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赫戰功的背後

對於平定天下的這幾次戰役,主要都是李世民指揮的。此外,還有兩大戰役,一是平定以杜伏威,輔公祐為首的江淮義軍;二是平定以江陵為根據地的蕭銑的梁政權,都與李世民無關,而是李孝恭指揮的。史稱: “自大業末,群雄競起皆為太宗所平,謀臣猛將並在麾下,罕有別立勳庸者,唯孝恭著方麵之功,聲名甚盛。”武德七年春,輔公祐被斬,江南皆平,唐王朝最後統一了中國。

為什麽李世民能夠在唐初統一戰爭中做出重大貢獻呢?任何英雄人物,都不能離開賴以發揮其才能的曆史舞台。沒有曆史的必然性,本領最大的英雄人物,也無法演出壯麗威武的曆史活劇。應該知道,經曆隋末“喪亂”,摧毀隋煬帝暴政後,重建新王朝並實現全國統一,是曆史發展的必然趨勢,誰也阻擋不住。李世民之所以成為英雄人物,首先是順應了時代的潮流。

在隋末“群雄競起”的時代,人民群眾的偉大曆史作用不僅表現在推翻殘暴專製的隋王朝,而且還反映為向往國家統一和社會安定。據史籍記載,這種民意呼聲可謂比比皆是,先看北方農民軍的情況吧。以竇建德為首的河北起義軍,曾經在推翻隋王朝的鬥爭中建立了不朽的功績。那時,農民群眾奮起抗擊,出生入死,英勇戰鬥。但是,隨著國內統一戰爭的進展,絕大多數人都希望結束無休止的戰亂,代之以安定的局麵。

武德四年五月,虎牢戰役後不久,竇建德餘眾敗退至洺州,準備擁戴竇建德養子為主,起兵拒唐。竇建德的故將齊善行勸阻說: “夏王平定河朔,上馬精強,一朝被擒如此,豈非天命有所歸也?不如委心請命,無為塗炭生入。”他妥善地把部眾士卒疏散回鄉,然後和裴矩、曹旦及竇建德妻子曹氏等人, “舉山東之地(洺,相,魏等州)”歸附於唐。這個例子說明農民群眾不願意使戰事繼續下去。又如,範願、高雅賢等人擁戴劉黑闥起兵前,曾建議竇建德故將劉雅起兵。劉雅直言謝絕,說: “天下已平,樂在丘園為農夫耳。起兵之事,非所願也。”這樸實而爽朗的語言,深刻地反映了農民群眾關心小農經濟的物質利益,盼望改變長期的離亂生活。再如,劉黑闥起兵後,高開道起而響應, “然將土多山東人,思歸,眾益厭亂。”由於“日寸天下大定,其將士多山東人,思還本土,人心頗離。”

及至武德六年春正月,劉黑闥被俘犧牲前,不勝感慨地說: “我幸在家鈕菜,為高雅賢輩所誤至此!”最後對自己的起兵表示懺悔。

至於江淮地區,也有類似的情況。本來,在隋末漫天烽火的戰爭歲月裏,以杜伏威為首的江淮起義軍,威振南方, “薄賦斂,除殉葬法”,打擊貪官汙吏,做出了重大的曆史貢獻。然而,隨著唐初全國的逐漸統一,大多數民眾也同樣希望社會安寧,不願意再有戰事了。

例如,杜伏威入朝長安,被唐王朝封為吳王後,留守江淮的輔公祐卻乘機起兵。這時,原農民軍將領王雄誕堅決不同意,說:“今天下方平,吳王又在京師,大唐兵威,所向無敵,奈何無故自求族滅乎!今從公為逆,不過延百日之命耳,大丈夫安能愛斯須之死而自陷於不義乎!”

當他被輔公祐殺害那一天, “江南軍中及民間皆為之流涕。”這也說明農民軍和民間土庶把天下統一看成是正義的事業。

由此可見,經曆隋末戰亂後,無論是北方還是南方,大多數人的共同意向就是“厭亂”思定。

“群雄競起”,自有各種各樣的勢力或集團。摧毀舊王朝的反動統治,農民義軍無疑是最根本的力量。而就“天下”重新統一來說,情況就很複雜了。李淵、李世民父子,薛舉、薛仁杲父子,劉武周,王世充等人都想圖謀帝業。即使是農民軍領袖竇建德也不斷地封建化,企圖聯合王世充,參與了爭奪帝業的活動。誰的軍事行動和政策措施能較好地適應統一潮流的需要,同時在實力對比上占優勢,誰將是最後的勝利者。

