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棲息在一根伸向瘦西湖的樹枝上,一動不動。

這是1749年的秋天,距離民國三十五年(公元1946年)的那場命案還有近兩百年光景。

她隻是享受著大自然的寧靜與溫和,從沒想過兩百年以後的事。

她的羽毛反射著黎明的晨光,時而顯出幽深的湖藍,時而又透出綺麗的翠綠,時而又帶著夜幕下星空的淡紫,令這綠樹和碧湖都遜色。

一隻青灰色小蝦在清澈的水麵下遊過。

她興奮起來,其實並不餓,隻是想捉弄一下這笨頭笨腦的東西。她展翅離開枝頭,向下俯衝,展露出腹部凶猛的棕色。

就在她快到達獵物身旁時,一張細密的網突然從水麵滑過,擄走了她。

她被關在籠子裏,和二十三隻翠鳥在一起。

她是第二十四隻。

他們等待的最後一隻。

整個城的翠鳥都在這裏了,他們互不相識,卻都將擁有一樣的命運。

她知道自己已經逃不脫死亡。

她唯一關心的是,自己會以什麽方式死去。

一對混濁的人類的眼睛出現在籠子的欄杆外。她害怕地後退,緊張地瞪著黑溜溜的小眼珠。

“瞧瞧你這個小家夥,多漂亮啊!”老人自言自語,“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顏色的翠羽。”

他的一隻手鑽進籠子,試圖撫摩她的翅膀。

她已經躲到了籠子的角落,無處再躲。

老人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渾身戰栗,發出尖叫。

老人從籠子裏取出她,把她的身體按在竹案上。她看到一把鑷子懸在頭頂,這鑷子尖尖的,也像是一隻鳥嘴。

那隻“鐵鳥”啄了一下她的翅膀,叼走了她的一根羽毛。

她因為劇痛猛蹬了兩腳。

“別亂動!”老人生氣地說。

她隻是不甘心。她曾經離那隻小蝦那麽近,那麽近啊!

一根,又一根……

她失去了兩翼的羽毛,還能離開嗎?

最後一根翠羽終於安在了金子底座上。彩冠上的鳳凰完工了。

老人這才放下鑷子,抬起通紅的眼睛,看看木格窗外,天都已經亮了。

鑷子旁邊,一具具屍體整齊地排列在白色絲綢上。

他們的兩翼和尾部都光禿禿的,所以他們看起來都一樣了。

老人走到窗邊,借著晨光欣賞手中的彩冠。鳳凰的中心位置,用的是第二十四隻翠鳥的翠羽。她的羽毛透著厚重的金色,與金色晨光交相輝映,光彩奪目。隨著太陽的升高,它的顏色又逐漸變成雪青、湖藍,直到翠藍。

老人撫摩這豐富的顏色,覺得這鳳凰身上好像還帶著那隻小翠鳥的體溫。於是,這鳳冠也像是活的了——啾啾的、光滑的、柔順的、溫暖的、掙紮的、喜怒無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