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不顧接連的失敗堅持幹下去,又一次倉皇逃脫
12月的上海,到了夜裏,天氣已是寒氣逼人。蔣介石在從環龍路漁陽裏5號起事總機關匆忙逃脫中,已是一身冷汗,寒風一吹,不覺渾身發抖;再加上,好不容易策劃的行動,已經贏了第一步——成功刺殺了上海的軍政首腦鄭汝成,軍事行動卻仍以失敗而告終,蔣介石急火攻心,竟生起病來。
躺在**,回憶起過去的經曆,環顧時下的局麵,蔣介石越發焦躁不安。
籌組中華革命黨時,因為黃興持異議,孫先生曾信誓旦旦地對黃興說:“望兄讓我幹第三次之事,限以二年為期,過此猶不成,兄可繼續出而任事,弟當讓兄獨辦。”現在兩年之期已臨近,三次革命連發動也談不上,遑論成功?!
孫先生命令組建的中華革命軍四軍,眼下,除了居正在山東組建東北軍稍有動作外,陳其美的東南軍、胡漢民的西南軍、於右任的西北軍,都無進展。陳其美是中華革命黨的二號人物,眼下也是孫先生最得力的助手,他負責的東南軍的組建竟至停頓;以江浙為三次革命的根據地,是他蔣介石向孫先生提出的建議,被采納了,可是三番五次的策動,都以失敗而告終!黃興那些軍人派所譏諷的中華革命黨的所謂革命,無非搞些暗殺和暴動,皆感情衝動之舉,居然不幸而成為現實。
那個他蔣介石心目中的袁賊,則越發肆無忌憚了。搞了一個國民代表大會,1993個國民代表,居然全票讚成實行君主立憲,還列舉了袁世凱“經武、匡國、開化、靖難、定亂、交鄰”六大“功勳”,兩次上書推戴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的皇帝!
12月12日,袁世凱發布申令,說為“厚利民生、振興國勢、刷新政治、躋進文明”計,他接受國民“責備”和“期望”。
蔣介石真是又急又氣,病情不但未有好轉,反而不斷加重,竟然臥床不起了。
眼看三弟病情嚴重,身邊又無人照料,陳其美隻得派人向蔣介石家裏通報消息。
寡母聞此訊息,焦急萬端,不顧家人勸阻,親自來到上海,探望兒子。
母子相見,不禁淒欷萬狀。
這個發誓要出人頭地的兒子,好不容易實現了上軍校的夢想,卻還未到畢業,就一頭紮進了造反者的行列。先是造朝廷的反,朝廷垮了,又造總統的反。一次次冒險,一次次死裏逃生,讓她揪心不已。而且,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何日是個盡頭。
蔣介石眼看自己未能給寡母帶來榮耀和安逸,反而讓寡母沒完沒了地為自己擔驚受怕,很是痛楚。
但是,就此罷手嗎?他不甘心。
這樣的日子,一定還會持續下去。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還要持續多久。
麵對寡母,大病在身的蔣介石,怎不涕淚交流。
這時,陳其美給蔣介石帶來了一個重大消息:辛亥革命時領導雲南獨立並出任雲南都督、後被袁世凱籠絡、監視在京的蔡鍔,巧計出京,回到昆明,並於12月25日,宣布雲南獨立,誓師討袁。
高興之餘,蔣介石不免有些失落。
按照中華革命黨的策略,三次革命,就是要策動一省獨立,帶動其他省效法。設想是作為根據地的江蘇,哪怕是江蘇一部分的上海,首先獨立。這些計劃都未能實現,倒讓雲南占了先機。而策動雲南獨立的,又是蔡鍔。
蔣介石知道,蔡鍔是黃興的同鄉,又是好友。當袁世凱帝製自為之跡已路人皆知時,黃興改變了停止討袁的態度,但是他並未聽從孫先生的話,和中華革命黨站在一起,而是把眼睛盯在了北洋勢力遙不可及的西南,並將雲南作為討袁的根據地,一麵派人到昆明策動當權的唐繼堯,一麵和在京的蔡鍔聯絡。
此番蔡鍔、唐繼堯起事,一舉宣布雲南獨立,不正說明黃興一派的策略是正確的嗎?