薛舉父子行嗎?不行。他們的根據地隴右地區原是隋朝牧監場所,擁有眾多的精騎驍將。起兵不久,號稱三十萬, “將圖京師”,兵鋒甚銳。強大的軍事力量,顯然超過了李淵父子。但是,隴右經濟上落後,供養遠不及晉陽、河東和關中那樣富足。薛舉不過是隋金城府校尉,在關中的社會影響微乎其微。起兵後非但不注意安撫人心,反而“每破陣,所獲士卒皆殺之,殺人多斷舌、割鼻,或碓持之。由是人心不附”。兒子仁杲更加殘暴,專門搞以醋灌鼻、猛火燒人之類苛刑。嗣位後,因與諸將帥矛盾, “眾鹹猜懼”,內部很不團結, “自此兵勢日衰”。《舊唐書》史臣評論說: “薛舉父子勇悍絕倫,性皆好殺,仁杲尤甚,無恩眾叛,雖猛何為?”的確,如此不得人心,他們的失敗下場也就是必然的了。

劉武周呢?也不行。他的起兵比薛舉父子、李淵父子都早,依附突厥,軍鋒尤盛,他還會用人,如部將宋金剛、尉遲敬德等人都是擅長騎兵戰術的。他率軍“南向以爭天下”,占據了糧倉富裕的晉陽和河東地區,威逼關中。然而,如李世民所分析: “武周據太原,倚金剛為捍蔽。軍無蓄積,以虜掠為資"; “金剛雖眾,內實空虛,虜掠為資,意在速戰。”所謂“虜掠為資”,確實是劉武周的致命弱點。因為劉武周在並、汾一帶得不到地主階級的擁護,就“以虜掠為資”;而推行這種政策的結果,又使他更加不得人心。所以,等待著劉武周和宋金剛的絕不是勝利的桂冠。一旦折敗,“人莫之從”,隻好投奔突厥去了。

王世充更加不行。他“僭即皇帝位”,固守東都。建元名曰“開明”,其實政治上腐敗無能。 “世充見眾心日離,乃嚴刑峻製,家一人逃者,無少長皆坐為戮,世充屯兵不散,倉粟日盡,城中人相食。或握土置甕中,用淘汰,沙石沉下,取其上浮泥,投以米屑,做餅餌而食之,人皆體腫而腳弱,枕倚於道路”。弄到如此地步,其失敗自不待言。李世民正是看準這種“內外離心”的局勢,故采取圍困的戰略方針, “坐收其弊”。

至於竇建德建立的夏政權,從“未有文物法度”到“定朝儀,製律令”,說明它已經逐漸地封建化了。不過,竇建德始終保持著樸實而勤儉的本色, “每戰勝克城,所得資財,悉以分將士,身無所取。”武德三年二月,建德至洺州, “勸課農桑,境內無盜,商旅野宿。”可見,他頗得人心。甚至他被殺害後,據殷侔《竇建德碑》記載,山東,河北之人“或尚談其事,且為之祀”。由於民眾的擁護,竇建德軍隊很有戰鬥力,往往勢如破竹。

但是,他過分地樸實了,局限性也大,聽“讒言”,殺了大將王伏寶,“後用兵多不利”;又信“讒言”殺了“好直諫”的宋正本, “是後人以為誡,無複進言者,由此政教益衰”。同時,戰略上無遠見,不聽部下淩敬建議,不納妻子曹氏勸阻,且又中世民“牧馬”之計,所以也失敗了。《舊唐書》史臣評曰;“建德義伏鄉間,盜據河朔,撫馭士卒,招集賢良。及宋正本、王伏寶被讒見害,淩敬、曹氏陳謀不行,遂至亡滅,鮮克有終矣。”這是有些道理的。

總之,一個個梟雄都失敗了,統一中國的曆史任務自然地落到李淵父子身上,特別是李世民身上。武德二年春正月,原隋朝步兵總管崔孝仁針對當時形勢說: “唐起晉陽,奄有關內,兵不留行,英雄景附。且坦懷待物,舉善責功,不念舊惡,據勝勢以爭天下,誰能敵之!”這是有識之見。

武德三年八月,李世民率軍圍攻東都,傳話給王世充說: “四海之人,皆承唐正朔,獨公迷不複。東都士民來請師,陛下重違,我是以來。”這話不免有點自我吹噓,但“四海”由李唐王朝來統一,確實是當時的曆史趨勢。李世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責任,並自覺地出色地擔負起這個曆史任務。

從各種勢力或集團的力量對比來看,李淵、李世民父子無疑地具有優越性。因關隴集團的廣泛的社會聯係,使他們得到了各地士庶地主的擁護。唐的統治區包括關中,晉陽、河東及巴蜀,人力、物力與財力都較充沛,後方穩固,社會安定。就軍事力量而言,李淵重視騎兵的建置。討伐薛舉時,從突厥頡利可汗那裏得到一批精騎,充實了李世民統率的軍隊。

