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取漢中

曹操用兵西北,平定馬超、韓遂,無疑是其整個戰略布署中必走的一步。但這並不是他的終極目標,他是要在此開辟出進一步用兵的大環境,從而奪取漢中,窺視益州,在統一事業上走出更大的一步。所以,他自南征孫權的前線返許後,又經過近半年的時間鞏固在朝權力,殺伏後,立己女為漢獻帝皇後,進一步使漢獻帝完全成為掌上之物。完成幾件大事後,他便又一次帶兵親征張魯以取漢中。

漢中(治今陝西南鄭)地處益州北部,入蜀要衝,是曆代兵家必爭之地。時張魯為漢寧太守,雄據巴、漢已三十餘年了。

張魯,字公祺,沛國豐(今江蘇豐縣)人,祖父張陵,客居於蜀,學道鵠鳴山中, “造作道書以惑百姓,從受道者出五鬥米”,因而人稱其教為“五鬥米道”。張陵死後,其子張衡行其道;衡死,衡子張魯繼續行其道。史載,張魯母有姿色,兼挾鬼道,常常往來益州牧劉焉家。由於有這層關係,劉焉遂任張魯為督義司馬,與別部司馬張修共同率兵掩襲漢中太守蘇固,斷絕斜穀之路。張魯既得漢中,遂即殺了張修而並其眾,成了漢中的土皇帝。劉焉死後,子劉璋代立,因張魯不順服,劉璋把張魯的母親及全家統統殺了。張魯、劉璋因此勢不兩立。

張魯據漢中,以鬼道教民,自號“師君”。學道者,初來皆名“鬼卒”;受道已信(深)者,號“祭酒”。祭酒各領部眾,部眾多者為治頭大祭酒。其五鬥米道的教義,主要有三點,一是要求做人誠實, “皆教以誠信不欺詐”,如果生病,要求病人自我反省有沒有做錯事,即“自首其過”。二是各祭酒“皆作義舍”,義舍內備有義米、義肉,行路人可以根據自己的飯量“量腹取足”。據說,如果取之過量,鬼道會使其生病的。三是對犯法的人可以赦免三次,如果仍不改正,再按律給以相應的刑事處罰。張魯據漢中全以五鬥米道教民、馭眾,因此“不置長吏,皆以祭酒為治”。張魯的統治,得到百姓的擁護,所以“民夷便樂之”,使他能夠雄踞巴、漢三十年。史載,漢末,朝廷對張魯毫無辦法, “力不能征,遂就寵魯為鎮民中郎將,領漢寧太守,通貢獻而已"。

對於張魯之地,孫、劉、曹三家均欲得之。在東吳,周瑜曾獻計“取蜀而並張魯”。孫權曾想把劉備盡早趕出荊州地盤,表示願與劉備一起取蜀,因而遣使對劉備說: “米賊張魯居王巴、漢,為曹操耳目,規圖益州。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操得蜀,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劉)璋,進討張魯,首尾相連,一統吳、楚,雖有十操,無所憂也。”劉備對此,一是不願輕易讓出荊州;二是準備以自己的力量伐蜀而絕對不讓孫權參與,因而自然拒絕了孫權的所謂“先取劉璋,進討張魯”的謀劃。

