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他給人的印象近乎循規蹈矩

又是一年的春天。茫茫大海,駛向日本的輪船上,又一次出現了蔣介石的身影。

不過,與兩年前不同的是,這次,他不再是形單影隻,而是有40名同學相互陪伴;也不再是莽莽撞撞前去冒險,而是有了官派留學生的身份。

全靠自己的努力,寡母不需要再為他東渡的盤纏東挪西借,也再不需要為他到異國他鄉後何處落腳而擔憂。想到這裏,蔣介石感到了一絲欣慰。

海風拂麵,鷗群翔集。大海的遼闊,讓人時而心胸大開,情緒高漲;時而陷入沉思,突然意識到人的渺小。

這天,在甲板上,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人,以充滿敬意的眼光看著蔣介石,表示出想和他結識的強烈願望。

“我叫張群,字嶽軍,四川成都府華陽縣人。”一直想攀談的年輕人有些拘束地說,“早聞介石兄的大名,仰慕不已!”

於是,兩個人在甲板上交談起來,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嶽軍,此番到日本後,步、騎、炮、工、輜五科,你準備修哪科?”欣喜之餘,蔣介石已經開始策劃未來了,他問幾天來與自己幾乎形影不離的張群。

“我想修步兵。”張群回答。

“最好還是修炮兵科。”蔣介石異常堅定地說,“自鴉片戰爭以來,列強對我中華的威脅,主要在於堅船利炮上,尤其是單純從軍事方麵考量,列強的炮火,國人最為驚懼。我輩學習軍事,就是為了救亡圖存,就要學到利炮的本事。”

“那,我也修炮科!”張群說,“這樣,我就可以與介石兄朝夕相處了!”

不知不覺間,輪船駛抵神戶,上岸後,一行人又轉乘火車,到達目的地一東京牛入□區河田町。

與兩年前四處碰壁形成了鮮明對照,此次到東京,可以說是異常順利。不僅當即就進入了上次可望不可人的振武學校,而且如願以償,被編入了炮兵班。

唯一遺憾的是,令蔣介石朝思暮想的英士兄長,已經離開日本回國了。

好在,進入軍校,也是英士兄長的願望,既然已經在日本的軍校安頓下來,不再像上次那樣顛沛流離,也可以說,進入日本的軍校,就是向著出人頭地、改變命運的既定目標,踏踏實實行進了,接下來隻要集中精力努力學本事也就是了。

人生的前景,逐漸變得明朗。

振武學堂作為初級軍校,是正式軍官教育的預備學校。修業期滿後,獲士官候補生的資格,然後到日本軍隊實習,合格後作為正式的士官生,,升人士官學校修業期滿,再到日本的軍隊實習一個季度或者半年後,即可取得少尉軍官的資格。

小小的少尉軍銜似乎很不起眼,但是,一旦在日本軍校取得少尉資格,回國後的前程可謂一片光明。

這個時候的中國,當局正在實行新政,其中很重要的一個舉措,就是打破八旗軍製,仿照德、日等國的軍製,編練新軍。而編練新軍,就需要大批受過新式教育的軍官。所以,上至朝廷,下至民間,對喝過洋墨水而又學軍事的留學生,格外看重,作為封疆大吏的督撫們,對這些人尤其垂青。他們甫一回國,就會給予相當高的職務,往往以校官為起點,而且晉升很快,短時期內就可以做到標統、協統乃至統製,按照列強的軍製,就相當於旅長、師長、軍長的角色。

在紛繁的亂世,有了自己能夠指揮的軍隊,自可有一番作為。

如此看來,一個出身底層的年輕人,能夠進入日本的軍校,如果不出意外,就預示著人生的前景,可以一掃暗淡,柳暗花明了。

蔣介石不想出意外。

振武學堂的校規相當嚴格和苛刻,比如入學先要宣誓,共有七條誓約,包括要專攻學術,以順上為要道,耐勞忍苦,起居有節,不準議論課程的輕重等等。

日本人的戒備心很重,軍校裏,對中國留學生授課采取了防範措施,隻能學到一些基礎的軍事知識,得到一些簡單的基本訓練,至於那些先進的軍事技術,他們留了一手,中國留學生是無緣受教的。

祖國的政府,對他們這些留學生,更是不放心,采取了一係列防範措施。日本配合這些防範措施製定的《留學生規則》,把年輕人的手腳牢牢捆住,年輕人活潑好動的天性,也被遏製無遺。

不想出意外的蔣介石,還是忍耐不住了。他和張群等人商議了好久,決計采取行動抗爭。

幾個人咬咬牙,寫了一份《退學報告書》,抗議那些嚴重不合理的規定,然後躲到一家中華料理店裏,任憑校方如何勸解,就是不出來。

校方無奈,做出了讓步。

他們僅僅受到扣學分的處理,也就恢複了學業。

留學生的生活,對於家境困窘的蔣介石來說,算是寬裕的。他們所痛恨的政府,每月發給每人夥食費10元,學校另發3元,而每天的夥食費實際花銷很少。

於是,蔣介石、張群他們便用剩餘的錢,在外麵租了房子。由於振武學校推行嚴格的“規律化生活”,平時不能隨便邁出校門,每到周日,他們便去租屋裏度周末。日本人不吃豬下水,他們花幾角錢,就買回來許多心、肝、肺、腸子、肚子之類的美食,加點清酒,邀請一些校內外的留學生歡聚,很是愜意。

