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抉擇

“你們老實告訴我,在懷小東西之前有沒有去過什麽地方,或者認養、供奉過什麽東西?又或者在懷小東西之前是否打過胎?”

張道紀的臉色極為嚴肅,沒有半點之前嬉皮笑臉的輕佻。

我爸媽雖然不知道這幾個問題和我天生雙魂有什麽關係,但從張道紀的表情中也看出事情的嚴重性。

當下,我爸媽對視了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尷尬和掙紮。

沉默半晌,我爸媽一咬牙,還是把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在懷我之前,我媽的確做過引產手術,但並不是有意的那種。

我們小鎮千百年來以燒製瓷器而聞名於世,早在四、五十年代,小鎮就已經形成了國營十大瓷廠的製瓷工藝生產體係。

我爸媽就是其中一個瓷廠的員工。

結婚後沒多久,我媽就懷了孕,和我爸商量之下,決定下崗待產。

可沒過多久,十大瓷廠一夜之間全部宣布倒閉,我爸也被迫下崗,為養家糊口,隻好做起了“摩的佬”。

我爸心疼我媽,死活不讓當時懷孕的我媽出去工作,寧願自己每天清晨開工到淩晨。

就這樣,我媽懷孕那幾個月一直是自己呆在家中,兩夫妻聚少離多。

大概懷孕第八個月左右,有一天晚上,家裏的油鹽用盡,我媽想著,小賣部反正也不遠,就自己下樓去了。

我家是瓷廠分配的職工宿舍樓,一共五層,我家就住在四層。

那個年代的宿舍樓沒有電梯是肯定的,最關鍵的是樓梯修得是又窄又短,時間一長,還有不少地方是崩缺的,到了晚上還沒有電燈!

我媽打著手電筒下樓,一不小心踩空從四樓滾了下去,雖然隻摔了一層樓梯,但已經讓當時即將預產期的我媽身受重傷。

好在三樓的住戶聽到聲響開了門,及時把我媽送到了醫院。

等我爸趕到醫院時,醫生就告訴了他,孩子已經在宮腔內死亡,需要做引產手術取出來的噩耗。

我不知道那段時間我爸媽是怎麽熬過去的,對於一個年輕的夫妻來說,第一個孩子意外失去,這種打擊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這件事情一直憋在我爸媽心裏,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我爸媽喘不過氣。

直到我媽懷了我,兩人才有所好轉。

而我原本的名字——吳興文,這是我爸媽為第一個孩子準備的名字!

直到我出生,曆經九死九生,我爸媽才把我的名字改成了“吳九”。

多年以後,我聽了這件往事之後才明白過來,我爸一生要強,卻為什麽當初能輕易給張道紀下跪的原因!

他是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第二個孩子夭折啊!

我爸媽說完這段往事,我媽早已淚流滿麵,而我爸的眼眶也是紅紅的。

張道紀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開口說一句話。

不知道他是被這件往事打動了,還是在想其他的什麽事情。

沉默了半晌後,張道紀才歎了口氣道:“唉,八個月的嬰兒,魂魄已成,沒有去他該去的地方,而是一直留在你們身邊等待時機。甚至......還與小東西本身的魂魄相融......唉,執念呐,世人怎就堪不破呢?”

說到這兒,張道紀嘀咕了一聲:“我又何嚐不是堪不破?怕是也成執念了罷。”

由於張道紀聲音實在太小,我爸媽壓根沒聽清張道紀說的什麽。

我爸媽一聽,他們死去的第一個孩子竟然留在了我的身體裏,此刻已經是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小東西天生雙魂,陽身根本關不住魂魄,孤魂野鬼想要奪舍並不是件太難的事情,可偏偏一直未能成功......這是你善意的保護,還是你單純的不允許其他鬼物侵犯你的‘領地’?”

也不知道這老頭兒是在對誰說這話,總之他說完後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布套。

輕輕一甩,布套展開,裏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二十三根銀針,八根長針,十五根短針,原來這是針袋。

這針是中醫常用的針灸用針,但略微不同的是,這二十三根針的針炳處都刻上了繁複的花紋,與平常的針灸用針,針炳是螺紋的不同。

如果現在有個精通陣法的人在場,一定會認出這套針上的花紋其實是能讓某種陣法發揮作用的陣紋!

