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夕陽落

第95章 夕陽落 美人誅心 青豆

我瞪大眼睛望著他。對他還懷有一絲奢望。其實我早知道宇文護的性格,早知道宇文護對我好,是因為我是他的同盟,一旦他知道我的測謊儀再不能使用時,很可能所有的好都將化為泡影。然而,這麽多天的相處,患難間,我和宇文護也算是一起走過許多風風雨雨,我多少都有些奢望他待我或許與其他人不同。奢望著除了相互利用,除了交易之外,還有著別的感情。

可是,我注定要失望的了。

宇文護嗤笑了一聲,定定地看著我,“不然呢?還有什麽?你該不會以為我對你縱容是把你當成我的親人吧?我容忍你的反複,容忍你對敵人的心軟,不過是因為你於我而言還有用處。大智慧,你我是一類人,應該知道,這世上除了自己,誰也靠不住。人和人,隻有利用和被利用。僅此而已。”

“並不是這樣的。是,我是隻相信自己,但是人跟人之間也並不完全隻是利用的關係。至少那次在樹林裏,我救大塚宰,不是因為大塚宰可以被我利用,而是因為我想起你對我的好,我不忍心你就這樣死掉。”我急急地說道,鼻尖都滲出汗來,我終於知道我是在急著證明什麽,證明我當初在樹林裏的選擇並沒有錯。

宇文護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將我的緊張收於眼底,他再度展眉一笑,“那是我高看你了。原來大智慧隻是一株扶不上牆的雜草。”

我忽然間不再叫囂了,“是阮陌太異想天開了。我原以為大塚宰對我格外不同。原來都是一樣的。在大塚宰的眼裏,我們都不是人,都隻是一樣東西,有用的,抑或是沒用的。對嗎?”

我的沉靜也換來了宇文護相對的沉默,他的手裏又拿了一本閑置的奏章,他就這樣拿了兩秒,便和剛才一樣扔在了地上,說了一聲,“對!”

我失望地一笑,“所以,一旦我的利用價值沒有了,大塚宰就要棄我如草芥?”失望到了極點,反倒平靜下來。臉上也重新掛上了笑容——

宇文護笑著走過來,捏了捏我的臉,他的手指很冰涼,和宇文邕那溫暖人心的手成鮮明的對比,“本來嘛,這株雜草還有些用處,可惜了。”

他這句話,算是宣布了我的死刑?他收回手,往後退了兩步,冷冷地看著我,好像在等待著什麽,我想,一定是等著這些人把我和楊堅一起拖進大牢裏去吧。

我“撲哧”一笑,“大塚宰,謝謝你又給阮陌上了一課,阮陌銘記於心,以後定然不敢忘。不過,大塚宰,阮陌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呢,阮陌的確是暫時不能施展誅心術,不過大塚宰交代阮陌做的事。阮陌也並沒有忘記。阮陌幸不辱命,已有虎符的下落。”

我揚起頭看著他,此時的宇文護表情的確有一些怪異,好像五味雜陳。是了,倘若他剛才沒有說這樣的話,讓我對他還抱有幻想,讓我以為他和我一樣,都對彼此有著默契與信任,此時此刻,我早已經把虎符乖乖地雙手送至他手裏。可是,他給我重新再上了一課,他告訴我,跟宇文護這樣的人,是不能講情誼,隻能講交易的。

宇文護於是靜靜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下文。

我笑道:“大塚宰曾說過,若是為你找到虎符,你就還我自由。我一向要求不高,如今嘛,還是這個打算,就用半邊虎符換取自由。”

我剛一說完,一直悶悶不吭聲的楊堅突然間有些激動起來,他喊了一聲,“喂!你別……”

“公子放心。”我朝他輕微遞了一個眼色,或許是危急之時,人的精神高度集中,我和楊堅一下子就交換了相互的訊息。我知道了楊堅手裏頭的虎符尚在,而楊堅也知道我要交給宇文護的虎符並不是他那半邊,兩個人都同時放下心來。

我於是轉過頭來。對宇文護道:“不過,這次不是換取我一個人的自由,還要加上他的。”楊堅怔怔地望著我,嘴角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

老實說,他不使壞的時候,更加妖嬈——

宇文護兩隻眼睛微眯起來,“大智慧真是孺子可教啊。這麽快就現學現用了?”