如果黃興的策略是正確的,那麽,二次革命和此前他蔣介石出生入死進行的革命活動,難道真像輿論普遍指責的那樣,就是搗亂?至少,是沒有必要的?還有,孫先生執意要毀黨造黨,難道,就像黃興一派所說,是一意孤行?
蔡鍔還是梁啟超的學生,他的行動,受到梁啟超的直接影響,而梁啟超領導的進步黨,一直是國民黨的政敵。許多非北洋係的地方實力派人物,如廣西都督陸榮廷,都說孫先生這一派是激進分子,梁啟超是溫和派,都願意和梁啟超接近,對孫先生卻避之唯恐不及。雲南此舉,必定會得到他們的響應。
如此一來,孫先生和中華革命黨,豈不要被邊緣化了!
“好在,我輩畢竟有了一次實際舉動,奪得了肇和艦,炮擊了製造局。”陳其美說,“我輩可以對外說,肇和一役,事雖未成,然挽回民氣,使由靜而動,堪稱西南義軍之先導。”陳其美補充說,“這也是總理的說法。”
得知孫先生如此評價上海失敗的起事,蔣介石總算有了些許安慰。
“肇和一役為西南先導這個說法,或許外界未必公認,但是,成功刺殺鄭汝成和隨後的肇和之役的影響,有一點卻是外界所未必明了的。”陳其美又說,“袁世凱何以不敢舉辦登基大典?乃是因為列強尤其是日本警告他緩辦帝製。而日本提出的理由,就是鄭汝成被刺殺,肇和艦起事,說明袁世凱當局‘力能控製大局’完全是一廂情願的說法,警告他不要自行其是。”
蔣介石受到鼓舞,但是還是很著急:“大哥,西南已經幹起來了,我輩在東南萬不可無所作為啊。”
病漸漸好了,蔣介石沒有回到家鄉靜養,而是迫不及待地投入到策劃起事的工作中。
可是,上海起事剛剛失敗不久,法租界的據點也被破壞,中華革命黨在上海的機關,連立足之地都沒有,要想再次舉事,真不知從何人手。
商議了許久,蔣介石也沒有想出好的辦法。這個時候,想起了居正組建東北軍的做法:居正之所以能夠在山東組建中華革命軍的東北軍,是利用日本占領膠東的機會,以日本占領區為後方,受到日本人的庇護,才得以取得進展的。要在上海有所作為,未嚐不可利用和日本人的關係。
經過一番聯絡,蔣介石找到他的日本朋友山田純三郎,由他出麵以租寓所之名,租得法租界的薩坡賽路14號,作為總機關,中華革命黨總算有了一個立足之地。
接下來,就是策動政府軍軍官反叛,聯絡各方起事了。
轉眼間,已是民國五年了。這是一個尷尬的年份。按照袁世凱的命令,沒有了民國五年這個紀年,該是洪憲元年了。上海的報紙,最初仍沿用民國五年的紀年,迫於當局威脅停止郵寄的壓力,改用公元紀年,最後不得已,把洪憲元年幾個字排得很小,印在了報紙上。
報紙上的重大新聞,幾乎都與帝製和討袁有關。
1月27日,貴州宣布脫離中央而獨立,起兵討袁。
2月23日,袁世凱下令緩辦帝製。
3月15日,廣西宣布獨立。
坐鎮江蘇的北洋大將馮國璋加緊秘密串聯,要求袁世凱取消帝製。
3月25日,袁世凱下令取消帝製。
但是,袁世凱取消帝製,並沒有如他設想的那樣消弭戰禍。討袁軍事仍在進行中,要求他辭去大總統職務,負罪下台。廣東都督龍濟光、浙江實力派人物屈映光,在討袁勢力的壓力下,不得不於4月6日、12日通過宣布獨立以自保。
上海的行動,經過幾個月的努力,也已箭在弦上。
