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則殺之

曹操其人出於功利的目的,虛懷待人,不惜爵賞,使許多人,不管是歸投名賢,還是征召入朝的地方官員或鄉隱俊士,都甘為其用。一大批知識分子集中鄴下,形成了事實上的文人集團;眾多的智能人士,被破例授官,出則牧守,入則列卿或中樞要津。這是曹操謀取大業的人才資本,是他“任天下之智力,以道禦之”取得的實際效果。當然以曹操之為人,待人處事亦難免譎詐,有時已經把不合己意的人殺了,還表示痛惜,為之唏噓流涕;有時表麵和氣而內心痛恨之,爾後,伺機而除之。

事實證明,曹操用人思想的兩麵性特點是非常突出的,能用者,誠待而用;不為我用或不欲用者,虛以寬容,待機而黜或殺之。

荀或建功最著,曾被曹操大加褒賞,表稱其“以亡為存,以禍為福,謀殊功異”的奏文,讀來令人感動;官至尚書令,頻頻封侯增邑,居守許都,為曹操直接控製著漢室朝廷,用之不可謂不信,爵賞不可謂不厚。但當荀彧在幾樁關鍵性事件上不支持曹操,提出了不合曹操意的建議時,曹操便即覺察到荀或已非昔日打天下之可用,而成了阻礙預計目標實現的最有影響的阻力。於是便決意除之。荀或曾阻止曹操恢複“古置九州”,以廣冀州之地的計劃。曹操雖善其言,但內心不悅。及至建安十七年(212),荀彧又婉轉而堅決地阻止曹操晉爵魏公,大使曹操“心不能平”。於是,便借用兵孫權之機,表請荀彧勞軍於譙縣,這是把荀或調離了漢廷樞要尚書令之職。荀或留軍,曹操饋贈食物,荀彧打開盒子一看,裏麵什麽東西也沒有, “乃空,器也”,荀或明白曹操意喻自己沒有什麽用處了,於是飲藥自殺。

孔融明儒善議,建安之前為北海相。劉備表孔融領青州刺史。建安元年

(196),曹操慕其名而征入朝內,以為將作大匠、遷少府。但不久,曹操便知其難用,便想把他除掉。先是曹操欲借故殺太尉楊彪,孔融譴責曹操“橫殺無辜,則海內觀聽,誰不解體?”曹操製酒禁,孔融上書調笑: “天有酒旗之星,地列酒泉之郡,人有旨酒之德,故堯不飲千鍾無以成其聖。且桀紂以色亡國,今令不禁婚姻也。”孔融恃其才望,經常戲侮曹操,曹操外雖寬容,而內則不能平。禦史大夫郗慮承曹操風旨,構成其罪,以法免官。孔融居家失勢,本性不改,賓客日滿其門,愛才樂酒,聲歎說: “坐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吾無憂矣。”郗慮更承曹操意,令丞相軍祭酒路粹進一步構其罪,一曰昔在北海, “欲規不軌”;二曰“與孫權使語誹謗朝廷”;三曰與白衣禰衡“跌**放言,更相讚揚”。曹操於是以“大逆”論處,殺孔融及其妻、子,並公布其罪狀, “宣示諸軍將校掾屬,皆使聞見”。不過,曹操宣示的孔融的罪狀僅屬第三項,而不及一二,避開政治問題不談,而說孔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理,雖肆市朝,猶恨其晚”,可見其用心良苦。

崔琰,字季珪,清河茶東成(今山東武城西北)人。本仕袁紹為騎都尉,袁紹死,二子爭欲得崔琰,崔琰稱疾固辭,獲罪被囚,幸賴陳琳等營救得免。曹操破袁紹,領冀州牧,辟崔琰為別駕從事。曹操為丞相,以崔琰為東西曹掾屬從事。魏國初建,曹操以琰為尚書。時太子未立,曹操狐疑不定,密訪於外,崔琰回答說:“蓋聞春秋之義,立子以長,加五官將(曹丕)仁孝聰明,宜承正統。崔琰以死守之。”植是崔琰侄女婿,而崔琰不為曹植說話。因而曹操貴其公亮,升授中尉。欲加其罪,何患無詞。後來,曹操終於找到除掉崔琰的借口。據史載,崔琰曾薦楊訓於操,操即禮辟之。後操為魏王, “訓發表稱讚功伐,褒述盛德。時人或笑訓希世浮偽,謂琰為失所舉。琰從訓取表草視之,與訓書曰:‘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崔琰的本意是“譏論者好譴嗬而不尋情理”。然而有人告發崔琰之書有傲世怨謗語,曹操大怒,因說: “諺曰: ‘生女耳’,耳非佳語; ‘會當有變時’,意指不遜。”於是罰崔琰為徒隸,繼而賜死。

