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鐵腕臨朝 為高宗建陵

弘道元年(683)十二月四日,唐高宗死於洛陽宮之貞觀殿,享年五十六歲。遺詔: “七日而殯,皇太子即位於柩前,園陵製度,務從節儉。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取天後處分。”

有人認為唐高宗是受武則天迫害而死的,論據是高宗病危時, “武氏不欲上疾愈”。其實,這種看法完全是出於對武則天的憎恨而強加給她的不實之辭。如前所述,自當上皇後以後,武則天曾進行了解除威脅、扶植新貴、參預朝政等許多活動。這些活動,絕大部分都是經過唐高宗允許的,甚至是與唐高宗合作進行的,並沒有構成對唐高宗的迫害。

恰恰相反,正是通過這些活動,唐高宗才擺脫了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的控製,才得以在百病纏身的情況下“執政”三十四年,維護唐王朝的強盛局麵。唐高宗病重時,武則天一直守護在身邊。隻因禦醫請在高宗頭上進行針刺出血時,武則天說了句“此可斬也,乃欲於天子頭刺血!”便被有些人抓為把柄,說她“不欲上疾愈”。其實這正是出於對高宗的愛護和關心。

大量資料表明:唐高宗也是因病而死的。高宗自顯慶五年十月染上“風眩頭重,目不能視”的疾病,在以後的二十多年時間裏,此病時常複發,並且一次比一次嚴重。至弘道元年秋,病情終於達到惡化的地步。史載,弘道元年十一月,高宗幸奉天宮, “疾甚”,頭重目眩,無法忍受,急召侍醫秦鳴鶴、張文仲醫之。秦鳴鶴認為,刺頭出血可愈。武則天覺得危險,反對在頭部針刺。唐高宗說: “但刺之,未必不佳。”於是,秦鳴鶴在高宗的“百會”和“腦戶”二穴上刺了幾針。這幾針當時還真管用,高宗覺得眼睛似乎可以看見了,很高興。

武則天在旁也很激動, “再拜謝,曰: ‘天賜我師!’”親自“負彩百匹以賜鳴鶴”。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秦鳴鶴的這幾針,隻起了回光返照的作用。高宗隨即病危了。十一月下旬,唐高宗在武則天的護理下回到洛陽。病情加劇,遂至彌留。就這樣,唐高宗離開了人世。

唐高宗死後,皇太子李顯遵遺詔即位。這樣,武則天便成了皇太後。時中宗李顯新立,且居高宗之喪,不能立即處理朝政。政事取決於太後武則天。

對於唐高宗的死,武則天是十分悲痛的。追昔撫今,一幕幕往事閃現在她眼前:當她還是太宗才人時,太子李治就向她投去了熱情的目光;當她在尼姑庵孤守青燈時,又是唐高宗向她伸出了溫暖的手臂,把她從絕望中帶回金碧輝煌的宮殿。還是唐高宗幫她擊敗了眾多的對手,讓她參預了朝政。沒有唐高宗,她就不可能當上皇後,她的地位就不可能像今天這樣尊崇。因此,她決心為唐高宗修建一座富麗堂皇的陵墓,進一步報答他的知遇之情。

為了給唐高宗修好陵墓,武則天曾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首先,決定靈柩去向。高宗死於洛陽而高祖、太宗葬於關中。高宗臨死時,曾對侍臣講: “天地神祗若延吾一兩月之命,得還長安,死亦無恨。”宛然有西歸之誌,願將屍骨埋在故鄉。因此,武則天決定遵照高宗遺願,把他葬在關中。但是,這一決定遭到許多官僚,尤其是新科進士陳子昂的反對。

陳子昂謁闕上書,認為關中地狹,又遭荒謹, “流人未返,田野尚蕪”,既不能供給千乘萬騎的食宿,也不堪鑿山采石的勞役,如果大駕長驅西進,勢必造成新的危機;而東都富庶,地靈人傑, “景山崇麗,秀冠群峰,北對嵩邙,西望汝海,居祝融之故地,連太昊之遺墟,帝王圖跡,縱橫左右”,是設置陵寢的最佳之地。武則天召見陳子昂,說他很有才氣,授以“麟台正字”之職,但沒有接受他的建議。她認為關中形勢並不像子昂說的那麽壞,堅持遵奉高宗遺願,使靈柩西返。

