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誡在麵從”

曹操重視人才的思想,終其一生未曾移。但如果綜合考察則將發現,他的思想是在實踐中不斷升華的。

建安初年,剛剛迎漢獻帝都許,百廢待興,急需人才,他征召賢能,重用舊部,獎攜有功,擢用舊僚,很快建立並發展了自己的勢力,有效地控製了朝廷和軍事實權。這表明曹操在網羅人才和使用人才方麵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從思想的角度考察,似乎尚乏重大建樹。

官渡之戰以後,曹操開始真正地從思想和理論上考慮問題,表現之一就是用人重謀, “誡在麵從”的思想。建安十一年(206),他發出了《求言令》:

夫治世禦眾,建立輔弼,誡在麵從,《詩》稱“聽用我謀,庶無大悔”,斯實君臣懇懇之求也。吾充重任,每懼失中,頻年已來,不聞嘉謀,豈吾開延不勤之咎邪?自今以後,諸掾屬、治中、別駕,常以月旦各言其失,吾將覽焉。

另據《初學記》載,曹操為了“求言”還專門設置了主管這件事的官員,負責按時發送統一格式的紙張和函套,因令:

自今諸掾屬、治中、別駕,常以月朔各進得失,紙書函封,主者朝常給紙函各一。

事實表明曹操的諸多勝利,特別是建安初年的幾次勝利都是同諸多謀臣共同謀劃而取得的,其中如荀彧、郭嘉、荀攸、賈詡等都發揮了很大作用。但自平定河北、自領冀州牧以後,曹操威望日高,權力日大,自負之心日長,在一段時間內便很少主動聽取謀士們的意見了;謀士們亦懾於曹操的威權而很少主動獻策。因此,導致諸多決策出現了失誤,如征高幹,先是遣樂進、李典擊之,繼而親征,但圍城三月而不能拔。究其原因,是因為他下令說: “城拔,皆坑之。”曹操聽不到不同意見,在事實麵前逐漸覺悟到自己用人方麵存在問題,因而發出《求言令》指出, “頻年以來,不聞嘉謀,豈吾開延不勤之咎邪?”為了糾正這一現象,他汲取曆史的經驗,把問題提到一定的思想高度,作出了理論上的概括,指出:“治世禦眾,建立輔弼,誡在麵從。”麵從,就是長官意誌,上級領導說什麽就是什麽,隻跟著附和,或想方設法完善上級領導的意圖,而不主動從多方麵或反對方麵權衡得弊得失、提出問題。為了減少或防止“麵從”現象,鼓勵眾官進言獻謀,曹操曾積極從兩個方麵進行工作:

第一,鼓勵並強製屬官提出建設性意見。上述“自今以後,諸掾屬、治中、別駕,常以月朔各言得失,吾將覽焉”,就是明顯的例子。月旦、月朔,指每月初一日。這就是說曹操要求其主要屬官每月初一都要呈送一份書麵報告,對其所司各事做出得失分析。這種報告固然要匯報成績,要講“得”,同時也要匯報問題和缺點,要講“失”。既然是得失之議,自然就應有建設性的議論和具體措施的提出,於是便不愁不聞“嘉謀”了。

第二,優獎嘉謀。在《求言令》發出之前,曹操已開始了大獎善謀的活動。建安八年(203),他連上數表,借為荀或請爵為由,盡言荀或之功,突出“奇策密謀”之用;表述了“慮為功首,謀為賞本,野績不越廟堂,戰多不逾國勳”的思想,指出“珍策重計,古今所尚”;通過肯定荀或“參與計劃,周旋征伐,每皆克捷,奇策密謀,悉皆共決”的功績,進而講到“《詩》美腹心,《傳》貴廟勝”,或有大功,宜進封賞,以彰元勳,以勸後進。

與此同時,他還嘉獎了荀攸。曹操曾以荀攸之計,大破袁紹於官渡,援袁譚攻袁尚,繼而盡滅袁氏,其謀皆善。曹操因而為荀攸請封,表稱: “軍師彧攸,自初佐臣,無征不從,前後克敵,皆攸之謀也。”重點也突出了一個“謀”字。

建安十二年(207)二月,曹操東征管承後回到鄴城,開始論功行賞,發出了具有重大意義的《封功臣令》:

吾起義兵,誅暴亂,於今十九年,所征必克,豈吾功哉?乃賢士大夫之力也。天下雖未悉定,吾當要與賢士大夫共定之;而專饗其勞,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

這是曹操第一次集中大封功臣的行動,有著承前啟後的作用。所謂承前就是封賞了自中平元年(184)陳留起事以來十九年間跟隨自己打天下的謀臣與武將。無異於一次功勞評結大會賞。據載,此次大封功臣二十餘人,皆為列侯,其餘各依次受封,及複死事之孤,輕重各有差別。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曹操在這次評賞功臣中再次強調了謀臣“賢士大夫”的地位和作用:一是專發了有關荀彧、荀攸的特令,說“正忠密謀,撫寧內外,文若(或)是也,公達(攸)其次也”。二是又一次為荀或請封,寫了《請增封荀或表》,不僅更充分地述其功勞,而且更加明確了自己的用人思想之特點,即所謂“貴指蹤之功,薄捕獲之賞”“尚帷幄之規,下攻拔之力”。

曹操重視謀臣,還可從他對待郭嘉之死中得到驗證。曹操北征烏桓雖然軍事上取得了重大成功,但最讓他傷心的是回軍途中智謀之士、軍祭酒郭嘉病逝。

曹操說過: “唯奉孝(郭嘉字)為能知孤意。”說,郭嘉最善於領會曹操的意圖,所以每說必中。他“深通有算略,達於事情”,每每在關鍵時刻,解除了曹操的猶疑之念,提供了曹操決策的根據和理由,堅定了曹操的決策信心。據記載,郭嘉死時才三十八歲,曹操“臨其喪,哀甚”,對荀攸等說:“諸君皆孤輩也,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欲以後事屬之,而中年夭折,命也夫!”隨後上表為郭嘉褒功請封,其表略謂:

軍祭酒郭嘉,自從征戰,十有一年。每有大議,臨敵製變。臣策未決,嘉輒成之。平定天下,謀功為高。不幸短命,事業未終。追思嘉勳,實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戶,並前千戶。

此外,曹操在“誡麵從”求言令之後,建安十二年(207)北征烏桓回師鄴城,不僅大封有功,而且還特賞了敢諫之人。這也是他重視獻計之人的舉措。《三國誌·武帝紀》注引《曹瞞傳》記載了曹操封賞敢諫者的情況。

時寒且旱,二百裏無複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餘丈乃得水。既還,科問前諫者,眾莫知其故,人人皆懼。公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雖得之,天所佐也,故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

雖然諫而不納,但皆賞之。這是為什麽?恐塞言路也。這既說明曹操能夠大處著眼考慮問題,同時也說明曹操在一定情況下還是很善於接受不同意見的。這種情況後來也有,如建安十九年(214)賈逵諫阻雨季伐吳被收監待誅,後來證明賈逵的意見是對的,立發《原賈逵教》,稱“逵無惡意,原,複其職”。

曹操重謀賞、封功臣的舉措極大地鼓舞了部屬,並在全社會發生了重大影響,這就是它的啟後作用。文如華歆、王朗,聞征而鼓舞,願為其用;武如徐晃、朱靈等終生以遇明主自豪。徐晃常常感慨地說: “士人患不遇明君,今幸遇之,當以功自效”;朱靈說,曹操“乃真明主也。今已遇,複何之”。曹操征荊州,王粲、蒯越勸劉琮降,並隨歸操。曹操置酒漢江之濱,粲舉杯向操祝酒: “方今袁紹起河北,仗大眾,誌兼天下,然好賢而不能用,故奇士去之。劉表雍容荊楚,坐觀時變,自以為西伯可規。士之避亂荊州者,皆海內之俊傑也,表不知所任,故國危而無輔。明公定冀州之日,下車即繕其甲卒,收其豪傑而用之,以橫行天下;及平江、漢,引其賢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內回心,望風而願治,文武並用,英雄畢力,此三王之舉也。”由此可見,曹操知人善用已譽滿海內,並收到了頗為強烈的社會效果。曹操下荊州,以劉琮為青州刺史,蒯越等侯者十五人,蒯越為光祿勳、韓嵩為大鴻臚、鄧羲(羲,一作義)為侍中、劉先為尚書令, “其餘多至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