崔琰死後,另一位心腹毛瑜也因此受到牽連。毛瑜曾與崔琰並典選舉,是曹操最初的心腹之臣。魏國初建,為尚書仆射,複典選舉。崔琰既死,毛瑜心中不悅。有人告發毛瑜“出見黥麵反者,其妻子沒為官奴婢,班言曰: ‘使天不雨者蓋此也。’”。曹操聽後大怒,遂將毛環收獄。幸桓階、和洽等進言解救,從輕處罪,免除了一切職務。後來死於家中。

另外還有一些被殺的人,在此,不再一一贅述。反正曹操隻要感到難以為用,不管功勞多大,舊情多深,都會設法除掉。諸如婁圭,本曹操舊交,隻是在跟隨曹操父子出遊時說了一句“此家父子,如今日為樂也”,曹操遂以“有腹誹意”誅之。“腹誹”雲雲,足見其殺人沒有什麽事實根據和標準,全靠個人主觀臆斷。至於許攸、楊修等人被殺,實屬咎由自取。許攸,自恃官渡之戰有功,且為曹操舊交,不分場合,時與曹操相戲,甚至直呼曹操小字曰: “某甲,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曆史上的政治家,處理大事胸懷坦**、寬宏大度者多有,但大都對那些自恃其功、自伐其能,以至戲侮不尊、偶發自己所短者,不能容忍。曹操當然也不例外。楊修,做丞相主簿常常自作聰明,揣知曹操之意而宣之,如曹操出教令“雞肋”,楊修知曹操將要回師,便公然宣其意於眾。這是在客觀上擾亂了軍心。又加上楊修與曹植交好,曹操既然已立曹丕,疑楊修對曹丕不利,於是把他殺了。對於楊修殺則殺矣,曹操殘忍不在於此,而在於殺了以後竟給其父親楊彪寫去一信,並送了一些禮物,表示慰問。曹操在信中說:

操白:與足下同海內大義,足下不遺,以賢子見輔。比中國雖靖,方外未夷,今軍征事大,百姓騷擾。吾製鍾鼓之音,主簿宜守。而足下賢子,恃豪父之勢,每不與吾同懷,即欲直繩,顧頗恨恨。謂其能改,遂轉寬舒,複即宥貸,將延足下尊門大累,便令刑之。念卿父息之情,同此悼楚,亦未必非幸也。今贈足下錦裘二領,八節銀角桃杖一枚,青氈床褥三具,官絹五百匹,錢六十萬,畫輪四望通 七香車一乘,青特牛二頭,八百裏驊騮馬一匹,赤戎金裝鞍轡十副,鈴毛一具,驅使二人,並遺足下貴室錯采羅縠裘一領,織成靴一量,有心青衣二人,長奉左右。所奉雖薄,以表吾意。足下便當慨然承納,不致往返。

曹操所為,極為殘忍,絕非常人之所能為。前曾述及,曹操初秉漢政時曾借口楊彪與袁術有姻親關係,誣稱其“欲圖廢立,奏收下獄,劾以大逆”。由於孔融、荀彧、滿寵等為其備述利害, “若罪不明白,必大失民望”,隻好赦免了。這一次,曹操為什麽不借殺楊修之機也把故太尉楊彪殺了呢?究其原因,主要是三點,一是楊家從楊震到楊彪已四代太尉,楊彪雖然“遂稱腳攣不複行,積十年”,但其社會影響及其家族勢力依然很大;二是曹操誅殺孔融,社會反響波及很廣,社會輿論壓力很大,如果繼續誅殺漢朝大僚,於己不利;三則不排除曹操有意這樣做以折磨楊彪。楊彪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兒子被人殺了,還要受到“豪父”之責,被譏諷為“未必非幸也”,被說成是給予的恩典,以免“尊門大累”。送來的禮物和“驅使”“青衣”(未必不是奸細)也隻得忍辱“承納”,不敢“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