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聽他這麽一說,看來這個汪憲知確實是有點兒問題,我細細追問了二人更多的細節,從二人口中,我基本上勾勒出汪憲知的情況:

汪憲知是某金融公司一名高管,在北京有車有房,妻子畢桂華是一銀行大客戶經理,兩人都是高學曆、高智商、高收入,夫妻之間和和睦睦,結婚三年從未拌過一次嘴,紅過一次臉。前不久畢桂華剛剛懷上孕,汪憲知之母李素玉,聽聞了這個消息,本來一直不願意進城的她毅然趕了過來照料,終於圓了汪憲知盡孝的夢,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然而誰也不能料到,一場車禍讓這麽一個美滿的家庭,慢慢地出現了不協調的音符。六個月前,汪憲知因為車禍重度昏迷,經醫院多方搶救,他醒了過來,不久後出了院,然而他的記憶開始慢慢變差。

據他說,每天早晨起床,都覺得周圍的環境很陌生。“感覺自己應該在這個地方住了有一段時間了,但又覺得周圍的東西都不熟悉。”

在公司也一樣,曾經有斷片的情況,有兩三次他還因為記憶問題差點弄砸了公司的業務,好在事後及時挽回,方才沒有造成損失,因此,他覺得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了。

沒過多久,更要命的事情發生了,他開始覺得身邊的人也越來越陌生。很快漸漸地將妻子忘記了,他和母親及妻子雖然一起生活,但他一直把妻子當成陌生人。

妻子回到家中,母親去給她開門,汪憲知就覺得母親很莫名其妙,不僅讓陌生人進家門,還讓陌生人在家中自由活動,吃飯、睡覺、拿錢都很自由,為此,他也和母親提過,但似乎他的話沒得到重視。並且,他也覺得母親是被人“換”過的,“是一個長得和她很像的人在冒充她”。

因為覺得自己的處境不是很安全,在家的時候,他都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裏,把房門鎖得緊緊的。更糟糕的是,到了後來,病症越來越嚴重,他甚至連自己都不認識了。看著自己身份證上的照片,汪憲知硬是說照片上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汪憲知還說,他知道自己挺大的了,應該已經結婚了,但老婆可能住在附近什麽地方,或者發生了什麽事。他壓根就沒把家裏的“陌生人”和妻子“聯係”起來。

雖然汪憲知的病症有些特殊,不過這種病例我之前在課本上學到過,這是一種名為“冒充者綜合征”的精神分裂症,又叫卡普格拉妄想症,命名出自第一個介紹這種心理疾病的法國心理醫師。患有這種病的人會認為,自己的愛人被一個具有同樣外貌特征的人取代了。

我幹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基本情況我已經知曉了。汪先生,我非常理解你現在的處境,身邊的人和物都被人替換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惶惶不可終日,可是有一點,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很可能是你的錯覺呢,你曾經車禍受過傷,腦子裏的瘀血可能未完全排盡,壓著你的神經,以至於影響了你的感覺。”

“當初的時候,他們也是這麽認為的,帶我去了好幾家醫院檢查過,但是所有的結果顯示我的腦子裏並沒有瘀血,我的腦子是好的。”汪憲知回答道。

“如果沒有瘀血,也很有可能是車禍讓你大腦的神經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傷。”我頓了一下說,“我想請問一下,你看到你母親的時候,是不是馬上認出了她的臉?”

“是的,但是看著她的臉,我卻沒有產生半點溫情的感覺,也感受不到昔日的親切感。”

“於是你就形成了一個信念——這個人肯定不是我母親,而是一個冒充者,雖然她看上去跟你母親長得一模一樣,而且還知道你們母子很多私事。但你覺得這些應該都是冒充者為了騙取自己的信任,故意打探各種關於母親的事情,以達到冒充的目的。”

“你說得很對,就是這樣。”汪憲知點點頭。

“這就對了,當我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並認出是誰時,位於大腦顳葉的視覺神經通路被激活,同時被激活的還有另外一條可能通向大腦‘杏仁核’的線路,引起了對這張臉的情緒反應。如果兩條線路暢通的話,那麽這張臉和關於這張臉的情緒立馬出現了,如果臉部視覺識別區域與情感反應區域之間的神經聯係中斷的話,就會造成熟悉的‘陌生人’。”

聽我這麽一說,汪憲知陷入了深思,嘴裏喃喃自語道:“難道真是我腦子出現了毛病?”

“另外退一萬步來說吧,你隻是個普通人而已,如果別人要害你,用得著這麽大費周章,又是假冒你母親,又是假冒你老婆,還假冒你朋友?”

“你說得不無道理。”汪憲知的心理防線開始崩潰,他滿懷希望地看著我問,“歐陽醫生,那有啥辦法可以把我治好嗎?”

“心病還得心藥醫,首先你要端正自己的態度,不要瞎想,多感受感受身邊人對你的好;其次的話,我會開一些藥物,你按療程服用,這有助於你找回感覺。”說完這些,我對著畢桂華繼續說,“這第三點主要是對你和汪先生其他家人的,其實汪先生認為你們是假冒的,他的心情也不好受,想想吧,自己的親人一個個都是假冒的,並且還不懷好意,他內心是多麽孤單害怕,身心俱疲,你們對於他的情況,認同或者反對他‘冒充’的想法都是不恰當的,而是應該接納他,同情他的感受,多跟他說說以前你們之間發生的一些浪漫的、重大的、值得回憶的事情,以便喚起他曾經的感受,如果他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你可以通過事實驗證他的想法符不符合現實,然後重構他的信念。”

畢桂華重重地點了點頭,連聲說好。

“那成,我這裏給你們開一個月的藥,你們照藥單的說明書服用即可。”我開了一些安神鎮定的藥物,列了一個藥單交給了畢桂華,然後囑咐道,“你拿著這個藥單找剛剛門口接待你的那位女士,一個月後,你帶著汪先生再過來一趟看看。”

“好的。”畢桂華接過藥單,帶著汪憲知出去了。

一個月後,畢桂華帶著汪憲知又來了,汪憲知的情況好了很多,我於是沒多想又按照原藥單給他們開了一些藥,就讓他們走了。

之後不久,一天中午我跟張哥一起吃飯,我還沾沾自喜地跟他炫耀我治療汪憲知的成績,當時張哥跟我說:“你的治療方案並無不妥,不過吧,冒充者綜合征是一種暴力傾向非常嚴重的精神病之一,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在精神病院裏隔離治療。”

那時的我還有點不以為然地說:“人家汪憲知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待人接物禮貌有加,說話都是那種和和氣氣的,哪像你這種莽漢,說話跟吵架似的,就算沒病,我怕你一時興起,恐怕都會上街砍人。”

張哥不爽地說:“去你大爺的,老子哪有?!”

我冷哼一聲,嬉笑著說:“你看,我話還沒說完,你已經這樣了,還不是莽夫是啥呢?”

結果那次口舌之爭過後沒幾天,我就接到派出所李警官的電話。如今想來,真是悔不當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