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精忠報國

其實曾國藩也並沒有一定要讓李元度以死謝罪的想法,隻是要凸顯湘軍治軍嚴明,不想落人口舌,於是便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就先留著你這條命,將功補過吧。”

李元度連著磕頭謝恩,李鴻章自知剛才頂撞曾國藩不對,也跟著一起磕頭認錯,曾國藩看在他倆在磕頭,但是裝作沒看到,也沒有叫停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看不過去,上前攔住了,李元度畢竟是武將,脾氣率真,磕得腦門全是血,李鴻章這邊還好一些,被人顫顫巍巍的扶起來,裝作很虛弱的樣子,以己之若向曾國藩示好。

接著,曾國藩掃視了一圈帳下的所有將士,沉聲說道:“九江、安慶正有我們十餘萬湘軍將士在與太平軍死戰。如果讓李秀成的十萬大軍過了祁門,我們前線的十餘萬兄弟們就會腹背受敵,你們說怎麽辦呢?”

帳下的幾名湘軍將領早就看出了,他們主帥曾國藩意欲死守祁門為前線將士爭取最後攻城時間的決心。因此他們異口同聲道:“末將等願意死守祁門!”

曾國藩興奮道:“好!好!好!不愧是我三湘子弟!隻要我們有此決然之心,則縱然敵有十萬,有何懼哉!”

李元度帶頭高聲喊道:“必勝,必勝,必勝!”

看到軍心如此齊整,曾國藩放心不少,他揮了揮手,示意各個將領馬上下去做戰前準備。與此同時,他還派人去傳信給前線的曾國荃和胡林翼二人,讓他們務必在七天之內拿下安慶城。

等其他人離開,中軍大帳內隻剩下了曾國藩和李鴻章二人後。曾國藩略顯得意地看向李鴻章,道:“你為人做事太過於看重眼前的現實利益,也太過於傾向極致的理性。然而,凡事過猶不及,人有時候,也總需不管不顧地拚命搏一把才行。”

李鴻章拱手道:“謝恩師提點,學生受教了。”

李鴻章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但他桀驁的眼神很明顯的顯示著,他內心並不認同曾國藩的這番話。

曾國藩也看出了李鴻章內心的不服,於是又道:“李秀成的大軍最遲三天後就會兵臨祁門,屆時,我會率軍在正麵與其對峙。你就帶著李元度帶來的那一千殘兵,躲到附近山上去吧,故布疑兵迷惑一下那個李秀成。”

李鴻章其實早就看出來了,曾國藩這是想擺一個空城計,可是李秀成雖然年輕,但卻是太平軍中最能打的小將,他又豈會輕易中了這等小圈套?

曾國藩顯然也做好了兩手準備,他接著對李鴻章道:“如果李秀成看透了我的這個空城計,那你也不用管我,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老九和胡林翼他們兩個,馬上果斷攻打安慶府,以最快的速度撤離。”

看到曾國藩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李鴻章動容道:“可是,恩師你……”

曾國藩又恢複了他一貫的從容,坦然道:“自古以來,文臣盡忠,武將死節。我投筆從戎,身兼文武,在社稷危難之際能夠為國捐軀,隻要能精忠報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因為太了解自己的恩師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李鴻章便沒再繼續說什麽。二人雖有二十年的師生關係,但歸根結底曾國藩和李鴻章的性格本質迥然不同。曾國藩深受儒家忠孝節義之義理觀影響,一生信奉儒家聖人之教導,堅守“文臣盡忠,武將死節”之儒家行事準則,即死板且固執。而李鴻章則不然,他雖然出身官宦家族,從小也讀儒家聖賢書,但是其性格及行事準則深受其家鄉徽商風氣之影響。看待問題一切從實際利益出發,在做事過程中特別講究經世變通,不拘泥、不死板。

帶著李元度的那一千多殘兵來到祁門縣四周山上後,李鴻章沒有將他們集中在一起,而是讓十幾人一隊四散分開,而且專門強調要讓他們隱藏起來。

李元度不解地問:“漸甫兄,曾公不是讓我們布疑兵嗎?要是刻意藏起來,那些太平軍探子找不到我們怎麽辦?”

李鴻章笑道:“如果我們大搖大擺地在山上行動,專門等著太平軍探子來找,那豈不是太刻意了?李秀成難保不會猜出我們是在故布空城計,那樣反倒會適得其反。再者說了,你就放心吧,人家太平軍旗下也是人才濟濟,咱們畢竟有一千多號人呢,就算藏得再好也難保不會被人家的探子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聽完李鴻章的解釋,李元度不禁欽佩道:“漸甫兄考慮的果然縝密,怨不得曾公如此看重你呢。”

李鴻章謙虛道:“我也就隻有這些小聰明了,輪帶兵打仗,比起你來,我肯定是自愧不如的。”