其次,明確陵墓類型。我國古代帝王陵墓大抵主要有兩種形式。一是“堆土成陵”,一是“因山為陵”。所謂“堆土成陵”,就是在平地上壘土成丘,以為墳壟。這種陵墓出現較早,著名的秦始皇陵便是如此。所謂“因山為陵”,就是穿山置槨,以山為塚。這種陵墓出現較晚,漢文帝霸陵是其代表。唐初葬高祖,詔依漢長陵故事, “堆土成陵。”秘書監虞世南以為不如仿漢文霸陵,“因山為墓。”唐太宗不納其言,但頗以為是。貞觀十八年,他對侍臣說: “古者因山為墳,此誠便事。我看九峻山孤聳回繞,因而傍鑿,可置山陵處,朕實有終焉之理。”遂因九峻山為他營建了昭陵。武則天認為“因山為陵”比“堆土成陵”具有很大的優越性:高大雄偉,堅固牢靠,因而決定營造這種陵墓。

再者,認真選擇陵地。古人對墓地十分講究,認為墓地的穴位對其子孫的禍福有很大影響,因而十分重視對墓地的選擇。帝王陵墓更是如此。選擇的辦法是先勘輿,即通常所說的“看風水”,然後占卜吉凶,決定取舍。

唐高祖的獻陵和太宗的昭陵都是經過占卜確定的。武則天在確定靈柩去向和陵墓類型之後,照例派出卜陵使前往關中勘輿。由於古代的天子葬都城之北,一代天子一個陵區的遺規,唐初高祖、太宗的陵寢皆在渭北,因而卜陵使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渭北山係。經過認真比勘,最後選中了梁山。梁山位於長安西北的‘乾’地,北峰最高,海拔一千○四十七點九米,九峻處其東,武水環其西,北連丘陵,南為台原,不遠處又有東西對峙兩峰特起,整個山勢挺拔俊秀,確係形勝之地。因此,武則天馬上表示同意,並定墓所為“乾陵”。

準備工作就緒之後,武則天立即任命吏部尚書韋待價攝司空,為山陵使,發兵民十餘萬開始破土動工,營建乾陵。由於組織得法,兵民晝夜辛勞,經過半年時間,就基本上完成了巨大的陵園工程。

乾陵是依照昭陵營建的。昭陵建築由地上樓閣和地下宮殿組成。地麵建築供保護陵寢和祭祀之用,主要有城牆、獻殿、寢殿、遊神殿和祭壇等;地下建築供停放棺棉和殉葬品之用,主要有延道、過洞、墓室等等。乾陵的情況大體也是這樣。

但是,在具體製度上,乾陵與昭陵又有不同之處。昭陵周回六十公裏,乾陵四十公裏。就此而言,昭陵的規模大於乾陵。但乾陵的各種建築並不比昭陵遜色。據文獻記載和考古資料,乾陵地麵建築情況大抵如下:

城牆:凡內外兩重。內城牆保護地宮,以夯土築成,寬二點一至二點五米不等,高約數米,略呈方形,麵積三萬二千九百三十八萬平方米。外城牆是陵園的外部屏障,周四十公裏。皆經粉刷,頗為堅固。

城門:外城一門,在南牆中部。內城四門: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每座門均建門樓。城角另建角樓,皆高大莊嚴。

獻殿:設於朱雀門內,仿照朝堂建築,象征皇帝生前處理朝政之地,蔚為壯觀。

寢殿:在獻殿之北,梁山之腰。仿皇城太極宮建築,安放死者遺物。

遊殿:在梁山之巔,仿神宮建築,供死者魂遊。

闕樓:有內外兩種。內闕樓在朱雀門稍南,外闕樓在神道的起點。各有兩座,均三出闕(一母闕,二子闕)。內闕樓建於夯土堆上,外閥樓則以自然山峰為基。

石刻:內城四門外,各刻石獅二尊。神道兩旁置華表二,翼馬二,朱雀二,伏馬十,翁仲二十,碑一通。又朱雀門內獻殿稍前兩側,立六十一賓王石像,以象征高宗統治時期國威的強大和民族關係的和睦。