可惜我爸媽都是普通人,哪裏認得什麽陣紋,他們隻覺得這些花紋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樸,卻又渾然天成。

若是靈性強一些的普通人,或許能感覺到這套針很不一般,但具體不一般之處,非懂行的人是說不出來的。

見張道紀從針袋中取出一根銀針,我爸不解地問道:“張師傅,你這是?”

張道紀不知道從哪掏出打火機,正給銀針消毒,回道:“該了結的恩恩怨怨盡早了結了吧,小東西也少受一些苦。等下我會下鬼門十三針,把那小鬼給逼出來,是打得他魂飛魄散,還是超度他去該去的地方,怎麽處置他,你們自己決定吧。”

說到此處,張道紀頓了頓,繼續說道:“待小東西的事情解決完後,我還有話對你們說。”

我爸媽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猶豫。

張道紀一邊給針消毒,一邊繼續說道:“小東西的陰魂太強大,導致陽不關陰。這種陽身對一切孤魂野鬼來說都是香餑餑,他們可不會放棄這奪舍還陽的機會。但你們知道為什麽孤魂野鬼這麽長時間都沒能得手嗎?”

我爸媽哪裏會知道這些道道,連忙搖頭。

張道紀說道:“那孤魂野鬼一直被那小鬼阻擋,不讓他擠出你兒子的本命魂魄,否則小東西哪能九死九生,第一次就該死了!雖說我不知道這是那小鬼善意的舉動,還是其他的什麽原因,但小東西九死而九生,活到現在確實皆因小鬼。”

難得張道紀頭一次把話講得這麽清楚,沒了之前那種跳躍的思維方式講話。

我爸媽終於了解了所有來龍去脈,隻剩下了選擇。

“張師傅,兩個都是我們的崽啊,就讓他們待在一個身體裏唄。”

“這麽說,我崽沒有惡意啊,為麽的(方言,為什麽的意思)還要選擇哦?”

我爸媽如是說道。

在他們看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論是打散還是超度都於心不忍。至少目前在我爸媽的認知裏,兩個孩子相處得還比較融洽不是?

畢竟自己第一個孩子死後還這樣保護自己的弟弟。

可誰知張道紀橫眉一豎,喝到:“胡鬧!我話未說完,你們且聽著。”

不得不說,張道紀雖然不愛幹淨,而且猥瑣輕佻,但發起怒來可謂是威嚴十足,我爸媽不自覺地心頭一顫,趕緊坐正了身體。

“我相信人性本善,即便拋去怨恨的‘鬼性’,也應當如此。那我就權當小鬼是出於善心之舉。但你們可知道一體雙魂的後果是什麽?雙魂爭搶陽身,而嬰兒的陽身脆弱無比,經受不住兩個陰魂的爭奪,最後的結果隻有一種,那就是陽身生機斷絕,雙魂散於天地,再無輪回可能!之前是因為有‘外敵’入侵,才讓小鬼分不出空檔和小東西的本命魂魄去爭,但現在‘外敵’已除,剩下的......你們......可想清楚了怎麽處置?”

原本我爸媽以為一體雙魂對我來說並沒有表現出不好的地方,所以還抱著兩個孩子共生的希望。

但現在聽張道紀把前因後果都講述明白,他們卻又犯了難。

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思索良久,還是我爸一咬牙開了口,艱難地說道:“張師傅,人鬼殊途,還是把文文......超度了吧。”

此話一出,我媽頓時哭出聲來。

雖說天下可憐父母心,但孩子畢竟是母親十月懷胎產下,等於是割了自己的一塊肉下來。

可就算是我爸媽這種普通人,也知道人鬼殊途的道理。

更何況興文已死,而我確實有血有肉的在我爸媽眼前。

而且張道紀給我爸媽的選擇,並不是誰死誰活,而是打散或超度。

綜合各種因素,我爸媽思索再三後,終於做了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