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涅阿斯的時代

埃涅阿斯

大英雄埃涅阿斯高高地站在愛達山號大船指揮塔上，這是一條擁有百名槳手的戰船。他搜尋著海麵，透過重重波浪，看到遙遠的地方有一道細細的海岸線。“這是什麽地方？”他默默地自言自語，“難道就是諸位友好的神給我指點迷津，讓我終於找到了家鄉嗎？”自從他率領夥伴，帶著年邁的父親安喀塞斯離開被希臘人占領並被一把大火燒毀了的特洛伊城以來，已經在海麵上漂泊了多久，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了。他們的戰船長年累月地漂**在萬頃碧波間，有時停泊在這裏，有時停泊在那裏，可是從來也沒有找到一個能久留的港口。他們在風浪中顛簸，遭受多少海妖的威脅，有時下滑入地獄，有時上升到天空，一路勞頓，苦不堪言。

埃涅阿斯拉開了回憶的閘門。火光衝天的特洛伊城頓時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曆曆在目。那是堅持抗擊希臘軍隊九年的城池啊！希臘人先是說好話，派來了使者，要求送回被普裏阿摩斯的兒子帕裏斯無恥誘拐去的國王墨涅拉俄斯的女兒海倫。可是特洛伊人全然不顧對方強大，決心跟聞名於世的大英雄阿伽門農、阿喀琉斯、奧德修斯、帕特洛克羅斯等人抗爭。後來，他們的英雄首領赫克托耳不幸陣亡，而特洛伊人又把腹中藏有希臘士兵的大木馬從城外拖進城內。著名的木馬計獲得成功，特洛伊城遭受裏外夾擊，頓時崩潰。埃涅阿斯想起了那個恐怖的夜晚：匆忙逃離火海時，他的愛妻克瑞烏薩被衝散殺害了。這場忠貞的愛情隻給他留下了小兒子阿斯卡尼俄斯。他的人馬跟因參加普裏阿摩斯酒宴而幸存的人在安唐特海灣前聚合。四周環山的海灣一定受到了希臘密探們的注視。埃涅阿斯的整個艦隊就是那個特殊的冬天在那裏建造起來的。次年開春，埃涅阿斯率領船隻，揚帆擊槳，駛入大海。現在，船隻魚貫而行，朝著麵前不知名的陸地奮勇前進。哦，這一切已經過去多麽久遠了啊！埃涅阿斯又想起半人半鳥的哈爾庇的預言，他在漂泊途中的首站克裏特島遇到了它們。趁著風浪，它們呼嘯而來，斷言埃涅阿斯和他的人隻有到饑餓得把桌子上的麵包一掃而光時，才能重建特洛伊。哦，鑒於他已經饑腸轆轆，大英雄思量著，這或許就是哈爾庇的預言該應驗的時候了。不過，要說真有一個友好的民族會在海岸邊上設宴款待他們，那可就令人難以相信了。

埃涅阿斯把手緊緊地按在劇烈跳動的心窩上，告誡著自己：“鎮靜，鎮靜！難道我又像平時那樣犯傻嗎？陸地總會出現在我的眼前的，那是友好的家神，他們在這場漂泊中到處伴隨著我，又在夢中給我指點迷津。在克裏特島時，我受到了非人的待遇。可是眾位家神卻安慰我，給我預言，指點夢寐以求的目的地：太陽西落的地方，一望無際的平原，遠方的重山疊巒，那是赫斯珀尼亞國，即日落之國，或者按國王意大羅斯命名，稱為意大利國。”

“宙斯和普勒阿得斯的厄勒克特拉在伊特盧利阿國的庫爾圖那古城生下了兒子達耳達諾斯和伊阿索斯。伊阿索斯因為愛上了生育女神得墨忒耳而被父親用霹靂殺死，而他的兄弟達耳達諾斯卻被友好的國王透克洛斯收留下來。國王把愛達山邊的土地封賜給他，讓他建造了達耳達尼亞城。達耳達諾斯娶透克洛斯的女兒為妻，夫婦兩人成了特洛伊人的先祖。其中曾孫伊洛斯後來成了特洛伊國王，另一名曾孫阿薩拉扣斯就成了我們氏族的曾祖。我是安喀塞斯的兒子。眾神召喚我，要我回到家鄉故土。夢想啊，我要擁抱你，把你變成一個活生生的現實。意大利，請接受我的問候！”