此外,在外城西南部還建有下宮,以象征死者的離宮;在外城西部建有臨川亭,以供死者“遊幸”;在封域南六裏建乾陵署,以供管理乾陵之用。

可以說,韋待價主修的乾陵,重城森然,宮闕林立,肅穆莊嚴,完全符合武則天的心願。

乾陵修成以後,武則天又命侍中劉齊賢和霍王元軌知山陵葬事,為唐高宗舉行隆重的葬禮。

在此之前,當占卜使前往關中,選擇陵地的時候,武則天在洛陽給唐高宗確定了諡號。就是根據死者生前的所作所為而評定的稱號。唐高宗的諡號是中宗按照武則天的旨意提出來的,中宗在《高宗天皇大帝諡議》中說:大行皇帝(治)一生積下了“孝德”、 “仁德”、 “明德”、 “恭德”、 “廣德”、 “文德”、“威德”、“元德”和“神德”, “謹按自然覆育曰天,明一合道曰皇,無所不包曰大,謹上狀議曰天皇大帝,廟稱高宗。”於是李治被稱為高宗天皇大帝, “高宗”之稱,即源於此。

與此同時,武則天還為高宗舉行了入殮儀式。這一儀式沒有留下文字記載,據《大唐元陵儀注》推測,大抵主要有以下步驟:

子孫奔喪。令杞王上金、鄱陽王素節、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等人朝哭奠。

沐浴。在貞觀殿給高宗剃須、理發、擦身軀,剪指甲。中宗、相王、公主、妃嬪哭於殿西,內命婦以下哭於殿東。

小殮。開宮殿門,諸衛各領所部禁軍,仗衛如生前。陳衣十九稱於殿中。禮儀使引中宗等哭臨,侍禦小臣為高宗穿衣。

大殮。設大殮床於殿中,陳衣一百二十稱及絞給、六玉等於殿楹之東。宮門一啟,諸衛儀仗人衛,中宗率皇室百官依次入位哭拜,中官內官為高宗加衣。舉宮哀號,聲聞數裏。

殯。停高宗梓棺於乾元殿之西階。所司設熬黍稷,盛於八筐,南北各置一筐,東西各三筐。以繡黼覆蓋棺木,張三重帝,又用柏木製“黃腸題湊”,而以白泥塗抹封實,然後設靈位,皇帝以下,披麻戴孝,就位哭祭。

文明元年(684)二月,相王代中宗為帝,是為睿宗。五月十五日,武則天欲親護高宗靈柩西返,群臣諫阻,乃命睿宗護柩。當高宗靈柩在一片哭聲中離開洛陽的時候,武則天流淚了。她多想親赴關中,埋葬亡夫啊!可是為了防止政局動**,她還是把自己的心願,寄托給了睿宗。睿宗帶領千乘馬騎,扶護高宗靈駕,邁著沉重的腳步,沿著通往長安的大道緩慢地前進著。靈車前高高豎起的銘旌上, “高宗天皇大帝之柩”幾個大字隨風搖曳。氣氛十分悲壯。六月,睿宗至長安。當時葬期未至,乾陵正在營建之中,因而仍殯高宗靈柩於太極殿之西階,接受長安官吏的吊謁。

八月十日,將移高宗靈柩於乾陵,複啟殯告廟。設挽郎、挽士、鼓足、嚴警之位。在庭中架起火堆,通宵不滅。二至五更,宗室、百官,輪番哭奠;挽歌鼓吹持續不絕。十一日晨,皇帝哭臨,十五舉音。置“諡寶”於靈輔,梓棺於“龍車”。“龍車”兩邊係六條大繩,各三十丈,由一千名身著白袴褶、頭戴白介幘的禁軍牽引。又設挽郎二百勘挽。挽歌二部,各六十四人,分八列。執嬰左右各六人,司馬八人,代哭一百五十人。侍中請發,於是大駕鹵簿在前,司馬執鐸,挽郎執綈,挽歌振作,皇帝以下乘車哭踴以赴山陵。靈車到陵後,停於陵門西側凶帷帳下,公主、內官下下車哭於凶帳之西;皇帝百官、番夷酋長立於帳門之外,相向而哭,十五舉聲。“二刻”以後,所司在靈駕前設奠,群臣侍立,太尉奠畢,跪讀祝文。然後移靈駕至南神門,換喪車,自羨道而上;王妃公主以下哭從。至洞口,皇帝百官哭於道東,公主王妃哭於道西。三十舉聲,梓宮入洞,安置於元宮禦榻褥上,覆以禦衾。挽士拉出喪車,於庚地焚之;禮官奉寶冊、玉幣入,跪奠寶綬於神座之西,奠諡冊於寶綬之西,奠哀冊於諡冊之西;奉玉幣跪奠於神座之東。接著,禮生引將作少府監入陳明器。陶人陶馬之屬,皆高大精巧,飾以金銀,置於隧洞兩側龕內。大旗樹於墓室,白幌等靠牆陳列。最後放入大量的金銀珠寶和高宗生前喜愛的字畫書籍。禮聲一出,眾人皆哭,三十舉聲。公主王妃等退下,山陵使、將作監、禦史大夫督閉地宮之門,外塞以石條, “其石縫鑄鐵,以固其中。”就這樣,唐高宗離開了紛繁複雜的人間世界,進入了富麗堂皇的地下王國。