聚會中,有一個人名黃郛,字膺白,比蔣介石、張群早兩期的,是蔣介石的浙江同鄉;還有一個出生四川廣漢,祖籍浙江湖州的戴季陶,就讀於東京日本大學法科,還是這個學校留學生會的會長,他和蔣介石、張群都攀得上同鄉,所以也經常加入聚會。彼此感到氣味相投,相處很是融洽。

唯一讓他們躁動不安的,是對祖國現狀的憂慮。

國內,成立不久的革命黨——同盟會組織的武裝起義,屢撲屢起。

日本,革命黨人常常在留學生中宣傳聯絡,鼓動他們投身革命。像胡漢民、汪精衛這些革命黨人,舉辦演講會、創辦報紙雜誌,深入留學生中聯絡勸說,或者組織留學生回國,參加秘密起義。

蔣介石、黃郛、戴季陶、張群熱切地關注著這一切,這也是他們聚會時常常討論的話題。

“這句話,是何等令人振奮!”蔣介石讀了蹈海自殺的陳天華遺著《警世鍾》《猛回頭》,被“隻要我人心不死,這中國萬無可亡之理”的豪言壯語深深打動,他激動地對幾位好友說:“再看這《浙江潮》,開宗明義說‘乃以其愛國之淚組織而為《浙江潮》’,是何等悲壯!”讀了留日浙江同鄉們創辦的《浙江潮》,蔣介石每每情緒激昂。

“我們也辦一個雜誌吧!”學兄黃郛提議。

幾個人興致勃勃,商議了一個《學武》的刊名,便張羅著寫文章、編稿子,印刷出版了。這天,黃郛很是神秘地對蔣介石、張群說:“同盟會的二號人物黃興,特別看重留學生中的軍校生。黃先生以為,軍校學生須在回國後掌握兵權,不可暴露革命的真麵目。因此,他囑咐士官生中的‘同盟會’會員,不要到‘同盟會’總部往來,陸軍學生的入黨證也由黃先生一人獨自保管。黃先生還在士官生‘同盟會’會員中選擇了一批堅貞可靠的同誌另組一個團體,名日‘熱血丈夫團’,以孟子所說的‘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作為團員應具的品德。陸軍士官生中的李根源、李烈鈞、程潛、李書城、趙恒惕等約有八九十人既是同盟會會員,又加入了‘熱血丈夫團’。我仿效黃興,聯絡了些同學,組建了‘成城團’,希望你們也加入。”

蔣介石、張群對黃郛十分敬佩。

“我願意加入。”張群說。

“要先加入同盟會,才有資格加入‘成城團’。”黃郛說,“我願做嶽軍的介紹人。”

蔣介石卻沉默不語。

黃郛、張群有些不解,但是也不便強求。

此後,加入同盟會的張群,常常會利用難得的周末,外出參加團體的活動,而蔣介石並不陪伴。

“介石兄,大家都說,你恪守誓約、近乎循規蹈矩。我看,這不符合介石兄的性格。”張群說。

“我輩讀了軍校,取得軍官資格,到新軍裏發展。這,才是我輩所要發揮的特殊作用。”蔣介石說,“不特如此,你看那些熱血青年所組織的暴動,大都是組織不力,希望不大的義氣之舉,勝算渺茫,所以還是不出風頭為上策。”

留學生中,不少是富家子弟,到了東京,依然嬌生慣養、徒事遊樂。他們見蔣介石不參加留學生的抗議活動,以為他的心思,也和他們一樣,於是,屢屢約請蔣介石一同遊樂。

蔣介石堅決拒絕了。

無論是激進分子,還是及時行樂的紈絝子弟,都對蔣介石的表現感到迷惑不解。

這天,張群陪蔣介石去郵局寄信。

“介石兄,不少同學說你很高傲啊!”張群說。

“我哪裏高傲?不過是率直而已。”蔣介石回答說,“一個人的心思,別人又能夠了解多少呢?”說著,他從信封中抽出一張照片,給張群看。

這是蔣介石在軍校門口的攝影。在照片的背麵,有蔣介石親筆所提的一首詩:

騰騰殺氣滿全球,

力不如人肯且休,

光我神州完我責,

東來誌豈在封侯。

張群從中讀出了這位好友的遠大誌向。

但是,在這動**的年代裏,局勢瞬息萬變,未來飄忽難定,各種團體層出不窮,一個年輕人,孤身一人,僅憑遠大的抱負,就這樣循規蹈矩修完學業,就真的能夠實現夢想嗎?

一切都在未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