船槳起勁地劃動著。海麵上晨風習習。經過一夜休息，男子漢們又渾身充滿著使不完的力氣。麵前的海岸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了。駕船的舵手從高高的座位上站起身來，走上甲板，大聲說：“夥伴們，加油劃！已經看到岸了，前麵的樹林連綿不斷，一片蒼綠。我看到一條大河，浩浩****地流向大海。”他止不住驚訝地歡呼起來，不由得側轉身子問道：“大英雄埃涅阿斯，這是什麽國度？”

埃涅阿斯一聲不吭，因為他還不敢肯定前麵就是他能夠拋錨停泊的意大利。

這位特洛伊人沉思著，又回憶起往日的苦難。女神朱諾對特洛伊以及它的幸免於難的人們充滿了仇恨，她使得埃涅阿斯及其一行遭受了無數的劫難。如果不是他的母親維納斯女神的袒護和幫助，他和他的夥伴們肯定難逃厄運。可惜一路上已經死了不少人，年邁的父親安喀塞斯在西西裏島登陸時不幸遇難，二十艘大船中竟有十三艘被尼普頓雙手掀起的旋風咆哮著卷入浪穀，最後葬身於第勒尼安海底，指揮台上的舵手也在密塞諾姆角的驚濤駭浪中性命不保。唉，一大群特洛伊英雄隻殘留下少數幾位。風暴吞沒了前往迦太基的船隻。女王狄多無比仁愛，收留了他和他的夥伴。埃涅阿斯與多災多難的女王情深意篤，十分熱烈地相愛。隻是朱庇特的聖命難違，埃涅阿斯隻得收拾行裝準備出發。狄多竭力勸說，毫無效果。她不忍跟心愛的人分別，絕望中便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埃涅阿斯一隻手扶著額頭，似乎想要驅逐回憶的陰影。他再次轉過頭來，望著劃槳的夥伴們，大聲地鼓勵說：“努力劃呀，努力！你們馬上就到目的地了，愛達山號、斯策拉號和如風疾駛的肯陶洛斯號的劃槳手，你們努力劃呀！”

海岸越來越清晰了。埃涅阿斯看到緊靠大河的入海口有一道港灣，非常適合他的船隊拋錨停泊。他平靜而又自信地下達命令，引導船隻緩慢地往前行駛。不一會兒，船底擱淺，發出嚓嚓的響聲。男人們縱身跳入淺平的大海，涉水走上近岸，涼爽的樹蔭立即籠罩住他們。他們一聲不響，側耳傾聽，看看有什麽動靜。四周悄無聲息。他們決定愉快地飽餐一頓，然後再去打聽前途的消息。

船上裝載著不少麵粉。大家尋找滾燙的石板烙餅烤麵包。另外一些人找來許多水果。為了讓它們冷卻，大家把水果攤開放在地上，然後跟糕餅堆放在一起。英雄們圍著一大堆美味佳肴團團坐下。他們拱讓一番，動手取用。最後大家又飽餐一頓麵包，用以墊底止餓。埃涅阿斯的兒子阿斯卡尼俄斯，有時也被叫做尤魯斯，不由得哈哈大笑，他高聲地呼喊著：“你們看吧，我們把桌子上的美味佳肴統統吃完了！”

特洛伊大英雄站起身，他的眼睛裏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他招手讓男子漢們緊緊地圍成一圈，說道：“長翅膀的妖怪哈爾庇的預言實現了。我們吃完了桌上的美味佳肴，到達目的地了。預言給我們指出的新家鄉名叫意大利。從前，達耳達諾斯和伊阿索斯兄弟二人從這裏出發，他們漂洋過海，在遠方創立了特洛伊。今天，我們回到先祖的故鄉，來到意大利。這是肥牛成群的國家。它會給我們賜福，讓牛羊滿地，麥浪滾滾，森林遍野；讓群山環繞，景色迷人。”說完，埃涅阿斯命令夥伴們全都跪下，親吻神聖的土地。等到大家重新站起身時，他繼續說道：“我們還不明白應該在偉大的意大利的哪條河岸旁拋錨停泊。我們現在需要打聽，看看麵前是否是人跡罕至的不毛之地。如果不是，那麽我們得弄清楚這裏的居民都是誰，他們是些什麽性格的人。”

埃涅阿斯的使者拜見國王拉丁奴斯

埃涅阿斯派人四下打聽。臨近天黑，他們都紛紛回來，愉快而又激動地報告說：“我們帶來了喜訊。事情正如埃涅阿斯所說的那樣，這兒就是意大利，它分裂成許多王國。我們腳下所處的地方名叫拉丁姆，由國王拉丁奴斯治理。臣民們自稱勞倫特人，也稱拉丁人。”埃涅阿斯虔誠地感謝眾神賜福，接著又探究地問道：“如你們所介紹的那樣，這個民族使用兩個名稱，這是很奇怪的。你們沒有打聽原因嗎？”

