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歡慶氣氛中,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滬軍第五團團長蔣介石,在滬軍都督府上下和整個滬軍部隊,小有名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蔣團長是一個表情堅毅冷酷、內心狂熱的年輕軍官,他走路時,大步向前,目光堅定地看向遠方,仿佛建功立業的勃勃雄心在胸腔裏燃燒。

這天,蔣介石拿起《民立報》,一眼就看到署名馬君武的一篇文章——《記孫文之最近運動及其人之價值》。

看來,孫先生就要到上海了。

蔣介石很想見到孫先生。

雖然,革命黨內部對孫先生有這樣那樣的說法,但是,孫先生在青年中,享有崇高威望。他的傳奇經曆,令多少熱血青年為之傾倒!在即將創立的共和國家裏,孫先生必然成為領袖人物。能夠追隨孫先生左右,自然會有大作為。

但是,圍繞在孫先生身邊,已經有了一個核心的領袖層,像黃興、宋教仁、胡漢民、汪精衛、廖仲愷、朱執信,都是大名鼎鼎,就連蔣介石的英士大哥,也隻能算是二流的領袖人物,隻是他堅持在國內特別是在上海重整旗鼓,推動“革命三策”的施行,才在黨人中有了不同凡響的地位,受到了孫先生的重視。

自己呢,至多算一個革命幹將而已,離孫先生、離領袖層,還十分遙遠。

如此看來,即使見到孫先生,孫先生能夠記得自己是誰嗎?

一定要幹出些名堂來,讓孫先生刮目相看,這樣,見孫先生才有實際意義。

那麽,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如何才能做出令孫先生這樣的領袖人物刮目相看的名堂呢?

蔣介石理不出頭緒來。

他把《民立報》上《記孫文之最近運動及其人之價值》一文,看了又看,想從中找到些頭緒。

因為,文章除了盛讚孫先生“熱忱、忍耐、博學、遠謀、至誠、勇敢及愛國”外,有些詞句,很是刺眼。

“今見反對孫君之人,大肆旗鼓,煽惑軍隊,此事與革命前途關係至大。”

“孫君之真價值如此。日人宮崎至謂其為亞洲第一人傑。而尚有狹小嫌宿怨以肆誣謗者,其人必腦筋有異狀,可入瘋人院。”

顯然,這篇文章,是有感而發,是有所指的。

蔣介石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不過,還是要看看英士大哥是什麽意思,不能貿然行動。

陳其美非常繁忙。迎接孫先生到上海,南北和談代表在上海談判,都是關乎到共和國家開國創製的大事,陳其美作為上海的軍政首腦,不僅參與期間,還要負責安保,忙得不亦樂乎。

難得見到陳其美,但是,那個念頭卻在蔣介石的腦海裏縈繞著。

他在等待時機,也在密切關注著局勢。

就在蔣介石看到《記孫文之最近運動及其人之價值》後的第五天,也就是辛亥年十一月初六日,上海十六鋪金利源碼頭,軍警滿布,記者雲集。在滬的機關團體、各國領事,無不派幹員,早早趕來。輪船、艦艇,掛滿了五彩繽紛的旗幟,雄壯的軍樂,激動人心。

在禮炮齊鳴、汽笛長嘯聲中,身穿黑色西裝、頭戴禮帽的孫中山,在胡漢民的陪同下,登上了16年未曾涉足的祖國的土地。

胡漢民是廣東獨立後成立的軍政府都督。孫中山到香港後,胡漢民前往迎接,並陪同孫先生北上。

“請問孫先生,”有記者搶先發問,“道路傳聞,說武昌首義後孫先生之所以遲遲未回國,是在海外籌款,不知道帶回來多少款項?”

