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臣被誅

大業三年(607)七月丙子(二十九日),隋煬帝以“謗訕朝政”的罪名,誅殺前期元老重臣高穎和功臣武將賀若弼、宇致,並免去蘇威宰相之職,是當時轟動朝野的大案。

高穎在隋文帝晚年因卷入太子儲宮之爭而失寵,在隋文帝欲廢太子而立楊廣之際,高穎以“長幼有序”為由進行過勸阻,高須出於道義良知,完全是為國家考慮,但他的兒子娶楊勇女為妻,自己是太子楊勇的親家翁,因而被目為有私,不僅失去隋文帝的信任,免去宰相職務,而且遭到楊廣的忌恨。接著又有小人譖毀,隋文帝誅王世積時險遭株連喪命。“除名為民”後高穎反倒如釋重負,自以為此得免於禍。的確,伴君如伴虎,宰相再忠誠也難免遭到皇室的猜忌,稍有不虞便會遭來殺身之禍。高穎在隋文帝時能保全性命已是萬幸,自後他居家一言不發,但卻心存社稷,憂國憂民。

隋文帝死後楊廣即位,為撐門麵,或許是楊素的建議,閑置已久的老宰相高穎被拜為太常卿,這雖是一個掌管禮樂清商的閑職,但既有職,高穎也就認真負責地去工作。當隋煬帝下詔,收集舊北周北齊的樂人及天下的散樂時,高穎即上奏曰:“此樂自隋文帝以來久已禁廢,若要征集,恐怕無識之徒棄本逐末,遞相教習。”高潁怕由此造成奢靡之風,於國於民都沒有益處。他的奏言當然未能勸阻隋煬帝,卻惹得隋煬帝為此不高興。

高潁心存國家,對隋煬帝繼位三年來大興工役,遊樂侈靡甚為憂慮,曾對副手太常丞李懿說:“周天元以好樂而亡,殷鑒不遠,安可複爾!”當隋煬帝北巡至榆林,造千人大帳,召突厥啟民可汗宴餉,以魚龍蔓延之樂厚待突厥時,曾多次統率大軍征討過突厥深知突厥情性的高穎更是按捺不住,他懷著無限的憂慮對太府卿何稠說: “此虜頗知中國虛實,山川險易,恐為後患。”高穎的這些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也沒有絲毫惡意,但在一片頌揚聲中頭腦已很不冷靜的隋煬帝那裏,是難以聽得進去的。高須心直口快,又對觀德王楊雄說:“近來朝廷殊無綱紀。”結果被人奏告。同時被奏的還有禮部尚書宇文致、光祿大夫賀若弼,宰相蘇威也在其列。這幾位均為先朝文武重臣,功勳卓著,時已老矣。

賀若弼和高穎一樣,在隋文帝時已被疏斥。賀若弼因平陳頭功,有些居功負氣,雖位望隆重,貴盛無比,兄弟數人並為刺史列將,但他並不滿足, “每以宰相自許”,目中無人。楊廣為皇太子時曾問賀若弼,楊素、韓擒虎、史萬歲三位良將優劣,賀若弼毫不客氣地說: “楊素是猛將,非謀將;韓擒虎是鬥將,非領將;史萬歲是騎將,非大將。”楊廣又問大將為誰,賀若弼再拜,說: “唯殿下所擇。”

其意唯有自己才堪稱大將。這種毫無掩飾的自負狂當然令楊廣極不高興。楊廣即位後,對這位桀驁不馴的宿將更是忌恨,在北巡榆林時賀若弼與高穎、宇文致私下議論隋煬帝餉突厥“太侈”,被人揭發,論以死罪。

宇文致字公輔,與北周皇室同宗,出自關隴勳貴之家,其父宇文珍為北周宕州刺史。宇文致博學多才,仕周官至南定州刺史,入隋後任尚書右丞,參加了北擊突厥、南平陳朝的多次戰役,以有謀略見稱,立有戰功。宇文致文武雙全,著有辭賦二十餘萬言,又為《尚書》《孝經》作注,行於當世。曾繼王韶之後出任並州總管府長史。開皇十八年