“打聽了，國王，”為首的探子打斷特洛伊君王的講話，回答說，“且聽我們詳細匯報吧。我們穿過櫟樹林，來到大河旁。麵前是一片寬闊的大平原，景色十分美麗。在一座布滿桂花的山坡上高高地聳立著一幢帶有百根大柱的宮殿。以此為中心，形成一座巨大而又美麗的城市。我們小心翼翼地走近城牆。突然，一隊年輕人從洞開的城門裏跳了出來。他們在廣場上射箭、投槍、賽馬、奔跑，玩鬧得十分熱烈、愉快。有幾個男孩看到我們，我們驚恐地正要往後撤退，他們卻招手叫我們過去。我們這才獲悉這塊土地上從來還沒有過屠殺和戰爭。此外，我們聽說國王拉丁奴斯在勞倫圖姆宮殿執掌權柄，於是，他的臣民有時候稱呼自己為勞倫特人，有時稱拉丁人。最後，我們還知道了這條大河名叫台伯河，是一位善神的居所。”

埃涅阿斯聽罷匯報心中大喜。第二天，他挑選了一隊傑出的青年，由勇敢的伊裏俄紐斯率領，前往拜見國王拉丁奴斯，請他格外施恩，給從特洛伊逃難出來的人指定一塊新的生活處所。伊裏俄紐斯和隨從們身穿漂亮的衣甲，手上擎著作為和平象征的橄欖枝來到勞倫圖姆。他們給國王拉丁奴斯送上珍貴的禮物。那是一隻漂亮的金盞。從前，埃涅阿斯的父親安喀塞斯常用金盞調製祭祀用的葡萄酒。百姓們聽說來了陌生人，立即從四麵八方擁上來，圍觀讚歎。

在勞倫圖姆宮殿，國王拉丁奴斯坐在紫金王位上，接見特洛伊國王派來的使者。王後阿瑪塔坐在右手，美麗的拉維尼亞坐在他的左手。伊裏俄紐斯讓隨從們恭敬地站在大廳的中央，然後獨自走上前去，說：“拉丁姆的國王陛下聖安！我們帶來了國王和首領埃涅阿斯的問候。他繼承神的血脈，維納斯是他的母親，他是偉大的宙斯的外孫。宙斯在這裏的名字叫做朱庇特。我們是從特洛伊逃出來的。聞名於世的特洛伊城陷落了。不幸的消息傳遍了全世界。國王陛下，相信你一定也聽到了。這正是大英雄埃涅阿斯對國王法烏諾斯兒子的請求：他長途跋涉，在海麵上四處飄**，給他一塊安居樂業的地方吧。這是應了預言指示的，那些難得安寧的人將會在意大利的田野上找到自己的歸宿。”說罷，伊裏俄紐斯獻上金盞，把它放在國王拉丁奴斯的腳前。

國王聽完陌生人的一番講話，深深地陷入沉思。他想起了神諭，明白眼前的埃涅阿斯不是別人，正是天意給自己女兒認定的如意郎君，將來，他會當國王，治理拉丁姆國。於是，他站起身，神色莊重地對使者伊裏俄紐斯說：“請告訴你們的國王，我已從預言中知道他會來的。我衷心地歡迎他到拉丁姆來。如果說埃涅阿斯是朱庇特的後裔，那麽我的族第雖然不如他煊赫，卻比他還要古老。我是薩圖恩的後人，薩圖恩是朱庇特的父親，一位元始老神，被他的後代罷黜。薩圖恩的王位經皮庫斯和法烏諾斯而傳給我。我的任務是把它交給特洛伊人的國王，那當然也要等時機成熟。一旁坐著的拉維尼亞正在迎候她的夫君。”

說畢，國王命人挑選了百餘匹壯馬，配上鮮豔的馬鞍，牽到城前，作為送給特洛伊使者的禮物。另外，他又給埃涅阿斯送去一輛雙駕赤兔馬的鑲金馬車。伊裏俄紐斯意氣風發，帶著夥伴們回到海邊營房。那邊一片篝火，歡鬧聲直上晴朗的夜空。終於盼來了和平、安寧、幸福和美好的未來。想到即將威風凜凜地進入勞倫圖姆，想到特洛伊人即將和薩圖恩族融為一體，大家都興高采烈，分外激動。他們想，明天該用來修理器具和衣甲，後天就可順利進城，到達最後的目的地。

可是眾神卻另有打算。特洛伊人被他們再度推入無邊無際的遠方，抬腳可及的目的地又山隔水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