其時武則天仍在洛陽,但她的心早已飛到了梁山, "腸與肝而共斷,憂與痛而相尋”。她親自為唐高宗撰寫的《哀冊文》被放置在唐高宗的梓棺之前。在這個哀冊文中,武則天首先用讚美的語言,敘述了唐高宗的聖德和功績。冊文說:

月瑤誕慶,雲邱降祥;仙源漢遠,聖緒天長。繞樞飛電,麗室騰光;鳥庭開象,龍德含章。六藝生知,四聰神授。晦跡登序,韜光齒胄。粵自銅闈,虔膺寶命。惠露動植,信泊翔泳。淳化有敷,至仁無競。賁園旌士,焚林盡賢。溶明上格,財成下濟。問寢承親,在原申悌。戒盈茅宇,蠲奢土砌。時和俗泰,天平地成。

接著用沉痛的語調敘述了高宗病逝後的政局和她自己的悲痛心情:

所冀元壽,齊年紫皇。極興旅館,災纏末央,遽脫屣於宸極,奄乘雲於帝鄉。亙天維而落構,匝日寓而沈光。殉百身而靡贖,積萬古而徒傷。魂銷誌殞,裂骨抽腸。受玉幾之遺顧,托寶業於窮荒。嗣君孝切,諒闇居喪。集大務於殘喘,積眾憂於未亡。所以割深哀而克勵,力迷衿而自強。嗚呼哀哉!浹斑曷蜜,帛區縞素。恨鈞天之不歸,瞻鼎湖以凝慕。嗚呼哀哉!攀聖滋遠,戀德滋深,訴昊穹而雨泗,辯厚載而崩心,泣人靈而灑悲霰,晦宇宙而起愁陰。嗚呼哀哉!

最後,以感歎的口氣敘述靈駕西返和自己不能送終的原因:

緹琯移序,朱明應律,竈方營,龜謀獻吉。背九洛而移馭,償八川而從蹕,列璧羽之逶迤,動鍾挽之蕭瑟,顧園邑之蒼翠,望嚴隧之紆鬱。喬陽之舄不追,茂陵之書方出。嗚呼哀哉!跡圖懸圃,神降長流,去重陽之奕奕,襲大夜之悠悠。契紀廛而莫修,思門山於夕月,悲隴樹於新秋。嗚呼哀哉!想軒駕之攀龍,思鑫山之戀鳳,斜承眷於先房,誓牽毀而哀送。豈謂務切至綦,事違深佐,仍徇公而抑已,遂奪情以從眾。悲千罔極之悲,痛萬終天之痛。嗚呼哀哉!恭惟聖烈,實鏤微衷。敬因彤管,載撰元功。業彌遙而道彌著,時蓋遠而聲益隆。播二儀而不極,橫四海而焉窮。嗚呼哀哉!

全文淒滄悲切,表達了她對唐高宗的高度評價和深切懷念。

不僅如此,她還打破帝王陵前不立石碑的慣例,命令大臣在乾陵朱雀門外為唐高宗樹立了一通巨大的石碑。據說碑石來自於闐。碑高七點五米,邊寬一點八六米,碑身分為五段,上有蓋,下有座,榫眼扣接,凡七節,習稱“七節碑”。因碑上刻著《述聖紀》,故又名“述聖紀碑”。《述聖紀》碑文是武則天親自撰文,由唐中宗書寫的,洋洋八千言(一說五千五百字)。由於年代久遠,風吹雨蝕,加之人工拓損,已漫濾殘渤。但從留下的文字來看,仍充滿了對高宗的讚美,她把永徽以來唐王朝所取得的成就,全部推到高宗身上。據說此碑刻成後,複嵌金屑,碑文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使宏偉的陵園顯得更加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