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唐開國

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六月初五,以李淵為首的政治軍事集團正式在太原起兵。

隋亡唐興的曆史大幕就此拉開。

李淵集團的戰略目標非常明確,就是直取隋帝國的政治心髒——西京長安。

要進軍長安,首先必須攻克西河郡(今山西汾陽市)。

李淵把這個首戰的任務交給了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初出茅廬的李氏兄弟不負眾望,輕而易舉地拿下了西河郡,輕鬆漂亮地完成了他們軍事生涯的處女作。軍隊凱旋後,屈指一算,前後僅曆時九天。李淵大喜過望地說:“如此用兵,足以橫行天下了!”

首戰告捷。李淵更加堅定了南下關中、西取長安的決心。

這一年六月十四日,李淵置大將軍府,自立為大將軍,以裴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唐儉和溫大雅為記室,武士彠為鎧曹,殷開山為戶曹,長孫順德、劉弘基等人為左右統軍;同時以李建成為隴西公、左領軍大都督,統率左三軍;以李世民為敦煌公、右領軍大都督,統率右三軍;以柴紹為右領軍府長史;其餘文武將吏也各有任命。

七月初四,李淵以李元吉為鎮北將軍、太原留守,讓他鎮守後方根據地。初五,李淵召集全軍誓師,發布了聲討楊廣、“匡扶”隋室的檄文,傳檄四方郡縣。此前,李淵命劉文靜出使突厥,暫時向始畢可汗稱臣,以便穩住突厥人,並要求他們在政治和經濟上提供援助。隨後,李淵親率三萬精兵從晉陽出發,正式踏上了開創帝業的征程。

七月八日,李淵率部進抵賈胡堡(今山西汾西縣北)。此堡南麵五十多裏處,就是隋將宋老生重兵據守的霍邑(今山西霍州市)。

在這裏,李淵軍隊陷入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境。

首先是因為連日天降大雨,道路泥濘難行,軍中糧草即將告罄,而派回太原運送補給的車隊又遲遲沒有返回。其次,軍中開始傳出謠言,說突厥人已經變卦,準備聯合劉武周襲取太原,因而軍營中人心惶惶。

這時候,多數將士打起了退堂鼓,紛紛要求班師。而李建成和李世民卻據理力爭,堅決反對撤兵。李淵猶豫再三,最後采納了他們的意見,決定天氣轉晴後立刻攻打霍邑。

自助者天助之。李淵父子的堅持最終也感動了上蒼。七月底,來自太原的糧草和補給終於運到。幾天後,天空也放晴了。八月初三,李淵率全軍迅速兵臨霍邑城下,以激將法誘使宋老生出城迎戰。雙方接戰後,李淵與李建成假裝受挫,往後退卻。李世民則與段誌玄率精銳騎兵從背後突擊宋老生。隋軍腹背受敵,頓時潰敗,宋老生被殺,所部三萬人也全部被殲。李淵父子隨即攻克霍邑。

這是李淵出師以來取得的第一場勝利,極大地鼓舞了士氣。進入霍邑後,李淵當即論功行賞。軍中負責授勳的官吏提醒他說:“奴仆出身的人,似乎不該跟一般戰士同等待遇。”李淵不以為然:“飛石流箭之間,不分誰貴誰賤;為何評定功勳的時候,卻要分尊卑等級呢?應該完全平等,有什麽功,受什麽賞!”

隨後,李淵軍迅速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八月八日占據臨汾郡(今山西臨汾市),八月十三日攻克絳郡(今山西新絳縣),八月十五日進抵黃河東岸的龍門(今山西河津市)。同時,劉文靜也帶著五百名突厥士兵和二千匹馬趕來與李淵會合。

劉文靜的歸來無疑讓全軍上下都吃了一顆定心丸。因為將士們再也不用擔心太原(最主要的是城中的妻兒老小)會被突厥人偷襲,於是越發堅定了西進關中、奪取長安的信心和鬥誌。

九月初,李淵率部進抵河東(今山西永濟市)。河東城扼守黃河渡口,可謂關中門戶,其戰略地位十分突出。此城長期由隋朝名將左武侯大將軍屈突通經營鎮守,防禦極為嚴密,加之地形險要,所以易守難攻。李淵率部圍攻多日,想盡了各種辦法,可河東城依舊固若金湯。李淵意識到這座堅城不可能輕易攻克,遂準備放棄河東,沿河岸北上,從北麵的渡口入關。然而,裴寂等人卻堅決反對。他們認為:“屈突通手握重兵、固守堅城,就算今天繞開他,萬一我們不能攻下長安,撤退時就會遭到河東的阻擊,到時候腹背受敵,形勢將萬分險惡。不如先全力拿下河東,然後西進。河東是長安的門戶,屈突通一旦戰敗,長安城指日可下!”