(598)任漢王楊諒元帥府司馬,參加遼東之役,軍還後曆任朔州、代州、吳州三州總管,治軍領政皆有能名,是一位辦事幹練的官僚。隋煬帝即位後,宇文致以有才能征為刑部尚書,後轉為禮部尚書,成為尚書“八座”之一,得參預國政。字文致作為關隴勳貴曆職顯要,聲望日隆,物議時談,多見推許,但卻遭到了隋煬帝的猜忌。宇文強對隋煬帝大興工役,尤勤遠略及漸好聲色頗為不滿,聲言“長城之役,幸非急務”,又私謂高須曰: “昔周天元好聲色而國亡,以今方之,不亦甚。”與高須一唱一和,結果被告發。

當時隋煬帝北巡遊興正高,造大帳,宴突厥,備儀衛,建旌旗,威風凜凜,權力意誌得到了最大的伸展,欲望得到了最大的滿足。當聞聽此種逆耳之言,隋煬帝不禁勃然大怒。盛怒之下,隋煬帝下令將高潁、賀若弼、宇文致三人一起處死,並殃及後代。高潁諸子徙邊,長子高盛道徙柳城(今遼寧朝陽市)而卒,三子高表仁徙蜀郡。賀若弼妻沒為奴,子懷亮亦免官為奴,不久也誅死,群從徙邊。這三位老臣都可謂是先帝心膂,名重天下,一朝就刑誅死,天下冤之。特別是高潁,是開國元勳,在隋文帝朝立事立功者,不可勝數,當朝執政將二十年,朝野推服,物無異議,治致升平,論者以為是真宰相。“及其被誅,天下莫不傷惜”,稱冤不已。

高潁等人被誅案是一件大冤案,受此案牽連的還有仆射蘇威、光祿卿吐萬緒等人。蘇威生性懦弱,以告饒而免死,但免去了宰相之職。吐萬緒則在好友賀若弼遇讒時,勇敢地站出來證明賀若弼無罪,結果被免官。如此看來,隋煬帝用人隻要歸附自己,昔日的宿怨也照樣可以升大官,對不附己者則盡殺不赦,由此可見殘暴的一麵。

本來,高穎、賀若弼、宇文致等人雖不附於隋煬帝,但他們對先帝對隋朝忠心耿耿,並無二心。他們都飽經世故,曆經征戰,文武齊備,又都是開創江山大業的功臣,對隋朝政治掌故、文物典章、四夷情勢都最為了解,是隋朝最有經驗的政治家,應該說是隋朝的政治財富。他們對隋煬帝好大喜功,不顧人民死活大興工役深表不滿,提出意見也都很有針對性,是藥石之言,很難說是為一己之利,不是怨望泄憤,而是憂國憂民。這些人也並不握有兵權實職,對隋煬帝早已不會造成現實的政治威脅,不過是背後說了幾句真話而已。隋煬帝若能虛心納諫,時常聽一聽直臣對政治的意見,必有益於加強統治。即使高穎他們形成一個在野的政治反對集團,隻要不謀逆篡位,也並不會有損於隋隋煬帝的政治權威,若處之於諫議之位,聊備顧問,願聽則聽,不聽則便,也不礙事,以高官虛位優寵先帝重臣的事例可謂史不絕書。但是,個性極強、權力意誌極度膨脹的隋煬帝,聽不得半句逆耳之言,不但不設諫官,而且除諫官以掩其過,難怪後來有人認為“隋以惡聞其過而亡天下”,認為“隋煬帝拒諫而亡”。

高潁等人的被誅殺,天下稱冤,實際上是嚴重削弱了隋煬帝的統治基礎。上下都要與皇帝保持一致,不再有人敢提反對意見,形成政治上的“一言堂”,表麵上看隋煬帝的威權提高了,權位更穩了,但自後隋煬帝有錯無人諫言,而人即使是聖人也不可能不犯錯誤,沒有人進諫就不能及時糾正,必然釀成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