劉璋居益州而讓劉備入蜀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因為試圖擊敗張魯據有漢中以自強。建安十六年(211),劉璋聽聞曹操將遣鍾繇等征討張魯,內懷恐懼,不知如何是好。別駕從事張鬆意欲把劉備引入蜀,因對劉璋說: “曹公兵強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禦之者乎?”然後給劉璋出主意: “劉豫州(備),使君(指劉璋)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魯敗,則益州強,曹公雖來,無能為之。”劉璋上了張鬆的當,遂遣另一個早已傾心劉備的法正率兵四千人迎接劉備入蜀,法正乘便向劉備“陳益州可取之策”。天賜良機,劉備遂留諸葛亮、關羽等據荊州,自己將兵數萬人入蜀。史載, “至涪(今四川綿陽),璋自出迎,相見甚歡”。劉璋推劉備行大司馬,領司隸校尉;劉備推劉璋行鎮西大將軍,領益州牧。 “璋增先主兵,使擊張魯。”其實,劉備欣然答應。劉備的主要目標是取益州,而不是漢中,所以答應北擊張魯,隻不過是為了掩飾其真正的目的罷了。劉備為了做樣子給劉璋看,自涪北到葭萌(今四川廣元西南),向北進發了相當一段路程。按說,葭萌離漢中已不甚遠,但劉備卻“未即討魯”,而是兵紮葭萌,駐軍不前, “厚樹恩德,以收眾心”。劉備意取益州之謀,不久便暴露了。劉璋殺死張鬆,立即“敕關戍諸將文書,勿複關通”劉備,但為時已晚。劉璋遠非劉備對手,建安十九年(214),劉備破蜀取劉璋代為益州牧。隨後,劉備積極謀劃拉攏張魯。建安二十年(215), “遣黃權將兵迎張魯”,但晚了一步,使將到,張魯已降曹操。

由上可見,孫劉都很重視漢中,都把張魯作為征討或爭取、拉攏的對象。原因就在於漢中的重要戰略地位。對此,曹操當然是誌在必得。

建安二十年三月,曹操一方麵發密教教張遼、樂進、李典以抵禦孫權之策;另一方麵便親自率兵返回西北,征討張魯。

曹操攻打張魯,將自武都(今甘肅成縣西)入氐人所居地,氐人堵塞了道路,進行抵抗,曹操無法通過,即遣張郃、朱靈等大破氐寨。四月,曹操自陳倉(今陝西寶雞縣)出散關(陳倉西南)入河池(今陝西鳳縣西北之鳳州),氐王竇茂眾萬餘人,恃險不服。五月,曹操曆盡艱難,終將氐王的防禦攻破。史稱“攻屠之”,大概又殺了不少人。

秋七月,曹操的軍隊至陽平關(今陝西勉縣西)。張魯見曹操大軍臨近,欲舉漢中全郡投降,但其弟張衛不肯。張魯使弟張衛與將楊昂等率眾數萬人“據關堅守,橫山築城十餘裏”。根據山勢構築起來的工事,既陡且峭,甚難攻打。起初,曹操聽涼州從事和武都降人說,攻打張魯沒有什麽困難,因為陽平城下南北兩山相距很遠,很難把守。曹操信以為然,及至實地,陽平所在之地實乃“連峰接崖,莫究其極”。曹操攻陽平山上諸屯,山峻難登, “既不時拔,士卒傷夷者多……便欲拔軍截山而還,遣故大將軍夏侯惇、將軍許褚呼山上兵還”。或謂這是曹操的用兵之計。曹操故意引軍退,張魯軍見曹操大軍已退,守備遂懈,曹操乘機密遣解測、高祚等乘險夜襲,大破魯軍,斬其將楊任,進攻張衛,張衛等夜遁,張魯逃奔巴中。

張魯聞知屏障之險陽平關已失陷,更知再作抵抗已毫無意義,準備歸降。部下閻圃同意張魯的投降主張,但覺得時機對己不利,因對張魯說,現在被迫歸降,功必輕,先抵抗一陣子,說明自己尚有勢力,然後主動投降,情況就不同了,其功肯定要比被迫投降多得多。張魯接受了閻圃的建議, “乃奔南山,入巴中”。走前,部屬想燒掉全部寶貨倉庫,張魯對大家說: “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達。今之走,避銳鋒,非有惡意。寶貨倉庫,國家之有。”於是,“封藏而去”。曹操入駐南鄭,見府庫封藏完好,對張魯所為很是高興,由此便知張魯本有歸順之意,遂派人前去慰喻。

