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王克飛和他的下屬老章隨著擁擠的人流一起進入了靜安遊泳館,在觀眾席第一排坐下。這兩天天氣驟熱,觀眾們坐在明晃晃的太陽下擦著汗水,有些心不在焉。

廣播裏念到某位選手的名字,該選手便身著泳衣上場。在展示身材後,在標準泳池裏遊一個來回。選手們有的散著頭發,有的盤起頭發,多半穿著連體款式的泳衣,或者分體的隻露出一截腰部。

穿著泳裝參加選美在無奇不有的大上海還是頭一次,報紙上用“驚世駭俗”來形容。批評的聲音也很多,有的指責選手們“出賣色相”“嘩眾取寵”,或者“有傷風化”。

黃太太接受報紙采訪時表示,泳裝環節是西方選美儀式的一個必要步驟,讓女性有機會展現體形健康和美麗。她呼籲大家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本次活動的慈善宗旨和女性的品德美上。但依然有三個選手以“不會遊泳”為由臨時退出比賽。

現在來看,泳裝比賽也並不像報紙上預測的那樣烏七八糟。選手們倒個個落落大方,觀眾們也斯文規矩。

“第六號選手:黃君梅小姐。”隨著廣播裏的聲音,一個女孩上場了。

她的出場在觀眾席中引起了幾聲突兀的口哨聲。

王克飛在烈日下眯起眼睛。她身著一件暴露的火紅色連體泳衣。褲管的斜角角度大,露出了她整條大腿以及大腿根部。當她轉過身時,觀眾們看到連體泳衣的後背露出了一大塊肌膚,一直到腰部。

她站到了台上,黑色長卷秀發散在肩上,一手叉腰,擺出凹凸有致的曲線,火紅色的彈性麵料修飾出她潤白修長的大腿以及半露的酥胸。遠遠看去,她像一把火炬,比這夏天的太陽更加炙熱。

這個大膽的選擇讓有些保守的觀眾瞠目結舌,有些人打聽起這個選手的來曆。王克飛自然知道她是誰——主辦人黃太太的千金。

黃君梅站在泳池邊,旁若無人地一躍,在池中濺起不小的水花。隨後,她以輕鬆的蛙泳姿勢向另一側遊去,兩條結實的大腿輕鬆地蹬收,白花花的背部像雲朵一般漂浮在水麵。

“這丫頭膽子可真大嗬。”老章小聲嘀咕道。

“不知道黃太太看了作何感想。”王克飛道。

“聽說啊,她的生母並不是這個黃太太,而是珠寶大王黃德勝的正房。而這個黃太太據說原本是黃德勝的姨太太。”老章湊過頭輕聲說道。

老章,章鴻慶,雖然是王克飛的副手,但比王克飛年長近十歲,在機關的時間也比王克飛長多了,熟悉各種人情世故,也善於察言觀色。王克飛因為走了後門,空降到上海黃浦警局刑偵科當科長,對各種複雜的人事關係和上流社會的傳聞都所知甚少。

這時,黃君梅已經遊完一圈爬了起來,濕漉漉地走向後台,那半裸緊致的臀部有節奏地扭動著,接受人們的注視。

“第七號選手:陳海默小姐。”

王克飛坐直了身體,和其他觀眾一起扭頭盯著後台出口,等待那個身影的出現。她會穿什麽式樣的泳衣?會不會露出肚子?她的腹部平坦嗎?

奇怪的是,等了快兩分鍾,都沒有人從後台走出來。

這時,廣播裏響起一個倉促的女聲:“抱歉,第七號選手缺席了本次比賽。下麵有請第八號選手……”

觀眾席上一片噓聲。

王克飛立刻起身離開座位,向後台走去,老章也急忙站起來跟了上去。

王克飛一進後台,就遇上了他正要找的人:負責保護陳海默的孫浩天。孫浩天也剛從外麵回來,滿臉通紅,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因為熱還是緊張。

還沒等王克飛張口發問,孫浩天就叫道:“不好啦,陳小姐失蹤了!”

“失蹤?”

“她從昨晚起就不見了!”

“這他媽是怎麽回事?”王克飛上前,一把抓住了孫浩天的衣領。孫浩天一受驚嚇,舌頭打結,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老章急忙上前勸阻:“王科長,這麽大的事,咱不能急啊,趕緊讓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王克飛鬆了手,小孫後退幾步,低下頭,戰戰兢兢地匯報:“昨晚我五點多就送陳小姐從學校回家了。就在她家門口,她對我說她今晚不會出門了,讓我回家休息,於是我也就放鬆了警惕……因為……因為根據我之前的經驗,陳小姐是特別本分的姑娘,每天晚上都是待在家不出門的。可今天我一大早去她家時才知道,她昨晚在七點左右又出了門,一夜未歸,她父親也找了她一夜。”

王克飛恨恨地摔掉煙頭,吼道:“這麽大的事,你怎麽現在才匯報!”

小孫看到王克飛發這麽大火,嚇得眼睛都不敢抬。“我……我……我不敢……我和她父親到處找了一個上午,本來寄希望於十點的泳裝比賽她會出現。可比賽已經開始了,她還是沒……”說完後,小孫自扇了一記耳光,“都怪我!是我沒保護好陳小姐!”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王克飛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來,腦袋有點發熱。怎麽會這樣呢?那麽多選美小姐,怎麽偏偏是陳海默出了事?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快派人找去!”王克飛站起來大喝一聲。

小孫驚得幾乎跳了一下,立刻從大門跑出去了。

老章在旁邊暗中觀察,看到王克飛逐漸冷靜下來,才拉過一把椅子,在王克飛麵前坐下,伸出三根手指道:“可能性有三種。”

王克飛愣愣地朝他看看,問:“什麽三種?”

“一種是陳小姐被人綁架了,”老章說道,“雖說陳家和其他選手的家庭相比算不上大富大貴,但陳小姐是選美大賽的熱門選手,沒準有綁匪在報紙上見到報道,覺著綁架她也是筆好生意。而且前不久上海剛發生了榮德生綁架案,榮家給綁匪交了五十萬美金。若有人效仿榮案,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王克飛沒說話,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心想,如果真是這結果,那麽他這個刑偵科科長也就別幹了。他的正職是抓綁匪,結果綁匪從他的眼皮底下把人綁走了。這是多大的笑話?

“另一個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可能啊,”老章吞吞吐吐地說道,“陳小姐和什麽男性私奔了……”

不,不可能。王克飛下意識地搖搖頭。首先,他出於私心已經調查過陳海默,沒聽說她有男朋友;其次,馬上要到上海小姐的決賽了,陳海默得獎的概率比較大,她選擇這時候私奔的時機也不對。

他沒說自己的理由,隻是問:“第三個呢?”

“要說起來,第三個可能性最大,是她半路上偶然遇到了什麽危險或者意外,比如遭遇劫匪、流氓,摔井裏了、掉河裏了,這……這就不敢想了。”

王克飛皺緊了眉頭,覺得胸口悶悶的,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他都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