裴寂等人話音剛落,李世民馬上又提出了針鋒相對的意見。他說:“不然。兵貴神速,我們擁有連戰連捷的餘威和四方來附的部眾,如果快速西進,長安必定震恐,很可能在他們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把城池攻了下來。如果逗留在堅城之下,自陷於疲敝之境,使長安有充分的時間加強防禦,而我們自己卻白白貽誤戰機,一旦軍心離散,那大事就不可為了!”

這是李淵集團在軍事戰略上發生的第二次分歧。

這一次,李淵兼聽了雙方的意見,決定雙管齊下、兵分兩路。他命令各將領留下來繼續圍攻河東,由他本人與李建成、李世民親率主力渡河入關。

九月十二日,李淵一進入關中,各地隋朝官吏立刻望風而降,紛紛獻出所轄郡縣。其中,華陰縣令李孝常獻出了下轄的永豐倉,極大地滿足了義軍的糧草和物資需求。此外,京兆府所屬各縣也紛紛派遣使者來向李淵投降。

十六日,李淵抵達朝邑(今陝西大荔縣東),隨後命李建成、劉文靜等各軍進駐永豐倉,並扼守潼關,防備可能出現的隋朝援軍;同時又命李世民、長孫順德、劉弘基等各軍進攻渭水以北的涇陽、雲陽、武功、盩厔諸縣,從北麵對長安進行包抄。

在李淵進入關中之前,他女兒平陽公主早已在此起兵。她聯合當地的義軍,攻克了長安外圍的許多隋軍據點,為李淵的西進徹底掃清了道路。

李世民與平陽公主在渭北會師之後,遠近各地的官吏士民和義軍首領紛紛前來歸附,李世民精心挑選了一批才俊之士作為自己的左右手。其中一個人,就是後來的名相房玄齡。

房玄齡出身於官宦世家,自幼博覽經史,在文學和書法上均有很高造詣。少年時代曾隨父親房彥謙遊京師,其時國家安定、天下太平,人人都認為隋王朝一定會江山永固。可房玄齡在長安逛了幾天後,卻從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對父親發表了一番時政感言。

他不僅痛罵隋文帝楊堅“混諸嫡庶,使相傾奪”,還說到頭來必定“內相誅夷,不足保全家國”。他父親聽了這番大逆不道之言,本來就已經嚇得不輕,沒想到房玄齡最後又說了一句:“(隋朝)今雖清平,其亡可翹足而待。”(《舊唐書·房玄齡傳》)

最後這句滅九族的話徹底把他父親嚇得魂飛魄散。

當時房彥謙絕對不會想到,短短十幾年後,房玄齡的預言就變成了現實。

十八歲那年,房玄齡中了進士。當時的吏部侍郎高孝基素以“知人”著稱,見過房玄齡後,大為驚歎,忍不住對同僚說:“我閱人無數,此少年將來必成偉器,隻可惜看不到他‘聳壑淩霄’的那一天。”

高孝基的眼力確實不凡。這個年輕人日後果然成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心腹重臣,並且最終成為初唐的一代名相,被譽為中國曆史上的“十大賢相”之一,的確堪稱“偉器”!

來投靠李世民的這一年,房玄齡還隻是一個小小的隰城(今山西汾陽市)縣尉。但是李世民在軍營前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馬上有一種一見如故之感,隨即任命他為記室參軍,引為智囊。而房玄齡也將李世民視為知己,從此盡心竭力地輔佐這位英主。

大業十三年(公元617年)九月末,李淵集團展開了一係列軍事行動,開始縮小對長安的包圍圈。劉弘基、殷開山率軍六萬,西進扶風(今陝西鳳翔縣),南渡渭水,進駐長安故城(漢長安)。與此同時,李世民率所部十三萬人進駐阿城(秦阿房宮故址)。

