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他是財富擁有者還是賣國賊

無論怎麽審判,克倫威爾都知道,查理一世始終是英國國王。他隻需逃離倫敦,隨便到一個鄉村,振臂一呼就能糾集起一批效忠於王室的騎士。

到那時,他才是一個真正的叛國者。國王,必須死。

國王與議會內戰,倒黴的不隻是國王。

倒黴的,還有議會。軍方力量不僅要消滅國王,而且要控製議會,因為,暴力從來就不崇尚平等。

戰爭勝利後,議會下院要求軍隊分駐在全國各地,然後遣散。

開什麽玩笑,老子拚命打下來的江山,想鳥盡弓藏?

軍事力量一旦長成,就很難在製度框架內約束直至消滅,他們從暴力中成長,也隻相信暴力。克倫威爾的回應是:率軍進入倫敦,驅逐了2/3的議員,建立了一個服從於軍隊的議會。

即使如此,這1/3的剩餘議員仍舊和克倫威爾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在審判查理一世的問題上,矛盾終於爆發了。

英國議會分為上院和下院,上院代表貴族,下院代表新興工商業者。上院、下院無論誰代表誰,無論哪家進步、哪家反動,都隻是政治勢力中的博弈者。

隻要是政治勢力,就得有反對者。一個人的博弈注定是獨角戲,結果才是真的任意妄為、茶毒生靈。

永遠不可能有一個人的正義。

此時,上院是下院唯一的反對者,也是克倫威爾最大的敵人。反對我,就取締你的發言權。

克倫威爾宣布:“人民是一切公正權力的源泉,人民選舉的代表擁有國家的最高權力,下院宣布或製定的任何法案都具有法律效力,所有人都不得違背,即使這些法案沒有得到國王或上院的批準。”

這段話,在另外一個場合是這麽說的:“我就可以代表人民,我才擁有最高國家權力,我的話就是法律,所有人不得違背。至於國王和反對者,Goto hell!"

克倫威爾又失算了,即使關閉了上院,審判國王的提案仍舊沒有通過。

1648年12月6日,軍隊再次將下院反對審判國王的議員趕出了議院,終於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結果。

接下來的事情,不再是革命,而是鬧劇:在缺席一半法官的法庭上,得出了一個處死國王的判決,罪名是國王投靠蘇格蘭(雖然這事兒新軍自己也常幹,而且更離譜)。

如果不讓我說話,別人還指望能有什麽公道?——查理一世

這場審判最根本的理由是:克倫威爾需要國王的腦袋。

無論怎麽審判,克倫威爾都知道,查理一世始終是英國國王。他隻需逃離倫敦,隨便到一個鄉村,振臂一呼就能糾集起一批效忠於王室的騎士。

到那時,他才是一個真正的叛國者。

國王,必須死。

1649年1月30日,查理一世在白廳斷頭台上留下了自己的遺言:“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你們能夠寬恕將我送至此的那些人,因為他們的聲音並不屬於他們自己。同時,我也希望你們能夠繼續享受作為一個英國國民所能享受到的自由,但願這不是奢求。寬恕是君王的特權,現在——我將它留給了你們。”

曆史上永遠沒有絕對的先進,也沒有絕對的反動,所有的對或錯都是某種程度上的對或錯。說到底,先進和反動之爭不過是反動勢力賺的錢少點,先進勢力賺的錢多點(先進生產力和落後的生產關係枷鎖)。

如果靠鮮血解決江湖紛爭,甚至動用暴力戰爭,民族將為之付出停滯甚至倒退的代價。魚死網破對大家都沒有好處,雙方都必須讓步,政治的精髓恰恰就是一種利益對另一種利益妥協。

占盡一塊蛋糕的人,隻能是封建專製;鮮血,隻能澆灌暴君專製的渴望。

查理一世人頭換來的,就是這個結果:克倫威爾被軍方擁戴為護國主,終生不易,而且世襲;議會被軍官會議替代。

這位天才的草根梟雄絕非善男信女:血腥鎮壓劍橋等郡農民運動,屠殺平民派士兵;遠征愛爾蘭的時候在德洛格達屠城;殘存的下院也被解散。當時下院議員高呼“自由”時,克倫威爾回答:“你們有呼吸的自由。”

為什麽議會首領克倫威爾比專製代表查理一世還蠻橫?

因為,克倫威爾有的是錢,想怎麽對國民收稅,就怎麽收稅。查理一世絕對沒有這個本事。失去了最大的反對者,議會再不能製約自己養大的這頭怪獸。

長期征戰的結果無疑是橫征暴斂,加上護國政府實實在在是一個腐敗成風的政權,克倫威爾的親友幾乎把持了所有要害部門。克倫威爾當政後期,國家財政再次瀕臨崩潰,1656年財政赤字為80萬鎊,

1657年就達到了150萬鎊,1658年他臨死前則成為200萬鎊。

這位天才的軍事領袖應對財政赤字的方法是貨幣減重,當時英國可是以金銀為貨幣的,唯一的結果就是通貨膨脹:1658年小麥價格至少比1654年上漲一倍。

這已經是搶劫的最高境界。

強人政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失去強人後必然變成一盤散沙,因為,強人不允許另一個強人存在,不會有人瞬時填補權力真空。

1658年克倫威爾去世,他兒子根本駕馭不了老爹手下的軍隊,軍官組織了“安全委員會”,驅逐了護國主二世,準備實行軍政統治。

如果順著這個路徑走下去,英國軍隊會互相PK,勝者將重新統治英國,英國將走入一個曆史循環的怪圈。

所幸,不是。

英國議會軍隊不是常備軍,而是雇傭軍。雇傭軍也服從命令,前提是,給錢。

在英國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數百年來積蓄的商人力量終於爆發了。手段很簡單,拒絕給軍官貸款。不給錢,士兵就會走人。高級軍官走投無路,走上了查理一世的老路:重開議會討論征稅。

議會不可能允許軍人獲得穩定的收入,沒有金錢的軍隊,如同沒有血液的怪獸,終於拜倒於商人腳下。

1660年,議會討論結果:斯圖亞特王朝複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