三日後,李鴻章站在山頭遠遠望見,陣陣塵土從祁門縣南邊隱隱**起,李秀成的十萬大軍終究還是來了。在距離祁門縣城三十裏外,那因為十萬大軍行動,而飛**起來的塵埃雲終於停止了向前移動。李秀成也果然如曾國藩事前所想的那樣,在沒有了解清楚此地真實狀況時,沒有貿然選擇馬上攻打祁門縣城。李秀成雖然年輕,但其生性多疑,尤其是當他得知祁門縣內駐紮的,竟然還是在曾國藩親自坐鎮的湘軍中軍大營時,便更加猶豫了,躊躇觀望起來。

當他派出的第一波探子回來稟報說,祁門縣城內的確是曾國藩在親自坐鎮,且隻有兩三千湘軍護衛時,李秀成的第一感覺就是不相信。曾國藩作為湘軍最大的統帥,他的身邊怎麽可能隻有區區三兩千人護衛呢?更何況,祁門縣是安慶城南邊的最後一道屏障,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湘軍明知道自己已經攻下徽州率大軍北上,怎麽可能隻在這個地方防兩三千人呢?

李秀成越想越不對勁,於是又接連派出了兩三波探子,半天後終於有探子在附近的山上發現了埋伏的湘軍,但至於湘軍在附近山上到底埋伏了多少人,他們則一時難以打探到。

李秀成暗道一聲:“果然是有埋伏!差點鑽進了曾國藩的口袋陣。”

判斷到祁門縣附近有湘軍的伏兵後,李秀成就隱隱萌生了退意。可是,在他的行軍路線上,祁門縣一帶是距離安慶城最近且路況最好的一段路。現在太平軍在安慶城那裏節節敗退,情勢越來越差,急需自己北上援助。如果繞行,不但路途更遠,路況也更崎嶇難行,恐怕至少需要多浪費七天時間才能抵達安慶城下。

此刻,屬下提出疑問道:“忠王,到底是打祁門縣還是繞路而過,得趕快做決斷啊。”

李秀成手下的太平軍將領們對於是否攻打祁門縣意見不一、爭論不止。但留給李秀成的猶豫時間並不多,他需要盡快做出決斷。

沉吟片刻後,李秀成果斷下令,大軍立刻繞行祁門縣,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安慶城。站在山頂高處的李鴻章,看到一片浩**的塵埃雲從祁門縣正南方向,轉道又往東北方向而去,他的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多疑的李秀成終究還是被曾國藩的這出空城計給唬住了。

李元度也在一旁感歎道:“曾公真乃神人也!”

李鴻章看向李元度,問道:“元度兄,你想不想將功補過呢?”

李元度立刻來了精神,趕緊問道“漸甫兄,你又想到了什麽好主意?快說來我聽聽!”

李鴻章指著李秀成大軍繞道離開的方向,說道:“你帶著你的這一千多個兄弟虛張聲勢地去追擊一下李秀成,我保你能立一大功!”

李元度聽到李鴻章的話頓時一驚:“什麽?我手下隻剩下了區區一千來號人,你讓我去追擊李秀成的十萬大軍,這不是找死嘛,就算我不怕死,可弄不好還會壞了曾公的大事。這使不得,絕使不得!”

李鴻章笑道:“隻是讓你虛張聲勢,假裝去追擊一下李秀成大軍而已,又不是真的讓你去跟他的十萬大軍交戰,你怕什麽。再者說了,說不定曾公現在也有了讓你假裝追擊李秀成大軍的想法。”

李元度畢竟也是身經百戰的名將,他很快就明白了李鴻章話裏的意思了,正色道:“漸甫兄的意思是讓我假裝追擊李秀成,坐實李秀成對祁門縣城附近有大批湘軍伏兵的判斷乎?”

李鴻章點了點頭頭道:“是的,這件事如果你主動去做那就是大功一件,如果等到曾公的命令下來再去照做,恐怕就算不得是大功勞了。”

李元度也是人精一樣的人物,想清楚了李鴻章話裏的深意後,他立刻便開始組織手下將士開始著手實施,下令道:“兄弟們,集合!”

果然,李元度剛剛帶兵佯裝去追擊李秀成大軍不久,一名湘軍士兵帶著曾國藩同樣的命令找了過來。六天後,曾國荃帶領湘軍“吉字營”大破太平軍,終於攻占下了安慶城,與此同時胡林翼在九江連戰連捷也順利拿下九江城。而在湘軍攻下安慶城的同一天,李秀成的十萬大軍距離安慶成隻有百餘裏。隻差一天,如果安慶城的太平軍能夠再多堅持一天,他就能夠趕到支援,與安慶城內的太平軍守軍一道內外夾擊湘軍“吉字營”,屆時,戰爭的結果將完全不同。然而,這也僅僅隻是如果,所有的如果也僅僅隻是虛無縹緲的假設。李秀成知道自己已無力奪回安慶城,於是也隻能再次調轉行軍路線,以暫避剛剛取得安慶大捷的湘軍鋒芒。隻是不知道當李秀成得知他在祁門縣外,中了曾國藩的空城計後,他又該是怎樣的一副懊惱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