武德二年,李淵派人至並州, “與齊王誘市邊馬以備軍。”武德三年七月, “初置十二軍,分關內諸府以隸焉,皆取天星為名,以車騎府統之。海軍將、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為之,督以耕戰之務。由是士馬精強,所向無敵。”經此改革,軍隊士氣更加旺盛,後方供養更加充足,從而保證了唐初統一戰爭的順利進行。

此外,爭取人心, “英雄景附”,這也是李淵、李世民父子的取勝之道。唐初在解決各種敵對勢力的鬥爭中,十分注意收羅將才,尤其是驍勇的騎兵將領,並使之在新的戰鬥中發揮作用。例如,平定薛仁杲後, “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杲兄弟及宗羅聯,翟長孫等將之,與之射獵,無所疑問。賊畏威銜恩,皆願效死。"後來,翟長孫便成為唐軍騎將。又如,武德二年閏二月,原李密的騎將秦叔寶和程知節, “並曉世充之猜貳,識唐代之霸圖”,毅然脫離王世充集團,歸附於唐。李世民厚禮之,以秦叔寶為馬軍總管,程知節為秦王府左三統軍。同年年底,秦叔寶跟隨李世民出征,在消滅劉武周集團的戰鬥中起了重要作用;後又在虎牢之戰中,以精騎數十先陷敵陣,被封為翼國公,賜“黃金”百斤、帛七千段。

再如尉遲敬德,他原是劉武周的將領,勇猛善戰,曾多次襲破唐軍。投降後,李世民特別高興,賜予曲宴,引為右一府統軍。秦府“諸將疑敬德必叛,囚於軍中”。李世民則命令立即釋放,並親自接見,說: “丈夫以意氣相期,勿以小疑介意。寡人終不聽讒言以害忠良,公宜體之。”敬德感恩不盡,竭忠效勞。

後來,在討伐王世充、竇建德和劉黑闥的戰鬥中,屢建功勳,被授為秦王府左二副護軍。史稱: “太宗經綸,實賴虎臣。”的確,如果李世民不善於識別與使用大批猛將,不善於處理舊、新將領之間的猜疑,要在唐初統一戰爭中取得如此輝煌的勝利,那是不可能的。

當然,李世民的統一事業絕不是一曲溫情脈脈的牧歌,而是伴隨著血與火,不可避免地要對農民軍或者起義群眾進行鎮壓甚至屠殺。武德三年五月,平定劉武周後, “秦王世民引軍自晉州還攻夏縣,壬午,屠之。”夏縣民呂崇茂迫於官府的焚燒政策,曾起兵以應劉武周。呂崇茂被殺後,餘眾繼續據縣拒守。李世民以大軍屠殺之,無論怎麽說,這總是一樁罪過,反映了封建統治者的殘暴一麵。

據《高祖實錄》記載,李淵認為“平薛舉之初,不殺奴賊,致生叛亂,若不盡誅,必為後患。”所以下詔: “勝兵者悉斬之。”這恐怕是把唐太宗的罪過推諉於唐高祖吧!

第三次大戰役結束後,唐王朝對王世充和竇建德的處置明顯不同,一個赦免徙蜀,一個則慘遭殺害,這充分地表現了李淵父子的封建統治者立場是何等鮮明。李世民雖然把被俘的建德部眾五萬人“即日散遣之,使還鄉裏”,但對河北地區並未做出妥善安置。 “唐官吏以法繩之,或加捶撻,建德故將皆驚懼不安。”於是,劉黑闥起兵“報仇”。李世民為了平定劉黑闥起兵,在決戰時,竟先派人堰塞沼水上流,待黑闥部眾渡水而陣,決堰助戰,大水深丈餘,淹死數千人,斬首萬餘級,真是殘忍!皇太子的幕僚魏徵指出: “黑闥雖敗,殺傷太甚,其魁黨皆懸名處死,妻子係虜,欲降無繇,雖有赦令,獲者必戮,不大**宥,恐殘賊嘯結,民未可安。”由於實行高壓政策,又惹起了劉黑闥的第二次起兵。

據說,這時李淵大怒, “命太子建成取山東男子十五以上悉坑之,驅其小弱婦女以實關中。太宗切諫,以為不可,遂已。”此事可靠與否,不得而知,透露了這樣的事實:李世民,李建成包括李淵已經意識到“殺不能止亂”,而必須改變對河北地區的殺傷政策。

所以,李建成到達河北地區後,魏徵建議“今宜悉解其囚俘,慰諭遣之,則可坐視離散!"果然是個好辦法。因為隨著全國統一局麵的形成,農民群眾也都想過安定的生活,恢複農業生產,所以, “建成至,獲俘皆撫遣之,百姓欣悅。"當時,劉黑闥部眾猶盛,但在安撫政策的感召下, “眾乃散,或縛其渠長降,遂擒黑闥。”這樣,河北社會秩序終於安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