孫中山笑答:“我帶得來革命的精神。”

人群裏一片議論聲。

曾經有輿論說,人們認為孫中山隨身攜帶巨額的外幣,因此對他有好印象,一旦他帶不回巨款,人們很可能會對他產生反感。

但是,很快,歡呼聲掩蓋了竊竊私語聲。

辛亥年十一月初十日,西曆12月29日,獨立各省代表選舉孫中山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

1912年1月1日上午,孫中山乘滬寧鐵路專車抵達中華民國首都南京。從上海到南京,禮炮震天,萬人空巷,爭睹大總統風采。

晚10時,舉行大總統就職典禮。

隨之,大總統孫中山通電各省,改用陽曆紀年,以1912年1月1日為民國紀年的開始。

滬軍都督府為慶祝民國肇立,舉行歡慶宴會,蔣介石和興致勃勃的英士大哥相見。

“孫先生說,武昌有首義之功,但是武昌首義後,響應最有力、對全國影響最大的是上海。”陳其美高興地對蔣介石說,“孫先生還說,英士在此積極進行,故漢口一失,英士則能取上海以抵之,由上海乃能窺取南京。後漢陽一失,吾黨又得南京以抵之,革命之大局因以益振。則上海英士一木之支者,較他者尤多也。”

陳其美受到孫先生如此誇讚,蔣介石覺得,比自己受到誇讚還要高興。

“聽說,黨人對孫先生多有責難?”蔣介石對局勢有幾個問題尚不明了,遂借機向陳其美請教。

陳其美說:“武昌首義,孫先生未歸國,說是在外爭取支持。所以,上海和南京方麵的同誌,對於獲得外國政府的承認和借款本抱有極大的希望,但結果都成泡影,因而對孫先生多不諒解,說孫先生隻是‘放大炮’。但黃興做了一番解釋,人們對孫先生的責難才漸漸平息了。

“不知黃先生說些什麽?”蔣介石很關切地問。

陳其美說:“黃先生大意是說:孫先生在國外的友人大多都是在野的政治家,還未取得政權。他們可能與執政的人有些聯係,可以向執政者建議給中國革命黨人以幫助,但歐美的當權派要借款給中國,首先考慮的是在借款條件上能否在中國攫取特殊的利益,他們的目的並不是幫助中國進步黨派,促使中國走上進步道路。例如我們曾向日本要求借款,它就要我們把漢冶萍公司同它合辦,我們不應允,它就不借款給我們。孫先生當然不會拿國家主權去換取外國借款的。我們對孫先生應該有此認識,不要抱怨孫先生向外國借款不成功。”

“還有,南北議和達成的共識是要虛位以待袁世凱的,”蔣介石又問,“孫先生就任大總統,袁世凱方麵會不會……”

“孫先生到上海後,黃興、胡漢民、汪精衛等在一起商議,不能被動等待,還是要選臨時總統,這樣,可以壓迫袁世凱提早表明讚成共和的態度;萬一袁世凱中途變卦,則革命軍成立臨時政府以統一事權,更屬必要。”陳其美把內幕告訴了蔣介石,“但是,事先也要對袁世凱有所交代。孫先生在當選的當天,就致電袁世凱,表示自己隻是‘暫時承乏,以待賢者’。待就職後再發一電,表明遵守承諾、隨時準備推賢讓能的態度。”

蔣介石還想問一問光複會方麵的反應,把自己那天讀《民立報》時產生的那個念頭透露給陳其美,但是,又覺得未免與喜慶的氛圍頗不相協,也不好占用陳其美太多的時間,這才忍住了。

“來來來!”陳其美高舉酒杯,大聲說,“為孫先生就任臨時大總統,為共和國家的誕生,幹杯!”

“幹杯!”群起響應。

窗外,傳來了“劈裏啪啦”的爆竹聲。

共和國家終於成立了,預示著中國幾千年的帝製結束了。不僅都督府內斛光交錯,歡聲不絕,就是整個上海灘,也都沉浸在了歡慶的氣氛中。

但是,蔣介石還是覺察到了,陳其美的眉宇間,偶爾,會透出一絲憂慮。

果然,幾天後,陳其美就召蔣介石相見。

沒有其他人在場,隻有陳其美和蔣介石兩個人,顯然,有機密事宜相商。

陳其美拿出一份文稿。

是孫中山給陶成章的複函副本。

蔣介石看了一遍,才知道,在孫中山當選臨時大總統後,陶成章致信孫中山,重提“南洋籌款”舊事。孫中山因此回複陶成章,責問陶成章發布((孫文罪狀》的理由,並申明“餘非以大總統資地與汝交涉,乃以個人資地與汝交涉。”

