特路和太子街,透比奔向河濱,一直到了寬街河邊的一個用木材修成的小碼頭上。透比把我們引到臨近水邊的地方,它站在那裏看著河水,鼻子裏發出了哼哼聲。

福爾摩斯說道:“我們的運氣不好,他們在這裏上了船。”碼頭上係著幾條小平底船和小艇。我們把透比引到每一艘小船上,雖然它很認真地逐一聞過,可是沒作出任何表示。

靠近登船的地方,有一所小磚房,在第二個窗口上掛著一塊木牌子,上麵有幾個大字寫道:“茂迪凱·斯密司”。下麵有小字寫著:“船隻出租:按時按日計價均可。”在門上有另外一塊牌子,上麵說這裏另備有小汽船。碼頭上堆積著許多焦炭,可以知道這就是汽船的燃料。福爾摩斯慢慢地查看了四周,臉上現出不愉快的神情。

他向那個屋門走過去,恰巧從裏麵跑出一個頭發卷曲的小男孩.約莫六歲光景。後麵追來一個紅臉肥胖的婦人,手裏拿著一塊海綿。

她喊道:“傑克,回來洗澡!快回來,你這小鬼!你爸爸回來看見你這個樣子,絕不會輕饒了你!”

福爾摩斯趁著這個機會說道:“小朋友,你的小臉紅彤彤的,真是個好孩子!傑克,你想要什麽東西嗎?”

孩子想了一下,說道:“我要一個先令。”

“你不想要比一個先令更好的嗎?”

那天真的小孩想了想,又說道:“最好給我兩個先令。”

“那麽,好吧,接住了!斯密司太太,他真是個好孩子。”

“先生,他就是這樣淘氣,我老伴有時整天出去,我根本管不住他。”

福爾摩斯裝作失望的樣子問道:“啊,他出去了?太不湊巧啦!我來找斯密司先生有事。”

“先生,他從昨天早晨就出去了。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真有點著急了。可是,先生,您如果要租船,也可以和我談。”

“我要租他的汽船。”

“先生,他就是坐那汽船走的呀。我知道船上的煤是不夠到伍爾維奇來回的。他若是坐大平底船去,我就不會這樣著急了,因為有時他還要到更遠的葛雷夫讚德去呢。再說他如果有事,可能有些耽擱,可是汽船沒有煤燒該怎麽走呢?”

“或者他可以在中途買些煤。”

“也說不定,可是他從來不這樣做的,他常常說零袋煤價太貴。再說我不喜歡那裝木腿的人,和他那張醜臉和外國派頭。他常跑到這兒來,也不知道他有什麽事。”

福爾摩斯驚訝地問道:“一個裝木腿的人?”

“是呀,先生!一個賊頭賊腦的小子,來過不止一次,昨天晚上就是他把我老伴從**叫起來的。還有,我老伴在事前就知道他要來,因為他已經把汽船升好火等著了。先生,我老實告訴您,我實在是不放心。”

福爾摩斯聳著肩說道:“可是我親愛的斯密司太太,您不用瞎著急:您怎麽知道昨天晚上來的就是那個裝木腿的人呢?我不明白您怎麽就這麽肯定。”

“先生,聽他那粗重模糊的口音,我就知道了。他彈了幾下窗戶——那時大概是三點鍾——說道:‘夥計,快起來,咱們該走了!’我老伴把吉姆——我的大兒子也叫醒了,沒有跟我說一個字,爺倆就走了。我還聽見那條木腿走在石頭上的聲音呢。”

“來的就是那裝木腿的人嗎,沒有同伴?”

“先生,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沒有聽見還有別人。”

“斯密司太太,太不巧啦,我想租一條汽船,因為我老早就聽說過這隻……讓我想想!這隻船叫……”

“啊,是不是那隻綠色的,船幫上畫著寬寬的黃線的舊船?”

“不,不是。是跟在河上常見的整潔的小船一樣,新刷的油,黑色船身上畫著兩條紅線。”

“謝謝您,我希望斯密司先生不久就能回來。我現在要出發去下遊,如果能碰到‘曙光’號,我就告訴他您在惦記著他。您方才說,那隻船的煙囪是黑的嗎?”