九月二十七日,駐守永豐倉的李建成也奉李淵之命,率部從新豐(今陝西臨潼區)直驅長安。二十八日,李淵率大軍從馮翊郡(今陝西大荔縣)西進,於十月四日抵達長安城下,在春明門外紮營,各路人馬全部集結,共計二十餘萬。李淵不斷遣使奉表,向隋朝西京留守、年僅十三歲的代王楊侑及其輔臣表明他“匡扶社稷”的立場,勸他們不要做無謂的抵抗,可楊侑等人根本不予理睬。

十月二十七日,李淵下令大軍開始攻城。此戰幾乎沒什麽懸念,雖然義軍也付出了血的代價,但是僅僅十多天後、亦即十一月九日,李淵的軍隊就攻進了長安。

李淵入城後,命李建成和李世民封存宮廷府庫,收取隋朝的檔案圖籍,嚴禁士兵燒殺擄掠。隨後,他畢恭畢敬地把代王楊侑從東宮接到了大興宮,然後自己住到了舊長安的長樂宮,以示君臣之別。

十一月十一日,李淵逮捕了西京副留守陰世師、滑儀等人,宣布了他們“貪婪苛酷、抗拒義師”等多條罪狀,隨後將其斬首。除了這十幾個“首惡元凶”之外,李淵對朝中百官都極力加以安撫,對長安百姓也是秋毫無犯。

但是幾天後軍隊逮捕了一個人,李淵毫不遲疑,馬上準備把這個人砍了。

據說這是一個告密者,所以李淵一點也不手軟。

當這個人被五花大綁地帶到李淵麵前的時候,他並沒有痛哭流涕、跪地求饒,而是扯著嗓子高喊:“公起義兵,本為天下除暴亂,難道不想成就大業,隻為了一點怨恨就要砍殺壯士嗎?”

這個死到臨頭還氣壯如牛的人是誰?

他就是日後威震天下的初唐名將——李靖。

李靖是雍州三原(今陝西三原縣)人,祖父李崇義官居北魏殷州刺史,封永康公;父親李詮任隋朝趙郡太守。李靖姿貌魁偉,從少年時代起就頗有文韜武略,經常對家人說:“大丈夫若遇主逢時,必當立功立事,以取富貴。”(《舊唐書·李靖傳》)李靖的舅父是隋朝名將韓擒虎,每次與李靖論兵,皆大為讚歎,時常撫著他的頭說:“可與言將帥之略者,獨此子耳!”(《資治通鑒》卷一八四)當時的宰相楊素和吏部尚書牛弘也對他頗為賞識,楊素曾拍著自己的位子對李靖說:“卿終當坐此。”

大業末年,李靖任馬邑郡丞,察覺太原留守李淵行動可疑,估計有起兵之意,於是準備親往江都向楊廣告密。不料路過長安時,關中已經大亂,道路阻絕,不得不滯留於此,所以才會被李淵逮捕。

此刻,當李靖在屠刀之下喊出那番話時,李淵已經感覺此人定非無能之輩,而李世民更欣賞李靖的膽色,於是力勸李淵留下此人。

李靖就這麽死裏逃生,隨後被納入李世民麾下,從此踏上一代名將的輝煌征程。

攻克長安的六天之後,亦即十一月十六日,李淵奉代王楊侑登大興殿、即皇帝位,是為隋恭帝;同時改元義寧,遙尊遠在江都的楊廣為太上皇。數日後,楊侑授予李淵“黃鉞”、“符節”,任命他為大都督、尚書令、大丞相,進封唐王;並且下詔宣布——自即日起,所有軍國要務、文武官吏任免、一切法令刑賞,全部交由丞相府管轄;隻有祭祀天地和宗廟社稷的事務,才向皇帝奏報。

同日,李淵任命裴寂為丞相府長史、劉文靜為司馬。二十二日,李建成被封為唐王世子,李世民任京兆尹、封秦公,李元吉封齊公。

一場“匡扶帝室”的政治秀就這麽轟轟烈烈地開演了。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十三歲的小皇帝楊侑隻不過是這場政治表演中的一個道具,唐王李淵才是這個新朝廷真正的主宰,但是這場演出卻不是可有可無的。