九月間,巴七姓夷王樸胡、寶邑侯杜渡率領巴夷、寶民歸附。史載,這時曹操為了在外行事方便,為自己擴大了專事於外的權力,他借用天子的名義,授命自己,可以“承製封拜諸侯守相”。

既有此命,所以當樸胡、杜樸來附時,曹操遂分巴郡,以胡為巴東太守,渡為巴西太守,皆封列侯。十一月,張魯覺得時機成熟,便盡攜全家及其餘眾出降。曹操知張魯來降,親自出迎,即以魯為鎮南將軍,待以客禮,封閬中侯,邑萬戶。同時封張魯五個兒子及閻圃皆為列侯,並為自己的兒子彭祖娶張魯之女為妻。

至此,曹操征張魯取得了重大成功。十二月,曹操自南鄭還,同時任命夏侯淵為都護將軍,督張郃、徐晃等守漢中;命丞相長史杜襲為駙馬都尉,留督漢中事。

曹操利用了孫、劉裂隙加深和西北戰場連連取得勝利,群情激奮以及劉備剛剛占有益州,自領益州牧但其局麵尚未穩定的時候,毅然親征,戰略是正確的、適時的。稍有遲疑,漢中就難為己有。因為劉備既取益州,始終未忘張鬆所說的曹操將會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的活,所以局勢尚未安定,即以黃權為擴軍迎接張魯。可惜他晚了一步。在戰術運用上,曹操又一次表現了傑出的才能。一是先期清除了前進路上的障礙;二是合兩股兵力,逼近陽平關。其中正慶勝於隴右的夏侯淵督領張邰、朱靈等,由臨夏趨武都,直抵陽平;曹操自率大將軍夏侯惇、將軍許褚和侍中辛毗、王粲、主簿司馬懿、劉曄等,由長安至陳倉(今陝西寶雞東),然後出散關南下至河池(今陝西鳳州),進入武都郡境。兩軍相合於休亭(屬武都郡,或即今陽平關北之巨亭),很快形成拳頭。這樣先奪取要塞陽平,然後東擊南鄭要比由長安南下,跨過秦嶺而取南鄭容易得多。三是巧妙地創造並把握了戰機。

漢中之戰是謀及長遠的戰爭。曹操在得知劉備入蜀的消息後,即時加速了攻取漢中的步伐。他出於“割蜀之股臂”的考慮,采取了諸多不同以往的策略。是他大處著眼、謀及長遠的緣故。其一, “承製封拜諸侯守相”。四五月間,曹操用兵,依然是老一套,攻城略地,動輒“屠之”;到了九月間,突然假借天子之命“封拜諸侯守相”起來了。巴七姓夷王樸胡、寶邑侯杜渡來附,均封列侯、拜郡守。及至張魯來降,竟封張魯及其五子和功曹閻圃等皆為列侯,還拜張魯為鎮南將軍。曹操大封張魯等人的確在於以圖“將來之人孰不思順”。

其二,曹操甚知,自己還鄴,僅以夏侯淵督兵守漢中是相當困難的,不以寬容的政策籠絡漢以及羌、胡將守,難以收服民心,無異懸軍於絕境。所以當韓遂的部屬成公英來降時,曹操大喜,即以英“為軍師,封列侯”。還有一位劉雄鳴者,藍田人,先附而後叛,漢中破, “窮無所之,乃複歸降”,曹操手捉其須說: “老賊,真得汝矣!”遂複其官。時又有程銀、候選等,皆河東人,興乎之亂,各有眾千餘家,後與馬超合,超破走,程銀、侯選南入漢中,漢中破,投降曹操,曹操“皆複官爵”;馬超部將龐德也投降曹操,即拜立義降軍、封侯。不難看出,所有這些都是出於軍事大勢的考慮。

由此可見,曹操不到半年即得漢中,絕非偶然,既是實力的較量,更是謀略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