“陶成章意欲何為!”蔣介石氣憤地說。

“孫先生非常氣憤。”陳其美說,“陶成章此時舊事重提,意欲將孫先生置於‘大騙子’和‘大貪汙犯’的被告席上,加之此番諸多黨人對孫先生沒有籌到款項本已難以諒解,陶成章舊事重提,意在讓人懷疑孫先生貪汙款項,如此,勢必導致革命黨內部混亂乃至分裂。”

蔣介石兩眼露出凶光,咬牙切齒地說:“他不仁,也就別怪我們不義了!”

“其實,當陶成章唆使軍隊反對選舉黃興擔任大元帥之事發生後,我已讓浙軍參謀呂公望轉告過陶成章,警告他‘勿再多事’,可是,他不僅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陳其美向蔣介石數落著陶成章的“罪狀”。

此前,蔣介石並不完全清楚內幕,聽陳其美一說,才知道陶成章實在欺陳其美太甚。

上海光複後,陶成章自南洋歸來,鼓動光複會那幫人,不承認陳其美都督地位,別立分府,還對陳其美多有譏評,說陳其美“政聲惡著”。

上海要籌辦中華銀行,陳其美請浙江都督湯壽潛協餉25萬元,作為發行紙幣的準備金。可是,湯壽潛竟回電拒絕。

“此事,我曾當麵質問湯壽潛何以拒絕協餉,”陳其美義憤填膺地說,“湯壽潛直截了當告知我,他征求了都督府總參議陶成章的意見,是陶成章‘不允’。”

陶成章還在上海大肆招兵買馬。上海光複不久,陶成章以光複南京為由,在上海成立了“駐滬浙江光複義勇軍練兵籌餉辦公處”,他則以浙江都督府總參議的名義,電飭浙江溫、台、處三府,添練義勇三營,又電告光複會南洋各機關,從速籌匯巨款。南京光複後,陶成章招募練兵舉動並未停止。

“顯而易見,此鋒芒是對著我來的。”陳其美斷言,“據王竹卿密報,對陶成章此舉,就連光複會會長章太炎對此也看不下去,勸告陶成章說,‘江南軍事已罷,招募為無名。丈夫當有遠誌,不宜與人爭權於蝸角間。’章太炎所謂陶成章‘與人爭權’,所指為何人?不言自明。”

孫中山組織南京臨時政府,擬任浙江都督湯壽潛為交通總長,湯建議其所遺都督一職,在陳其美、章太炎、陶成章三人中擇其一人出任。浙江輿論迅即響起一片擁陶聲,說“成章早一日蒞任,即全浙早一日之福。”還有的說,“非陶公代理,全局將解體矣!”甚至還有報章載文稱,“繼其任者,唯有陶煥卿,斯人不出,如蒼生何?!”

“我倒不在乎去爭那個浙江都督,”陳其美說,“然則,陶成章不該公開說,‘浙江都督誰都可以出任,唯有他陳其美不能’!”

蔣介石怒火中燒,說:“陶成章忌刻成性,私心自用,未免欺人太甚!”

“豈止如此!”陳其美又說,“據王金發密報,陶成章親自運動我身邊的一些老光複會員,要他們反對同盟會,言談話語間,流露出陶成章已選派刺客,置我於死地之意!”

蔣介石駭然:“眼下,人心未定,軍官又皆是清廷所遺,反複無常,若陶成章之計得逞,則滬軍無主,長江下遊,必擾亂不止,甚或為清廷所收複,如此,則辛亥革命功敗垂成矣!”說著,蔣介石站起身,“大哥,陶成章喪心病狂,已無可救藥!若不除之,無以保革命精神,而全革命大局。”

陳其美點頭。

“此事,交給小弟來辦!”蔣介石暢快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