因為這是中國曆史上每一個篡位奪權的人都必須遵循的潛規則。

更何況李淵比誰都清楚——自己稱帝的時機還不成熟。

首先,真正的隋朝天子楊廣還在江都。

盡管他的政治威信和人氣指數已經降到了即位以來的最低點,可畢竟他人還活著;而隻要楊廣還在一天,李淵就要尊奉隋朝的正朔一天,否則他就變成了篡位謀反的亂臣賊子,他的所有行為就喪失了合法性和道義基礎。倘若如此,李淵就無法建立起一條最廣泛的統一戰線,無法把舊統治陣營中的人團結到自己身邊為己所用。

其次,李淵隻據有關中一隅之地。雖然他搶占了長安這個政治製高點,能夠在新朝廷的勢力範圍內“挾天子以令諸侯”,但是天下仍然四分五裂,大部分地盤要麽被四方群雄割據、要麽依舊掌握在隋朝的官吏和軍隊手中,最終究竟鹿死誰手還在未定之天。如果李淵在此刻稱帝,勢必授人以柄,成為各種勢力攻擊的焦點。這無異於把自己架在火爐子上烤,顯然是不明智的。

所以,無論從政治角度還是從軍事角度來看,李淵都不能急於稱帝。隻有當楊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且自身的勢力足夠強大、天下的形勢也足夠明朗的時候,李淵才可以把小皇帝輕輕抹掉,堂而皇之地登上天子的寶座。

占據長安後,李淵開始急劇擴張勢力範圍。

十二月下旬,李孝恭率部進軍秦嶺以南,擊敗了盤踞在此的朱粲。此後從金川(今陝西安康市)進入巴蜀,檄文所到之處,有三十多州歸降。

同時,劉文靜向關東(潼關以東)進軍也大有斬獲。先是拿下河東城,逼降屈突通,繼而又成功招降了弘農(今河南靈寶市)、新安(今河南新安縣)以西的數十座城邑。

大業十四年(公元618年)正月初一,隋恭帝楊侑下詔:唐王李淵可以“劍履上殿、讚拜不名”。這就是說,從此李淵上殿不需要解下佩劍,不需要脫靴,奏事時不需由侍臣唱名。

中國曆代權臣都曾經擁有過這個特權。遠的不說,隋文帝楊堅在篡周前夕也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在新年的第一天,李淵被授予(或者說攫取)這個特權,足以表明他已經向不遠處的那張皇帝寶座又邁進了一步,同時等於向天下人發布了一則政治預告——隋王朝壽終正寢的日子為期不遠了。

正月二十二日,李淵命世子李建成為東討元帥、秦公李世民為副元帥,率諸路兵馬十餘萬人進軍東都。二月初四,李淵再命太常卿鄭元(左王右壽)進軍南陽郡(今河南鄧州市),命左領軍司馬馬元規進軍安陸郡(今湖北安陸市)及荊襄地區。

大業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隋煬帝楊廣在江都被宇文化及等人所殺。消息傳至長安,李淵做出一副十分傷心的樣子,仰天慟哭說:“吾北麵事主,因關山阻隔而不能救,但實在不敢忘卻悲哀啊!”

至此,這場由李淵自導自演的“匡扶帝室”的政治秀,終於在這一抹矯情的淚水中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五月十四日,隋恭帝楊侑被迫將皇位禪讓給唐王李淵,黯然離開了皇宮。

二十日,五十三歲的李淵在太極殿登基稱帝,是為唐高祖;同時祭天、大赦、改元武德。同日,唐政府將隋朝的郡縣製改為州縣製,並按五行關係推演,推定唐朝屬“土德”,以黃色為最高貴的顏色。

六月初一,李淵任命李世民為尚書令,裴寂為右仆射、知政事,劉文靜為納言,蕭瑀、竇威為內史令,裴晞為尚書左丞,李綱為禮部尚書、參掌選事(即兼吏部尚書事),竇璡為戶部尚書,屈突通為兵部尚書,獨孤懷恩為工部尚書,陳叔達、崔民幹為黃門侍郎,唐儉為內史侍郎,殷開山為吏部侍郎,韋義節為禮部侍郎,趙慈景為兵部侍郎,李瑗為刑部侍郎。

同日,唐政府廢除隋《大業律》,另行頒布新律法。

六月七日,李淵立李建成為太子,李世民為秦王,李元吉為齊王。

中國曆史上最偉大、最強盛的朝代之一——大唐王朝,從此拉開了輝煌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