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是幹出來的,但有時也是說出來的

以高拱的格局、魄力,加上他無私忘我的品質,隻爭朝夕為國家“立規模”的改革創新精神,倘若張居正能夠像在和北虜達成和平時那樣誠心輔佐他,那麽兩個“生死之交”的“期約”和美好願景、大明的未來,都將是光明的。

但是,作為高級領導幹部,對國家負有重大責任,由於政見的分歧,要一方一味隱忍、屈從,是不現實的;作為活生生的人,人心是難以捉摸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即使是好朋友也不可能利益完全一致。

到了高拱不斷衝破祖製,直至開海禁、行海運的時候,張居正對繼續輔佐高拱產生了動搖。

既然如此,那就要做些小動作了。

正當高拱創造了和平的外部環境,著手對內政進一步改革的時候,不協調的雜音出現了。

高拱這個人,不管大家對他有什麽看法,有一點是公認的,那就是這老兄才幹超群,政績突出。

未必吧?張居正私下說,他有什麽政績?無非是不拿祖製當回事兒,改來改去的——“一切皆易其道”,事實他幹了什麽?開膠萊新河嗎?幹成了嗎?沒幹成嘛!也就是處理把漢那吉叛逃事件、除掉趙全等漢奸這件事,可是,這件事是誰幹的?他張居正幹的!

按照韋慶遠先生的話說,張居正“頗有將封貢互市的實現,完全居為己功之意”。

這些都是張居正當時寫給一些和他關係不錯的人的信裏,明明白白透露出來的。他甚至還不謙虛地說,辦這件事,三計隻用其一就達到了這個效果。

這是個不祥的信號:張居正不認為他隻能做高拱的副手,而且已經不願意繼續做高拱的副手了。

張居正的信所表達的意思似乎是在說:“高拱有什麽了不起啊?不就是做了那件事嗎?你以為真是他高拱做的?沒有我張居正,這件事,辦不成!而辦這件事對於我,實在是小菜一碟兒,我不過是牛刀小試一把而已!”

這當然不是事實。

實際上,整個事件的決策和實施過程都是在高拱親自主持和具體指揮下進行的,目前留下的高拱為處理此事給大同方麵有關軍政領導的信就有21封,曆曆有據,鑿鑿可證。

張居正也有不少指導性的信件,但是從中可以看出,他在第一時間裏提出的方案被高拱無意間給否決了。

事件發生後,一收到大同方麵的報告,張居正就給當地的軍政領導寫信,提出以叛逃來的“王孫”交換叛逃過去的漢奸趙全等人的指導性意見,讓他們以這個口徑向中央提出建議。

這是張居正的一個習慣性做法,或者說,是他做事比較成熟老練的一個表現。就是說,當事情拿不準,或者他判斷由他本人出麵提出意見不太合適時,張居正總是授意地方領導按照他的意圖向中央打報告,然後他擬批示意見予以認可。

大同方麵在接到張居正的信函後,遵照張居正的意見辦了。高拱並不知道這是張居正的意見,他對一上來就和俺答談交換條件的說法很不認同,認為這反而讓對方輕看了我們,不利於事件按照我方的思路圓滿解決,所以明確表態“未可”!

高拱在國務問題上,是位深謀遠慮的超一流的政治家,考慮得更深遠,更廣闊。他希望利用這個突發性事件,實現與北虜關係的重大調整,而不是交換一兩個叛徒那麽簡單。

高拱的格局和張居正是大不一樣的!

當然,高拱並不知道大同方麵的提議是張居正的意思,所以在和張居正商量處理意見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有什麽隔閡。估計張居正開始可能不理解,心裏多少會覺得不舒服,但是他並沒有表露出來,也沒有因此產生抵觸情緒,有意識給高拱使絆兒。

事件的處理,是完全按照高拱最初的設計和部署進行的,張居正也給予了大力襄助,尤其是策略的運用,應該是他的功勞。實事求是說,在達成與北虜的和平問題上,張居正和高拱的觀點基本上是一致的,隻是他的格局開始比較狹窄,好在高拱把握住了方向,事態的發展按照高拱的思路推進了。當然張居正在這個問題上,也是出了力的。

可是,一旦對繼續輔佐高拱產生了動搖,事情就不再那麽簡單了,他把功勞完全記在了自己的名下。

活是幹出來的,但是有時候也是說出來的。畢竟,公眾對高層的決策內幕、施政過程是不了解的。張居正向官場上一些和自己關係不錯的高級幹部這樣宣傳,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開了,那些對高拱不滿的人更充當了義務宣傳員,結果大家就認為這件事確實是張居正的功勞。

直到現在,還有不少人仍然持這樣的觀點,以至於現在一說到這件事,就說是張居正辦的,似乎和高拱沒有任何關係!

政治不透明,光埋頭忙於幹活是不行的,作秀所獲得的利益要大於實幹!宣傳的重要性要高於踏踏實實幹工作本身!有的領導做一件事,大張旗鼓興師動眾,業務幹部納悶地說,這件事不應該是這個做法吧?這個套路不但不能解決問題,本身就成了問題的一部分啦!錯!為什麽有這些想法的人隻能做業務幹部呢?純粹不懂政治!人家本身就不是為了解決問題,甚至也不是真心在做事,就是在作秀!會一開、文件一發,寫作班子加個班,一二三四五就總結提煉出來了,領導接受采訪,小嘴“吧吧”侃侃而談,社會上覺得這個人還挺有一套;紅頭文件上大名一簽,報給上級,領導們一看,嗯,這個幹部有水平,應該放到更重要的崗位。

張居正年輕時留心觀察、學習、曆練,對人治官場很適應,很有一套。領導親自主持幹成的事,暗地裏愣散布說是他幹成的,還真就有人信了。

抬高自己,貶低別人,這是官場暗鬥的一個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