“是大塚宰這師父當得好。”我莞爾一笑,“隻要大塚宰能夠保證我和楊公子的安全,我就會將虎符的下落告知大塚宰。決不食言。”

宇文護於是鼓了鼓掌,“好。用半片虎符換你們兩個人的自由?大智慧做買賣的本事倒是見長了。”

“大塚宰一言九鼎,我與大塚宰的這筆買賣,不會反悔吧?”我定定地望著他,胸有成竹。

“自然。”宇文護於是不動聲色地揮了揮手,押著我手臂的兩個人立馬退了下去,我又斜了旁邊的楊堅一眼,那兩個人也得到了宇文護的首肯,幫楊堅鬆了綁。

我立馬活動了一下筋骨,旁邊的宇文護已經迫不及待地盯著我瞧,“虎符在哪裏?”

緊貼著我身體的虎符早已經被我的體溫捂熱,我一邊按摩著右手,一邊說道:“當初獨孤信私立兩枚虎符,一枚放在自己手中,一枚外放出去。大塚宰一直以為獨孤信會將這虎符交給其子女中的一個。因為他威脅大塚宰,隻有他子女平安,才不會兵臨城下。也正是因此,反倒讓大塚宰陷入了一個誤區。其實,獨孤信根本就沒有把虎符交給他自己的子女。”

宇文護麵容一動,我捋了捋袖子,這來龍去脈當然隻有講清楚,“一開始的時候,我便找錯了方向,雖然我隱約覺得獨孤皇後知曉虎符之事,但她卻又並不是真正保管虎符的人。不過。在和獨孤皇後交談之後,我倒是知道了另外一樁事,那就是獨孤信這一生一直維護的乃是元氏一脈,他對子女反倒不是他表現的那樣在意。不過元氏一脈,在京城之中,也就隻剩下那位元夫人——元胡摩了。”

或許是我講得還算繪聲繪色,宇文護一下子就被我的情緒所感染了,他的嘴巴一開一合,恍然大悟般地說道:“你是說,那枚虎符在元氏的手裏?可是她……”

他當然不知道元胡摩未死之事,我莞爾一笑,“元夫人雖然死了,可東西卻還在。元夫人到底是王後,知道家國天下什麽最重要,所以直到死也沒有把這枚虎符派上用場。不過,這麽重要的東西,她也不敢隨便戴在身上,而是把這個東西留在了宮裏。”

我適時地把虎符掏了出來,雙手呈在宇文護的麵前,“這枚虎符其實一直戴在皇上的身上,隻可惜皇上並不知這一枚小小的虎符,乃關係到天下兵馬,還隻把它當做是一個尋常的裝飾物。阮陌方才去起雲殿,皇上可是差一點就把這樣重要的東西給摔碎了。”

宇文護的瞳孔漸漸縮進,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手中的虎符拿了起來,對著光亮看去,“這玉符就是獨孤信老匹夫留下的印信?”

光線從那晶瑩剔透的虎身穿透過來,我咧開嘴,斬釘截鐵地說道:“正是!”

我呈現的,並非我頸部的金符,而是宇文毓剛才摔在我腳下的那半片玉虎。我專程磨好了,用來做猜謎遊戲的玩意兒。

既然楊堅手裏頭的虎符並沒有被宇文護拿去,那麽宇文護便根本不知道獨孤信留下的印鑒到底是用什麽材質做的,長得什麽模樣。再說,我這枚玉符,當初獨孤皇後就讚不絕口,說我做得十分逼真。足見工藝還是勉強夠的。那麽我給他一枚金的,抑或是玉的,他又哪裏能看得出來真假?

另外,我剛才那一番說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假裏頭摻著真,有真實的也有編造的,宇文護頂多也隻能是心有懷疑,對這個虎符持有保留態度,但是真是假,他一時半會兒又哪裏能猜得出來?

我不禁有些得意地看了楊堅一眼,對宇文護道:“和大塚宰的交易,阮陌算是完成了。現在,我和楊公子能走了嗎?”

宇文護收回那枚虎符,在手裏邊輕輕地摩挲著,他朝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朝楊堅伸出手,拉著他就要往外邊走,剛剛走出門,就聽見宇文護在後邊喊道:“大智慧走得這麽瀟灑,就沒有什麽話要同我說嗎?”

我扭轉頭,想了想,便把身上係著的那枚免死金牌解了下來,往宇文護身上一拋。宇文護穩穩地接住,低頭看向那麵金牌。

“大塚宰,不論如何,阮陌也要謝謝你昔日的照顧,不過這枚金牌,阮陌怕是用不上了。我看大塚宰還是留著自己防身吧。”我嫣然一笑,回想起當初他把這麵明晃晃的金牌遞給我的情景,當時的夕陽真是美極了。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

把金牌扔出去的時候,我的心裏頭有一種空空的感覺,但是還給他之後,我隻覺得渾身都很輕鬆。(!)