4月12日,是約定的起事日期。按照計劃,是夜,以號炮為信號,屆時陸海軍同時響應。
作為策劃者的蔣介石,興奮又緊張地期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天公不作美,這天傍晚,突降大雨,竟至號炮無法點燃。幾個人手忙腳亂忙了半天,延至13日淩晨3時,號炮才得以燃放。而此時,因事先未經聯絡說明延期,號炮點燃後,此前策反的陸海軍均無法響應。
起事的聯絡號炮,被不知就裏的人,當成了一幕好事者的嬉鬧把戲。
4月13、4月14日兩個晚上,又連續兩次發動,均因倉促起事,事先聯絡不密,各方缺乏密切配合,未經槍林彈雨,起事即告失敗。
包括陳其美在內,總機關中,籠罩在一片沮喪的氛圍裏。
眼看著各地紛紛獨立,都跟著雲南打出了護國軍的旗號,就連被稱為國民黨軍人派的陳炯明,在廣東惠州,也把他率領的民軍稱為護國軍。中華革命軍的旗號,除了山東居正的東北軍在日本人的協助下,拿下了幾個縣,其他幾無成績可言。號稱革命根據地的江蘇,竟至束手無策,陷入山窮水盡的地步,對討袁之役幾乎未發生影響,蔣介石實在於心不甘。
幾個人在薩坡賽路14號總機關裏焦躁不安。畢業於南京將弁學堂、早年加入同盟會、此時被孫先生任命為淞滬司令長官部海軍陸戰隊司令的楊虎,按捺不住了:“英士兄,兄弟願率兵攻打江陰要塞。因江陰要塞距上海最近,又居長江之口,如能奪取,則大江南北,必為震動”。
“有何把握?”陳其美信心不足。
“兄弟與附近各軍駐地均有聯絡。”楊虎說,“一旦發難,奪得要塞,江陰即可宣告獨立。”
陳其美還是不放心。
“小弟願與嘯天兄一起去。”蔣介石說,“那裏的駐軍,有幾個是小弟的熟人。”
陳其美勉強答應了。
蔣介石和楊虎立即通過自己的私人關係,首先聯絡了要塞的守軍軍官王連德等十餘人,向他們講述了袁世凱眾叛親離、連北洋內部也群起而反之的形勢,動員他們反正。
王連德等人痛快地答應了。
4月16日,蔣介石和楊虎一起,率領一批黨人,火速奔赴江陰。
一行人一到目的地,即和王連德等人一起,發動士兵起義,江陰要塞竟不戰而克。
要塞守軍旅長聞風而逃,參謀長蕭先禮舉槍投降。
與此同時,江陰城也宣告獨立。
真是太順利了。
可是,蔣介石他們還來不及慶祝,江蘇督軍馮國璋調集的前來鎮壓的北洋軍隊就趕到了。
大軍壓境,形勢危急。
楊虎因有事外出,蔣介石急命在炮台召集緊急會議,研究對策。原守軍參謀長蕭先禮突然站起身,大聲喝道:“來人!兄弟奉馮督軍之命,拿下造反謀反的革命黨分子蔣介石。”
蔣介石大驚失色。尚未完全反應過來,幾個士兵蜂擁而上,繳了蔣介石的槍械,連推帶拉,把蔣介石扣留到一個房間裏。
此番江陰舉事,順利得令人不敢相信;逆轉得也令人不敢相信。
蔣介石意識到了危險。北洋勢力對陳其美和他蔣介石,是恨之入骨的;一旦落入北洋軍的手裏,必死無疑。
除了辛亥年攻打杭州之役,民國成立的每次舉事,最後都會陷入險境,命懸一線。
現在,蔣介石又一次麵臨著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