“不是,是有白線的黑煙囪。”

“啊,對了,那船身是黑色的。斯密司太太,再見了!華生,那兒有一隻小舢板,叫他把我們渡到河那邊去。”

坐到船上以後,福爾摩斯說道:“和這種人說話,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他們知道他們所說的消息是與你有關的,否則他們馬上就會閉口不談。假如你用話逗引著,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知道的事。”

我說道:“我們的下一步行動已經很明確了。”

“你想怎樣做呢。”

“雇一艘汽船到下遊去尋找‘曙光’號。”

“我的好夥伴,你這個辦法太麻煩啦。那艘船可能停靠在從這裏到格林威治兩岸的任意一個碼頭。橋那邊幾十裏內全是可供停泊的地方。如果你一個個地去找,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呢。”

“那去清警察協助嗎?”

“不,在最後的緊要關頭我也許會把埃瑟爾尼·瓊斯叫來。他這個人還不錯,我也不願意影響他的職務。我們已經偵查到這一步了,我還是想自己單幹。”

“要不我們在報紙上登廣告,以便從碼頭主人那裏得到‘曙光’號的消息?”

“那更糟了!這樣一來匪徒們就會知道我們正在追尋他們,就會趕快遠離英國了,即使是現在,他們也未嚐不想遠走高飛呢。可是在他們認為自己仍是安全的時候,他們就不會急於離開。瓊斯的行動對我們是有利的,因為報紙上每天都發表有他的意見,那些匪徒會認為大家都在往錯誤的方向偵查,他們就可以苟安一時呢。”

當我們在密爾班克監獄門前下船時,我問道:“那我們到底該怎麽辦呢?”

“現在我們坐這部車子回去,吃些早餐,睡一個鍾頭,說不定今晚我們還得跑路呢。車夫,請在電報局停一停。我們暫時留下透比,以後或者還有用得著它的地方。”

我們在大彼得街郵電局停下,福爾摩斯發了一封電報。他上車後問我:“你知道我給誰發電報嗎?”

“不知道。”

“你還記得在傑斐遜-霍普一案裏我們雇用的貝克街偵探小隊嗎?”

我笑道:“是他們呀!”

“在這個案子裏,他們可能很有用處。他們若是失敗了,我還有別的辦法,不過我願意先在他們那裏作個嚐試。那封電報就是發給那個小隊長維金斯的,在我們沒用完早餐前這群孩子就能來到了。”

在貝克街家中洗了一個澡,重新換了衣服,我的精神狀態好轉起來。下樓時,我看見早餐早已備好,福爾摩斯正在那裏倒咖啡。

他笑著指著一張打開的報紙對我說道:“你看看,這位好高騖遠的瓊斯和一個庸俗的記者把這個案子一手包辦了。這案子把你搞得也夠煩的了,還是先吃你的火腿蛋吧。”我從他手裏接過報紙,上邊的標題寫著《上諾伍德的奇案》。這份《旗幟報》報道說:昨夜十二時左右,上諾伍德櫻沼別墅主人巴索洛謬·舒爾托先生在室內身亡,明顯是被人暗殺。據本報探悉,死者身上並無傷痕可尋,可是死者從他父親那裏繼承的一批印度寶物卻已全部被盜。死者的弟弟塞迪堊斯·舒爾托先生與同來訪問死者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華生醫生首先發現死者被害。幸運的是當時警局著名偵探埃瑟爾尼‘瓊斯先生正好在上諾伍德警察分局,因此能在慘案發生後半小時內趕到現場主持一切。他訓練有素、經驗豐富,到場後不久就發現了線索。死者的弟弟塞迪堊斯·舒爾托有重大嫌疑,已被逮捕。同時被捕的還有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印度仆人拉爾·拉奧和看門人麥克默多。現已證實凶手對於房屋出入路徑非常熟悉。由於瓊斯先生的熟練技術和細致的觀察,已確認凶手不能從門窗進入室內,而必然是從屋頂經過一個暗門潛入的。從這個明顯的事實可以得出結論:這並非普通的盜竊案。警局方麵及時和負責的處理,說明在這種情形下,必須有一位老練的長官主持一切。而對於把全市警局偵探力量分散駐守,以便及時趕到案發現場進行偵查的建議,是值得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